周勝南：《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研究》

《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研究》，周勝南著，中西書局2025年9月版。

內容簡介

書場，作為曲藝的專門演出場所，是中國傳統曲藝重要的傳播媒介。由于傳統曲藝沒有對應的角色裝扮，也無需復雜的演出調度，書場的空間設置和一般劇場有所不同：舞臺裝置相對簡約、表演區域靈活多變，同時具備藝術欣賞、人際交流和利益交換等多元屬性。曲藝演出由露天撂地起步，經歷了走街賣唱和私家堂會等流動作場時期，至宋代逐步進入商業市集的“瓦子”之中，繼而發展出碼頭賣藝、茶館駐場、雜耍園子、專業書場等多種形態。書場始終在不斷重組和演變之中，書寫著與曲藝共生發展的空間史與社會史。

曲藝表演主要依靠“說唱”，高度倚重演員的個體技藝，這使其在專業化進程中并未對演出場地提出實質性的變革要求。因此，書場的規制形態長期保持著一種相對松散、開放的交際格局：在這一空間內，觀眾與演員的距離甚近、演出的前臺與后臺界限模糊。其舞臺表演雖遵循虛擬假定的程式化規則，卻又能根據現場受眾反饋即時調整，從而使敘事內容與表演形式始終處于靈活流動之中。

正是這種復合型的書場生態，一方面塑造了傳統曲藝的創作與演出邏輯，使其同時具備藝術傳播、社會教化與商業營利等多重屬性；另一方面也深刻影響著觀演關系與社會互動的組織方式。

任何藝術形態的生成與演化都離不開其所根植的外部環境。書場曲藝發展的外部環境，即為晚清以來的中國社會。

《中國曲藝史》

一百多年來，中國社會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書場作為曲藝演出的場所，其建構也直接受到這一外部環境劇烈而深刻的變動影響，從而形成了“大社會、小書場”的基本格局。宏觀層面的政治變動、都市化進程與傳媒技術的變革，既為書場的生存與發展提供著生存的挑戰和機遇；微觀層面的經營模式、觀眾構成和藝人群體，則通過不斷的自我調適，努力回應不同時代的社會需求。

從民國時期到新中國成立后的“十七年”時期，中國書場一度迎來蓬勃發展的高峰；改革開放以來，書場在市場文化和大眾娛樂方式多樣化的沖擊下，又遭遇了衰落與式微；進入新世紀，在文化政策扶持、城市文化保護與文旅產業開發等多重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一批書場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復興與轉型之中。

書場形態的變遷，既是外部社會巨變的折射，也是曲藝藝術自身在生存危機與更新訴求中，尋求主動調適的結果：一方面，是傳統民間藝術在邊緣化處境中的本能自救，另一方面，也是曲藝作為獨立藝術門類，對自身演出內容、表演形式與技藝不斷精進的內在追求。

《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研究》一書，以“書場”作為研究的中心，挑選北京、天津、蘇州、揚州、上海、川渝與廣州地區等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書場作為樣本，系統梳理了各地曲藝在不同城市書場中的發展脈絡。全書以戲劇構成的四個基本要素即書（曲）目、表演、受眾與書場空間為切入點，分別考察這些要素在不同地域書場中的具體呈現與文化意味。

《清代曲藝史》

在對地方差異與歷史演變進行細致梳理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曲藝藝術特性與社會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揭示曲目、曲種生成的必要條件，梳理書場演出的運作規律與競爭機制，從而將曲藝史的研究與城市社會史、文化空間史有機聯結起來。

圍繞這一研究中心，書稿從三個層面展開論述。

其一，從書場的發展歷史入手，分析不同時期的運作模式與空間規制：書場如何為各地藝人提供聚集與交流的平臺，推動新曲種、新曲目的形成；書場運營機制如何在票房競爭中激發藝人精進技藝，促進曲藝表演的成熟；書場開放而多元的環境又如何在復雜人際關系與多樣受眾需求的牽引下，引發曲藝表演形態的更迭。

其二，從當代書場的生存現狀出發，梳理若干代表性城市在傳統曲藝保護與傳承方面的基本思路與實踐路徑：包括政府主導與政策扶持、社區參與與公共文化空間建設、文旅產業的介入與地緣文化特色的延展等因素，如何共同塑造了不同城市書場的演出面貌與功能定位；在傳統曲藝瀕危與轉型的關鍵時刻，書場作為承載空間所展現出的堅守與調整，又如何使曲藝演出在一輪輪危機中“向死而生”，獲得重新出發的可能。

其三，從“書場研究”的視角反觀曲藝發展，在微觀層面，揭示復雜環境對書（曲）目結構、表演樣式與觀演互動方式的深刻影響，展示曲藝在長期實踐中形成的一套相對儀式化的表演與欣賞規則；在宏觀層面，則考察書場經營者、演員與觀眾三方之間的互動與博弈如何共同構成一出“社會生活的表演”，并由此形成一整套約定俗成的管理模式與行為準則：既尊重并順應傳統曲藝的藝術規律，又在不同時代不斷調整社會關系、豐富書場功能，以維系曲藝藝術的持續生長。

《民國曲藝史》

通過對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的系統考察，本書希望最終指向這樣一個基本判斷：關注傳統曲藝在當代的生存與發展，不能只停留在作品與藝人層面，而應回到書場這一“藝術生成的土壤”之上，重新理解曲藝與其空間環境之間互相成就的關系。

保護和重建書場，不僅是保護一種傳統演出形態，更是在維持曲藝藝術得以自然生長的社會生態。也就是說，真正有效的曲藝傳承，應該從回到書場、重構書場的現實實踐出發。

目 錄

序言

導言 中國傳統書場的向死而生

第一章 總論：中國書場的研究緣起

第一節 書場研究的意義與目標

第二節 中國書場的發展歷程

第三節 中國書場繁榮的成因

第四節 相關的研究成果評析

第二章 蘇州書場

第一節 蘇州書場的發展歷史

第二節 當代蘇州書場的生存現狀

第三節 穩中求變：蘇州書場內的長篇書目創作

第三章 揚州書場

第一節 揚州書場的發展歷史

第二節 當代揚州書場的生存現狀

第三節 經典程式：揚州書場內的說表傳承

第四章 北京書場

第一節 北京書場的發展歷史

第二節 當代北京書場的生存現狀

第三節 交互表演：北京書場里的受眾體驗

第五章 天津書場

第一節 天津書場的發展歷史

第二節 當代天津書場的生存現狀

第三節 深根厚植：天津書場的地緣文化

第六章 上海書場

第一節 上海書場的發展歷史

第二節 當代上海書場的生存現狀

第三節 海納百川：上海書場的平衡之道

第七章 南方書場

第一節 成渝書場發展略述

第二節 廣州書場發展略述

第八章 余論 當代中國書場保護與傳承的策略探索

第一節 復合型態:由書場觀察所得的保護理念

第二節 人類表：以書場為核心的傳承策略

參考文獻

后記

序 言

朱恒夫

中華民族最具有標識性的表演藝術一是戲曲，二是曲藝。從時間上來說，曲藝還形成在戲曲之前。

《中國戲曲、曲藝》

在諸子百家時代，“小說家者流”根據“街談巷語”所造的“故事”，上至帝王諸侯，下至黎民百姓，皆喜聞樂傳，流傳至今日的先秦神話、寓言、傳說即是其作品。

之后，講、聽故事一直是中國人的一種重要娛樂方式，并形成六朝的“志人志怪”、唐代的“傳奇”、宋元的“話本”、明清的“評話”“說書”，等等，即使被人們高度贊譽的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亦是將所聽故事匯編、加工而成。

為了解決講故事的單調問題，唐代元和年間佛僧發明了講唱的形式。起因是他們在宣教時，為了激發和保持信眾的興趣，使之全神貫注地聽講，讓教義滲透進心靈，便以說唱的方式解說佛經和講述含有因果報應等教義的佛教故事，于是，產生了說唱的曲藝形式，時稱“俗講”“變文”等。在這種既說又唱的方式影響下，新的說唱形式宣卷、諸宮調、鼔詞、道情、南音、評彈相繼產生。

除了上述之外，還有一種講故事的方式就是“演”，其淵源也很久遠，可上溯至先秦的俳優。從彼時開始，俳優的演出就奠定了內容與形式的喜樂風格。到了西晉之后，這種表演方式演變為“參軍戲”，由一個叫參軍、另一個叫蒼鶻的腳色，演一段內容滑稽的小故事。而這個“參軍戲”，人們一致認為是后代相聲的先祖。

由此可見，中國人很早就發明了“說”、“說唱結合”“演”這三種講故事類型的曲藝藝術。而無論哪一類型的曲藝形式，都受到人們的由衷熱愛，以至到了現當代，分蘗為四百多個曲種，遍布于九州大地。

《宋代說書史》

然而，對于這樣的歷史悠久、十分普及的藝術形式，學術界對之進行研究的人卻極少。據筆者調查，全國從事詩歌、散文、小說、話劇研究者，各在三千人以上，有的竟超過萬人，就是研究戲曲者，也有千人左右，惟有曲藝研究者，不足百人，以致成果寥寥無幾，與曲藝的歷史和它對人們精神上的積極作用極不匹配。

因此，看到了周勝南博士的書稿《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研究》，十分高興，立即置案拜讀。拜讀之后，既敬佩作者研究曲藝所下的功夫，又為自己長了見識而高興。

她選擇書場作為研究對象，顯示出了一個學者的聰慧與敏銳。因為書場這一表演空間，由它所處的時代、表演者、曲種、曲目、表演場地、受眾等要素構成，抓住了書場，自然就會“綱舉目張”，能夠牽扯出曲藝幾乎所有的要素。

如上所述，留存于今日的曲種尚有四百多個，影響較大、受眾較廣的就有京韻大鼓、相聲、評書、天津時調、天津快板、二人轉、山東琴書、河南墜子、蓮花落、評彈、徐州琴書、揚州評話、揚州清曲、四川清音、南音、粵曲、盤索里等等。它們多在書場里演出，而研究書場，就必須對它們進行深入的研究。

由該書可以看出，作者至少對主要曲種的起源、發展歷程、現狀、受眾等都進行過全面的了解，尤其對評彈與相聲探索甚深。更值得稱道的是全書翔實豐富的材料多是她親自調查得來。

《書臺上下：晚清以來評彈書場與蘇州社會》

如為了把握評彈在蘇州大酒店的演出情況，她特地到金雞湖大酒店購票看演出，了解到每場的票價為198元，若是雙人套票，包含茶點。演出時長在 110 分鐘左右。入座聽書的多為旅館住客，以外地和外籍游客居多。

因她生活、工作于上海，所以，對上海市內、市郊的曲藝演出狀況則進行了更全面、更細致的調查，前后竟花費了5年時間。可以這樣說，作者所提出的任何一個觀點，都是建立在豐富的材料基礎上的。即使同行或一般的讀者不認同書中的一些觀點，但不應懷疑材料的真實性。

正因為材料是作者深入基層由田野調查所得，所以，撇開其論述，僅材料也會隨著時間的遷移而顯得愈來愈珍貴，能讓后人由此了解到現當代曲藝的生存狀態。

該書能讓我們明白：曲藝的興衰，與外生態有著很大的關系。所謂外生態，為社會治亂、文禁松弛、生產力高下以及與其他藝術關系協調與否，等等。如戰爭時期，局勢動蕩，物價飛漲，人人自危，哪里還有閑時閑錢到書場里享受藝術？故使得大量書場歇業，曲班解散，藝人轉業。

再如20世紀50年代初至80年代改革開放之前，所有人都成了有組織的勞動者，過著“朝八晚五”的上班生活，下班后又忙著接孩子、做飯、洗衣等等，不可能有真正的休閑時光，除了未婚的青年人，有家室之人哪里還有時間到書場去消遣？所以，星期一至星期六的勞動日，書場基本無法在白天營業，就是晚上，也不可能像新中國建立之前那樣，演至深夜，因為那樣會影響職工翌日早晨上班。

紀德君《在書場與案頭之間：民間說唱與古代通俗小說雙向互動研究》

改革開放之后，雖然市場經濟造就了有錢有閑的階層，然由于科技發展迅速，讓中國社會相繼進入工業時代、后工業時代、電子時代、互聯網時代和現在的數智時代，而每一個時代的社會運行速度都在成幾何級數地加快，于是，快捷的生活節奏提升著人們的心理節奏，從而與農業社會的產物曲藝的節奏，距離愈來愈大。這也就是曲藝在今日衰弱的主要原因之一。

該書還讓我們明白：不一樣城市、不一樣的地區，人們對曲種的愛好是不一樣的，其原因是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文化。一個曲種能在一個城市、一個地區扎根，或是因為該曲種就是在這文化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是該地文化的結晶；或雖然是外來的曲種，但自覺地接受了該地文化的營養，久而久之，也反映了該地的文化。

而一個地方的文化在曲目上的表現，不僅僅是方言土語、俚歌俗調、風俗習慣，更有該地人的性格與價值觀、道德觀、宗教觀、美學觀等等。為什么大鼓書不能在南方流行、評彈不能在北方駐足、南音出不了嶺南地區，根本的原因是它們所表現的文化只適合流布的區域。

該書的作者無論是調查，還是論述，都設定了票房與藝人收益的視角，這無疑是研究一種藝術興衰的最正確的方法。因為古今中外，藝術發展的推動力都來自于市場。

《當代北京評書書場研究》

任何一種藝術，若沒有市場的支持，不可能長久興旺，甚至不能存活，而市場是由廣大觀眾的精神需求決定的。作者顯然認同這樣的道理，或者說認識到這是藝術的發展鐵律，所以，多次介述不同時期曲藝演出的票價和藝人的收益。

該書最亮眼也最具有現實意義的地方，是指出了現時曲藝衰萎的原因，歸納了蘇州、揚州、北京、天津、上海等地在近年來的成功做法，著重提出了下列振興的方略：重塑和強化書場演唱的儀式；對書場分類分級，讓技藝水平高低不一的藝人在適合自己的書場演出；在演出形式上可以“分檔越做”或由多個曲種甚至戲曲組成“雜耍花場”；實行“計時收費”的方式；加強觀眾與演員的互動。這些方略不是作者在象牙塔里想象出來的，而是在廣泛調查的基礎上深入研究的結果，富有建設性和啟發性。

可能有許多人沒有意識到，雖然曲藝與戲曲現在不甚景氣，但在許多人的潛意識中，它們有還是沒有、生機勃勃還是萎靡不振，是衡量一個城市、一個地區有沒有文化底蘊的一把尺子。我希望周勝南博士的這部著作不僅推動曲藝的學術研究，還能給在低谷中徘徊的曲藝指出一條光明大道。

皮五書場

后 記

記憶中，上海北京東路永康里的老石庫門，明亮的陽光灑進二樓寬敞的廂房，照亮了花架上那臺老式的收音機。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年。每天放學后，總是趴在八仙桌上寫作業，耳邊伴隨的，是廣播里的曲藝之聲：蘇州評彈、上海獨角戲、北方評書和相聲……大人們平日里不大允許我看電視，但“空中書場”卻是可以從早到晚一直開著。

記憶中，還有西藏中路的那個大書場，大人們還常常帶著我去聽書。說書先生一開口，弦索叮咚作響，而我的興趣總是被服務員推出餐車上的各種甜咸小吃深深吸引。西藏書場散場后，人群蜂擁而出，很多很多聽客推擠著我往外走。可能當時年紀小，總覺得世界上最熱鬧的事情，莫過于聽書散場。

我的童年就是被那些說書的故事給串聯起來的。《三笑》里暖鍋為媒的市井傳奇、《孟麗君》女駙馬入朝堂的跌宕起伏、《三笑》里唐伯虎點秋香書生風流、《楊家將》里老令公撞死在李陵碑前的悲壯和絕望，都叫人欲罷不能。

上海公共租界工商局唱說書場執照

每次聽到津津有味時，說書先生總是要賣個關子“請聽下回”，著實叫人肚腸根都發癢，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穿越到第二天的書場。

現在想來，才明白我和書場的緣分正是始于這樣的童年經歷。那時的我不會想到，若干年后書場研究會成為自己科研工作的重心，還會用人類表演學和社會表演學的理論來思考它們的發展和未來。而幼時無心插柳的“聽書經驗”，也對我研究書場與受眾生活的互動關系起到了潛移默化的重要影響。

2010年，我考入上海戲劇學院攻讀博士學位。師從孫惠柱教授，是我人生中重要的財富和經歷。

感謝孫老師，當初我選擇上海的評彈書場調查作為博士論文的選題，正是得到了他的慧眼識別，才得以順利開展。他為我聯系了上海市書場工作者協會這個重要的書場管理組織，并得到了準確可靠的第一手資料。

研究每每行進到新的階段，孫老師總是會提出新的問題，既幫我梳理總結，又鼓勵我繼續深入調查，繼續往深處挖掘。就這樣在一次又一次的設問與解答中，孫老師指導我在書場和曲藝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研究領域，開辟出一大片可供人類表演和社會表演持續研究和深入挖掘的豐盛寶藏。

《北方說書敘錄》，耿瑛著，耿柳、于嘉、耿作軍整理，春風文藝出版社2022年11月版。

感謝朱恒夫教授。正是他建議我把對當代上海書場的調查研究擴充到全國各地書場，在研究的時間維度和地域范疇上，得以實現更具學術意義的進一步擴展和界定。他還為我指點了曲藝研究的專業視角，推薦我閱讀了許多相關史料和優秀論文。

2017年，朱教授鼓勵我以《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研究》的選題申報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一般項目。立項成功后，我參考了他的意見，確定以上海、蘇州、揚州、廣州、北京、天津等城市作為代表性案例展開田野調研；在后續著作的撰寫過程中，也得到了他的耐心指導與綱要的修改。

朱教授以老一輩學人的姿態，身體力行地教導我們這些學術后輩，何為科研的精神。那是對戲劇戲曲發自內心的熱愛，是筆耕不輟的勤奮，是扎實細致的資料收集與考證，也是剛正樸實的文風，更是起獨具見地的研究視角。

感謝時代的進步。2017年至2023年間，從田野調查的展開，到資料檔案的收集，再到構思并逐字成稿，我切身感受到，隨著時代的向前，社會各界的各個層面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書場和曲藝的發展。文旅融合、商業整合、公益演出、校園普及、各曲種的聯動發展、熱門IP的曲藝改編……

《說書：揚州評話的口傳藝術》

這些新的嘗試讓一些冷門曲藝得以有機會重新走上舞臺；原本臺上臺下都是白發蒼蒼的演員和觀眾，但現在我也看見了越來越多的年輕面孔；而在熱鬧的茶館里，那些曾一度沉寂的曲藝藝人也重新獲得了登臺的機會。時代在變，人們保護曲藝的方式也在不斷變化，但始終不變的，是大家對書場的一份珍惜與守護。

感謝時間的磨礪與饋贈。自2020年起，疫情的到來使原本規律的書場演出一度陷入絕境，我的田野調查幾乎停滯，一籌莫展。

但也正是這樣的巨大挑戰，讓我看到了傳統曲藝在演出困境之中的堅韌、隱忍與蓬勃的生命力。抖音、小紅書、微信公眾號等平臺的院團賬號，使線上的書場迅速建立起來。這里既有連續的書情，也有經典折子選回，不僅延續了部分觀眾聽書的習慣，還在某種意義上繼承并拓展了“空中書場”的傳統。

我還看到，相聲演員打著快板走街串巷，宣傳普及防疫知識；評彈演員甚至走進各社區疫苗接種點，為休息的人們演唱開篇。那一刻，我切實感知到被稱為“文藝輕騎兵”的傳統曲藝，或許在任何時代的任何情境中都可以找到自己生存的方式。這些在艱難時刻所付出的思考、嘗試和努力，如今回望，更像是一種饋贈。至今，我仍訂閱著宣南書館的直播演出，每到周末，即便身在上海，我依然能看到北京的評書現場。

民國時期蘇州吳縣茶館書場商業同業公會會員證書

當我們再次回望這段所有人都經歷過的歲月，便會發現，書場在磨難中反而突顯出它輕便靈活、與時俱進的特質。它在變動中生發出新的形態，猶如一朵時間的玫瑰，在歲月的考驗后反而開得格外鮮艷。

感謝所有在書場田野調查中曾給予我幫助的人們。感謝上海市書場工作者協會王正浩先生在早期的調查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他以豐富的書場管理經驗，幫助我確立最基本的調查思路，還建議我及時調整工作方法，使整個調查的最初開展沒有走太多的彎路。

感謝徐一峰先生、徐少華先生、已故的惠中秋先生等諸多上海的評彈演員能在百忙的演出空檔接受采訪或提供資料。

感謝在北京、天津蘇州、揚州、南京、杭州、廣州、成都等各個大大小小書場茶園里演出的藝人們還有書場的經理和工作人員們。與他們的交流，有時是在后臺的長談，有時只是中場休息時的只言片語，但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訪談，讓我得以描繪出書場演出真實的生活圖景，也讓我感受到，他們的堅持源自說唱藝術熱愛、源自對傳統曲藝邊緣化的不甘。他們對曲藝演出和書場運營的投入和無怨無悔的付出，令人深深欽佩。

《黃土高原上的荷馬：陜北盲說書人研究》

感謝宋圣義先生、劉瑾瑞經理、羅有金爺爺等場方和書迷群體的組織者，他們讓我在書場空間和票友沙龍內開展自由訪談和觀察。他們經年累月的苦心付出，并未讓自己獲得更多的酬勞，卻使得各地書場在當代仍然生機勃勃。

更要感謝我所接觸過的大量聽客們，那些每天都會出現在書場里的爺爺奶奶從不會拒絕我的探究，總是熱情地與我攀談、還主動地把我引見給各自相識的書場經理和臺上演員，總是愿意在有重要演出和活動的時候叫上我這個小字輩。不管在何地書場，他們總是不約而同地把我叫做“接班人”、“小年輕”或是“后生仔”，這蘊含著老一輩聽客對于傳統曲藝代際傳承的殷切期盼，我明白這些稱呼的份量。 感謝汪天云教授、蕭萍教授、齊青教授和顧偉麗教授。他們是我攻讀碩士和大學本科時代的恩師，是他們將我領進戲劇影視研究的殿堂，教給我創作和寫作的基本知識，以及科研工作者應具備的基本品質。

感謝已故的翁敏華教授，她既是我博士論文答辯時的評審主席，也是最早通過中國戲曲史論的講授，讓我對戲劇戲曲產生興趣的引路人。感謝老師們，讓我感受到戲劇戲曲研究的廣袤和深邃，也讓我相信，人生有戲，如同有光。

上海市私營劇場游樂場及書場臨時登記證

感謝家人的關懷和陪伴。尤其是我的外祖父許瑞麟先生。當我從事書場研究時，年逾九十的他仍把聽書作為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每天打車來回在武定書場1排7座坐莊聽書，樂此不疲。

也感謝我的父親周興昌先生，自小跟隨他去書場的經歷以及幾十年來他珍藏的曲藝音像資料和出版史料，在我的研究資料中最為彌足珍貴。父輩們對于書場的點滴回憶，都是一段段寶貴的口述歷史，也是最生動、最真實的現場還原。 研究書場，是一段研究曲藝發展、體驗人類表演交織互融的歷程。這里，并不會是探索的終點。我相信，書場必會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傳統曲藝在未來的發展之路，縱然荊棘處處，也一定會結出令人欣喜的果實。而對于傳統藝術保護與傳承之道的觀察和探索，也會不斷繼續、不斷深入。

暫且回望，并繼續啟航，在這結束和開始的地方。

周勝南

于2025年夏

《說書史話》

作者簡介

周勝南（1981—），上海人，上海師范大學影視傳媒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2014年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獲戲劇戲曲學博士學位。主要研究方向：戲劇理論、人類表演學、戲劇教育。2017年，主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類一般項目“晚清以來中國書場研究”。主要論著有《蘇州評彈現代書的敘事選擇》《從民國時期傳統書場的繁榮看當代曲藝的活態傳承》《茶園里的狂歡節：人類表演學視野下當代相聲的交互表演》《玩轉兒童戲劇——小學戲劇教育的理論與實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