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六月的熱浪裹挾著蟬鳴，一波接一波地涌進狹小的保安室。
郭立軒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膛，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電腦屏幕上那個鮮紅的“680”像一枚勛章，灼灼生輝。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父親程毅——那個在縣一中當了十幾年保安的男人。
他想立刻沖出去，找到正在校園里巡邏的父親，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摔在他面前。
他要讓父親知道，他這個保安的兒子，比誰都強。
他要看看父親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會不會出現(xiàn)驚喜乃至崇拜的裂紋。
然而，當他興沖沖地拉開保安室的門，目光習(xí)慣性地搜尋那個熟悉的、穿著洗得發(fā)白保安制服的身影時。
卻先一步瞥見了父親放在舊木桌上的手機屏幕。
屏幕還亮著，停留在某個查詢頁面。
最頂端一行小字是“成人高等學(xué)校招生全國統(tǒng)一考試成績查詢”。
下面是一個冰冷的數(shù)字總分：380。
郭立軒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夏日的熱風(fēng)忽然變得刺骨。
晚上，母親周麗娟做了一桌子好菜，紅燒肉的香氣彌漫了整個狹小的家。
但飯桌上的氣氛卻微妙得讓人食不知味。
父親程毅沉默地扒著飯，偶爾給兒子夾一筷子菜，眼神復(fù)雜。
深夜，郭立軒被尿意憋醒，趿拉著拖鞋經(jīng)過客廳。
陽臺上，一點猩紅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父親披著外套的背影在煙霧中顯得有些佝僂，一聲極輕極沉的嘆息，隨風(fēng)飄進郭立軒的耳朵。
那嘆息像一粒石子，投入他原本被喜悅脹滿的心湖，漾開不安的漣漪。
程毅似乎察覺到身后的動靜，轉(zhuǎn)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吸了最后一口煙，將煙蒂摁滅在陽臺欄桿上的簡易煙灰缸里。
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立軒，大學(xué)，我看就別念了。”
“沒事，爸給你安排好了。”
“明天早點起，跟我去上班，積累點經(jīng)驗。”
“準備接手。”
那一刻，郭立軒覺得頭頂?shù)囊箍眨B同他剛剛鋪陳開的美好未來。
轟然塌陷。
01
查分系統(tǒng)開放的那一刻，郭立軒覺得自己的指尖都是冰涼的。
他輸入準考證號的手甚至有些不利索，按鍵按錯了好幾次。
同桌傅智淵半個小時前就在朋友圈曬出了截圖，715分，配文是“發(fā)揮一般”。
下面一長串的點贊和羨慕的評論，傅智淵還特意回復(fù)了一條：“立軒考得怎么樣？”
郭立軒知道那不是關(guān)心，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禮貌的窺探。
他和傅智淵從初中就開始較勁，成績、體育、甚至受歡迎程度。
傅智淵的父親是縣里有名的企業(yè)家，家底豐厚。
而郭立軒的父親，只是傅智淵就讀的這所重點高中的一名保安。
這個身份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
郭立軒拼命學(xué)習(xí)，其中一個隱秘的動力，就是想要抹平這道鴻溝。
至少，在分數(shù)上，他要贏得漂亮。
當那個“680”終于跳出來時，郭立軒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拳頭狠狠砸在舊書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他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眼眶有些發(fā)熱。
這個分數(shù)，足夠他去夢想中的那所頂尖大學(xué)了。
足夠他離開這個小縣城，去擁抱一個截然不同的、充滿希望的未來。
也足夠他在傅智淵面前，挺直一次腰桿。
他甚至能想象到傅智淵看到這個分數(shù)時，臉上可能出現(xiàn)的錯愕表情。
母親周麗娟在廚房里探出頭，關(guān)切地問：“軒軒，怎么樣？”
“媽！680！”郭立軒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周麗娟圍著圍裙快步走出來，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
湊到電腦屏幕前，確認了好幾遍，臉上才綻放出巨大的、難以置信的喜悅。
“老天爺！我就知道我兒子行！老程！老程！你快來看！”
她朝著門口的方向喊，隨即才想起來：“哦，你爸今天白班，還沒下班呢。”
“我去找他！”郭立軒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
他想親眼看看，那個總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父親，會是什么反應(yīng)。
是否會為他感到驕傲？是否會第一次，用看一個真正男人的目光看他？
“你這孩子，急什么，等你爸回來……”周麗娟的話沒說完。
郭立軒已經(jīng)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出了家門。
老舊居民樓的樓梯被他踩得咚咚作響，每一步都踏在飛揚的心情上。
六月的陽光白花花地灑下來，曬得柏油路面有些發(fā)軟。
郭立軒一路跑到縣一中門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學(xué)校還沒完全放假，高三的畢業(yè)生們正三三兩兩地回來辦理手續(xù)。
氣派的電動門關(guān)著，只留了旁邊一扇小門供人出入。
門衛(wèi)室的窗戶開著，里面卻沒人。
父親程毅大概又去校園里巡邏了。
郭立軒輕車熟路地推開小門，徑直走向門衛(wèi)室，他想在里面等父親。
門衛(wèi)室很小，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
一張舊木桌，一把吱呀作響的轉(zhuǎn)椅，一個保溫杯，還有一部屏幕有些裂紋的智能手機。
手機就放在木桌上，屏幕恰好亮著。
郭立軒無意中瞥了一眼，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再也挪不開了。
那是一個藍底白字的查詢頁面，格式和他剛才看到的幾乎一樣。
只是標題不同——“成人高等學(xué)校招生全國統(tǒng)一考試成績查詢”。
下面是各科成績和總分欄。
那個總分數(shù)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380。
郭立軒愣住了，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
父親……去參加了成人高考？
他從來沒聽父母提起過。
而且，只考了380分？
這個分數(shù)，別說本科，連個好點的大專都夠嗆。
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涌上郭立軒的心頭。
有驚訝，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輕視。
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煩躁。
父親自己都是這個樣子，他憑什么指望父親能理解他考680分的意義？
又能給出他期待中的反應(yīng)呢？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
程毅戴著保安大檐帽，穿著那身熟悉的、洗得微微發(fā)白的藍色制服。
手里拿著一個登記本，正低頭寫著什么，邁步走了進來。
02
“爸。”郭立軒的聲音干巴巴的，失去了剛才一路奔來的雀躍。
程毅聞聲抬起頭，看到兒子，臉上掠過一絲細微的詫異。
隨即又恢復(fù)了往常那種平靜無波的表情。
“你怎么跑過來了？家里出事了？”他放下登記本，順手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擰開喝了一口。
“沒……沒事。”郭立軒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身，擋住了父親的手機屏幕。
他忽然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看到了那個分數(shù)。
那似乎是一種殘忍的揭開。
“我……高考分數(shù)出來了。”郭立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常。
“哦？”程毅放下保溫杯，看向兒子，眼神里帶著詢問。
“考了多少？”
“680。”郭立軒說出這個數(shù)字的時候，眼睛緊緊盯著父親的臉。
他試圖從那張被歲月和風(fēng)霜刻下痕跡的、黝黑的臉上。
搜尋到一絲波瀾，哪怕只是一點點欣慰或者高興。
程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沉默了幾秒鐘。
然后點了點頭，說：“嗯，挺好。”
就只是……挺好？
郭立軒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預(yù)想過父親的平淡，卻沒料到會是如此輕描淡寫。
仿佛他熬過的無數(shù)個夜晚，做過的無數(shù)張卷子。
換來的這個足以改變命運的分數(shù)，在父親眼里，只是輕飄飄的“挺好”兩個字。
“這個分數(shù)，應(yīng)該能上很好的大學(xué)了。”郭立軒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帶著一點不甘心的強調(diào)。
“嗯，知道了。”程毅應(yīng)了一聲，目光轉(zhuǎn)向窗外。
看著校園里走過的學(xué)生，語氣依舊平淡。
“志愿填報要謹慎，回頭跟你媽好好商量。”
一股無名火悄然竄上郭立軒的心頭。
他不懂父親為什么是這種反應(yīng)。
是因為他自己只考了380分，所以覺得嫉妒？
還是他壓根就不在乎兒子的前途？
“爸，你……”郭立軒幾乎要脫口而出“你參加成人高考了？”
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到父親轉(zhuǎn)回頭，目光沉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深處，似乎藏著些什么他看不懂的東西。
不是喜悅，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沉重的決斷？
“先回家吧。”程毅打斷了他，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準備交接班。
“你媽該等急了。晚上再說。”
郭立軒默默地看著父親動作利索地鎖好抽屜，把保安帽端端正正地戴好。
那身制服穿在父親身上，明明很普通，甚至顯得有些寒酸。
此刻卻莫名地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父子倆一前一后走出校門，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郭立軒的心上。
晚飯時分，家里的氣氛并沒有因為郭立軒的高分而變得熱烈。
母親周麗娟做了滿滿一桌子菜，紅燒肉油光锃亮，清蒸魚鮮香撲鼻。
她不停地給兒子夾菜，臉上洋溢著笑容，嘴里念叨著“我兒子真爭氣”。
然而，目光卻時不時地瞟向沉默吃飯的丈夫，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程毅吃得很快，但很安靜，幾乎不發(fā)出什么聲音。
他只是偶爾抬起眼皮，看看兒子，然后夾一筷子兒子愛吃的菜。
放到他碗里，簡單地說一句：“多吃點。”
“爸，媽，我想報北京的那所理工大學(xué)。”
郭立軒扒了幾口飯，鼓起勇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聽老師說，我這個分數(shù)把握很大。”
周麗娟的笑容僵了一下，趕緊說：“好啊，北京好，大城市……”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程毅打斷了。
程毅放下筷子，碗里的飯已經(jīng)吃完了。
他抽了張紙巾擦擦嘴，看著郭立軒，語氣沒有什么起伏。
“志愿的事，不著急，再想想。”
“還想什么？這個分數(shù)不去好大學(xué)，不是浪費了嗎？”郭立軒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程毅沒有接話，只是站起身。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走進了臥室，關(guān)上了門。
留下郭立軒和母親面面相覷。
周麗娟嘆了口氣，給兒子盛了碗湯。
“軒軒，先吃飯，你爸……他可能累了。”
郭立軒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湯，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父親的態(tài)度，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所有的興奮和期待。
夜色漸深，郭立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680分帶來的喜悅，已經(jīng)被父親反常的態(tài)度沖淡得所剩無幾。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狗吠，更顯得夜晚寂靜。
他起身去衛(wèi)生間，經(jīng)過客廳時，看到陽臺上有微弱的火星一閃一閃。
父親穿著背心，披著那件舊外套，背對著客廳，靠在陽臺欄桿上。
夏夜的微風(fēng)拂動著他花白的鬢角。
一聲極輕極沉的嘆息，隨著煙霧，飄散在夜色里。
那嘆息里包含的沉重和無奈，讓郭立軒的心猛地一揪。
他停下腳步，躲在客廳的陰影里，看著父親的背影。
忽然覺得那個一向如山般沉穩(wěn)的父親，此刻竟顯得有些孤單和蒼老。
程毅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注視。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精準地找到了站在黑暗中的兒子。
他吸了最后一口煙，將煙蒂摁滅在欄桿上的一個鐵皮罐子里。
動作緩慢而有力。
“立軒。”他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大學(xué)，我看就別念了。”
郭立軒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地張大了嘴。
“沒事，爸給你安排好了。”程毅的語氣平靜得可怕。
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03
“接……接手什么？”郭立軒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
深夜的陽臺，父親的話語像一塊寒冰，砸在他的心口。
“接手我的工作。”程毅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朝著郭立軒走近兩步，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夏夜的風(fēng)飄過來。
“當保安？”郭立軒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辛辛苦苦考了680分，不是為了子承父業(yè)去當保安的！
“爸！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郭立軒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考了680分！不是380！我能上最好的大學(xué)！”
他故意加重了“380”這個數(shù)字，帶著一種報復(fù)性的尖銳。
程毅的腳步頓了一下，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似乎更沉了一些。
他顯然聽出了兒子的弦外之音。
“我知道你考了多少分。”程毅的聲音低沉下去。
“但有些事，比上大學(xué)更重要。”
“什么事？當保安更重要？”郭立軒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所有的委屈、不解、憤怒在這一刻爆發(fā)。
“你是不是因為自己只考了380分，就覺得我也沒出息？”
“是不是覺得我上了好大學(xué)，你就更配不上當我爸了？”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甩出去，郭立軒看到父親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黑暗中，他看不清父親的表情。
但能感覺到那股瞬間變得壓抑的氣息。
“郭立軒！”程毅低喝了一聲，帶著罕見的怒意。
“你怎么跟你爸說話的！”母親周麗娟被爭吵聲驚醒。
披著衣服從臥室出來，急忙拉開劍拔弩張的父子倆。
“老程，你少說兩句！軒軒，怎么跟你爸吵起來了？”
“媽！爸讓我別上大學(xué)了，明天跟他去當保安！”郭立軒紅著眼睛對母親喊道。
周麗娟愣了一下，眼神復(fù)雜地看了一眼丈夫，張了張嘴。
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拉著兒子的胳膊。
“軒軒，你爸……你爸他有他的考慮。”
“什么考慮？毀掉我前途的考慮嗎？”郭立軒甩開母親的手。
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所有的努力和期待，在父親眼里一文不值。
程毅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痛心。
還有一種郭立軒無法理解的沉重。
他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回了臥室。
“你先回屋睡覺，有什么事明天再說，聽話。”
周麗娟推著兒子往房間走，語氣里帶著懇求。
郭立軒重重地摔上房門，反鎖，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映照著他十八歲人生中最混亂、最黑暗的一夜。
他不懂，真的不懂。
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難道就因為那可笑的、身為保安的自尊心？
這一夜，郭立軒幾乎沒合眼。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聽見門外傳來動靜。
父親起床了，洗漱，準備上班。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程毅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平靜無波，仿佛昨夜激烈的爭吵從未發(fā)生。
“起床，穿好衣服，跟我走。”
郭立軒用被子蒙住頭，不想理會。
“郭立軒，別讓我說第二遍。”門外的聲音帶上了不容抗拒的威嚴。
周麗娟也在門外輕聲勸著：“軒軒，先聽你爸的，去吧，啊？”
郭立軒知道，躲不過去了。
他咬著牙爬起來，胡亂套上衣服，猛地拉開門。
程毅已經(jīng)穿戴整齊，還是那身保安制服，洗得發(fā)白，卻熨燙得筆挺。
他看了一眼兒子紅腫的眼睛和倔強的臉，沒說什么。
只是遞過來一套嶄新的、疊得方方正正的藍色保安制服。
“換上。”
那抹藍色，刺痛了郭立軒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著那套制服，仿佛那是某種恥辱的象征。
“我不穿！”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穿上。”程毅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余地。
目光沉靜卻極具壓迫感地籠罩著郭立軒。
母子連心，周麗娟看著兒子痛苦的神情，眼圈也紅了。
她接過制服，塞到兒子手里，低聲說。
“軒軒，就當……就當是體驗生活，先去一天，好不好？”
在母親近乎哀求的目光和父親不容置疑的注視下。
郭立軒最終還是屈辱地接過了那套制服。
他回到房間，緩慢地、極其不情愿地換上了那身藍色的衣服。
布料粗糙，尺寸似乎也有些不合身。
看著鏡子里那個陌生的、穿著保安制服的自己。
郭立軒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和眩暈。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父子倆一前一后走出家門，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
郭立軒低著頭，恨不得把臉埋進衣領(lǐng)里。
他害怕遇到熟人，害怕看到別人驚訝或嘲弄的目光。
程毅的步伐依舊沉穩(wěn)，走在前面，背影挺直。
他沒有去縣一中，而是帶著郭立軒走向公交車站。
坐上了通往市中心的早班車。
郭立軒有些詫異，但正在氣頭上，也懶得問。
公交車搖搖晃晃，窗外的景物從老舊的居民區(qū)逐漸變?yōu)榉比A的商業(yè)區(qū)。
最后，在一棟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寫字樓前停了下來。
“到了。”程毅率先下車。
郭立軒抬頭望去，“鼎峰國際”四個鎏金大字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這棟樓是本市的地標性建筑，里面入駐的都是知名企業(yè)。
父親……在這里當保安？
和他想象中的學(xué)校保安，似乎不太一樣。
程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又伸手幫神色別扭的兒子正了正衣領(lǐng)。
他的動作很自然，帶著一種習(xí)以為常的權(quán)威。
“跟著我，多看，少說。”他簡單地吩咐了一句，便邁步走向氣派的旋轉(zhuǎn)門。
門口的保安看到程毅，立刻挺直腰板，恭敬地喊了一聲：“程隊長早！”
程毅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帶著郭立軒徑直走了進去。
寬敞明亮的大堂，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氛。
穿著職業(yè)裝的白領(lǐng)們步履匆匆。
郭立軒穿著這身保安制服，站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感到渾身不自在。
仿佛自己是個誤入華麗殿堂的異類。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而刺耳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郭立軒？”
郭立軒身體一僵，緩緩回過頭。
只見傅智淵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休閑裝。
手里拿著杯咖啡，正一臉驚詫地看著他，目光在他身上的保安制服上逡巡。
隨即，傅智淵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驚訝、玩味和毫不掩飾的嘲諷的笑容。
“喲，這不是咱們的學(xué)霸嗎？680分……就來干這個了？”
“真是……人各有志啊！”
04
傅智淵的話像淬了毒的針，扎得郭立軒體無完膚。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燒得他耳根發(fā)燙。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能勉強維持站姿。
他甚至不敢去看父親的表情，害怕看到同情，或者更糟的——無動于衷。
“智淵，怎么還不上去？你爸爸等你開會呢。”
一個穿著西裝、氣質(zhì)干練的中年男人從電梯方向走來，對傅智淵說道。
隨即，他也看到了程毅和郭立軒，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容。
“哎呀，程隊長！早啊！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郭立軒身上，帶著詢問。
程毅面色如常，甚至對傅智淵那句嘲諷也仿佛沒聽見。
他對著中年男人微微點頭：“李總早。這是我兒子，郭立軒。”
“帶他來熟悉熟悉環(huán)境。”
被稱為李總的男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立刻笑容更盛。
熱情地向郭立軒伸出手：“原來是程隊的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你好你好！我是啟明科技的李建明。”
郭立軒機械地伸出手和李總握了握，腦子一片混亂。
一個科技公司的老總，為什么對一個保安隊長如此客氣？
甚至……帶著點恭敬？
傅智淵也明顯愣了一下，看看李總，又看看程毅。
臉上的嘲諷收斂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李叔叔，您認識……郭叔叔？”他忍不住問道。
“當然認識！”李總拍了拍傅智淵的肩膀。
“程隊長可是我們這棟樓的定海神針！”
“有程隊長在，我們辦公都安心不少！”
這話聽起來像是客套，但李總的眼神里卻透著真誠。
程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李總過獎了，分內(nèi)事。”
“那你們忙，我們先上去了。程隊，回頭聊！”李總笑著告辭。
拉著還在頻頻回頭的傅智淵走向電梯。
傅智淵臨走前，又深深地看了郭立軒一眼。
眼神里的意味更加復(fù)雜難辨。
周圍終于恢復(fù)了安靜，郭立軒卻覺得更加難堪。
他低著頭，盯著光潔的地板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
“走吧，去監(jiān)控室。”程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剛才那段小插曲只是微不足道的漣漪。
監(jiān)控室在地下一層，寬敞，布滿屏幕，各種儀器閃爍著指示燈。
幾個穿著同樣制服的保安正在值班，看到程毅進來。
紛紛起身打招呼：“程隊！”
他們的態(tài)度恭敬而自然，看得出對程毅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服。
程毅簡單地介紹了郭立軒：“我兒子，小郭，過來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
“各位多指點。”
保安們紛紛笑著應(yīng)和，態(tài)度友善。
但郭立軒能感覺到他們好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
他別扭地站在角落，覺得自己像個多余的擺設(shè)。
程毅沒有過多理會他，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他熟練地調(diào)看各個監(jiān)控畫面，聽取值班人員的匯報。
處理一些日常事務(wù)，比如訪客登記、車輛出入安排等。
他的指令清晰簡潔，下屬執(zhí)行起來毫不拖泥帶水。
郭立軒默默地看著，心里的疑惑越來越重。
父親的表現(xiàn)，根本不像一個普通的保安。
更像是一個……管理者？
休息間隙，一個年輕保安給郭立軒倒了杯水。
笑著搭話：“小郭兄弟，聽說你高考考了680？真厲害！”
郭立軒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年輕保安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語氣。
“不過跟著程隊干，比上大學(xué)有前途！”
“程隊可是這個！”他悄悄豎了豎大拇指。
“好多大公司的老板見了程隊都客客氣氣的。”
“為啥？”郭立軒忍不住問。
“為啥？”年輕保安笑了笑。
“咱們這棟樓，安保系統(tǒng)是全市最頂尖的，都是程隊一手抓起來的。”
“而且程隊懂的可多了，消防、應(yīng)急、甚至一些公司的內(nèi)部安防流程。”
“有時候還幫他們優(yōu)化方案呢！”
“上次有家公司遭了商業(yè)間諜，還是程隊幫忙揪出來的！”
郭立軒聽得愣住了。
這些信息，完全顛覆了他對“保安”這個職業(yè)的認知。
也顛覆了他對父親的認知。
父親在他印象里，就是那個每天按時上下班。
穿著舊制服，沉默寡言，偶爾會因為幾毛錢菜價和菜販計較的男人。
怎么會……？
下午，程毅帶著郭立軒進行樓層巡邏。
走到十八樓，一家掛著“星瀚資本”牌子的公司前臺。
一位穿著職業(yè)套裝、氣質(zhì)優(yōu)雅的女經(jīng)理正好迎面走來。
看到程毅，立刻笑著迎上來。
“程隊長，您來得正好！我們公司剛更新了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架構(gòu)。”
“這是新的安保權(quán)限流程，您幫忙看看有沒有什么漏洞？”
她遞過來一份文件，態(tài)度十分客氣，甚至帶著請教的意思。
程毅接過文件，快速地瀏覽了一遍。
手指在幾個關(guān)鍵處點了點。
“張經(jīng)理，這里，第三方臨時訪問權(quán)限的審批鏈條太長了。”
“緊急情況下可能會延誤。建議縮短到兩級。”
“還有這里，核心數(shù)據(jù)區(qū)的物理門禁和電子日志關(guān)聯(lián)不夠緊密。”
“最好增加雙重驗證觸發(fā)機制。”
他語速平穩(wěn)，用詞專業(yè)，聽得郭立軒目瞪口呆。
張經(jīng)理連連點頭，認真地記著筆記。
“還是程隊長專業(yè)！我們馬上按您的意見修改！”
“謝謝您！”
離開星瀚資本，郭立軒忍不住問道：“爸，你怎么懂這些？”
程毅腳步未停，目視前方，淡淡地說。
“干一行，鉆一行。沒什么稀奇。”
這輕描淡寫的回答，根本無法滿足郭立軒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他開始隱隱覺得，父親讓他“接手”。
可能并非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但這身保安制服帶來的屈辱感，以及未來前途未卜的迷茫。
依然像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心上。
傍晚下班，父子二人再次坐上公交車。
夕陽透過車窗，在程毅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
他閉著眼睛，似乎有些疲憊。
郭立軒看著父親，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父親的鬢角已經(jīng)花白了大半。
那身筆挺的制服之下，似乎隱藏著太多他從未了解的故事。
“爸，”郭立軒猶豫了一下，低聲問。
“我們明天……還來嗎？”
程毅睜開眼，看了兒子一眼，目光深邃。
“來。”他只有一個字。
然后，又閉上了眼睛。
郭立軒的心，沉甸甸的。
05
接下來的幾天，郭立軒就這樣極不情愿地跟在父親身邊。
穿著那身讓他如坐針氈的保安制服，穿梭在鼎峰國際大廈里。
他依舊感到屈辱，尤其是在遇到那些衣著光鮮、步履匆匆的白領(lǐng)時。
但另一方面，他親眼所見的種種，又不斷沖擊著他固有的認知。
他看到父親并非只是簡單地站崗、巡邏。
程毅似乎對這棟大樓的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
從最頂層的總裁辦公室到地下三層的設(shè)備間。
從復(fù)雜的弱電井布局到整棟樓的消防應(yīng)急預(yù)案。
他都能如數(shù)家珍。
他看到不止一次，有穿著西裝革履、看起來像是公司高管的人。
遇到棘手的問題，比如重要的訪客接待流程存在安全隱患。
或是新安裝的安防設(shè)備調(diào)試不順，都會特意下來找父親商量。
而父親總能給出切實可行的建議，言簡意賅，直指核心。
那些人離開時，臉上往往帶著如釋重負或欽佩的表情。
郭立軒甚至還偶然聽到兩個保安私下議論。
說幾年前這棟樓發(fā)生過一次嚴重的失竊案，警方遲遲沒有進展。
是程隊憑借對大樓結(jié)構(gòu)和人員活動的精準分析。
鎖定了內(nèi)部人員作案的可能，并找到了關(guān)鍵證據(jù)。
這才讓案件得以偵破。
自那以后，程毅在這棟樓的威望就建立起來了。
業(yè)主委員會甚至給了他極大的自主權(quán)來管理整棟大廈的安保系統(tǒng)。
郭立軒越來越困惑。
父親展現(xiàn)出的能力、見識和獲得的尊重。
與他身上那套象征底層身份的保安制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這讓他心中的不滿和憤怒，逐漸被一種強烈的好奇所取代。
父親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為什么甘心只做一個“保安隊長”？
他又為什么非要逼著自己來“接班”？
難道這里面，真的有自己不知道的深意？
這天下午，程毅帶著郭立軒檢查大樓的消防設(shè)施。
走到十五樓的一個消防栓前，程毅停下腳步。
指著消防栓箱門上一處幾乎難以察覺的劃痕。
對跟在身后的物業(yè)維修主管說：“老趙，這個門鉸鏈有點松了。”
“遇到緊急情況，可能會影響開啟速度，抓緊處理一下。”
維修主管老趙湊近仔細看了看，連連點頭。
“程隊您眼神真毒！我馬上安排人換！”
郭立軒看著父親專注的側(cè)臉，忍不住又問。
“爸，這些細節(jié)，你怎么都能注意到？”
程毅檢查完消防栓，繼續(xù)往前走，聲音平靜。
“安全無小事。一個疏忽，可能就意味著人命。”
“立軒，你要記住，無論將來做什么，責(zé)任二字，最重要。”
這是幾天來，父親第一次用這種帶著教導(dǎo)意味的語氣跟他說話。
郭立軒沉默了一下，小聲說：“可我覺得，上大學(xué)，學(xué)更多知識。”
“才能承擔(dān)更大的責(zé)任。”
程毅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兒子一眼，目光深沉。
“知識和能力，不一定非要在大學(xué)里學(xué)。”
“社會這所大學(xué)，有時候更鍛煉人。”
他指了指眼前宏偉的大廈。
“你看這棟樓，里面成百上千的公司，形形色色的人。”
“每天發(fā)生的事，比書本上的東西復(fù)雜得多，也真實得多。”
“在這里，你能學(xué)到怎么和人打交道，怎么處理突發(fā)情況。”
“怎么在壓力下做出判斷……這些，都是寶貴的經(jīng)驗。”
郭立軒低下頭，沒有反駁，但心里并未完全認同。
他還是覺得，系統(tǒng)的、高等的教育是無法替代的。
晚上回到家，母親周麗娟做了一桌子菜，比前幾天豐盛許多。
飯桌上，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父子的臉色，試圖活躍氣氛。
“軒軒，跟著你爸上了幾天班，感覺怎么樣？累不累？”
郭立軒扒拉著碗里的飯，悶聲說：“就那樣吧。”
程毅看了兒子一眼，對周麗娟說。
“還行，就是話少，得多看多學(xué)。”
周麗娟連忙給兒子夾菜：“慢慢來，慢慢來。軒軒，多吃點。”
她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丈夫，試探著說。
“老程，你看……孩子也體驗了幾天了。”
“志愿填報的時間快截止了，是不是……”
程毅放下筷子，表情嚴肅起來。
“志愿的事，先放一放。立軒還需要更多磨練。”
郭立軒猛地抬起頭：“爸！你到底要磨練我到什么時候？”
“難道真要我一輩子當保安嗎？”
“當保安怎么了？”程毅的目光銳利起來。
“靠自己的雙手吃飯，不丟人！”
“但我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郭立軒爭辯道。
“我明明可以靠腦子吃飯，為什么非要靠體力？”
“你以為在這里，只靠體力就行嗎？”程毅的聲音提高了些許。
“你這幾天看到的，哪一樣不需要動腦子？不需要判斷力？”
“那也只是個小頭目！”郭立軒口不擇言。
“管一棟樓的保安，說到底還是個保安！”
“能有什么大出息？能像傅智淵他爸那樣開公司當老板嗎？”
話一出口，郭立軒就后悔了。
他看到父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眼神里閃過一絲痛楚。
母親周麗娟也急了，在桌子底下使勁踢了兒子一腳。
“軒軒！胡說什么呢！”
程毅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餐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緩緩站起身，看著兒子，一字一頓地說。
“出息不出息，不是看你是老板還是保安。”
“是看你有沒有扛事的肩膀，有沒有負責(zé)任的心。”
“郭立軒，你差的，還遠著呢。”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了餐廳，背影僵硬。
周麗娟嘆了口氣，眼圈紅了。
“軒軒，你……你不該那么說你爸。”
“你爸他……他有他的苦衷。”
“什么苦衷？”郭立軒追問道。
“非要斷送我前途的苦衷嗎？”
周麗娟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也沒說。
只是搖了搖頭，默默地收拾起碗筷。
這一夜，郭立軒再次失眠了。
父親那句“你差的還遠著呢”在他腦海里反復(fù)回響。
他承認，這幾天他看到了父親不為人知的一面。
但他依然無法接受，這就是他未來的人生道路。
他渴望更廣闊的天空，渴望知識帶來的力量。
而不是被困在這棟大樓里，日復(fù)一日地處理這些瑣碎的安保事務(wù)。
難道父親就因為自己當年的失意（那380分）。
就要讓兒子也重復(fù)這種看似“安穩(wěn)”實則“平庸”的人生嗎？
這種想法讓他感到窒息。
06
沖突過后，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父子二人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幾乎不再交流。
白天在鼎峰國際，程毅依舊一絲不茍地工作。
對郭立軒的要求反而更加嚴格。
他會刻意安排郭立軒去做一些瑣碎但需要耐心的工作。
比如核對大量的訪客登記記錄，檢查每一層樓的應(yīng)急燈是否完好。
甚至讓他去背誦整棟大樓的緊急疏散路線圖。
郭立軒心里憋著一股氣，但又不敢明目張膽地違抗。
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他發(fā)現(xiàn)，這些看似簡單枯燥的工作，其實并不容易。
核對記錄需要極強的細心，稍不留神就會出錯。
檢查設(shè)備需要熟悉每個點位，不能有任何遺漏。
背誦疏散路線更是考驗記憶力和空間想象力。
他第一次意識到，父親這份“簡單”的工作背后。
需要付出的是極大的責(zé)任心和專注力。
這天，程毅讓郭立軒獨自去給大樓里幾家新入駐的公司送更新后的安保須知。
其中一家，正好是傅智淵父親的公司——啟明科技。
郭立軒磨蹭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走到啟明科技的前臺。
前臺小姐認識他，笑著把他引到了會客室。
“小郭先生稍等，傅總正在開會，您把資料給我就好。”
郭立軒剛把資料遞過去，會客室的門被推開。
傅智淵和他父親傅明誠一起走了進來。
傅明誠看到郭立軒，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和藹的笑容。
“是立軒啊，來找智淵玩？”
傅智淵則雙手插兜，倚在門框上。
似笑非笑地看著郭立軒身上的保安制服。
“爸，人家現(xiàn)在是鼎峰的安保人員，來送文件的。”
傅明誠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恢復(fù)自然。
他接過文件，并沒有立刻讓郭立軒離開。
而是示意他坐下，關(guān)切地問道。
“立軒，聽說你考了很高的分數(shù)，怎么……沒去上大學(xué)？”
郭立軒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
難道說是我爸逼我來當保安的？
傅智淵在一旁輕笑一聲。
“可能是覺得上大學(xué)沒意思吧，早點參加工作，自食其力，也挺好。”
這話里的諷刺意味，連傅明誠都聽了出來。
他瞪了兒子一眼，轉(zhuǎn)頭對郭立軒溫和地說。
“立軒，如果你有什么困難，或者想法有變化。”
“叔叔可以幫你參考一下志愿，或者……”
“不用了，傅叔叔。”郭立軒猛地站起來。
強烈的自尊心讓他無法接受這種近乎施舍的“好意”。
“我……我自己的路，自己會走。資料送到了，我先走了。”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啟明科技。
背后的目光像針一樣扎著他。
回到監(jiān)控室，郭立軒情緒低落，一言不發(fā)。
程毅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并沒有多問。
只是淡淡地說：“遇到點挫折就垂頭喪氣，能成什么事？”
郭立軒猛地抬起頭，眼眶發(fā)紅。
“對！我是沒出息！我比不上你！”
“你多厲害啊！連傅智淵他爸都對你客客氣氣！”
“可那又怎么樣？你還不是個保安！”
“你憑什么決定我的人生！”
監(jiān)控室里還有其他值班的保安，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爭吵。
都尷尬地低下頭，假裝忙碌。
程毅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死死地盯著兒子。
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怒火。
就在這時，程毅口袋里的對講機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
伴隨著急促的呼叫：“程隊！程隊！十九樓！十九樓有煙霧警報！”
“初步判斷可能是電路短路引發(fā)火情！請求指示！”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火警！
在這棟幾十層高、人員密集的寫字樓里，火警是最高級別的突發(fā)事件！
剛才還充滿火藥味的空氣，瞬間被緊張和危險取代。
程毅眼神一凜，所有的怒氣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和銳利。
他一把抓起對講機，聲音沉穩(wěn)有力，清晰地傳遍整個頻道。
“各崗位注意！啟動一級火警應(yīng)急響應(yīng)！”
“監(jiān)控室，立刻確認火源位置、煙霧濃度！”
“巡邏組，疏散十九樓及以上所有樓層人員！確保電梯停運！”
“設(shè)備組，切斷十九樓非消防電源！啟動排煙系統(tǒng)！”
“前臺，立刻撥打119，說明情況！通知物業(yè)最高負責(zé)人！”
“所有人員，按預(yù)定疏散路線，引導(dǎo)人員前往安全區(qū)域！”
一道道指令，有條不紊，清晰明確，沒有絲毫慌亂。
他一邊發(fā)布命令，一邊快步走向監(jiān)控大屏。
目光銳利地掃過各個畫面，迅速鎖定十九樓的情況。
郭立軒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父親瞬間的轉(zhuǎn)變驚呆了。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父親像換了一個人。
從一個沉默甚至有些壓抑的父親。
變成了一個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將軍。
周圍的保安們已經(jīng)按照指令迅速行動起來。
監(jiān)控室里電話聲、對講機呼叫聲響成一片，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程毅回過頭，看到還愣著的兒子，眉頭一皺。
語氣嚴厲地喝道：“郭立軒！別傻站著！”
“你去二樓東側(cè)安全出口，協(xié)助疏散人群！”
“確保通道暢通，防止踩踏！快！”
郭立軒被父親這一聲喝令驚醒。
看著父親那雙在危急關(guān)頭閃爍著不容置疑光芒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聲：“是！”
然后轉(zhuǎn)身就朝著樓梯口跑去。
奔跑中，他的心還在狂跳，但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第一次看到父親展現(xiàn)出如此強大的氣場和能力。
那絕不是一個普通保安所能擁有的！
十九樓的煙霧似乎開始蔓延，火災(zāi)警報聲尖銳地響徹整棟大樓。
人群的嘈雜聲、驚慌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
真正的考驗，來臨了。
07
郭立軒沖到二樓東側(cè)安全出口時，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些從樓上疏散下來的人。
人們臉上帶著驚慌，互相詢問著情況，樓梯間里腳步聲雜亂。
煙霧雖然還沒蔓延到這里，但緊張的氣氛已經(jīng)足以讓人心惶惶。
“大家不要擠！保持秩序！沿著綠色指示牌往樓下走！”
“不要乘坐電梯！”郭立軒深吸一口氣，學(xué)著父親平時指揮的樣子。
大聲喊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
他站在樓梯拐角處，引導(dǎo)著人流，提醒人們注意腳下。
防止有人摔倒發(fā)生踩踏。
這是他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面對如此混亂和充滿潛在危險的場面。
他的手心全是汗，心臟咚咚直跳。
但一想到父親在監(jiān)控室里那沉穩(wěn)如山的樣子。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讓他沒有退縮。
對講機里不斷傳來父親清晰冷靜的聲音。
實時通報著火勢控制情況（初步判斷是小型配電箱短路。
明火已被趕到的保安用滅火器撲滅，但煙霧較大）。
以及各樓層疏散的進度。
“二樓東側(cè)安全通道，人員疏散是否順暢？”程毅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
郭立軒連忙按下通話鍵，盡量平穩(wěn)地回答。
“報告程隊，二樓東側(cè)通道順暢，人員正在有序下行。”
“很好。保持警惕，注意安撫情緒。”程毅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
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日常事務(wù)。
這時，幾個穿著啟明科技工牌的人匆匆從樓梯下來。
其中赫然包括傅明誠和傅智淵父子。
傅明誠看到正在維持秩序的郭立軒，愣了一下。
隨即沖他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贊許。
傅智淵則是一臉驚魂未定，看到郭立軒。
眼神復(fù)雜，沒了往日的嘲諷，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神色。
“立軒，情況怎么樣？”傅明誠停下腳步問了一句。
“傅叔叔，火勢控制了，主要是煙霧，正在疏散，應(yīng)該沒事。”郭立軒回答道。
“好，好，辛苦了。”傅明誠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人繼續(xù)往下走。
傅智淵經(jīng)過郭立軒身邊時，腳步頓了頓。
低聲快速說了一句：“小心點。”
然后就跟上了父親。
郭立軒看著他們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
就在大部分人員已經(jīng)疏散到低樓層時。
對講機里突然傳來急促的呼叫。
“程隊！程隊！二十一樓！2108室！啟明科技的服務(wù)器機房！”
“有技術(shù)人員報告說里面有重要設(shè)備需要緊急斷電保護！”
“但門禁系統(tǒng)可能因斷電故障鎖死了！里面好像還有人！”
郭立軒的心猛地一緊！二十一樓！比火源樓層還高！
而且里面有人！還是傅智淵家的公司！
監(jiān)控室里，程毅的聲音依舊冷靜，但語速加快了些。
“收到。巡邏組，誰在二十一樓附近？”
“報告程隊，我們都在中低層疏散……”
“設(shè)備組，能否遠程重啟2108門禁？”
“不行程隊，那一片電源已切，遠程控制失效！”
情況頓時變得危急起來。
濃煙正在向上蔓延，一旦吸入過量有毒煙霧，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去。”程毅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斬釘截鐵。
“程隊！太危險了！煙霧已經(jīng)上去了！”對講機里傳來勸阻聲。
“我對大樓結(jié)構(gòu)最熟。給我準備防煙面罩和破拆工具。”
“監(jiān)控室，繼續(xù)引導(dǎo)其他人員疏散。立軒！”
郭立軒下意識地立正：“在！”
“你繼續(xù)守住你的位置，確保通道絕對暢通！”
“明白！”
郭立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親要冒著濃煙上去救人？！
他知道父親對大樓熟悉，但那是在正常情況下！
現(xiàn)在煙霧彌漫，能見度低，而且火場情況瞬息萬變！
幾分鐘后，他看到父親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樓梯口。
他已經(jīng)戴上了專業(yè)的防煙面罩，手里拿著工具。
身后跟著一個同樣裝備的保安。
程毅看了郭立軒一眼，眼神透過面罩玻璃，依舊沉靜。
他只說了一句：“守好這里。”
然后便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逆著疏散的人流，向上沖去！
那一刻，郭立軒看著父親毅然決然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的煙霧中。
巨大的恐懼和擔(dān)憂攫住了他。
同時，一股更強烈的、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敬佩。
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心靈！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責(zé)任”二字的千鈞重量！
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過去對父親“保安”身份的輕視。
是多么的淺薄和可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
對講機里時不時傳來父親冷靜的報告。
“已到達二十一樓，煙霧濃度較高。”
“找到2108室，確認門禁鎖死，準備破拆。”
“門已打開，發(fā)現(xiàn)一名技術(shù)人員，意識清醒。”
“正在協(xié)助撤離。”
郭立軒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死死地盯著樓梯上方，期盼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盡快出現(xiàn)。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后。
樓梯上方傳來了腳步聲。
程毅和另一名保安，攙扶著一個戴著防煙面罩的技術(shù)人員。
從煙霧中走了出來！
三個人身上都沾滿了煙塵，顯得有些狼狽。
但都安然無恙！
“程隊！”樓下等待的保安和物業(yè)人員發(fā)出一陣低低的歡呼。
郭立軒猛地沖上前，想說什么，卻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程毅摘下面罩，臉上被熏得有些黑，但眼神依舊明亮銳利。
他看向兒子，看到郭立軒眼眶泛紅、滿臉擔(dān)憂的樣子。
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聲音因為吸入些許煙塵而有些沙啞。
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
“沒事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郭立軒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危機解除，消防車也趕到了現(xiàn)場，確認險情完全排除。
大樓里的人們在驚魂稍定后，紛紛議論開來。
不少人圍過來，向程毅表達感謝。
尤其是啟明科技的傅明誠，緊緊握著程毅的手。
“老程！太感謝了！多虧了你！不然我們的損失就大了！”
“還有那位技術(shù)人員……真是萬幸！”
程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分內(nèi)事，人沒事就好。”
他指揮著保安們開始進行事后工作。
檢查損失，清理現(xiàn)場，安撫滯留人員的情緒。
一切又在他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起來。
郭立軒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后，看著他沉穩(wěn)指揮的背影。
內(nèi)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之前所有的疑惑、不滿、屈辱，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火災(zāi)面前。
顯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他開始真正思考父親說過的話。
“責(zé)任”、“扛事的肩膀”……
他似乎，有點明白了。
08
火災(zāi)虛驚一場，但整個過程卻像一次高壓淬煉。
讓郭立軒對父親、對這份工作、甚至對自己的人生都有了顛覆性的認識。
大樓經(jīng)過檢查和通風(fēng)，逐步恢復(fù)了正常運營。
但關(guān)于程毅隊長臨危不亂、果斷處置火情。
甚至親自冒險救人的事跡，卻在樓里迅速傳開。
郭立軒跟著父親走在樓里，能明顯感覺到周圍人投來的目光。
不再是之前那種對普通保安的平淡。
而是充滿了敬佩、感激，甚至是一絲依賴。
連之前總是帶著幾分優(yōu)越感的前臺小姐。
看到程毅時，笑容都格外真誠熱情。
“程隊，那天真是多虧您了！”
“程隊長，謝謝您！”
這樣的道謝聲，此起彼伏。
程毅依舊只是淡淡點頭回應(yīng)，寵辱不驚。
郭立軒走在父親身邊，心情復(fù)雜。
他第一次因為這身保安制服，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分量。
而不是單純的屈辱。
這天下午，程毅帶著郭立軒去啟明科技做火災(zāi)后的安全回訪。
傅明誠親自接待了他們，態(tài)度比之前更加熱情和尊重。
“老程，這次真是……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
傅明誠感慨地說。
“不僅保住了我們核心機房的數(shù)據(jù)。”
“更救了我們員工的命。這份情，我傅明誠記下了。”
程毅擺擺手：“傅總言重了，都是應(yīng)該做的。”
“不過，這次事件也暴露出一些問題。”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嚴肅專業(yè)。
“比如高端機房在緊急情況下的斷電保護與人員疏散的平衡點。”
“還有特殊區(qū)域門禁系統(tǒng)在應(yīng)急電源切換時的兼容性。”
傅明誠認真地聽著，連連點頭。
“是是是，我們正在全面復(fù)盤，一定要整改到位。”
“到時候新的方案，還得請程隊長你把把關(guān)。”
“沒問題。”程毅爽快地答應(yīng)。
回訪結(jié)束，離開啟明科技時。
傅智淵正好從外面回來，在電梯口碰見。
他看到郭立軒，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開口。
“郭立軒，那天……謝謝你爸。”
郭立軒看著他，平靜地說：“我爸說了，分內(nèi)事。”
傅智淵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側(cè)身讓他們先進了電梯。
電梯里，郭立軒忍不住問。
“爸，傅智淵他爸，好像特別……看重你？”
程毅看著不斷變化的樓層數(shù)字，淡淡地說。
“他看重的是專業(yè)和能力，不是我個人。”
“在這個位置上，你把事情做到極致，自然會贏得尊重。”
郭立軒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
“爸，我好像……有點明白你為什么要我來了。”
程毅轉(zhuǎn)過頭，深邃的目光落在兒子臉上。
“哦？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你說的責(zé)任是什么意思了。”郭立軒抬起頭。
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叛逆，多了些認真。
“也明白……這份工作，不像我以前想的那么簡單。”
程毅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光是明白還不夠。路還長著呢。”
盡管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但關(guān)于上大學(xué)的問題。
依然是橫在郭立軒心頭的一根刺。
他不再激烈反抗，但每次看到同學(xué)群里討論大學(xué)生活。
看到傅智淵曬出名校錄取通知書的截圖。
心里還是會泛起陣陣苦澀和不甘。
他試圖再次和父親溝通。
“爸，我承認我這幾天學(xué)到了很多。”
“我也知道保安……不，安保工作很重要。”
“但是，上大學(xué)和在這里學(xué)習(xí)，并不矛盾啊？”
“我完全可以利用假期回來跟你學(xué)……”
程毅看著兒子，目光深沉，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立軒，有些路，一旦選了，就不能回頭。”
“我希望你走的這條路，能讓你將來站得更穩(wěn)，看得更遠。”
“而不是僅僅為了一紙文憑。”
這話依然像是打啞謎，郭立軒聽得云里霧里。
但他能感覺到，父親的決定背后。
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他尚未知曉的秘密。
這天晚上，郭立軒無意中聽到父母在臥室里的低聲交談。
母親周麗娟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
“老程，差不多了吧？孩子這幾天變化挺大的。”
“我看他也吃了苦，受了教育，志愿填報真的要錯過了……”
程毅的聲音很低沉。
“再等等，還差最后一步。我要讓他徹底看清。”
“可是……萬一孩子心里留下疙瘩……”
“放心吧，我有分寸。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為了他好？
郭立軒靠在墻邊，心里五味雜陳。
父親到底要讓他看清什么？
這“最后一步”又是什么？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真相的邊緣。
而父親，正在一步步引導(dǎo)他，親手揭開它。
09
火災(zāi)事件過去一周后，鼎峰國際的一切似乎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
但郭立軒的心境卻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他不再排斥身上的制服，開始真正用心去觀察和學(xué)習(xí)。
學(xué)習(xí)父親如何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如何預(yù)判風(fēng)險，如何制定嚴謹?shù)牧鞒獭?/p>
他甚至主動去翻閱監(jiān)控室里的各種應(yīng)急預(yù)案和安保手冊。
他發(fā)現(xiàn)，這些由父親主導(dǎo)或參與制定的文件。
其復(fù)雜和精細程度，遠超他的想象。
涵蓋了從常規(guī)的門禁管理到應(yīng)對恐怖襲擊、自然災(zāi)害等極端情況。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保安隊長能做到的。
父親身上籠罩的迷霧越來越濃。
這天下午，程毅接到一個電話。
他走到角落，低聲交談了幾句，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掛斷電話后，他把郭立軒叫到身邊。
“晚上有個臨時任務(wù)，你跟我一起去。”
“什么任務(wù)？”郭立軒問道。
“去了就知道。”程毅沒有多說，只是看了看手表。
“下班后別回家，跟我走。”
傍晚，下班鈴聲響起，大樓里的人們陸續(xù)離開。
程毅帶著郭立軒，卻沒有走向公交車站。
而是繞到大樓后面，那里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
款式低調(diào)，但線條流暢，透著一種不顯山露水的質(zhì)感。
郭立軒認得那個車標，是一個以安全和奢華著稱的品牌。
價格不菲。
一個穿著深色西裝、身材精干的中年男人站在車旁。
看到程毅，立刻恭敬地拉開后座車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