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空調的嘶嘶聲。
蕭佳怡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新領的辦公桌一角,木質邊緣有些毛糙。
她的目光,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牽引著,一次次滑向角落那個工位。
那個穿著破洞牛仔褲的年輕人,鄭明輝,正埋首在一本厚厚的英文書里。
他周圍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墻,同事們路過時,腳步都會不自覺加快。
沒人跟他打招呼,沒人約他一起吃午飯,甚至連眼神交流都吝嗇給予。
這種刻意的忽視,比直接的爭吵更讓人窒息。
蕭佳怡心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同情,又像是困惑。
僅僅因為一條褲子上的幾個破洞,一個人就該被如此對待嗎?
她想起早上王邦壓低聲音的“忠告”:“小蕭,離那人遠點,不靠譜。”
這話像根細小的刺,扎在她心里,不疼,卻總也忽略不掉。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恰好落在鄭明輝的側影上。
他牛仔褲膝蓋處的破洞邊緣磨損得厲害,露出底下洗得發白的布料。
可他看書的神情卻異常專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就在這時,主任董建忠板著臉從辦公室里出來,目光嚴厲地掃過全場。
他的視線在鄭明輝身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蕭佳怡的心莫名地提了起來,她有種預感,某種沉寂下的暗流即將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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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蕭佳怡深吸一口氣,試圖將注意力拉回到自己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今天是她在規劃設計院入職的第一天,一切都還陌生。
巨大的開放式辦公區被灰色的隔斷分成一個個小方格。
空氣中混合著打印機的墨粉味、咖啡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壓抑。
她偷偷打量著未來的同事們,大多穿著規整的襯衫、西褲或及膝裙。
只有角落里的鄭明輝,像個突兀的音符,打破了這嚴謹的和諧。
他的深藍色牛仔褲上,兩個對稱的破洞赫然位于膝蓋位置。
頭發也有些過長,幾縷碎發遮住了他部分額頭和眼睛。
“你好,我是王邦,坐你對面。”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蕭佳怡的觀察。
她趕緊抬頭,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身材微胖的男人,臉上堆著熱情的笑。
“王老師好,我是新來的蕭佳怡,請您多指教。”她連忙站起來。
“別客氣,坐坐坐。”王邦擺擺手,順勢壓低聲音,身體向前傾了傾。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角落,“咱們這兒啊,大部分同事都挺好。”
話鋒一轉,他用下巴極輕地指了指鄭明輝的方向,“就是有個別人,比較特殊。”
蕭佳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鄭明輝似乎對這邊的竊竊私語毫無所覺。
他正拿著一支鉛筆,在一張攤開的圖紙上飛快地勾勒著什么。
“特殊?”蕭佳怡下意識地重復了一句,帶著幾分不解。
王邦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立刻解釋,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年輕人,有個性嘛,可以理解。”他放下茶杯,聲音壓得更低。
“但有些個性,在單位這種地方,就顯得不合時宜了,你說是不是?”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毋庸置疑的真理。
蕭佳怡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含糊地點了點頭。
她注意到,鄭明輝桌角放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上面別著幾個奇怪的徽章。
似乎是某種數學公式或者物理模型的圖案,透著一種格格不入的學術氣。
“你看他那褲子,”王邦幾乎是用氣聲說,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像什么樣子?我們這是正經單位,不是街頭巷尾。”
“也許……只是個人喜好?”蕭佳怡試探著說,聲音輕得像蚊子叫。
王邦立刻搖頭,臉上露出“你還是太年輕”的神情。
“小蕭啊,穿衣打扮反映的是一個人的態度和責任心。”
“連自己儀表都這么隨意的人,工作上能嚴謹到哪里去?”
正說著,鄭明輝忽然合上書,站起身朝茶水間走去。
他走過通道時,附近幾個正在聊天的同事立刻收住了話頭。
一種微妙的安靜像水波一樣擴散開,直到他走過去才恢復。
沒有人抬頭看他,也沒有人跟他打招呼,仿佛他是個透明人。
蕭佳怡看著他略顯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茶水間門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習慣就好。”王邦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家心里都有桿秤,誰靠譜,誰不靠譜,時間長了自然清楚。”
這時,內線電話響起,王邦接起來應了幾聲,是主任董建忠找他。
王邦起身,又不忘叮囑一句:“總之,做好自己的事,別受不必要的干擾。”
蕭佳怡看著他走向主任辦公室的背影,再看向空蕩蕩的茶水間方向。
窗外的云層漸漸聚攏,天色暗了下來,辦公室里的日光燈顯得愈發蒼白。
她打開需要熟悉的項目資料,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卻有些進不去腦子。
那個穿著破洞牛仔褲、被無形孤立的年輕身影,總在她眼前晃。
下班鈴響時,同事們陸續開始關電腦、收拾東西。
蕭佳怡動作慢了些,等她收拾好背包,辦公室里已經沒什么人了。
她走到電梯口,發現鄭明輝也在等電梯,獨自站在角落,低著頭看手機。
電梯門倒映出他清瘦的身影和那條顯眼的破洞牛仔褲。
蕭佳怡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電梯從高層緩緩下降,數字不斷變換,狹小的空間門口彌漫著尷尬的沉默。
“你好,我是今天新來的,蕭佳怡。”她鼓起勇氣,打破了沉寂。
鄭明輝似乎愣了一下,抬起頭,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詫異。
他的眼睛很亮,瞳仁是淺淺的褐色,帶著點疏離,但并不讓人討厭。
“你好,鄭明輝。”他點了點頭,聲音平靜,沒有太多情緒。
說完這句,他又低下頭繼續看手機屏幕,上面是復雜的電路圖。
電梯到了,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門開了,里面空無一人。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電梯,繼續保持著沉默。
蕭佳怡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來自鄭明輝的身上,很干凈的味道。
這和他略顯不羈的外表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反差。
一樓到了,鄭明輝側身讓蕭佳怡先出,禮節上挑不出錯。
走出大樓,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吹來,蕭佳怡裹緊了外套。
她看見鄭明輝走向與地鐵站相反的方向,背影很快融入了下班的人流。
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絲,蕭佳怡撐開傘,心里那股困惑卻揮之不去。
僅僅因為一條褲子,就判定一個人不靠譜,這真的公平嗎?
02
第二天上班,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戶。
辦公室里的氣氛似乎也因為天氣而顯得有些沉悶。
蕭佳怡特意早到了些,想避開早高峰的擁擠。
沒想到鄭明輝的工位已經有人了,他正戴著耳機,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
屏幕上滾動著密密麻麻的代碼,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他今天換了一條牛仔褲,依舊是深色,但破洞位置換到了大腿外側。
邊緣的白色線頭肆意張揚著,仿佛在挑戰著這里墨守成規的審美。
蕭佳怡走到自己工位坐下,打開電腦,開始處理昨天沒看完的資料。
九點整,同事們陸續到崗,辦公室漸漸熱鬧起來。
互相問候聲、交流周末見聞的笑語聲此起彼伏,充滿了生氣。
然而,所有的聲音和熱鬧,到了鄭明輝的工位附近,便自動消音、繞行。
他就像激流中的一塊礁石,沉默地承受著周圍有意無意的隔離。
王邦端著泡滿枸杞的保溫杯走過來,紅光滿面。
“早啊,小蕭。怎么樣,工作還適應嗎?”他聲音洪亮,帶著慣有的熱情。
“挺好的,王老師,正在看之前的項目檔案。”蕭佳怡禮貌地回答。
王邦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鄭明輝的背影,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
他拖過旁邊一把椅子,在蕭佳怡旁邊坐下,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
“適應就好。咱們院啊,雖然不算特別大,但規矩還是有的。”
他抿了口枸杞水,壓低聲音,“尤其是跟對人,很重要。”
蕭佳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又要舊話重提。
果然,王邦的視線再次瞟向角落,“有些人,看著年紀輕輕,心氣高得很。”
“領導安排的工作,挑三揀四,總覺得大材小用。”
“集體活動從來不參加,下班準點就走,一點奉獻精神都沒有。”
蕭佳怡忍不住插了一句:“可能……他確實有事?”
王邦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有事?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嫌集體活動無聊,嫌加班耽誤他玩嗎?”
“你看他那樣子,像是個能靜下心來做事的人嗎?”
這時,鄭明輝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輕輕“嘖”了一聲,手指快速敲擊鍵盤。
王邦立刻像是找到了證據,用眼神示意蕭佳怡:“你看,浮躁了吧?”
“真正搞技術的人,哪個不是沉心靜氣?一點小問題就唉聲嘆氣。”
蕭佳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鄭明輝眉頭微蹙,但眼神專注,并無焦躁。
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
初來乍到,她不想顯得太特立獨行,或者說,太不懂“規矩”。
“董主任最看重踏實穩重。”王邦繼續他的“教誨”,語氣帶著幾分自得。
“我跟你說,上次季度考評,董主任就特意表揚了老李,為啥?”
“就是因為老李聽話、肯干、不出格!這才是咱們需要的人才。”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身上熨燙平整的POLO衫和卡其褲。
“形象也很重要!代表的是單位的門面,是專業素養。”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主任董建忠這時從辦公室走出來。
他習慣性地環視一圈,目光掃過眾人,在經過鄭明輝時停頓了一下。
董建忠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移開。
他走到項目公告欄前,貼上一份新的通知。
有幾個同事圍過去看,小聲討論著。鄭明輝依舊戴著耳機,毫無反應。
王邦壓低聲音,幾乎貼著蕭佳怡的耳朵說:“看見沒?領導都不待見。”
“我聽說啊,”他的聲音更低了,帶著神秘兮兮的意味。
“上次有個挺重要的客戶來交流,正好看見他這身打扮,印象很不好。”
“雖說是技術單位,但也要講點形象工程嘛,對不對?”
“他這一下,就把我們整個院的專業形象拉低了。”
蕭佳怡的目光落在鄭明輝手邊那本厚厚的、書頁泛黃的《有限元分析》。
書的邊角已經磨損,顯然被翻看過很多遍。
與他隨意甚至有些“破落”的外表相比,這本書透露出一種截然不同的專注。
“也許……他只是不太在意穿著?”蕭佳怡小聲嘀咕。
王邦不以為然地搖頭,“小蕭,你還是太天真。”
“不在意穿著,從某個角度說,就是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不合群。”
“單位是什么地方?是講團隊協作的地方!不合群,就是大忌。”
中午吃飯時間到了,同事們三三兩兩結伴而去。
“走走走,小蕭,今天食堂有紅燒排骨,去晚了就沒了。”王邦熱情招呼。
蕭佳怡站起身,看到鄭明輝也摘下了耳機,默默關上電腦。
他拿起那個舊帆布包,獨自一人走向電梯間,背影顯得有些孤單。
食堂里人聲鼎沸,王邦和幾個老同事坐一桌,談笑風生。
蕭佳怡端著餐盤,看到鄭明輝獨自坐在最角落的一張桌子旁。
他吃得很快,但并不狼藉,一邊吃一邊還在看手機上的資料。
陽光透過食堂的大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牛仔褲的破洞上。
那個破洞邊緣的布料纖維,在光線下清晰可見。
蕭佳怡忽然覺得,那破洞并不像王邦說的那樣象征著頹廢或隨意。
它更像是一種……無言的倔強,或者是一種不為人知的疲憊。
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低頭扒了一口飯。
下午,辦公室分配新的任務,是一個舊城區管網改造的初步設計。
董建忠簡單交代了要求和分工,由王邦擔任這個小組的臨時負責人。
“小鄭,”王邦拿著任務清單,走到鄭明輝工位前,語氣公事公辦。
“這部分基礎數據整理和前期分析,就交給你了。”
他遞過去一疊厚厚的原始資料,“下周三之前給我初步結果。”
鄭明輝接過資料,快速翻看了一下,抬起頭:“這部分用傳統方法效率低。”
他聲音平靜,“我建議采用新的算法模型,可以縮短至少一半時間。”
王邦臉上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帶著幾分敷衍。
“新方法不穩定,還是按成熟的來,穩妥第一。”
鄭明輝還想說什么,王邦已經轉身走向其他人分配任務了。
蕭佳怡看到鄭明輝看著那疊資料,輕輕嘆了口氣,但眼神里并無不滿。
反而是一種……類似于“可惜了”的神情。
他重新戴上耳機,打開了專業的分析軟件,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起來。
蕭佳怡收回目光,開始處理自己分到的那部分工作。
心里卻像被投入一顆小石子的湖面,漾開了一圈圈疑惑的漣漪。
這個被所有人視為“不靠譜”的年輕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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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接下來的幾天,蕭佳怡一邊熟悉工作,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鄭明輝。
她發現王邦口中的“不靠譜”,在很多細節上似乎站不住腳。
鄭明輝永遠是辦公室里最早到的幾個人之一。
他會先給自己泡一杯濃茶,然后立刻進入工作狀態,效率高得驚人。
交給他的任務,無論大小,總能按時甚至提前完成,而且質量很高。
蕭佳怡有一次路過他工位,瞥見他屏幕上復雜的三維模型和流暢的模擬動畫。
那技術水平,明顯超出院里很多工作了多年的老同事。
但他從不炫耀,也幾乎不參與同事間的閑聊。
休息時,要么看書,要么在紙上寫寫畫畫一些復雜的公式。
他的沉默和特立獨行,在群體中顯得格外扎眼。
那幾條輪換著穿的破洞牛仔褲,成了他被孤立最直觀的標簽。
周四下午,院里組織一次技術交流會,請了高校的教授來做講座。
大家都提前到了會議室,互相打著招呼,交換著對講座內容的猜測。
鄭明輝又是最后一個到的,他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講座開始后,教授講的內容有些深奧,涉及前沿的計算流體力學。
不少同事開始顯得注意力不集中,有的偷偷看手機,有的小聲交頭接耳。
蕭佳怡注意到,只有鄭明輝始終全神貫注,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到了提問環節,會場有些冷場,教授提出的幾個問題都無人響應。
主持人有些尷尬地環視會場,目光帶著鼓勵和期待。
這時,后排響起一個平靜的聲音:“老師,關于您剛才提到的邊界層分離……”
是鄭明輝。他站起來,不僅清晰復述了教授的觀點,還提出了一個引申問題。
問題非常專業,甚至帶點挑戰性,直指模型中的一個潛在缺陷。
教授先是驚訝,隨即露出了濃厚的興趣,兩人你來我往地討論了五六分鐘。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同事們臉上表情各異,驚訝、不解,甚至有些窘迫。
王邦坐在蕭佳怡旁邊,臉色不太好看,低聲哼了一句:“就他會顯擺。”
討論結束后,教授特意問鄭明輝的名字和部門,表示以后可以多交流。
鄭明輝只是禮貌地點點頭,坐下后便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默。
散會后,大家往外走,氣氛有些微妙。
“沒想到小鄭還挺有想法。”一個女同事小聲說。
“想法誰沒有?”王邦立刻接話,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關鍵是能不能落到實處!搞理論誰不會?紙上談兵罷了。”
“他那個問題,聽起來高深,對咱們實際項目有多大用處?未必。”
幾個同事附和著點頭,似乎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來化解剛才的尷尬。
蕭佳怡走在后面,看到鄭明輝被教授拉住,又聊了幾句。
他說話時習慣性地微微蹙眉,眼神專注,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著。
那是一種沉浸在專業世界里的、近乎純粹的狀態。
回到辦公室,蕭佳怡去茶水間倒水,正好碰到鄭明輝在洗杯子。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人,水龍頭嘩嘩的水聲格外清晰。
“你剛才提的問題很好。”蕭佳怡鼓起勇氣,主動開口。
鄭明輝似乎沒料到會有人跟他搭話,關水龍頭的動作頓了一下。
“謝謝。”他轉過身,用紙巾擦著杯子,語氣依舊平淡。
“那個模型……確實有個地方不太完善。”他補充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
蕭佳怡看到他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邊沿已經開裂,用線粗糙地縫了幾針。
與他展現出的專業素養相比,這些生活細節顯得格外潦草。
“你好像……對理論研究很感興趣?”蕭佳怡試探著問。
鄭明輝抬起眼,看了她一下,那雙淺褐色的眼睛里沒什么情緒。
“只是工作需要。”他簡單回答,然后點了點頭,“我先回去了。”
他拿著洗好的杯子離開了茶水間,留下蕭佳怡一個人。
蕭佳怡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那種矛盾的感覺更強烈了。
下班時,天色陰沉得厲害,烏云低垂,預示著又一場大雨。
蕭佳怡想起奶奶囑咐她買點東西帶回去,便繞路去了附近的超市。
從超市出來,豆大的雨點已經開始砸落,她趕緊撐開傘。
走到公交站臺,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鄭明輝站在站臺的角落,沒有打傘,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
他望著瓢潑的大雨,表情有些茫然,又帶著點習以為常的平靜。
那條破洞牛仔褲被雨水浸濕,顏色變深,破洞處緊緊貼在皮膚上。
顯得更加狼狽,也更加……固執。
公交車遲遲不來,站臺上等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擠作一團。
有人不小心撞了鄭明輝一下,那人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褲子,眼神怪異。
鄭明輝默默往旁邊挪了挪,給后面抱小孩的婦女讓出更多空間。
蕭佳怡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側臉,和緊抿著的、沒什么血色的嘴唇。
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她想起王邦那些斬釘截鐵的論斷,又看著眼前這個沉默淋雨的年輕人。
一種沖動涌上心頭,幾乎沒經過大腦思考,話就出了口:“鄭明輝!”她喊了一聲,聲音在雨聲中有些模糊。
鄭明輝詫異地轉過頭,看到她,眼神里閃過一絲疑惑。
蕭佳怡撐傘走過去,雨傘不大,勉強能遮住兩個人,但距離難免拉近。
她聞到他身上被雨水浸濕后的皂角味,混合著淡淡的……油墨味?
“雨太大了,公交車不知道什么時候來。”蕭佳怡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
“我家就在附近,走過去幾分鐘。要不……你先去我家避避雨?”
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這個邀請有多么唐突和冒失。
對一個幾乎還是陌生人的男同事,發出這樣的邀請……
鄭明輝明顯愣住了,他看著蕭佳怡,眼神里的詫異更濃了。
他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看蕭佳怡帶著真誠和一絲窘迫的臉。
沉默了幾秒鐘,他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謝謝。”
04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傘面上,聲音密集得讓人心慌。
兩人共撐一把小傘,肩膀不可避免地偶爾碰觸到。
蕭佳怡能感覺到鄭明輝刻意保持著距離,半邊身子都淋在雨里。
她只好把傘又往他那邊偏了偏,自己的左肩立刻濕了一片。
“沒關系,我快到了。”蕭佳怡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鄭明輝“嗯”了一聲,目光看著前方被雨幕模糊的街道。
走了幾分鐘,拐進一條老舊的巷子,雨聲在兩側墻壁間回蕩。
“就是這里。”蕭佳怡在一扇漆色斑駁的木門前停下,收起傘。
樓道里有些陰暗,彌漫著老房子特有的潮濕氣味和飯菜香。
她掏出鑰匙開門,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奶奶會是什么反應。
“奶奶,我回來了。”蕭佳怡推開門,揚聲喊道。
客廳里燈光明亮,電視里放著咿咿呀呀的戲曲節目。
奶奶趙桂芳正戴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縫補一件舊衣服。
聽到聲音,她抬起頭,看到蕭佳怡身后的鄭明輝,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但很快,那驚訝就被溫和的笑意取代了。
“佳怡回來啦?這位是……”奶奶放下手里的針線,站起身。
“奶奶,這是我同事,鄭明輝。雨太大了,公交車好久不來,我就……”
蕭佳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著,偷偷觀察奶奶的臉色。
鄭明輝站在門口,顯得有些拘謹,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
“阿姨好,打擾了。”他微微躬身,語氣禮貌。
“哎呀,快進來快進來!淋濕了吧?佳怡你也真是,怎么不把傘打穩點。”
奶奶嗔怪地看了蕭佳怡一眼,連忙招呼鄭明輝進屋。
她轉身就去衛生間拿干毛巾,“趕緊擦擦,別感冒了。”
鄭明輝接過毛巾,低聲道謝,胡亂地擦著頭發和臉。
他的牛仔褲濕透了,緊緊裹在腿上,膝蓋處的破洞邊緣濕漉漉地翻卷著。
水珠順著褲腳滴落在門口老舊但擦得光亮的地板上,形成一小灘水漬。
他顯然注意到了,動作有些局促,下意識地想往后退。
“沒事沒事,地板擦擦就好。”奶奶擺擺手,眼神慈祥地打量著鄭明輝。
“還沒吃飯吧?正好,我燉了湯,一起吃點,暖和暖和。”
“不用了阿姨,太麻煩您了,雨小點我就走。”鄭明輝連忙推辭。
“麻煩什么?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奶奶不由分說,轉身進了廚房。
蕭佳怡松了口氣,奶奶的熱情化解了大部分的尷尬。
她給鄭明輝倒了杯熱水,“先喝點熱水,去去寒。”
“謝謝。”鄭明輝接過水杯,雙手捧著,指尖因為寒冷有些發白。
他環顧了一下這個小小的客廳,家具陳舊但整潔,充滿了生活氣息。
墻上掛著很多老照片,窗臺上擺著幾盆長勢喜人的綠蘿。
和他在這個城市臨時租住的、除了書和電腦幾乎空無一物的房間截然不同。
一種久違的、屬于“家”的溫暖氣息,緩緩包圍了他。
奶奶很快端出了熱騰騰的飯菜,簡單的三菜一湯,香氣撲鼻。
“來來來,小鄭,別客氣,就當自己家。”奶奶熱情地給他盛飯。
鄭明輝看起來確實餓了,但他吃得很斯文,速度卻不慢。
奶奶一邊給他夾菜,一邊看似隨意地問著話。
“小鄭是哪里人啊?”
“和佳怡一個單位?做什么工作的呀?”
“家不在這邊?一個人住習慣嗎?”
鄭明輝一一回答,語氣平和,但回答都很簡短。
“本省的,鄰市。”“做技術。”“習慣。”
奶奶也不多問,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長輩特有的憐愛。
尤其是當他低頭吃飯時,奶奶的目光落在他牛仔褲的破洞上。
那眼神里沒有王邦他們的嫌棄和不解,反而是一種……了然和心疼。
吃完飯,鄭明輝主動要幫忙洗碗,被奶奶堅決地攔住了。
“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佳怡,你陪小鄭說說話。”
雨還在下,沒有停歇的意思,窗外一片迷蒙。
蕭佳怡和鄭明輝坐在沙發上,一時又陷入了沉默。
電視里還在放著戲曲,咿咿呀呀的唱腔填補著安靜的空白。
“今天……謝謝你。”鄭明輝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啊?沒事,舉手之勞。”蕭佳怡連忙擺手。
“我是說,”鄭明輝抬起頭,看著她,“謝謝你不像他們那樣看我。”
他的眼神很干凈,帶著一種直白的坦誠,讓蕭佳怡心頭一動。
“他們……王老師他們,其實也沒什么惡意。”蕭佳怡斟酌著詞句。
“只是可能……不太理解。”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比較溫和的說法。
鄭明輝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淺,轉瞬即逝,帶著點自嘲。
“理解不重要。能把事情做好就行。”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連綿的雨線上,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倔強。
這時,奶奶收拾完廚房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個針線籮筐。
她走到鄭明輝面前,溫和地說:“小鄭啊,你這褲子……”
鄭明輝下意識地并攏雙腿,想遮住膝蓋上的破洞,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阿姨,這……是故意這么穿的。”他試圖解釋,聲音有些干澀。
奶奶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興這個。”
她話鋒一轉,“可是你看,這洞越來越大,邊緣都磨毛了。”
“下雨天容易灌風,穿著也容易勾到東西。要不……”
奶奶拿起針線籮筐里一塊深藍色的布料,比劃了一下。
“奶奶給你補補?保證補得好看,不影響你那個……風格。”
鄭明輝愣住了,看著奶奶手里那根穿著線的銀針,和慈祥的笑容。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拒絕,但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低聲說:“……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退休前就是干這個的。”奶奶爽朗地笑起來。
“佳怡,去把我屋里那件舊牛仔褲拿來,顏色跟小鄭這條差不多。”
蕭佳怡應聲而去,心里有些驚訝,奶奶竟然主動提出要幫他補褲子。
她拿著一條爸爸穿舊的牛仔褲回來,奶奶利落地剪下一塊合適的布料。
然后,她讓鄭明輝把褲子換下來。鄭明輝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蕭佳怡爸爸的舊家居褲。
等他換好褲子出來,奶奶已經戴上老花鏡,就著明亮的燈光,開始了工作。
銀針在奶奶布滿老繭卻依然靈巧的手指間穿梭,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她補得很仔細,不僅僅是把破洞蓋上,更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
先用同色線細細地把磨損的邊緣鎖邊,再用那塊剪下來的布料從里面襯上。
一針一線,均勻而密實。客廳里很安靜,只有雨聲和針線穿過布料的聲音。
鄭明輝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神復雜,有感激,有觸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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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雨勢漸漸小了些,從瓢潑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雨絲。
窗外天色昏暗,路燈已經亮起,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奶奶趙桂芳就坐在燈下,鼻梁上架著那副老花鏡,神情專注。
她的手指捏著細小的銀針,動作不急不緩,帶著一種歲月沉淀的沉穩。
針尖一次次穿過厚厚的牛仔布料,發出富有節奏的輕微聲響。
蕭佳怡給奶奶倒了杯熱茶,又給鄭明輝續了水。
鄭明輝捧著水杯,目光一直落在奶奶飛針走線的手上,有些出神。
“奶奶以前是服裝廠的裁縫,手藝可好了。”蕭佳怡輕聲說,打破沉默。
“我小時候的衣服,很多都是奶奶用邊角料做的,比買的還好看。”
鄭明輝聞言,看向奶奶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敬意。
“看得出來,阿姨手藝很……專業。”他斟酌了一下用詞。
奶奶抬起頭,從老花鏡上方看了他一眼,笑瞇瞇的。
“老手藝了,現在年輕人都不興這個啦,買衣服多方便。”
她手下不停,語氣溫和,“不過啊,這東西壞了,能補還是補補。”
“就像人一樣,哪有十全十美的?有點小毛病,修補修補,照樣是好樣的。”
這話說得隨意,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鄭明輝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他低下頭,看著杯中氤氳的熱氣,沉默了片刻。
“其實……這褲子不是故意買破的。”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蕭佳怡和奶奶都看向他,有些意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及自己的事。
鄭明輝的目光有些游離,似乎陷入某種回憶。
“是去年在國外做項目的時候,不小心被設備刮破的。”
“當時忙,也沒在意,后來……就習慣這么穿了。”
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但蕭佳怡卻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國外項目?設備刮破?這和她之前聽到的關于他“游手好閑”的傳聞截然不同。
奶奶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她看著鄭明輝,眼神更加柔和。
“在外面做事,不容易吧?”奶奶輕聲問,帶著長輩的關切。
鄭明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都過去了。”他簡單地說,顯然不愿多談。
奶奶也不追問,只是點了點頭,繼續手里的活計。
室內又恢復了安靜,只有針線聲和窗外漸弱的雨聲。
蕭佳怡看著鄭明輝的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輪廓清晰。
她忽然覺得,這個被同事孤立、被視為“異類”的年輕人。
身上似乎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遠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那份沉默和疏離,或許并非傲慢,而是一種保護色。
“好了,你看看。”奶奶的聲音打斷了蕭佳怡的思緒。
她剪斷線頭,把補好的褲子抖開,遞給鄭明輝。
蕭佳怡好奇地湊過去看。補丁打得極其工整,針腳細密均勻。
深藍色的補丁布料和褲子本身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毫不突兀。
更巧妙的是,奶奶并沒有簡單地打個方方正正的補丁。
而是在破洞的邊緣,用稍淺一點的藍色絲線,繡了一圈簡單的纏枝紋。
那花紋古樸而堅韌,蜿蜒纏繞,讓原本狼狽的破洞變成了一種獨特的裝飾。
“阿姨,這……”鄭明輝接過褲子,手指輕輕撫過那圈精致的繡紋。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復雜的光,驚訝,感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隨便繡了幾針,遮遮針腳。”奶奶笑瞇瞇地摘下老花鏡。
“年輕人穿點不一樣的,挺好。就是別著涼了。”
鄭明輝摩挲著那塊補丁,良久,才抬起頭,非常鄭重地說:“謝謝您,阿姨。這……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迅速控制住了,只是眼圈微微發紅。
蕭佳怡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澀。
她第一次在這個總是顯得冷靜甚至有些冷漠的同事身上。
看到了如此真實而脆弱的情感流露。
“雨好像快停了。”奶奶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
“小鄭啊,要不今晚就住這兒?佳怡爸爸出差了,有空房間。”
鄭明輝連忙搖頭:“不了不了,阿姨,太打擾了。我回去住。”
他拿著補好的褲子,去衛生間換好出來。
那條原本帶著頹廢感的破洞牛仔褲,因為那塊巧奪天工的補丁。
竟然煥發出一種奇特的、帶著手工溫度的生命力。
纏枝紋在燈光下若隱若現,仿佛訴說著堅韌與重生的寓意。
“阿姨,佳怡,今天真的非常感謝。”鄭明輝再次鄭重道謝。
“改天……等我安頓好些,再正式登門道謝。”
奶奶擺擺手,“客氣啥,以后常來玩。佳怡,送送小鄭。”
蕭佳怡把鄭明輝送到巷子口,雨已經完全停了,空氣清新冷冽。
“路上小心。”蕭佳怡說。
“嗯。”鄭明輝點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夜色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謝謝你,蕭佳怡。”
說完,他轉身大步走入夜色,背影似乎比來時挺直了許多。
蕭佳怡站在巷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心里有種奇異的感覺。
今晚發生的一切,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她回到家里,奶奶正在收拾針線籮筐。
“奶奶,您怎么想到給他補褲子,還繡上花紋?”蕭佳怡忍不住問。
奶奶動作頓了頓,嘆了口氣,“那孩子,看著心里有事。”
“一個人在外,不容易。那褲子破成那樣,怕是也沒人照顧。”
“補一補,暖和點,也是個念想。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惦記的。”
蕭佳怡看著奶奶慈祥的側臉,忽然明白了奶奶那不著痕跡的善意。
那不僅僅是在補一條褲子,更像是在修補一顆可能已經有些冰冷的心。
這一夜,蕭佳怡睡得不太安穩,夢里總是出現那條帶著纏枝紋補丁的牛仔褲。
還有鄭明輝撫過補丁時,那雙帶著復雜情緒的眼睛。
06
第二天是周五,蕭佳怡走進辦公室時,心情有些微妙。
她下意識地先看向角落那個工位,鄭明輝已經到了。
他今天穿的,正是昨天奶奶補好的那條牛仔褲。
深藍色的補丁幾乎與褲身融為一體,不仔細看并不顯眼。
但那圈用淺藍絲線繡出的纏枝紋,在他走動時,會偶爾反射出細微的光澤。
鄭明輝似乎并沒有在意褲子的變化,和往常一樣,專注地看著電腦。
蕭佳怡走到自己工位坐下,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緊張。
仿佛那個補丁,是她和鄭明輝之間一個共同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王邦哼著歌來了,照例先跟蕭佳怡打招呼,目光掃過辦公室。
當他的視線落在鄭明輝身上時,停頓了一下,眉頭習慣性地皺起。
“嘖,還以為他今天能換條像樣點的褲子。”王邦壓低聲音,對蕭佳怡說。
“結果還是這條破的,真是沒救了。”
蕭佳怡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難道要告訴王邦,這褲子已經被奶奶精心修補過了嗎?
那只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猜測和閑話。
“有些人啊,就是爛泥扶不上墻。”王邦搖搖頭,開始泡他的枸杞水。
上午的工作照常進行,蕭佳怡盡量把注意力放在項目資料上。
但她能感覺到,辦公室里那種對鄭明輝無聲的排斥,依然存在。
甚至因為昨天講座上他“出風頭”的表現,這種孤立感似乎更明顯了。
中午去食堂吃飯,鄭明輝依舊獨自坐在角落。
王邦和幾個同事坐在另一張桌子,邊吃邊聊,聲音不大不小。
“你們說,小鄭昨天問那個問題,是不是故意讓教授下不來臺?”
一個同事挑起話頭。王邦立刻接話:“我看像!顯得他能耐似的。”
“咱們搞工程的,務實最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理論,有幾個能用上?”
另一個同事附和:“就是,年輕人還是太浮躁,想走捷徑。”
蕭佳怡默默吃著飯,聽著這些議論,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偷偷看了一眼鄭明輝,他正一邊吃飯,一邊用手機看著學術論文。
對這邊的議論充耳不聞,或者說,早已習慣。
下午,董建忠主任突然召集項目組開了一個短會。
主要是督促舊城區管網改造項目的進度,強調時間節點。
會議結束時,董建忠目光嚴肅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鄭明輝身上。
“個別同志,要注意團隊協作,多溝通,不要搞個人英雄主義。”
這話雖然沒有點名,但指向性十分明確。
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有些凝滯,幾個同事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
鄭明輝抬起頭,看了董建忠一眼,眼神平靜無波,然后低下頭繼續記錄。
散會后,王邦走到鄭明輝工位旁,敲了敲他的隔斷板。
“小鄭啊,主任的話聽到了吧?你負責那部分基礎數據分析……”
他拿起鄭明輝桌上已經打印出來的一疊報告,隨手翻了翻。
“方法還是太新穎了,風險不好控。這樣,你再用傳統方法做一遍備份。”
蕭佳怡看到,鄭明輝敲擊鍵盤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好。”
王邦滿意地走了。鄭明輝看著屏幕,輕輕呼出一口氣。
蕭佳怡看到他打開一個新的文檔,開始重新建立模型。
他的側臉在屏幕光線的映照下,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有專注。
下班鈴響時,鄭明輝還在電腦前忙碌,顯然是要加班重做那份分析。
同事們陸續離開,辦公室漸漸空了下來。
蕭佳怡收拾好東西,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他工位旁。
“需要幫忙嗎?”她輕聲問。
鄭明輝抬起頭,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隨即搖了搖頭。
“不用,謝謝。快好了。”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但很平靜。
蕭佳怡注意到,他的桌角放著一個吃了一半的面包,大概是晚飯。
“那……你也別太晚。”蕭佳怡說完,便離開了辦公室。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風吹拂,蕭佳怡心里有些沉悶。
她想起奶奶昨晚說的話,“那孩子,看著心里有事。”
今天發生的種種,似乎印證了奶奶的觀察。
鄭明輝的專業能力明明很強,卻因為特立獨行而被排斥。
他的努力和才華,在固有的偏見面前,顯得如此無力。
那條帶著奶奶愛心補丁的褲子,仿佛成了他處境的一個隱喻。
原本的破損被精心修補,賦予了新的意義,但外人看到的,卻依然是“破洞”。
周末兩天,蕭佳怡待在家里,幫奶奶做些家務,心里卻總惦記著辦公室的事。
周一早上,她特意早到了一會兒,發現鄭明輝的工位已經收拾整齊。
那疊用傳統方法重新做的數據分析報告,整整齊齊地放在王邦桌上。
王邦來上班后,拿起報告粗略看了看,隨手放在一邊。
“效率倒是挺高。”他嘟囔了一句,聽不出是褒是貶。
這一周,單位里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各種小道消息開始流傳,說上面有重要政策變動,可能涉及機構調整。
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一個級別很高的重大項目即將啟動,正在選址。
設計院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又帶著一種隱秘的期待。
董建忠主任進出辦公室的頻率明顯增高,臉色也總是很凝重。
開會時,他反復強調要“穩住心神”,“做好本職工作”。
在這種氛圍下,大家對鄭明輝的關注似乎少了一些。
他依然是那個沉默的、穿著補丁褲子的邊緣人,但緊張的氣氛轉移了焦點。
只有蕭佳怡偶爾會注意到,鄭明輝接電話的次數變多了。
有時他會拿著手機走到走廊盡頭,低聲交談,語氣嚴肅。
他看的書和資料也越來越高深,經常是一些外文原版的技術文獻。
周三下午,蕭佳怡去董建忠辦公室送文件,正好聽到他在里面打電話。
董建忠的語氣非常恭敬,甚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是,是,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全力配合,做好萬全準備……”
“……人選方面……我們一定慎重考慮,保證政治過硬、業務精湛……”
蕭佳怡放下文件,輕輕退了出來,心里疑竇叢生。
看來,傳聞并非空穴來風。真的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
而這件事,似乎與“人選”密切相關。
她回到工位,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鄭明輝。
他正對著電腦屏幕,眉頭微蹙,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
屏幕上是復雜的數據流和三維結構圖,閃爍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光點。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牛仔褲膝蓋處的那圈纏枝紋補丁上。
淺藍色的絲線泛著柔和的光澤,那古樸的圖案,此刻看起來竟有些神秘。
蕭佳怡的心,沒來由地快速跳動了幾下。
她隱隱覺得,這個被孤立的年輕人,或許與即將到來的風波,有著某種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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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周四清晨,蕭佳怡一進辦公室,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
王邦和幾個資深同事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么,表情嚴肅。
看到蕭佳怡進來,他們立刻散開,但空氣中仍殘留著緊張的氣息。
“小蕭,來了。”王邦打了個招呼,臉色不太好看。
“王老師,早。是……發生什么事了嗎?”蕭佳怡試探著問。
王邦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聽說上面要來考察,非常突然。”
“考察?”蕭佳怡心里一動,聯想到之前的傳聞。
“嗯,而且是帶著項目來的,據說是個國家級的重要攻關任務。”
王邦的聲音里帶著興奮,但更多的是擔憂。
“如果能拿下這個項目,咱們院可就徹底翻身了!”
“但競爭肯定激烈,兄弟單位都盯著呢。關鍵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主任辦公室緊閉的門。
“關鍵是要給上面留下好印象,不能出任何岔子。”
他說這話時,眼神又不自覺地瞟向了鄭明輝空著的工位。
意思不言而喻——鄭明輝和他的破洞褲,在此時成了潛在的“岔子”。
蕭佳怡的心沉了一下。她想起昨天鄭明輝褲子上那個低調卻精致的補丁。
那應該……不算岔子了吧?她心里存著一絲僥幸。
鄭明輝準時來到辦公室,他今天穿的依舊是那條補過的褲子。
他似乎完全沒察覺到辦公室異常的氣氛,徑直走到自己座位。
打開電腦,戴上耳機,沉浸入他自己的世界。
王邦皺著眉頭看了他好幾眼,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么。
上午九點,董建忠主任臉色凝重地走出辦公室,拍了拍手。
“大家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十分鐘后,大會議室開會。”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尤其在幾個老資格員工臉上停留片刻。
“事關重大,所有人都必須參加,不許缺席。”
說完,他率先走向大會議室,背影挺直,帶著背水一戰的決絕。
辦公室里頓時一陣騷動,同事們互相交換著眼神,既緊張又期待。
“看來是真的了。”
“不知道是什么項目?”
“希望咱們院能爭取到吧……”
大家小聲議論著,收拾東西往會議室走去。
王邦走到鄭明輝工位旁,敲了敲隔板。
鄭明輝摘下耳機,抬起頭,眼神帶著詢問。
“開會了,大會議室。”王邦語氣生硬,“注意點形象。”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鄭明輝的褲子,轉身走了。
鄭明輝低頭看了看自己膝蓋上的補丁,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關掉電腦,拿起筆記本和筆,也走向會議室。
蕭佳怡跟在他后面,看著他挺拔卻略顯孤單的背影。
那條褲子上的纏枝紋補丁,隨著他的步伐若隱若現。
大會議室里座無虛席,鴉雀無聲。
董建忠站在前面,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剛接到上級緊急通知,明天上午,部里領導帶隊來我院考察。”
下面響起一陣壓抑的吸氣聲。雖然早有預感,但消息證實還是讓人心驚。
“考察目的,是為了‘天河’項目核心技術攻關組的選址和組建。”
“天河項目!”下面有人忍不住低呼出聲,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蕭佳怡也聽說過這個項目,是業界矚目的國家級重大工程。
如果能參與其中,對個人和單位都是極高的榮譽和機遇。
董建忠抬手壓了壓現場的議論聲,表情更加嚴肅。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也意味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明天,考察組會聽取匯報,查閱資料,并與部分員工座談。”
“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展現出我們規劃設計院最好的精神風貌!”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臺下每一張臉。
“專業素養!團隊精神!嚴謹作風!一個都不能少!”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加重,意有所指:“尤其是個人形象、言談舉止,必須符合規范,體現專業和尊重!”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悄悄地投向了角落里的鄭明輝。
他坐在那里,低著頭,快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仿佛感受不到那些視線。
王邦坐在蕭佳怡旁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哼了一聲:“朽木不可雕也。希望他明天別惹出什么亂子。”
蕭佳怡看著鄭明輝平靜的側臉,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他真的像王邦說的那樣,是對此毫不在意嗎?
還是……他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底氣?
會議結束后,整個單位都像上緊了發條一樣運轉起來。
打掃衛生,整理檔案,準備匯報材料……每個人都很忙碌。
鄭明輝也被分配了任務,協助整理一些基礎技術文檔。
他工作起來效率極高,分類、歸檔、摘要,做得井井有條。
甚至還能指出一些文檔中存在的細微錯誤或表述不清的地方。
負責帶他干活的老李都有些驚訝,私下對王邦說:“小鄭這孩子,干活倒是挺利索,心也細。”
王邦不以為然地撇嘴:“臨時表現罷了,關鍵時候不掉鏈子才行。”
第二天,考察的日子終于到了。
單位里窗明幾凈,每個人都穿著自己最正式、最得體的衣服。
男士基本都是襯衫西褲,女士則是套裝裙,氣氛莊重。
當鄭明輝走進辦公室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他身上。
他……依然穿著那條牛仔褲。
深藍色的布料,膝蓋處那塊補丁和精致的纏枝紋,在明亮的燈光下無可回避。
不同的是,他今天搭配了一件熨燙平整的淺藍色牛津紡襯衫。
襯衫扎在褲子里,顯得他身形挺拔,竟有一種簡約的清爽感。
但在一片西裝革履中,這身打扮依然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王邦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幾步走到鄭明輝面前,壓低聲音,帶著怒氣:“鄭明輝!你怎么回事?昨天開會白開了嗎?”
“今天什么日子?你穿這身?誠心給單位抹黑是不是?”
他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周圍的同事都聽得清清楚楚。
大家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幕。董建忠主任也從辦公室出來了,面色鐵青。
鄭明輝面對王邦的指責,表情很平靜。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然后抬起頭,目光直視王邦:“王工,我的著裝很整潔,并未違反員工著裝規范的基本要求。”
他的聲音不大,但清晰鎮定,“我認為,專業能力比衣著更重要。”
“你……”王邦被他噎了一下,氣得臉發紅,“強詞奪理!”
“好了!”董建忠低喝一聲,打斷了這場即將升級的沖突。
他狠狠瞪了鄭明輝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怒氣。
但他沒再多說,只是對眾人揮揮手:“各就各位,準備迎接!”
考察組隨時會到,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一場風波被強行壓下,但辦公室里的空氣幾乎凝固。
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正襟危坐,但心思各異。
蕭佳怡看著鄭明輝走向他的角落,背影依舊挺直。
她看到他的手在身側微微握成了拳,但步伐沒有絲毫猶豫。
那塊奶奶親手繡上的纏枝紋補丁,像一個無聲的宣言。
在周圍一片壓抑的沉默和異樣的目光中,固執地存在著。
08
考察組在上午九點準時抵達,陣仗比想象中還要大。
除了部里的領導,還有幾位一看就是頂尖專家的學者。
董建忠帶領院領導班子在門口迎接,態度謙恭而謹慎。
簡單的寒暄后,考察組被請進大會議室,聽取單位的總體匯報。
匯報由董建忠親自主講,他準備充分,侃侃而談。
從單位歷史、技術積累到已完成的重要項目,數據詳實,案例生動。
蕭佳怡和同事們坐在臺下,能感覺到考察組領導們不時點頭,似乎還算滿意。
王邦坐在蕭佳怡旁邊,緊張得手心冒汗,低聲說:“有戲,有戲。”
他的目光不時瞟向坐在后排角落的鄭明輝,帶著擔憂和一絲埋怨。
鄭明輝坐姿端正,認真聽著匯報,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幾句。
他膝蓋上的補丁,在會議室均勻的光線下,并不像王邦擔心的那樣扎眼。
反而因為其獨特的手工質感,隱隱透出一種不合時宜的……沉穩?
匯報結束后,是查閱資料環節。考察組的專家們被請到檔案室。
單位早已將最核心、最亮眼的技術成果和項目檔案整理出來,陳列整齊。
專家們看得很仔細,不時低聲交流,提出一些問題。
負責講解的技術人員對答如流,氣氛融洽而專業。
蕭佳怡作為新人,負責一些輔助工作,在一旁待命。
她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專家,對一份關于新型復合材料應用的報告很感興趣。
那份報告,恰好是鄭明輝上周剛完成的那份深入分析。
老專家指著報告上的幾個數據點和推導過程,問陪同的董建忠:“董主任,這份分析做得很有見地,方法很新穎啊。是誰主導的?”
董建忠接過報告看了看署名,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
“是我們院一位年輕同事做的,鄭明輝。”他回答得比較籠統。
“哦?”老專家推了推眼鏡,“年輕人能有這個思路,不簡單。”
他翻到報告最后,看著那份結構清晰、論證嚴謹的附錄,點了點頭。
“能請這位鄭工來一下嗎?我有個問題想當面請教。”
董建忠顯然沒料到專家會直接點名要見鄭明輝,愣了一下。
“當然可以。”他立刻對身邊的秘書使了個眼色。
秘書匆匆去找人。不一會兒,鄭明輝跟著秘書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那件牛津紡襯衫和帶補丁的牛仔褲,在一群衣著正式的人中很顯眼。
老專家看到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表現出不滿。
“鄭工是吧?這份報告是你做的?”老專家揚了揚手里的文件。
“是的,老師。”鄭明輝微微躬身,態度不卑不亢。
“這里,關于非線性效應的邊界條件處理,你是怎么考慮的?”
老專家指著一個復雜的公式推導過程問道。
鄭明輝走上前,沒有絲毫緊張,語言簡潔清晰地解釋起來。
他不僅回答了問題,還引申出了幾種可能的優化方案和潛在風險。
老專家聽得頻頻點頭,眼中露出贊賞的神色。
旁邊幾位專家也被吸引過來,加入了討論。
一時間,鄭明輝成了這個小圈子的中心。
他侃侃而談,專業術語信手拈來,邏輯清晰,展現出了深厚的功底。
與平時在單位里那個沉默寡言、被邊緣化的形象判若兩人。
董建忠和王邦等人站在外圍,表情復雜。
尤其是王邦,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顯然沒想到鄭明輝會有如此表現。
查閱資料環節結束后,是分組座談。
蕭佳怡被分到了青年員工組,由一位部里的司長主持。
座談氣氛比較輕松,主要是了解年輕員工的思想動態和專業發展。
司長很隨和,鼓勵大家暢所欲言,談談對行業發展的看法。
幾個同事都發了言,內容中規中矩,強調學習和奉獻。
輪到蕭佳怡時,她有些緊張,但還是結合自己的工作談了體會。
司長點點頭,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鄭明輝身上。
“這位同事,有什么想法嗎?”司長溫和地問。
所有人都看向鄭明輝。他今天已經給了大家太多“意外”。
鄭明輝抬起頭,沉吟了片刻,開口道:“我認為,當前工程設計領域,面臨著計算范式轉換的挑戰。”
他一開口,就是高度概括的理論層面,讓在座的一些同事有些茫然。
“傳統基于經驗公式和簡化模型的方法,在處理復雜系統時漸顯乏力。”
“我們需要引入更多數據驅動和智能算法,實現從‘計算’到‘智算’的跨越。”
他語速平穩,觀點鮮明,列舉了幾個國際前沿的案例。
甚至直言不諱地指出了國內在此領域的一些不足和追趕方向。
司長聽得很認真,不時追問細節,兩人你來我往,討論逐漸深入。
座談會變成了鄭明輝的小型學術報告會,其他人都成了聽眾。
蕭佳怡看著在專業領域光芒四射的鄭明輝,心里震撼不已。
她終于明白,他的沉默和疏離,或許是因為他的世界。
與周圍大多數人關注的,根本不在同一個維度。
座談結束,考察組進行內部閉門評議。
設計院這邊的人則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最終結果。
王邦湊到蕭佳怡身邊,語氣有些酸溜溜的:“沒想到小鄭還挺能說,平時真是小看他了。”
“不過,說得再好聽,也得看實際。穿成那樣,終究還是欠妥。”
他似乎想用這一點,來平衡鄭明輝剛才出色表現帶來的沖擊。
蕭佳怡沒有接話,她的目光追隨著鄭明輝獨自離開會議室的背影。
那個背影,在今天的種種“意外”之后,似乎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
下午四點,考察組結束了全部行程,準備離開。
董建忠帶領眾人送到門口,氣氛看似融洽,但結果未知。
送走考察組,單位里并沒有立刻放松下來,反而彌漫著一種焦灼的等待。
各種猜測和議論在私下里蔓延。
“看樣子有希望?”
“難說,競爭對手都很強。”
“今天鄭明輝倒是露臉了,不知道是福是禍……”
第二天,周五,單位里一切似乎恢復了平靜。
但那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卻比考察前更濃了。
大家都在等待,等待那個決定命運的紅頭文件。
鄭明輝依然是老樣子,上班,工作,下班。
仿佛前一天引起波瀾的不是他本人。
只是蕭佳怡注意到,他接到的外地電話似乎更多了。
有時他甚至會請假半天,說是去“辦點事”。
王邦對此頗有微詞:“考察剛結束就請假,也太隨意了!”
但董建忠主任竟然都批了,這讓王邦和其他人更加疑惑。
周末在不安的等待中度過。
周一,蕭佳怡剛進辦公室,就感覺到氣氛非同尋常。
董建忠主任早早就在了,臉色凝重地在辦公室里踱步。
九點整,他接到一個電話,聽完后,深吸一口氣,對大家說:“全體都有,大會議室集合!文件……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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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大會議室里,前所未有的安靜。
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清晰,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期待。
所有人都坐得筆直,目光聚焦在主席臺上的董建忠主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