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滾動播報
(來源:唐山勞動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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灤州市橫山南坡有我家的墳塋。先父先母長眠于一片松柏林中,在153號柏樹下。這片常青的樹林是清末民初大覺寺內的一個方丈栽的。民國25年的《灤縣志》上記載:“(他)善種樹,山中樹木數十百棵,均為伊所手植,今已蔚然成林。他80余還在堅持種樹。”他把堅守做信仰,把勞動當修行,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可嘆歷史沒有記下他的俗名和法號,但后人卻保護和傳承了這片松柏樹林。到1993年,這里改成了一個公墓。建設者將山前松柏樹編號登記,實行檔案化管理。如今棵棵松柏已有盆口粗,樹蔭亦成祖蔭。
我父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離這兒幾百米的一個商業單位工作了8年,生下了三個孩子。我就是1957年1月在這兒出生的,長到6歲時,國家疏散城市人口,隨母親回到故鄉樂亭。但當年院內人來人往、馬車進進出出的光景卻一直留在恍惚的記憶中。
這個院在205國道南側,從大門口東行150米,便是一個穿過京沈鐵路的涵洞,涵洞中間是一個支撐路軌的“橋墩”,隔這個水泥墩分出上下道,至今還可以穿行小汽車,只是高度不能超過路軌,標著限高的標記。過了這個涵洞,往北行600米,便是橫山南麓了。
2009年,先父已去世13年,骨灰尚未入土。我母親提出將他們夫妻埋在橫山的公墓里。她還說,她16歲參加革命,就是在部隊領導的帶領下,從這個地方,趁日軍探照燈轉暗的空隙,貓著腰跑過了鐵道。再穿山間小路,奔赴了遵化縣賈莊子八路軍冀東軍分區司令部。三年前母親去世了。當天,我三舅父從母親娘家的舊板柜里找出了她在部隊用的公文包,那包是皮質的,手工縫制,針腳很大,真皮的包漿很亮。最特殊的地方,是公文包的正面,有三個緊挨著但又獨立的子彈皮套,標記了它烽火歲月的身世。他說要讓母親把它帶走。我兄弟們思忖再三,沒舍得埋葬,而是把它交給了我大哥家的長孫,作為母親的革命文物保管了下來。她一生無數次地回憶:當年穿軍裝因她個兒小,發給了她一套四個兜的干部服,扎綁腿,背起那個公文包,像電影《英雄兒女》里的王芳似的,她很驕傲,認為那是她一生的高光時刻。
選墓地時,我特意選了大覺寺松柏林的一棵柏樹下。2024年4月3日,母親的骨灰與先父的骨灰合葬一穴,長眠橫山。
對“橫井浮煙”的解讀
要說這橫山的風光,乾隆皇帝1778年東巡過境,駐蹕橫山偏涼汀,題句“橫山佳氣擅灤州”便“皇封”了山水形勝。那佳氣,來自半山腰大覺寺的一口長年冒水汽的古井,當地把這一景致叫作“橫井浮煙”。
今年9月中旬,我又兩次登臨橫山。站在大覺寺大雄寶殿前,憑欄遠望,見到了《灤縣志》總編修張鳳翔筆下的實景:“研山南嶂如屏,濡水東環宛延如縈帶,古城如斗,鐵軌如線。”在老灤師院后又有一小山,如案在前,即是“遠有照山,近有案山,背有靠山”,再加上橫山主峰之下,左右兩旁各有一座一般高的圓峰,猶如太師椅兩邊的扶手,真是好山水好風光。話說半山腰一口天然泉眼,砌為古井,山多高,水多高。晴天水汽彌漫,云霧繞山如同浮煙。于是被古人稱為“橫井浮煙”。如今的灤州市,已將這口井列為旅游的重點景點。寺中用大青條石砌成六邊形八寶琉璃井,井口覆以有機玻璃,正中一條蒼龍,張著大嘴,井中水汽便從龍口冒出。井臺周邊有一八角亭,亭上圍繞六邊的垂飾,掛滿了祈愿的紅布條,層層疊疊,密不透風,表達了游客的心愿。
對了,我家如今還收藏有“橫井浮煙”民國年間的書畫真跡。當年修縣志時,總編修張鳳翔將縣境內12處名勝,畫成了“灤州十二景”,登載在《灤縣志》上,真跡卻散失民間,無影無蹤。
但是,上世紀90年代末,我從民間買到一張散佚失群的冊頁小畫,畫藝精到。樹暗寺門,瀑水懸爭,山間流水,山前白云繚繞,仔細與《灤縣志》上的圖冊做了對比,正是“橫井浮煙”的題材,這也算是我與大覺寺殊勝的緣分吧。
來到灤河大鐵橋邊
在橫山腳下的老站村,曾有三處古跡。即灤州老火車站、行宮偏涼虛閣、灤州鐵路大橋,三處古跡也是三條文脈,沉積疊加了這里的世事滄桑。如今這里僅剩一處灤州鐵路大橋。
9月13日,我來到橋頭,見到在引橋下豎起了“中國第一座鐵路橋:灤河大鐵橋”的標志牌。上寫著:“1892年由我國著名工程師詹天佑設計并主持施工。2013年4月,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實,灤河大鐵橋的建設充滿了曲折,在詹天佑之前,清政府聘請的日本工程師、法國工程師先后失敗,第三次由英國人喀克斯聘請了詹天佑為工程師,他分析灤河河床地質土壤情況,用“空氣沉箱法”打樁沉料,歷兩年八個月方告成功。也可以說,這是我國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鐵路橋梁,也是我國橋梁建筑史上的第一座豐碑。歲月更替,后來因修了新橋,1974年,這座鐵路大橋停止使用。
當天上午,我在橋邊河岸望去,今年水勢很大,雖然早已過了“七下八上”的河水漲發的高峰期,但河床水滿滿的,流勢也很洶涌,急流撞在河中央斑駁的水泥橋墩上,不斷地發出咆哮,那呼嘯聲還能叫河岸上的人感到驚悚,令人想到水火無情。
這時我不由想起那首古老的《灤河吟》描繪的場景:“頗聞會眾流,即遠勢滂沱。”
當年灤河的水運,遠近聞名。史料記載,興建避暑山莊期間,河道“上下船集500余只”。民國期間,為了躲避戰火保護文物,轉運避暑山莊文物也是灤河河運史上的一件大事。避暑山莊文物有119500余件,有青銅器、瓷器、書畫、佛造像等,當時曾通過灤河水運至灤州,經灤州老站,再乘火車抵京。后來,這批文物又隨同故宮文物一同南遷,輾轉各地,躲過了戰亂。
有資料記載:若從灤河大橋偏涼汀碼頭算起,熱河(今承德)到這橋下,順流而下用四天,上行逆水行舟,至灤河中段的熱河,需要14天時間。樂亭海里的魚蝦,承德等山區的核桃栗子,口外的蘑菇,都在灤河大鐵橋下的碼頭上交易。河上的纖夫、船家,半途中的集市,一應俱全,交易繁榮。一條大河盡現水上風光與民俗。當年張鳳翔先生在《游橫山偏涼汀石佛大覺二寺》一文中寫道:“俯視灤河,風帆片片,往來于澄波碧浪之間。”這印證了橫山腳下灤河水中繁忙的水運景象。
偏涼汀后的御碑
前邊提到:在橫山東麓,曾有一處著名的古建筑偏涼汀,又叫偏涼虛閣。樓閣的建筑基礎打在立巖上,它聳立于灤河西畔,雄踞天險,既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隘口,又是風景宜人的帝王行宮。在偏涼汀的北面,留下了乾隆皇帝兩次駐蹕寫下的詩篇。當時人們把它刻在了御碑上。后來,民國時兵荒馬亂,亭閣傾圮,御碑被毀,又若干年后,蕩然無存,連殘石碑都沒了蹤跡。
但是,我從民間找到了兩碑的原拓片,一個是甲戌年(即1754年)的,一個是戊戌年(即1778年)的。乾隆甲戌年是公元1754年。這一碑拓詩文中乾隆回憶癸亥年曾到過此處,游興很濃,但因事沒得盡興,說期待以后再來盡興游覽。果然時隔11年,乾隆甲戌年他又來了,于是詩興大發。那么,乾隆皇帝到過三次偏涼汀。頭一次乾隆八年癸亥年(即1743年),他前往盛京(沈陽)謁陵,而在此駐蹕,以后兩次分別是1754年和1778年,后兩次都留下了詩篇并刻在了御碑上。
2010年,灤州市改造古城,問我借過此拓。他們把乾隆甲戌年御詩內寫的“灤州”二字用電腦打印復制,然后鑲到新城老城兩個進城的立交橋上,成為了現在灤州市的地標與文化符號。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此后每當我專去或路過灤州,看到城頭立交橋上的“灤州”二字,心中便生出一種自豪與驕傲:千年重鎮,生我養我6年,反過來,60年后,我又以我收藏的乾隆御筆原拓,為此處山河立傳與添色。人生不過百年,于我來講,匆匆之間做了這么一件事,何其巧合與有幸啊!這或許也是緣分注定吧!
我已示兒,在我百年之后也去橫山,回到我父母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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