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漢武為什么都擔憂“東南有天子氣”？

秦漢帝國時期，關中政權對于東南地區一直有一種地緣憂慮在其中。早在秦朝的時候，“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于是因東游以厭之”。冷鵬飛從社會文化心理等方面對于所謂“東南有天子氣”作了詳細的闡釋，頗多灼見，但是讀后仍感意猶未盡。仔細梳理發現，秦漢時期的東南憂慮的意識不僅見于《史記 · 秦始皇本紀》，而且東南地區的地緣形勢也確實有其值得關中政權憂慮的實際原因。伍被謂淮南王劉安語中亦反映出這一觀念，其曰：“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叩墼唬骸?，圣人當起東南?！g不一歲，陳、吳大呼，劉、項并和，天下響應，所謂蹈瑕釁，因秦之亡時而動，百姓愿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陣之中，以成帝王之功?！倍鴦罘鈪峭鮿㈠〞r亦曰：“漢后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為了勸阻文帝復王淮南，賈誼謂文帝曰：“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太史公總結秦始皇統一前的天下大勢變遷規律時曰：“夫作事者必于東南，收功實者常于西北?！碧饭m則充分肯定了關中的地緣意義，但是與之相對也指出了東南的非同一般的地緣價值。對于太史公的這種論斷，顧祖禹也有相近之論，其曰：“西北與東南，恒有互為屈伸之理。”凡此種種對于東南的地緣憂慮觀念的形成，到底是基于什么樣的歷史抑或地理、文化的原因呢？要回答這一問題，必須首先探究一下東南地區的地緣特點，其次就是須明晰在秦漢帝國的地緣格局中東南地區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戰略位置。

《周禮 · 職方氏》從九州的分域角度謂東南曰：“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會稽，其澤藪曰具區，其川曰三江，其浸曰五湖；其利金錫竹箭，其民二男五女；其畜宜鳥獸，其谷宜稻?！敝档米⒁獾氖?，《職方氏》用來指稱九州的除了以“河”為參照的三河和東南西北四至之外，就是東北和東南，三河拱立乃天下之中，東南西北四至乃是古人基本的方位觀，雖則九州制并非現實實行的制度，東南之地至少在觀念層面進入天下秩序之中亦足可說明其地位之重要。秦漢時期東南究竟在地理上的范圍是什么，《史記》《漢書》皆無確載，以狹義關中為本位視之，似乎今隴海線以南和舊地軸之東的廣大地區皆可稱為東南，但是事實上東南的范圍顯然沒有這么遼闊。從秦始皇的五次巡游觀之，其中有四次是東游，而“東游以厭之”若因“東南有天子氣”之巡游，恐怕唯獨只能算始皇三十七年的會稽之游，而且從會稽刻石來看，其中的“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頗有申斥的意味，大抵可與“東游以厭之”出發點相連通。但是，從“東南有天子氣”之下文乃是“高祖即自疑，亡匿，隱于芒、碭山澤巖石之間”。這就說明可能在當時的觀念上豐沛一帶也可算作是東南。以漢初異姓諸王的封域來比況，大抵是韓信之楚國與英布之淮南國的大部，涵蓋淮河中下游地區及會稽等地。但是，無論從哪種意義上說，東南在地緣上的根本則在于春秋時期吳國初興之前的吳、越地區，即后世顧祖禹所謂“以東南之形勢而能與天下相權衡者，南直而已”。

東南在地理上屬于司馬遷所說的越、楚地區之大部，在談到這一地區的經濟及風俗狀況時，太史公曰：“越、楚則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輕，易發怒，地薄，寡于積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云夢之饒。陳在楚夏之交，通魚鹽之貨，其民多賈。徐、僮、取慮，則清刻，矜己諾。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此東楚也。其俗類徐、僮。朐、繒以北，俗則齊。浙江南則越。夫吳自闔廬、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一都會也。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其俗大類西楚。郢之后徙壽春，亦一都會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鮑、木輸會也。與閩中、干越雜俗，故南楚好辭，巧說少信?！?/p>

從經濟上看，不僅作為東南核心的故吳、越之地“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而極為富庶；西楚之北部的沛、陳、汝南等地則為沖要之地也“通魚鹽之利”；論及淮河流域之經濟狀況，太史公曰：“郢之后徙壽春，亦一都會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鮑、木輸會也?！闭摷俺?、越之地總體經濟狀況，太史公曰：“總之，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呰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這就是說因為楚、越之地自然物產豐饒，是以楚、越之民在生產條件粗放的狀態下也能滿足日常生活之所需，而不是務于蓄積。這又關聯著楚、越之地的民風，西楚乃是“其俗剽輕，易發怒”，而南楚又是“俗大類西楚”，劉邦立劉濞為吳王正是“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以填之”。七國之亂時周亞夫謂景帝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司馬遷言及武帝時淮南、衡山之亂時亦曰：“此非獨王過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荊楚僄勇輕悍，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p>

這種輕悍尚武的民風是有著悠久的傳統的，《越絕書》記載了越王勾踐謂孔子言及越人之性曰：“銳兵任死，越之常性也?！薄稘h書 · 地理志》亦曰：“吳、粵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項氏叔侄起兵江東，楚軍的核心即為會稽的八千江東子弟，巨鹿之戰項羽所部楚軍一舉擊潰秦朝強大的國防軍而為諸侯矚目，“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縱兵。

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項羽之所以能號令天下正是依靠這支吳、越故地的子弟兵強悍的戰斗力。所以，楚、越之地雖然地廣人稀，但是其戰士則“無不以一當十”，這是不能不為秦漢關中政權所重視的。

在太史公的眼里，東南雖不同于楚、越，但是時值武帝時期戰國晚期楚國所留下的地緣轍痕仍為其所重，這就意味著東南在文化風俗及社會心理層面又關聯著一個“楚”字，這似乎又自然地關聯著另外一個廣為流傳的觀念：“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标P于“三戶”的理解頗有爭議，《集解》：“瓚曰：‘楚人怨秦，雖三戶猶足以亡秦也。’”《索引》：“臣瓚與蘇林解同。韋昭以為三戶，楚大姓昭、屈、景也。二說皆非也。按：《左氏》‘以畀楚師于三戶’，杜預注云‘今丹水縣北三戶亭’，則是地名不疑?！薄墩x》：“按：服虔云‘三戶，漳水津也’。孟康云‘津峽名也，在鄴西三十里’?！独ǖ刂尽吩啤疂嵴乃謻|經葛公亭北，經三戶峽，為三戶津，在相州滏陽縣界’。然則南公辨陰陽，識廢興之數，知秦亡必于三戶，故出此言。后項羽果度三戶津破章邯軍，降章邯，秦遂亡。是南公之善識。”三說皆有一定的道理，第一種說法表達了楚對秦的仇恨；第二種說法亦有第一種說法的意味，但又實指楚國的社會結構，似乎更進了一步；第三種說法突出了南公的陰陽家的身份特點，而作為地名的三戶也確有其地，似乎很有說服力，但是“三戶”之前置之以“雖”字就在語意上講不通了。相較之下似乎第二重意思更有道理一些。楚國的實力是為秦始皇所顯見的，因此發傾國之兵方才最終滅楚，而秦漢之際楚地釋放出的驚人地緣力量更是令時人記憶深刻，更何況劉邦本人亦是楚人入主關中的。

其實，“東南有天子氣”早在帝國時代之前即有類似的說法，魯國使節季孫觀干將莫邪而曰：“美哉！劍也。雖上國之師，何能加之？夫劍之成也，吳霸；有缺，則亡矣?！薄胺N見蠡之時，相與謀道：‘東南有霸兆，不如往仕?！倍聦嵣?，東南地區的吳國一度壓服強楚而力挫齊、魯，會盟諸侯于黃池，盛極一時。繼之而起的越國亦是橫行于淮泗之上。早在春秋時期，東南的吳、越勢力尤其是吳國在北方、西方、西北方向皆形成了強大的地緣沖擊，而當戰國晚期受到秦國壓迫的楚國銳意經營東國，再次強化了東南勢力在這一地區的存在，其北上達于齊境。進入帝國時期，所不同的是東南的地緣力量直接推翻了關中政權而取而代之，“東南有霸兆”進而變成了“東南有天子氣”，而這“東南有天子氣”的觀念一轉而化為現實。東南在地緣上襟江帶淮的險要形勢加之楚、越強悍尚武的民風以及其富庶的經濟基礎彼此激蕩，終于成為關中政權忌憚的地緣原因。

而從另外一個方面觀察，自從新舊地軸合璧大關中格局形成之后，北向地軸足以攝制燕、趙，東向地軸正當關中門戶，便于迅即作出地緣反應，而南郡當巴蜀門戶，南陽從側翼屏蔽漢水谷地與武關，甚至自地軸之南端亦可遙制嶺南百越。但是，從關中放眼東南，這片形勝之地卻是關中勢力無法直接干預的一個盲區，這也不能不說是東南地區成為關中政權隱憂的另一個具體原因。凡此種種原因，漢初所謂東南就自然不僅僅局限于會稽郡，而習慣上將與其在地緣上緊密關聯的淮河中下游地區看作一體而一并視之。

秦漢帝國時期，關中政權對于東南地區一直有一種地緣憂慮在其中。早在秦朝的時候，“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于是因東游以厭之”。冷鵬飛從社會文化心理等方面對于所謂“東南有天子氣”作了詳細的闡釋，頗多灼見，但是讀后仍感意猶未盡。仔細梳理發現，秦漢時期的東南憂慮的意識不僅見于《史記 · 秦始皇本紀》，而且東南地區的地緣形勢也確實有其值得關中政權憂慮的實際原因。伍被謂淮南王劉安語中亦反映出這一觀念，其曰：“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高帝曰：‘待之，圣人當起東南?！g不一歲，陳、吳大呼，劉、項并和，天下響應，所謂蹈瑕釁，因秦之亡時而動，百姓愿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陣之中，以成帝王之功?！倍鴦罘鈪峭鮿㈠〞r亦曰：“漢后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為了勸阻文帝復王淮南，賈誼謂文帝曰：“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碧饭偨Y秦始皇統一前的天下大勢變遷規律時曰：“夫作事者必于東南，收功實者常于西北?！碧饭m則充分肯定了關中的地緣意義，但是與之相對也指出了東南的非同一般的地緣價值。對于太史公的這種論斷，顧祖禹也有相近之論，其曰：“西北與東南，恒有互為屈伸之理?！狈泊朔N種對于東南的地緣憂慮觀念的形成，到底是基于什么樣的歷史抑或地理、文化的原因呢？要回答這一問題，必須首先探究一下東南地區的地緣特點，其次就是須明晰在秦漢帝國的地緣格局中東南地區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戰略位置。

《周禮 · 職方氏》從九州的分域角度謂東南曰：“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會稽，其澤藪曰具區，其川曰三江，其浸曰五湖；其利金錫竹箭，其民二男五女；其畜宜鳥獸，其谷宜稻。”值得注意的是，《職方氏》用來指稱九州的除了以“河”為參照的三河和東南西北四至之外，就是東北和東南，三河拱立乃天下之中，東南西北四至乃是古人基本的方位觀，雖則九州制并非現實實行的制度，東南之地至少在觀念層面進入天下秩序之中亦足可說明其地位之重要。秦漢時期東南究竟在地理上的范圍是什么，《史記》《漢書》皆無確載，以狹義關中為本位視之，似乎今隴海線以南和舊地軸之東的廣大地區皆可稱為東南，但是事實上東南的范圍顯然沒有這么遼闊。從秦始皇的五次巡游觀之，其中有四次是東游，而“東游以厭之”若因“東南有天子氣”之巡游，恐怕唯獨只能算始皇三十七年的會稽之游，而且從會稽刻石來看，其中的“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頗有申斥的意味，大抵可與“東游以厭之”出發點相連通。但是，從“東南有天子氣”之下文乃是“高祖即自疑，亡匿，隱于芒、碭山澤巖石之間”。這就說明可能在當時的觀念上豐沛一帶也可算作是東南。以漢初異姓諸王的封域來比況，大抵是韓信之楚國與英布之淮南國的大部，涵蓋淮河中下游地區及會稽等地。但是，無論從哪種意義上說，東南在地緣上的根本則在于春秋時期吳國初興之前的吳、越地區，即后世顧祖禹所謂“以東南之形勢而能與天下相權衡者，南直而已”。

東南在地理上屬于司馬遷所說的越、楚地區之大部，在談到這一地區的經濟及風俗狀況時，太史公曰：“越、楚則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輕，易發怒，地薄，寡于積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云夢之饒。陳在楚夏之交，通魚鹽之貨，其民多賈。徐、僮、取慮，則清刻，矜己諾。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此東楚也。其俗類徐、僮。朐、繒以北，俗則齊。浙江南則越。夫吳自闔廬、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一都會也。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其俗大類西楚。郢之后徙壽春，亦一都會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鮑、木輸會也。與閩中、干越雜俗，故南楚好辭，巧說少信。”

從經濟上看，不僅作為東南核心的故吳、越之地“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而極為富庶；西楚之北部的沛、陳、汝南等地則為沖要之地也“通魚鹽之利”；論及淮河流域之經濟狀況，太史公曰：“郢之后徙壽春，亦一都會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鮑、木輸會也?！闭摷俺?、越之地總體經濟狀況，太史公曰：“總之，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呰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這就是說因為楚、越之地自然物產豐饒，是以楚、越之民在生產條件粗放的狀態下也能滿足日常生活之所需，而不是務于蓄積。這又關聯著楚、越之地的民風，西楚乃是“其俗剽輕，易發怒”，而南楚又是“俗大類西楚”，劉邦立劉濞為吳王正是“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以填之”。七國之亂時周亞夫謂景帝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司馬遷言及武帝時淮南、衡山之亂時亦曰：“此非獨王過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荊楚僄勇輕悍，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p>

這種輕悍尚武的民風是有著悠久的傳統的，《越絕書》記載了越王勾踐謂孔子言及越人之性曰：“銳兵任死，越之常性也?！薄稘h書 · 地理志》亦曰：“吳、粵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表検鲜逯镀鸨瓥|，楚軍的核心即為會稽的八千江東子弟，巨鹿之戰項羽所部楚軍一舉擊潰秦朝強大的國防軍而為諸侯矚目，“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縱兵。

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項羽之所以能號令天下正是依靠這支吳、越故地的子弟兵強悍的戰斗力。所以，楚、越之地雖然地廣人稀，但是其戰士則“無不以一當十”，這是不能不為秦漢關中政權所重視的。

在太史公的眼里，東南雖不同于楚、越，但是時值武帝時期戰國晚期楚國所留下的地緣轍痕仍為其所重，這就意味著東南在文化風俗及社會心理層面又關聯著一個“楚”字，這似乎又自然地關聯著另外一個廣為流傳的觀念：“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标P于“三戶”的理解頗有爭議，《集解》：“瓚曰：‘楚人怨秦，雖三戶猶足以亡秦也?！薄端饕罚骸俺辑懪c蘇林解同。韋昭以為三戶，楚大姓昭、屈、景也。二說皆非也。按：《左氏》‘以畀楚師于三戶’，杜預注云‘今丹水縣北三戶亭’，則是地名不疑?！薄墩x》：“按：服虔云‘三戶，漳水津也’。孟康云‘津峽名也，在鄴西三十里’?！独ǖ刂尽吩啤疂嵴乃謻|經葛公亭北，經三戶峽，為三戶津，在相州滏陽縣界’。然則南公辨陰陽，識廢興之數，知秦亡必于三戶，故出此言。后項羽果度三戶津破章邯軍，降章邯，秦遂亡。是南公之善識?！比f皆有一定的道理，第一種說法表達了楚對秦的仇恨；第二種說法亦有第一種說法的意味，但又實指楚國的社會結構，似乎更進了一步；第三種說法突出了南公的陰陽家的身份特點，而作為地名的三戶也確有其地，似乎很有說服力，但是“三戶”之前置之以“雖”字就在語意上講不通了。相較之下似乎第二重意思更有道理一些。楚國的實力是為秦始皇所顯見的，因此發傾國之兵方才最終滅楚，而秦漢之際楚地釋放出的驚人地緣力量更是令時人記憶深刻，更何況劉邦本人亦是楚人入主關中的。

其實，“東南有天子氣”早在帝國時代之前即有類似的說法，魯國使節季孫觀干將莫邪而曰：“美哉！劍也。雖上國之師，何能加之？夫劍之成也，吳霸；有缺，則亡矣?！薄胺N見蠡之時，相與謀道：‘東南有霸兆，不如往仕?！倍聦嵣希瑬|南地區的吳國一度壓服強楚而力挫齊、魯，會盟諸侯于黃池，盛極一時。繼之而起的越國亦是橫行于淮泗之上。早在春秋時期，東南的吳、越勢力尤其是吳國在北方、西方、西北方向皆形成了強大的地緣沖擊，而當戰國晚期受到秦國壓迫的楚國銳意經營東國，再次強化了東南勢力在這一地區的存在，其北上達于齊境。進入帝國時期，所不同的是東南的地緣力量直接推翻了關中政權而取而代之，“東南有霸兆”進而變成了“東南有天子氣”，而這“東南有天子氣”的觀念一轉而化為現實。東南在地緣上襟江帶淮的險要形勢加之楚、越強悍尚武的民風以及其富庶的經濟基礎彼此激蕩，終于成為關中政權忌憚的地緣原因。

而從另外一個方面觀察，自從新舊地軸合璧大關中格局形成之后，北向地軸足以攝制燕、趙，東向地軸正當關中門戶，便于迅即作出地緣反應，而南郡當巴蜀門戶，南陽從側翼屏蔽漢水谷地與武關，甚至自地軸之南端亦可遙制嶺南百越。但是，從關中放眼東南，這片形勝之地卻是關中勢力無法直接干預的一個盲區，這也不能不說是東南地區成為關中政權隱憂的另一個具體原因。凡此種種原因，漢初所謂東南就自然不僅僅局限于會稽郡，而習慣上將與其在地緣上緊密關聯的淮河中下游地區看作一體而一并視之。

【內容簡介】

《帝國的骨架》是一部從地緣政治視角解讀先秦、秦漢歷史的作品。作者創造性地提出縱向地軸和橫向地軸的地緣政治概念，搭建起較為完整的地緣政治分析框架，對西周封建制，春秋戰國諸侯爭霸，秦并巴蜀、郡縣制、筑長城、南征百越、始皇巡游，楚漢之爭，西漢的郡國制、漢匈戰爭、經略西域等重大歷史事件作了全新解讀。通過深入剖析西周至西漢一千多年間地緣政治結構變遷大勢，考察了秦漢帝國熔鑄成型的過程。本書視野宏闊，對于先秦、秦漢史提出了不少新的認知。

【作者簡介】

蕭映朝，北京大學歷史學碩士、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博士，師從著名學者王炳華教授，研究方向為秦漢史。出版專著《帝國的骨架：先秦、秦漢地緣政治結構變遷大勢》。

【目錄】

緒論/ 022
第一章 地緣軸線的萌芽與春秋戰國時期地緣格局的變遷 / 034
第一節 西周的立國格局與地緣軸線的遠緒 / 035
一、西周滅商與橫向地軸的萌芽 / 035
二、縱向地軸之肇始與橫向過渡地帶 / 042
第二節 春秋的地緣格局及其變遷趨勢 / 053
一、地緣軸線的中斷與裂變 / 054
二、晉楚交爭：南北地軸的加強與撞擊 / 057
三、齊秦分立：橫向地軸之東西二極 / 071
四、吳越的崛起與地緣軸線的新格局 / 081
五、鄭宋的努力與中間地帶的朘削 / 087
第三節 戰國的地緣政治形勢與地緣軸線的新變遷 / 091
一、北向地軸的分裂與三晉的地緣政治形勢變遷 / 092
二、秦的伸展與縱向新地軸的建構 / 111
三、東向地軸的拓展與齊燕的地緣變遷 / 126
四、新舊地軸的轉換對楚國地緣格局的沖擊 / 129
五、合縱連橫、遠交近攻與軸線格局之關聯 / 134
小結/139
第二章 格局與變局：秦朝的地緣架構及秦漢之際的地緣變遷 / 142
第一節 地緣軸線之新局與地緣改造之新舉 / 143
一、新舊地軸之合璧與縱向地軸之完固 / 143
二、秦代的巡游與地緣軸線之關聯 / 157
三、秦廷對軸線地域的疆理 / 162
四、地緣軸線之南展與南伐百越 / 167
第二節 秦朝地緣體系的崩潰及其在秦漢之際的變遷 / 178
一、陳勝地緣戰略的失敗與關東地緣形勢的發展 / 179
二、劉邦西征與縱向地軸的瓦解 / 187
三、項羽分封的地緣意蘊及其政治地圖的崩潰 / 190
四、東向地軸的演變及其對地緣格局的影響 / 209
小結 / 219
第三章 西漢的立國形勢及漢初軸線格局的演進 / 222
第一節 西漢的立國形勢與大關中地緣格局 / 224
一、西漢的立國形勢 / 224
二、漢初關中的地緣形勢與大關中格局 / 227
三、匈奴與王國問題的地緣糾結及漢初對匈政策 / 245
第二節 河南地收復前代北的地緣形勢與地緣功能 / 257
一、河南地收復前匈奴入侵方向考論 / 257
二、漢廷在代北的戰略舉措 / 262
三、漢初代北地區的地緣政治功能 / 268
第三節 漢初分封的演化與關東地緣形勢的嬗變 / 273
一、漢初分封理念的變遷與關東地緣形勢的發展 / 273
二、東向地軸的重構與解構 / 294
三、漢廷的東南憂慮及其對東南封建的改造 / 308
小結 / 323
第四章軸線格局的新變遷與帝國骨架之成立/ 324
第一節 縱向地軸的回歸與發展 / 326
一、北向地軸的完固與漢匈地緣格局的變化 / 326
二、秦蜀地緣聯合體的強化與南向地軸的擴展 / 341
三、武帝廣關與大關中格局的強化 / 353
第二節 經略西域與地緣骨架的完成 / 369
一、河西與西域的自然地理形勢 / 370
二、匈奴對河西的征服所引發的地緣互動 / 375
三、“斷匈奴右臂”戰略的歷史變遷 / 378
四、西漢對河西的經略與西向地軸的伸展 / 385
五、漢廷經略西域的地緣層次 / 399
第三節 武帝時期的東疆經略與東方格局 / 430
一、“斷匈奴左臂”與漢廷在東北疆的經略 / 430
二、東南余波與東南疆理 / 438
三、平定南越與開拓南疆 / 443
小結 / 447
結語 / 448
余論緣于地緣與超越地緣：西漢帝國
地緣政治中諸要素之檢討 / 456
附錄地緣政治學與先秦、秦漢時期的
地緣政治思想概觀 / 4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