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位母親向紅星新聞記者反映,她6歲的兒子,常常趁她不注意,用家人的手機,看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視頻:“一些擬人化的玩偶,被喂糞、肢解、扔進火鍋,甚至上演玩偶媽媽食子的情節。”
記者調查發現,這類視頻均為AI生成,通常被標注為“略向”(注:“略”同“虐”),主要圍繞“anon犬、soyo貍、天素羅”三個擬人化角色,大量流傳于抖音和嗶哩嗶哩兩大視頻平臺,小紅書、百度等平臺也零星出現。多年來,邪典視頻對少年兒童的侵擾,已被各界高度關注,但為何這些視頻依然“花樣翻新、屢禁不絕”?
單條視頻觀看量達141萬
11月底,紅星新聞接到網友來信,稱在網絡視頻平臺上出現大量以動畫人物形象為原型的玩偶AI視頻與圖片,部分內容涉嫌呈現血腥暴力、低俗辱虐、恐怖等不當要素,并通過玩偶外觀包裝提升點擊,且評論區出現“幼兒園兒童沉迷觀看”等反饋。
根據線索,記者在嗶哩嗶哩和抖音兩大視頻平臺確實發現大量相關視頻,這類視頻均為AI生成,有著類似定格動畫的鏡頭風格,內容圍繞三個擬人化的虛擬角色“anon犬、soyo貍、天素羅”,視頻標題常標注為“略向”(注:即“虐向”)。據悉,“虐向”是中文網絡用語,尤其在二次元、同人創作、短視頻、AI生成內容等圈層中常見,用來描述以“施虐—受虐”關系為核心、帶有痛苦、折磨、壓迫、控制等元素的內容風格或情節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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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向”視頻
在嗶哩嗶哩,一條名為“anon犬的觀察實驗(略向,慎入)”的視頻熱度頗高,截至12月2日,其播放量已達141萬。視頻內容顯示,擬人化的anon犬和soyo貍淪為“實驗對象”,遭受各種虐待情節。據不完全統計,僅在嗶哩嗶哩,此類視頻就有至少數百條,在抖音平臺也有上百條,小紅書、百度等平臺亦有零星出現。
在這些視頻中,三個虛擬角色經歷著各式各樣的虐待。其評論區也時常出現“還不夠虐”、“好想虐殺它們”等言論。記者還注意到,在嗶哩嗶哩的多個“虐向”視頻播放頁面中,出現了AI產品的商業廣告。
通過評論區,記者聯系到網友鄧女士(化姓)。她講述了自己6歲的兒子趁其不備,用家人的手機觀看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視頻:“一些擬人化的玩偶,被喂糞、扔進火鍋,甚至上演玩偶媽媽食子的情節。”鄧女士表示,她曾在數個視頻下留言批評制作者,但留言幾乎都被刪除。“我也不想讓孩子完全不用手機,但這些內容又防不住。”這讓她感到十分無奈和兩難。
調查過程中,記者還體驗到平臺算法的推送機制:在觀看多個“虐向”視頻后,嗶哩嗶哩隨即向記者賬號的首頁推薦了更多同類視頻。若要完全屏蔽這類內容,在嗶哩嗶哩上需開啟軟件內的“未成年人模式”,在抖音上也可采用類似方法。
作者稱已在視頻標題中提醒“略向慎入”
記者聯系到其中三位視頻制作者小付、小魚、小靈(均為化名),他們均在今年10月中下旬開始,用豆包、千問、Vidu等AI工具生成關于anon犬、soyo貍與天素羅的“虐向”視頻。
小付稱是看了其他人制作的“虐向”視頻,自己覺得有趣,于是入坑,“定格動畫算不上新鮮事物,但AI大大簡化了制作難度。”小魚告訴記者,當前這一批虐向視頻作者,均是看了一個虐待anon犬的視頻后,被激發了創作靈感。
為什么要做這樣的視頻?當記者詢問時,小付認為這是在批評他,稱這個世界上每一枚硬幣都有正面和反面,不能完全否定反面的存在,同時透露自己剛剛被舉報,心情很差;小靈則說,做“虐向”視頻完全是他的自由,無需理由。
如何評價這類視頻對小朋友的影響?小付表示,他已在視頻標題中提醒“略向慎入”。小靈則說,首先他并未特意將這類視頻推送給小朋友,能否看到純屬運氣;其次小朋友看了視頻,也無法在現實中去虐待本就不存在的虛擬玩偶。
制作這類視頻是出于什么審美趣味?小靈坦言,這會讓他心理滿足;而小付推送給記者一個心理學科普視頻,該視頻普及了一種被稱為“可愛侵略性”的心理學現象。
專家:沖擊未成年人對“人性”的認知
這是否屬于“可愛侵略性”的范疇?如何看待“略向”視頻的傳播?對此,記者采訪了成都市婦女兒童中心醫院精神衛生醫生康瑞麟、成都七中專職心理教師梁振、草堂小學西區分校心理健康教師歐陽雪茹,三人均明確表示上述虐待玩偶的AI視頻,不屬于“可愛侵略性”的范疇。
據悉,“可愛侵略性”是指人們對極度可愛的事物,產生比如捏、揉、輕搖等沖動,通常是表達喜愛的方式,并不會轉化為真正的攻擊行為。“例如人們通常會這樣描述,‘太可愛了!可愛到我想咬一口!’ 但他們絕不會真的去傷害對方。”歐陽雪茹表示,“可愛侵略性”是一種普遍、短暫、無害的、甚至是具有功能性(調節情緒)的心理體驗,然而上述“略向”視頻,完全不屬于“可愛侵略性”的范疇。
歐陽雪茹強調,這些視頻的核心是對擬人化角色進行系統性的、詳細的虐待、侮辱和暴力展示。其目的不是為了調節情緒,而是刻意制造獵奇、恐怖與不適感,通過“可愛形象”與“殘酷內容”的強烈反差來吸引點擊、滿足極少數人的不良心理需求,甚至可能帶有誘導、教唆等性質。“將此類內容與正常的心理現象混淆,是非常危險的,會弱化其危害性。”
康瑞麟補充道,“喂糞、肢解、食子”等內容違背倫理和公序良俗,且這類視頻還有一定的成癮性,因為其內容表現出一種強烈的刺激,會在大腦中建立“獎勵的循環”,讓人產生不斷的渴求。
梁振建議,家長應首先杜絕孩子繼續觀看此類視頻,將相關APP設置為青少年模式,觀察孩子的情緒與行為反應,必要時尋求專業幫助,開展家庭教育與心理建設。康瑞麟、梁振、歐陽雪茹均提醒廣大家長,要以溫和、開放的態度與孩子溝通,而非批判的態度,理解孩子的感受和動機,創造一個孩子敢說真話、不怕責備的溝通環境。
兒童工作獨立顧問、前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兒童保護專家楊海宇擔憂,此類視頻傳遞的價值觀、行為方式與主流社會倡導的理念相悖,會沖擊未成年人對“社交”“人性”的正確認知,干擾其社會化進程。他表示,網絡已經深入兒童生活,當前內容平臺可能大量使用大數據、AI來進行審核,而面對新型的“邪典視頻”時,除了加強技術介入,可能還需要更多的人力介入,建議建立更高效的監督、處置、追責機制。
平臺回應:全面排查,從嚴管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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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播放量超140萬的“虐向”視頻被鎖定(限制觀看)
針對上述“虐向”視頻傳播的問題,12月3日,嗶哩嗶哩和抖音相關負責人向紅星新聞做出回應。
嗶哩嗶哩方面表示,針對最新出現的涉嫌侵害引導的內容已展開全面排查,從嚴管控,目前在搜索及內容端已展開定向處置。
抖音方面表示,《抖音社區自律公約》鼓勵用戶創作積極、有價值的優質作品,對此類新型邪典內容堅決打擊,已對相關違規內容予以下架處置。
記者注意到,截至發稿前,上述多個“虐向”視頻在嗶哩嗶哩和抖音下架。
律師說法:涉嫌違法,在技術加持下影響深遠
四川方策律師事務所郭剛律師、四川縱目律師事務所張柄堯律師告訴記者,上述“虐向”“邪典”視頻在中國法律及社會倫理層面均屬于違法行為及不良行為,具有嚴重的法律后果和社會危害性,顯然會對孩子的身心健康造成嚴重危害,涉嫌違反《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網絡安全法》《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等法律法規。
郭剛表示:“此類視頻雖能帶流引流,但卻有扭曲價值觀,助長暴力傾向,破壞公序良俗,損害社會善良風俗,傷害動物福利與生態倫理等社會危害性,與生態文明建設理念嚴重相悖。”張柄堯表示:“這種情況在AI技術、算法等技術加持之下,影響將變得深遠。”
他們指出,有關部門應積極行動,主動承擔監管責任;平臺有責任刪除、屏蔽相關內容,并對發布者采取封號、報告監管部門等措施;對于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給未成年人造成損害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紅星新聞記者 王拓 張佳迎 朱馨月
編輯 楊珒
審核 馮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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