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包間里,水晶吊燈的光暈流淌在鋪著雪白桌布的大圓桌上。
韓梓睿將一只剝得完整飽滿的蟹肉碗輕輕推到我面前,動作嫻熟而自然。
他嘴角噙著溫潤的笑意,眼神里滿是專注,仿佛這是世間最重要的事。
“雨涵,趁熱吃,你最喜歡的蟹黃我也單獨剔出來了?!?/p>
他的聲音低沉柔和,像羽毛輕輕拂過心尖。
我下意識張開嘴,接住了他遞到唇邊的蟹肉,鮮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
眼角余光瞥見坐在對面的丈夫楊子軒,他正低頭默默吃著碗里的菜,面無表情。
仿佛眼前這略顯親昵的一幕,與他毫無干系。
一股混合著委屈和賭氣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
我咽下蟹肉,故意抬高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看看,還是梓睿貼心,這男閨蜜簡直比老公還好用。”
包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空調(diào)細(xì)微的送風(fēng)聲。
楊子軒握著筷子的手停頓了一下,依舊沒有抬頭。
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然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
他的手很穩(wěn),動作不疾不徐,將那張紙平攤在轉(zhuǎn)盤上,輕輕轉(zhuǎn)到我面前。
我疑惑地看去,那是一張醫(yī)院出具的體檢報告單。
診斷結(jié)論那一欄,幾個加粗的黑字像針一樣刺進(jìn)我的眼睛。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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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結(jié)婚五周年紀(jì)念日,選在了這家以海鮮聞名的頂級餐廳。
包間是韓梓睿提前半個月訂好的,說是要給我們一個驚喜。
楊子軒坐在我對面,穿著我早上特意為他挑的藏藍(lán)色襯衫。
但他整個人卻像魂不守舍,目光時不時飄向放在桌角的手機(jī)。
屏幕偶爾亮起,似乎是工作群的消息。
我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發(fā)慌。
韓梓睿坐在我旁邊,周到地替我們分餐倒酒,活躍著氣氛。
“子軒,今天可是你們的大日子,工作上的事就先放一放吧?!?/p>
他笑著給楊子軒的酒杯斟滿金色的香檳,語氣熟稔又帶著恰到好處的提醒。
楊子軒抬起眼,對韓梓睿點了點頭,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
“嗯,我知道。”他端起酒杯,向我示意了一下,“雨涵,紀(jì)念日快樂?!?/p>
他的祝福聽起來干巴巴的,沒有任何起伏,更像是在完成一項任務(wù)。
我端起酒杯,指尖冰涼,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滑落,沾濕了我的手指。
“謝謝?!蔽逸p聲回應(yīng),抿了一小口酒,酸澀的口感從舌尖蔓延到心里。
巨大的龍蝦、肥美的帝王蟹、色澤誘人的東星斑陸續(xù)上桌,擺滿了桌面。
韓梓睿很自然地戴上一次性手套,開始處理那只張牙舞爪的帝王蟹。
他動作優(yōu)雅利落,蟹鉗、蟹腿被迅速分解,露出雪白鮮嫩的蟹肉。
“雨涵,你胃不好,先喝點湯暖暖。”他把第一碗蟹肉放在自己面前。
然后盛了一小碗熱騰騰的魚肚雞湯,輕輕放在我面前,湯匙擺放得規(guī)整。
對比之下,楊子軒只是默默夾了一筷子清蒸魚,低頭吃著,一言不發(fā)。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盤魚離我有點遠(yuǎn),我需要稍稍起身才能夠到。
韓梓睿細(xì)心地將剝出的最大一塊蟹鉗肉蘸了點姜醋汁。
他沒有放在我的碟子里,而是直接遞到了我的嘴邊。
“來,嘗嘗這個,今天蟹很新鮮?!彼难凵駵睾?,帶著鼓勵的笑意。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張開嘴,接受了這份過分的體貼。
蟹肉的鮮甜和姜醋的微辛在口中交融,味道確實很好。
但我卻食不知味,眼角始終瞟著對面那個沉默得像尊雕像的男人。
他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有沒有把這個紀(jì)念日當(dāng)回事?
難道五年的婚姻,已經(jīng)讓他對我徹底失去了熱情和耐心嗎?
委屈和失望像潮水般涌上來,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02
其實,我和楊子軒也曾有過蜜里調(diào)油的時光。
剛結(jié)婚那兩年,他雖然不是個特別浪漫的人,但細(xì)節(jié)里滿是呵護(hù)。
記得有一次我半夜發(fā)燒,他冒著大雨跑遍半個城市給我買想吃的粥。
他會記得我所有的小習(xí)慣,生理期前給我準(zhǔn)備紅糖姜茶。
加班再晚,也會發(fā)信息告訴我“快到家了”,讓我安心。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大概是他三年前升任部門經(jīng)理后,工作越來越忙,應(yīng)酬越來越多。
回家越來越晚,身上的煙酒味越來越重,話卻越來越少。
我們之間的交流,漸漸變成了“吃飯了嗎”“明天早點回來”之類的瑣碎。
有時我想和他好好聊聊天,他卻總是面露疲憊,說“累了,明天再說”。
而這個“明天”,往往遙遙無期。
臥室里,兩張單人床拼成的大床,中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韓梓睿就是在那段時間,重新走進(jìn)我的生活的。
他是我大學(xué)時代的學(xué)長,曾經(jīng)追過我,但那時我心思都在楊子軒身上。
后來他去了國外發(fā)展,幾年前回國,自己開了家公司,做得風(fēng)生水起。
一次偶然的同學(xué)聚會,我們重逢了,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
他知道我結(jié)婚后,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像個真正的老朋友。
在我因為楊子軒的冷漠而感到孤獨苦悶時,他總會適時地出現(xiàn)。
有時是一條關(guān)心的微信,有時是一通聽我傾訴的電話。
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約我吃個飯,聽我倒一倒生活的苦水。
他總是那么善解人意,說話熨帖周到,從不越界,卻總能慰藉我心。
相比之下,楊子軒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捂也捂不熱。
我記得有一次,我闌尾炎手術(shù)住院,楊子軒因為一個重要的項目。
只在手術(shù)當(dāng)天來了一會兒,之后都是請護(hù)工照顧我。
反而是韓梓睿,每天都會抽空來醫(yī)院看我,帶一束鮮花,陪我說話。
他甚至還幫我瞞著父母,說我只是出差了,免得他們擔(dān)心。
那時,看著韓梓睿忙前忙后的身影,再看看空蕩蕩的病房門口。
我心里對楊子軒的怨氣,又加深了一層。
難道事業(yè)真的比妻子的健康還要重要嗎?
這些積壓的委屈,在今晚這個本該溫馨的紀(jì)念日里,達(dá)到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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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雨涵,嘗嘗這個蟹黃,很肥。”韓梓睿的聲音將我從回憶里拉回。
他用小勺仔細(xì)地將橙紅色的蟹黃從蟹蓋里刮出來,盛在一個小碟子里。
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shù)品。
然后,他將那只堆滿蟹肉的小碗和盛著蟹黃的小碟一起推到我面前。
“知道你愛吃這些,但又嫌剝起來麻煩,今天管夠。”他笑著說,摘下了手套。
他的指尖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手腕上價值不菲的名表閃著低調(diào)的光。
我注意到楊子軒今天戴的手表,還是我們結(jié)婚時買的那塊,表帶都有些磨損了。
“梓睿哥真是心細(xì)如發(fā),以后誰嫁給你可真是有福氣了?!蔽野腴_玩笑地說。
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羨慕和某種暗示。
韓梓睿笑了笑,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楊子軒。
“也沒什么,就是對在乎的人,總想多照顧些?!?/p>
他頓了頓,拿起公筷給我夾了一塊鮑魚,狀似無意地接著說。
“子軒工作忙,壓力大,有時候難免顧不到細(xì)節(jié),你也多體諒?!?/p>
這話聽起來是在幫楊子軒解釋,卻像一根刺,輕輕扎了我一下。
是啊,他總是很忙,忙到忘記我們的紀(jì)念日,忙到?jīng)]空關(guān)心我。
我看向楊子軒,希望他能說點什么,哪怕只是反駁一句。
但他只是沉默地吃著一條蒸魚,動作機(jī)械,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他甚至沒有碰那只價值不菲的帝王蟹,好像對這些美味毫無興趣。
“他啊,大概是覺得跟我吃飯沒意思吧?!蔽胰滩蛔苈暤溃Z氣酸澀。
“怎么會呢?”韓梓睿溫和地打圓場,“子軒只是性格內(nèi)斂,不善于表達(dá)?!?/p>
“不像我,習(xí)慣了有什么說什么,可能顯得有點啰嗦了?!?/p>
他說著,又給我倒了一杯熱茶,“喝點茶,消消食,別光顧著說話?!?/p>
這種被時刻關(guān)照的感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從楊子軒那里感受到了。
我心里那桿失衡的天平,越發(fā)向著韓梓睿這邊傾斜。
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如果當(dāng)初選擇的是韓梓睿,生活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
他溫柔、體貼、事業(yè)有成,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永遠(yuǎn)把我放在第一位。
而楊子軒,他給我的是什么?除了冷漠,就是忽視。
這頓昂貴的海鮮宴,吃到我嘴里,只剩下滿滿的苦澀和難堪。
04
韓梓睿再次戴上了手套,開始處理另一只蟹腿。
他細(xì)心地將整條蟹肉完美地剝離出來,沒有一絲破損。
然后,他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動作。
他沒有將蟹肉放入我的碗中,而是直接用手拈著,遞到了我的唇邊。
“來,這條腿肉最緊實,最好吃。”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誘哄的意味。
手指幾乎要碰到我的嘴唇,我能感受到他指尖微微的熱度。
這個動作太過親密,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朋友甚至男閨蜜的界限。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楊子軒,他依舊低垂著眼瞼,慢條斯理地喝著湯。
好像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默劇。
一股莫名的怒火和破罐子破摔的沖動,瞬間攫住了我。
我故意微微向前傾身,張口接住了那塊蟹肉。
甚至,我的嘴唇不可避免地輕輕觸碰到了韓梓睿的手指。
他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自然地收回,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而我,則故意嚼得很大聲,然后對著楊子軒的方向,冷冷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在安靜的包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看看,還是梓睿貼心,知冷知熱?!?/p>
我刻意拉長了語調(diào),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釘子。
“什么事都想在前面,什么都照顧得周周到到?!?/p>
我停頓了一下,目光緊緊鎖住楊子軒那張毫無波瀾的臉。
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句積壓已久、注定會傷人的話。
“嘖嘖,這男閨蜜,簡直比老公還好用?!?/p>
話音落下的瞬間,包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韓梓睿適時地露出一絲略帶尷尬又夾雜著縱容的笑容。
仿佛在說“看,她就是個小孩子脾氣,你別介意”。
服務(wù)員剛好進(jìn)來上菜,被這詭異的氣氛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我緊緊盯著楊子軒,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我期待著他能有什么反應(yīng),憤怒也好,質(zhì)問也罷。
哪怕他只是拍案而起,掉頭就走,也比現(xiàn)在這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強(qiáng)。
這至少證明,他還在乎,他還會因為我而情緒波動。
然而,什么都沒有。
他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湯匙。
陶瓷湯匙碰到骨瓷碗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
像是在這潭死水中,投下了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然后,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看向我。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嫉妒,甚至沒有失望。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讓我莫名心慌的疲憊和……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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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楊子軒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我讀不懂。
然后,他移開視線,落在了面前那只幾乎沒動過的螃蟹上。
他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那橙紅色的蟹殼。
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意味。
接著,他收回手,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從容,那么鎮(zhèn)定,與此刻我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形成鮮明對比。
我預(yù)想中的爭吵、質(zhì)問、甚至掀桌而去的場面都沒有發(fā)生。
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我感到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
韓梓睿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
他輕咳一聲,試圖再次打圓場:“子軒,雨涵她就是開玩笑,你……”
楊子軒抬起手,做了一個輕微的動作,阻止了韓梓睿后面的話。
他的手勢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包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
我看到楊子軒的左手,緩緩伸向了自己西裝的內(nèi)側(cè)口袋。
那是一個很慢的動作,慢得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的手。
他的西裝是量身定制的,很合身,口袋的位置貼近心臟。
他的手在口袋里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確認(rèn)什么東西。
然后,他掏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略顯厚實的紙。
那不是普通的便簽紙,更像是某種正式的文件。
紙張是白色的,折疊得十分整齊,邊緣鋒利。
他將那張紙捏在指尖,目光低垂,看著它,像是在做最后的確認(rèn)。
水晶吊燈的光線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讓我看不清他此刻眼中的情緒。
韓梓睿也看到了那張紙,他臉上的表情掠過一絲細(xì)微的疑惑。
我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悄然升起。
楊子軒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我。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張折疊的紙,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餐桌的玻璃轉(zhuǎn)盤上。
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我和韓梓睿的中間。
然后,他用一根手指,抵住轉(zhuǎn)盤的邊緣,非常緩慢地。
將那張承載著未知秘密的紙,轉(zhuǎn)向了我。
06
那張紙在光滑的玻璃轉(zhuǎn)盤上無聲滑動,像一艘駛向未知彼岸的小船。
包廂里靜得可怕,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咚,咚,咚,撞得胸腔都有些發(fā)疼。
韓梓睿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微微蹙起眉頭,目光緊盯著那張紙。
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探究。
我的視線仿佛被粘在了那張緩緩移近的紙上。
它越來越近,紙張的紋理,折疊的痕跡,都清晰可見。
終于,它停在了我的面前。
折疊處對著我,像一扇緊閉的門,后面藏著我不知道的真相。
我遲疑著,手指微微顫抖,竟有些不敢去碰觸它。
我抬眼看向楊子軒,希望能從他臉上讀出一點提示。
但他依然面無表情,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打開它。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韓梓睿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一絲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干澀。
“子軒,這是什么?今天好歹是你們的好日子,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楊子軒沒有看他,目光始終定格在我身上。
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三個字:“看看吧。”
聲音不高,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上。
我深吸一口氣,伸出有些發(fā)涼的手指,碰到了那張紙。
紙張帶著楊子軒身體的余溫,還有一種淡淡的、屬于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道。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將折疊的紙張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頂端醒目的醫(yī)院logo和“體檢報告”四個宋體大字。
下面是我的個人信息:姓名傅雨涵,年齡,身份證號……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一種莫名的恐慌開始蔓延。
我繼續(xù)往下看,是各種常規(guī)的檢查項目和數(shù)據(jù)。
血常規(guī),尿常規(guī),肝功能,腎功能……一切似乎都正常。
直到我的目光,落在了報告最后,那個加粗的“診斷意見”欄。
那里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卻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所有的認(rèn)知。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幾個字,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