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滾動播報
(來源: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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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得閑謹制》,聚焦日寇入侵時中國百姓的真實生活。金陵機械制造廠八級鉗工莫得閑(肖戰飾),帶著九十歲老太爺,逃出淪陷的南京城,五世同堂一家二 十幾口人,只活得爺孫兩個。他們不得不離開金陵的“家”,與眾多難民、兵士擠上逃難的船,好容易在宜昌安了“家”,又被日軍炮火毀掉“家”,輾轉來到“朝天吼”山谷中一個名叫“止戈鎮”的荒蕪村落,安頓下來,似乎又搭起了一個新“家”。莫得閑一家,是眾多戰亂中流離失所百姓的縮影。時代背景下,他們是一粒粒沙子,疲憊而困苦,絕望而堅韌,渺小而偉大,為了保護家、親友,終于爆發出屬“人”的激情與血性。而歷史,正是人民“拿血和著寫在泥巴里的”。
回家,是老太爺心心念念的。老太爺代表中華傳統,即便逃離家園,也要帶上死去親人牌位,“國破山河在”,戰火毀了家,卻毀不去山河,如同那黃河、長江,滔滔流水綿延不絕,他跳下輪船,想從長江一路漂流回到金陵的家。只有這個九十歲老人,自始至終,從不畏縮,要向毀其家園、殺其親人的入侵者復仇。他“揭竿而起”去捅橫行天空的飛機;手握斧頭去砍刺槍、砍坦克,抱起石頭去砸那層層鋼板的重裝坦克,影片中看似荒誕的畫面,卻傳達出最真實的愿望,耄耋老人有著強勁的力量。老太爺說,“人心不死,燈芯不滅”,只要人心是活的,只要人還有勇氣、還有精神氣在,傳統就不會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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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家,守護家人,是凡人莫得閑的執念,是他挺身而出的理由。他名叫得閑,如同眾多平平常常的老百姓,只想靠八級鉗工好手藝,擁有一份安穩工作養家糊口,與家人一起其樂融融過日子,只想安安穩穩過著和平、閑適的一輩子。但在亂世,他卻“莫”(沒)得閑,走到哪里都沒能閑下來,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要躲飛機大炮,要受官匪欺壓驅使。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努力去搭建一個家。在老太爺眼中,金陵是家,那里是六朝古都,是祖宗墓園、先人居所;在莫得閑這里,老太爺在、妻兒在的地方,就是家。守護家,就是守護他生命中珍視的一切。誰敢毀壞家,他就與誰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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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難船上、在止戈鎮里,有一對矛盾。官兵與百姓的矛盾。在莫得閑等百姓眼中,肖衍(彭昱暢飾)帶隊的炮兵是“渣兵”,他們擁有“國之利器”“防空利器”、瑞士造對空蘇羅通火炮,5 年來卻只空喊口號、“假惺惺”地演練,從未打過飛機、只被飛機打,他們混在老百姓中,“幾千里的奔跑”“幾千里的潰逃”;而在官兵眼中,莫得閑等是“死老百姓”。彼時代表“國”的官兵,與執守“家”的老百姓,是對立、沖突的。但是,當日本兵進入了官兵與百姓都想安穩躲藏的“止戈鎮”,最后棲息地也要被毀時,當肖隊長被質問,“你是活著等于死了”時,他沒有丟棄止戈鎮百姓逃走,而是與莫得閑一起,用打飛機的大炮,打掉肆虐、屠戮村莊的日軍坦克,承當了一個軍人的職責與犧牲,他自語道:“我也是死老百姓。”此時,“渣兵”與“死老百姓”聯合在了一起。沒有家,安能有國,沒有老百姓,怎么可能有官兵?官兵與百姓的矛盾,在維護家與國、在同仇敵愾中消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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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與中國人間,是永無消解的仇恨。中國人眼中的村落,名叫“止戈鎮”,就是渴望停兵、止戈,一個和平的村鎮。但在日本兵嘴里,它叫“武鎮”(武,拆解為“止戈”)。無論日本中主張漸進滲透一 派,還是強硬主戰派,終究相信、依靠的是拳頭,他們從不知“止戈”二字,只相信武力征服、強橫霸道。他們用飛機轟炸鄉村城鎮,用坦克摧毀土石瓦屋,將刺刀刺向老人孩子、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不但要用槍炮摧毀別人家園,還要用武力摧毀一個民族精神。莫得閑剛遭遇日本兵時,兩個日本人就對他玩“貓捉老鼠”游戲,他們想看這些“傻子”百姓在其武力下,是怎樣地恐懼、卑躬屈膝、跪地求饒——這,就是曾受中國文化恩澤、嘴里念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說“我喜歡中國”的日本人的“武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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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閑謹制》不是一部抗日神劇,阻擊日本兵過程充滿艱辛。影片道出,沒有天生的英雄,有的是挺身而出的凡人。影片敘述的,無論官兵還是百姓,都是充滿人性的普通人,在離亂途中,他們茍活求存,窩囊僥幸,怯懦恐懼,絕望痛苦。肖戰以細微、富有層次的表演,給予小人物莫得閑一個充滿人性的形象:他常將“就這樣吧,反正已經是這樣吧”掛在嘴上,孝順太爺卻嘴碎,日常顛三倒四有點神經質、大事卻不含糊,他自制武器、挖好地窖、埋藏火藥槍彈,做好保護家人準備,表現出清醒的果敢與機智,當他突然遭遇日本兵,本能地恐懼害怕到干嘔,但保護家人的決心、不愿鞠躬的驕傲,使他瞬間爆發出抗爭血性;其他村人,日本兵進村屠殺,他們首先是慌亂、恐懼、躲藏,甚至僥幸災難落在鄰居頭上而不是自己,看見刺刀嚇到腿軟白白受死;而肖衍等官兵,首先想到的也是撤退、逃跑。正是這些日本人眼中的“傻子”,一旦意識到家園被毀、親人不保,終于奮起反抗。莫得閑做那抗爭的第一人,他一邊跑,一邊吶喊:“膽小的掉頭跑,膽大的上前拼!”“我們能殺了他們,我們的家人能活!”于是,渴望和平的“止戈鎮”,終于成了“朝天吼”!既然“是這樣了”,既然要死了,“那就來打一場死人打的仗吧!”保護家人的愿望,做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待宰的羔羊,讓莫得閑爆發出渾不畏死的勇氣,他撕心裂肺大叫:“兒子藏好了,爸爸要投胎做人了”“撕了我,再用我的骨肉撕了他們”。沒有口號,沒有操演,只有充滿血性的吶喊,感人肺腑,肖隊長手下畏縮不前的炮兵,最終也奮起反抗、慷慨赴死。影片將小人物的痛苦絕望與英勇無畏同時呈現,是一首充滿人性的平民英雄的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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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從一開始被動地想“回家”,至此演變為: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要“像一個人”,如果不像一個人,活著等于死去,有家等于無家;如果“像一個人一樣慷慨赴死”“像一群人一樣前赴后繼”,中國的子孫就會萬代長存。
《得閑謹制》讓人想起韓國的一部電影《歡迎來到東莫村》(姜帝圭導演,2005年)。后者敘述1950年朝鮮戰爭背景下的一個東莫村,是一處世外桃源,村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當代表朝鮮、韓國、美國的三個兵士無意中闖入東莫村時,村民甚至將槍與炸彈當作鐵棍與鐵蛋,這個世外桃源,自然是要被現代國家的武力摧毀的。與其不同的,《得閑謹制》的莫得閑們,是從淪喪的家園中逃難出來的,他們深刻地了解槍炮、暴力,他們也不會真的將“止戈鎮”當作一個世外桃源,而只當作暫時茍活、棲身之地,他們深刻意識到,早晚又會“沒得家了”,但兩部影片都是反戰的,百姓都渴望過“止戈”“得閑”的安定生活。可是,當我們看著老太爺拿著竹杠想要捅下天上飛機,看著村民手持弓箭、菜刀對付全副武裝的日本兵,拿起石頭去砸重裝坦克時,以卵擊石的畫面是多么荒誕,又多么真實,多么可笑,又多么悲愴啊!觀眾禁不住淚出——這個現代世界,強橫霸道者只信奉武力、技術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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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閑謹制》是一部黑色幽默電影。導演顯然深諳卓別林式喜劇,笑中有淚,喜中含悲,如此荒誕,又如此真實,充滿對蕓蕓眾生的同情與憐憫,在打鬼子激戰的爽感中,卻有深摯、痛苦的沉思。編劇蘭曉龍的精準臺詞,導演孔笙的成熟的鏡頭語言,肖戰等演員的精彩表演,《得閑謹制》整體完成度相當好。電影技藝與主題內容融合,色調統一,敘述節奏把握好,能夠牢牢抓住觀眾的心——有對空喊口號只知操演全無行動的國軍的反諷;電影影像與史實畫面剪輯在一起,強化時代感;百姓苦難生活中,毫無隔閡地插入“時代之音”,有反諷,有“好好活的”的愿望,止戈鎮崩毀后“恭喜恭喜”音樂響起時則有劫后余生的悲涼感;莫得閑走在止戈鎮上,黑白閃回南京大屠殺、宜昌淪陷等畫面,荒誕感的記憶閃回,與他遭遇日本兵的現實剪輯一起,絲滑銜接;仰拍天空成群飛機的壓迫感;莫得閑站在山崗俯視河山的佝僂背影特寫的無助感,他一邊跑一邊吶喊長鏡頭追隨的撕心裂肺;在莫得閑家中,官兵擠在一起開炮射擊,推拉搖鏡營造的慌亂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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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因為照顧到群像戲的色調統一,也使得影片一些配角個性不難么突出。但令人驚喜的是,肖戰出演主人公莫得閑,他將這個平凡之人的臭嘴、孝順、柔情,初遇日本兵時的恐懼畏縮,奮起反抗的血性,對戰的機智勇敢,演繹得淋漓盡致。可以說,肖戰在從一個偶像明星轉向實力派的演藝道路中,他扮演的莫得閑,是一個重要角色。電影結束,我們腦海中依然縈繞著肖戰在片尾曲中唱的:
“撕了我,再用我的骨肉撕了他們……”
“像一個人一 樣死去,像一群人那樣前赴后繼……”
原標題:《電影《得閑謹制》:致敬挺身而出的凡人》
欄目主編:邵嶺 文字編輯:范昕
來源:作者:趙荔紅(電影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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