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財狗商業評論,作者 | 尼古,編輯 | 尼克
2025年12月5日,上海證券交易所科創板迎來了一場資本狂歡。號稱“中國英偉達”的摩爾線程(N摩爾-U)開盤即暴漲,最終收盤時漲幅超過400%。一夜之間市值突破千億,其創始人張建中的個人財富也隨之飆升至300億元人民幣,一舉躋身頂級富豪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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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燈下,這位59歲的“芯片老兵”顯得平靜而堅毅。然而,市場的喧囂無法掩蓋他身份的復雜性——就在五年前,他還是硅谷芯片巨頭英偉達(NVIDIA)的全球副總裁、中國區總經理,是黃仁勛麾下最得力的“中國門徒”。如今,他卻成了英偉達在中國最不容忽視的挑戰者。
是什么讓一個在跨國巨頭內部登頂的“打工皇帝”,在54歲時毅然放棄優渥的薪酬和安穩的職位,投身一場九死一生的創業?這究竟是一場對前東家的“背叛”,還是一次被時代選中的豪賭?
張建中的黃金十四年
要理解張建中的豪賭,必須先理解他曾經擁有的輝煌。他在英偉達的十四年,不僅是他個人職業生涯的巔峰,更是他日后創業最寶貴的“硬核彈藥庫”。這段經歷將他塑造為“最懂GPU的中國人”,也反襯出其轉身離去的巨大決心。
張建中的職業生涯起點并非硅谷,而是中國本土的科研院所。1990年,從南京理工大學計算機系碩士畢業后,他進入冶金自動化研究設計院擔任高級研究員,深入參與國家級計算機技術研發項目。這段經歷讓他對核心技術自主可控的重要性有了早期認知。
隨后,他開啟了在國際IT大廠的征程。從1992年加入惠普負責產品推廣,到2001年轉投戴爾搭建大客戶服務體系,張建中完成了從技術研究員到產業管理者的身份轉變,將國際化的管理經驗與對本土市場的深刻理解融為一體,為他日后執掌英偉達中國區業務積累了寶貴的商業運營經驗。
2006年,張建中迎來了職業生涯的關鍵轉折——加入英偉達,出任中國區總經理。彼時的英偉達,正陷入與英特爾、AMD的激烈競爭,股價低迷,其在中國GPU市場的占有率不足50%。創始人黃仁勛將希望寄托在張建中身上,期望他能為公司創造更多現金流。
張建中沒有辜負這份信任。他敏銳地洞察到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一方面大力拓展游戲顯卡的消費市場,另一方面則提前布局AI算力賽道,推動英偉達GPU在數據中心、自動駕駛等新興領域的應用。通過搭建本土化的技術支持與生態合作體系,他帶領團隊發動了一場凌厲的市場攻勢。
成果是驚人的。在他任職期間,英偉達在中國GPU市場的占有率從不足50%飆升至超過80%。到2015年,中國分公司每年為英偉達貢獻近20%的收入,成為其在美國本土之外最大的單一市場。他不僅僅是銷售冠軍,更是中國GPU生態的奠基人。他主導建立了英偉達與國內互聯網巨頭、科研機構的深度合作,大力推動CUDA生態在中國的普及,讓英偉達GPU成為國內AI研發的“標配”算力平臺,為英偉達在中國筑起了堅不可摧的“護城河”。
憑借在中國市場的卓越功績,張建中一路晉升為英偉達全球副總裁,獲得了華人在該公司所能達到的最高職位,成為黃仁勛最看重的“副手”之一。這對于任何一個職業經理人而言,都已是事業的巔峰。
然而,就在他站上職業頂峰之時,時代的裂痕悄然出現。2019年,美國突然對華實施芯片斷供,深深震撼了這位行業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中國蓬勃發展的人工智能產業,幾乎完全建立在進口GPU的沙灘之上。一場“卡脖子”的危機,如同一把懸頂之劍,讓他內心的焦慮與日俱增。
“卡脖子”之痛催生的創業抉擇
2019年的芯片危機,成為張建中人生的重要轉折點。作為深耕GPU領域十余年的核心操盤手,他深刻意識到,沒有自主可控的GPU,中國的人工智能與數字經濟發展便如同無源之水。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萌芽。
“中國必須有自己的全功能GPU。”這個聲音在張建中的腦中轟鳴。他親手為英偉達在中國建立了龐大的生態帝國,也因此比任何外部觀察者都更清楚這個帝國的“統治力”有多么可怕。全球GPU市場被英偉達和AMD壟斷,國內超過85%的需求依賴進口,關鍵領域的算力安全岌岌可危。這種深入骨髓的認知,讓他無法再安坐于硅谷巨頭的辦公室里。
2020年6月,54歲的張建中做出了一個令行業震動的決定——辭去英偉達全球副總裁的高薪職位,創立摩爾線程。關于他的離職,外界曾有諸多揣測,甚至虛構了與黃仁勛鬧翻的戲碼。但事實并非如此。據報道,黃仁勛對張建中的離開表達了惋惜,但也理解他的決定,并表示如果兩人位置互換,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這更像是一場英雄相惜的告別,而非決裂。
“GPU是人工智能時代的‘發動機’,這條路再難,也必須有人走。” 張建中后來的這番話,道出了他創業的初心。他放棄了安穩的職業前景,拿出全部積蓄,投身于一場“從零造芯”的豪賭。
創業初期的條件極為艱苦。60多人的初創團隊擠在狹小的辦公室,連空調和辦公門都要自己動手安裝。但張建中憑借在行業內十余年積累的深厚人脈,發動了一場人才“閃電戰”。僅用30天,他就組建起一支由英偉達、AMD、英特爾、微軟等國際芯片巨頭核心人才構成的“夢之隊”,被業內評價為“國內少數真正世界級的GPU完整架構團隊”。
在一次內部會議上,當研發同事試探性地問及首款國產GPU要具備什么功能時,張建中斬釘截鐵地回答:“全部!英偉達有的,我們都要有。”這看似不切實際的要求,背后卻是國產GPU企業在生死競速中的無奈與決絕:唯有跑得比對手更快,才有活下來的可能。英偉達三年出一款新品,摩爾線程就計劃一年一款,代價是員工平均工作時長高達15小時。
三年走完英偉達三十年的路?
“三年走完英偉達三十年的路”,這句廣為流傳的評價,精準地概括了摩爾線程創立初期的發展態勢。以驚人的產品迭代速度和清晰的技術戰略,摩爾線程迅速在中國GPU領域撕開了一道口子。
摩爾線程兌現了“一年一款”的承諾。從2021年到2024年,公司每年都發布一款新的GPU架構芯片,相繼推出了“蘇堤”、“春曉”、“曲院”、“平湖”四代產品。這種狂奔的速度在全球科技產業史上堪稱奇跡。
2021年11月首款全功能GPU“蘇堤”研制成功,打破了海外企業在該領域的長期壟斷。
2022年11月第二代GPU“春曉”發布,并推出了基于此芯片的中國首款國產游戲顯卡MTT S80,實現了消費級GPU從0到1的突破。
2023年9月第三代GPU“曲院”發布,并推出了面向大模型訓練的AI計算卡MTT S4000。
盡管單款產品的性能與英偉達同期頂級產品仍有差距,例如MTT S80的性能被認為與英偉達四年前發布的RTX 3060相當,但這種持續迭代的能力本身,已經證明了團隊強大的執行力。
張建中深知,英偉達真正的護城河并非芯片本身,而是其經營了近二十年的CUDA軟件生態。全球數百萬開發者被鎖定在這個生態中。要打破壟斷,就必須在生態上破局。
摩爾線程的技術基石,是其自主研發的MUSA(摩爾線程統一系統架構)。這是一個涵蓋了統一芯片架構、指令集、編程模型和驅動框架的復雜系統。其核心戰略目標之一,就是實現對CUDA的高度兼容。為此,公司推出了MUSIFY等代碼遷移工具,旨在讓開發者幾乎無需修改代碼就能從CUDA平臺遷移過來,從而將用戶的替換成本降到最低。
然而,兼容之路并非坦途。第三方測試和開發者反饋顯示,通過兼容層運行CUDA代碼,會帶來約10%-20%的性能損失。這正是摩爾線程需要通過持續優化編譯器和驅動來彌補的“兼容性代價”。這場圍繞軟件生態的戰爭,遠比硬件追趕更為艱難和漫長。
摩爾線程的戰略并未局限于單點產品,而是迅速從消費級顯卡擴展到企業級AI算力市場,實現了從“賣卡”到“賣解決方案”的跨越。公司相繼推出了MTT S4000/S5000等AI智算卡,并在此基礎上打造了“夸娥”(KUAE)智算集群——一個從千卡規模迅速擴展至萬卡規模的大模型訓練平臺。
這一轉變直接反映在公司的收入結構上。數據顯示,從2024年起,AI智算業務,特別是以集群形式交付的產品,成為公司營收增長的核心引擎。2025年上半年,AI智算業務收入達到6.65億元,占總收入的95%以上,其中集群產品貢獻了5.6億元。這證明了摩爾線程在國產AI算力市場,尤其是在智算中心建設浪潮中,找到了有效的商業化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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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的盛宴與制裁的寒冬
摩爾線程的發展之路,是一部在資本熱捧的“火”與地緣政治制裁的“冰”之間穿行的歷史。它既是資本市場的寵兒,也是大國博弈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憑借創始人光環、豪華的團隊背景以及國產替代的時代風口,摩爾線程自誕生之日起就備受資本追捧。成立不到100天,公司便完成兩輪數十億元融資,估值超過10億美元,刷新了當時全球行業最快晉升“獨角獸”的紀錄。在隨后的4年里,公司共經歷6輪融資,吸引了紅杉中國、深創投、騰訊、字節跳動等頂級投資機構爭相入局。
2025年6月,摩爾線程科創板IPO申請獲受理,擬募資80億元。其高昂的發行價對應2024年靜態市銷率高達122.51倍,遠超多數科技公司。這背后是資本市場對“全功能GPU”稀缺性和國產替代巨大前景的豪賭。這場資本盛宴也為早期投資者帶來了驚人回報,例如,最早期的投資方沛縣乾曜,以190萬元的投資,獲得了超過1000倍的賬面回報。
然而,飛速發展帶來的不僅是掌聲,還有嫉妒與打壓。2023年10月17日,就在摩爾線程發布第三代GPU僅一個月后,美國商務部將其列入“實體清單”,禁止臺積電等企業為其代工芯片。這無異于直接掐住了公司的命脈,一場滅頂之災近在眼前。
面對絕境,張建中展現出卓越的危機應對能力。他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對內發布千字長文,強調“中國GPU不存在至暗時刻,只有星辰大海”,穩住團隊士氣。果斷砍掉非核心業務,將資源集中于圖形渲染與AI算力兩大核心GPU業務。馬不停蹄地在國內尋找新的代工廠(如中芯國際),解決芯片制造難題。將售價2999元的MTT S80顯卡腰斬至1199元,以擴大銷量,快速回籠資金。
當2025年美國進一步施壓,禁止第三方使用英偉達開發工具時,摩爾線程早有預案,順勢推出了自研的國產開發工具,再次展現了其堅韌和遠見。正是在一次次危機中,摩爾線程鑿出了生機。
翻開摩爾線程的財報,呈現的是冰火兩重天的景象。一方面,營收呈爆發式增長,從2022年的0.46億元,飆升至2024年的4.38億元,2025年前三季度更是達到7.85億元,同比增長181.99%。但另一方面,是持續的巨額虧損。2022年至2025年三季度,公司累計虧損高達59.39億元。
巨額虧損的主要原因是高強度的研發投入。三年半時間里,公司累計研發投入超過46億元,研發費用率遠超行業平均水平。這是典型的“燒錢換技術”模式,背后是GPU行業極高的技術壁壘。公司預計,最早要到2027年才有望實現盈利,且前提是當年營收達到近60億元,毛利率達到61%。這無疑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目標,也暴露了其商業模式尚未形成閉環、對大客戶訂單依賴度高等潛在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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