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六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著薄雪,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乾清宮內,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
多爾袞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鐵鏈縛住他的手腕。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此刻發冠歪斜,朝服凌亂。
順治皇帝站在丹陛之上,年輕的面容緊繃著。他盯著階下之人,眼神復雜難辨。
“十四叔?!鄙倌昊实鄣穆曇粼诳諘绱蟮罾锘厥帲澳銏陶茟舨浚刂瓢似?,朝中半數大臣聽你號令?!?/p>
多爾袞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驚慌,只有深深的疲憊。
“朕想了一夜,始終不明白?!表樦巫呦屡_階,靴子踏地聲清晰可聞,“你若想坐這個位置,三年前便可動手?!?/p>
殿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多爾袞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喉結滾動了幾下。
“皇上想問什么,臣心里清楚?!彼穆曇羯硢?,“為何不奪位?為何甘居人下?”
順治停在他面前三步遠的地方,雙手負在身后。
“告訴朕理由?!鄙倌昊实鄣哪抗怃J利如刀,“朕要聽真話?!?/p>
沉默在殿內蔓延,只有炭火偶爾爆出噼啪聲。
多爾袞閉上眼,仿佛在回憶極遙遠的往事。當他再次睜眼時,眼底竟有隱約的水光。
“因為一個承諾。”他輕聲說,每個字都重若千鈞,“二十年前,對一個人許下的承諾。”
順治瞳孔微縮。
殿外北風呼嘯,卷起積雪拍打在窗欞上。那個被塵封多年的秘密,終于要在今日揭開。
而這一切,要從清軍入關的那個亂世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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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禎皇帝自縊于煤山,大明王朝轟然倒塌。
消息傳到關外時,盛京的宮殿內一片肅穆?;侍珮O已駕崩半年,幼主福臨剛剛即位。
多爾袞站在崇政殿前,看著漫天飄落的春雪。他那時三十三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十四弟。”濟爾哈朗從殿內走出,神色凝重,“朝議已定,你為主帥,我副之。”
多爾袞沒有回頭,只是望著南方。
“中原大亂,正是我大清入關的良機?!彼穆曇羝届o,“但八旗兵力不足十萬?!?/p>
濟爾哈朗走到他身側,壓低聲音:“范文程建議聯合吳三桂?!?/p>
“山海關總兵?”多爾袞眉頭微皺,“他肯開關迎我?”
“李自成抓了他的父親,搶了他的愛妾?!睗鸂柟实?,“仇恨能讓人做出任何事?!?/p>
多爾袞沉默片刻,轉身走向殿內。幼主福臨坐在龍椅上,年僅六歲。
孝莊太后坐在珠簾之后,身影朦朧。她隔著簾子開口,聲音溫婉卻堅定。
“攝政王此去,關系大清國運?!彼f,“務必謹慎行事?!?/strong>
多爾袞躬身行禮:“臣定當竭盡全力?!?/p>
那時他并未想到,這次對話會成為后來一切的伏筆。更未料到,那個簾后的女人會改變他的一生。
四月初,大軍開拔。多爾袞騎在戰馬上,回頭望向盛京城墻。
城墻垛口處,似乎有個小小的身影在揮手。那是年幼的順治皇帝,被嬤嬤抱著送別王師。
“主子。”親信阿濟格策馬靠近,“探馬來報,吳三桂已與李自成部激戰?!?/p>
多爾袞收回目光,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傳令全軍,加速前進?!彼麚P起馬鞭,“五日內必須抵達山海關?!?/p>
馬蹄聲如雷,八旗鐵騎向南奔襲。歷史的車輪在這一刻轉向,駛向未知的方向。
山海關前,尸橫遍野。吳三桂的關寧軍與李自成的農民軍廝殺正酣。
多爾袞站在高處觀察戰局,臉色沉靜。范文程站在他身側,指著戰場中心。
“王爺請看,李自成的中軍已現疲態。”
“再等一刻鐘?!倍酄栃柕溃暗人麄儍蓴【銈??!?/p>
阿濟格急道:“若吳三桂敗了,山海關就守不住了!”
多爾袞瞥了他一眼:“急什么?吳三桂若連這點時間都撐不住,也不配與我合作?!?/p>
果然,半個時辰后,戰場形勢突變。李自成部開始潰退,吳三桂軍也損失慘重。
“擊鼓。”多爾袞下令。
八旗鐵騎如洪水般涌出,直撲戰場。他們的加入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自成大軍潰敗,向北京方向逃竄。吳三桂帶著殘部退守關城,派人送來請降書。
當晚,多爾袞在山海關總兵府接見了吳三桂。這位明朝將領跪在地上,雙手呈上關防印信。
“末將愿效犬馬之勞?!眳侨鹇曇羲粏?。
多爾袞沒有立即接印,而是打量著他。良久,才緩緩開口。
“吳將軍請起。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大清平西王。”
吳三桂愕然抬頭,顯然沒想到會得到如此厚待。多爾袞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我同心,共取中原?!?/p>
這句話后來成為名言,也成了多爾袞招降納叛的開端。但此刻,無人知曉未來的變數。
五月初,清軍進入北京城。多爾袞騎著馬走在長安街上,看著破敗的街道和惶恐的百姓。
一個老婦跪在路邊,懷中抱著餓死的孫子。多爾袞勒住馬,沉默片刻。
“傳令下去,開倉放糧。”他對身后的官員說,“凡歸順大清的百姓,每人領米三斗?!?/p>
阿濟格低聲道:“主子,我們的糧食也不多?!?/p>
“照做。”多爾袞語氣堅決,“要坐穩這江山,先要收服民心?!?/p>
他抬頭看向紫禁城的方向,那里曾是明朝皇帝居住的地方。如今,它將迎來新的主人。
但多爾袞沒有入住皇宮,而是選擇住在武英殿。這個決定讓許多人不解,卻為他贏得了聲譽。
六月初,盛京傳來消息,幼主福臨將在八月啟程進京。大清王朝正式定都北京。
夜深人靜時,多爾袞獨自站在武英殿前。月光灑在漢白玉臺階上,泛著清冷的光。
范文程悄然走來,躬身行禮:“王爺還未休息?”
“睡不著。”多爾袞望著星空,“范先生,你說這中原江山,我們能坐穩嗎?”
范文程沉吟道:“若行仁政,輕徭薄賦,重用漢臣,或可長治久安?!?/strong>
“仁政……”多爾袞重復這個詞,忽然笑了,“我一個關外蠻夷,談什么仁政?”
“王爺此言差矣?!狈段某陶?,“天下有德者居之。明朝失德,故失天下。王爺若以德治國,何愁江山不穩?”
多爾袞轉身看著他,眼神深邃:“范先生,你是個明白人。”
兩人在月下長談,直到東方泛白。誰也沒有想到,這番對話會成為后來政策的基調。
更沒有人想到,那個即將到來的小皇帝,會和這位攝政王產生怎樣的糾葛。
02
順治元年十月,紫禁城迎來了它的新主人。六歲的福臨坐在龍輦上,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宏偉的宮殿。
孝莊太后坐在另一駕馬車里,始終隔著簾子。她很少在人前露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登基大典在太和殿舉行。多爾袞站在百官之首,看著幼主一步步走上龍椅。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有欣慰,有擔憂,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悵然。
禮成后,多爾袞回到武英殿處理政務。案頭堆滿了奏折,都是亟待處理的國家大事。
“王爺?!笔绦l通報,“太后派人送來參湯?!?/p>
多爾袞抬起頭,看見一個小太監端著托盤進來。托盤上除了參湯,還有一張字條。
他展開字條,上面只有四個娟秀的小字:“勞心費力?!?/p>
沒有落款,但多爾袞知道是誰寫的。他將字條收起,端起參湯喝了一口。
溫熱的液體流入胃中,驅散了秋日的寒意。多爾袞繼續批閱奏折,直到深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多爾袞漸漸掌控了朝政大權,成為實際上的統治者。
反對的聲音不是沒有,但都被他巧妙化解。八旗貴族中,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多。
順治四年春,宮中來了個特殊的女官。她叫葉雨欣,是漢軍旗出身,通曉文史。
孝莊太后親自點名,讓她整理前朝檔案。這個差事看似清閑,實則暗藏玄機。
葉雨欣第一次走進文淵閣時,被滿屋的灰塵嗆得咳嗽。這里堆放著明朝遺留的文書,多年來無人整理。
“葉姑娘。”老太監王德全點起油燈,“這些卷宗都在這兒了,您慢慢看?!?/p>
油燈的光暈在昏暗的屋內跳動。葉雨欣挽起袖子,開始整理那些發黃的紙張。
大多數是尋常的奏折和記錄,沒有什么特別。但她注意到,有些卷宗有明顯的缺失。
比如崇禎十五年的兵部檔案,少了整整三個月的記錄。又比如某些官員的履歷,關鍵部分被撕去。
葉雨欣將這些疑點記在小本子上,準備日后查證。她不知道,這個習慣會讓她卷入怎樣的漩渦。
一天下午,她在整理禮部舊檔時,發現了一本特殊的冊子。封面沒有字跡,里面記錄的是宮廷禮儀。
但翻到中間幾頁時,葉雨欣愣住了。那幾頁的筆跡與前后不同,記錄的內容也古怪。
“甲申年四月,武英殿夜議,至天明方散。參與者:多爾袞、孝莊、范文程……”
甲申年就是崇禎十七年,清軍入關那年。葉雨欣心跳加快,繼續往下看。
“議定三事:一曰安撫漢民,二曰整肅軍紀,三曰……”
第三件事的字跡被墨跡污損,看不清內容。葉雨欣湊近油燈,試圖辨認。
隱約能看出“幼主”“護”“誓”等字樣,但無法連成完整的句子。她皺起眉頭,覺得事情不簡單。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葉雨欣連忙將冊子合上,塞回原處。
王德全推門進來,笑瞇瞇地說:“葉姑娘,太后傳您去慈寧宮。”
葉雨欣心中一驚,面上卻保持平靜:“多謝公公通傳,我這就去?!?/p>
她整理好衣襟,跟著王德全走出文淵閣。陽光有些刺眼,讓她瞇起了眼睛。
慈寧宮內,孝莊太后坐在暖炕上,正在翻閱佛經。她已年過四十,但保養得宜,風韻猶存。
“奴婢葉雨欣,給太后請安。”葉雨欣跪下行禮。
“起來吧?!毙⑶f太后放下佛經,溫和地看著她,“在文淵閣可還習慣?”
“回太后,一切都好。”葉雨欣垂首答道,“只是有些檔案年久破損,整理起來需費些功夫。”
孝莊太后點點頭:“前朝舊事,該留的留,該去的就去。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p>
這話里有話,葉雨欣聽出來了。她恭敬地說:“奴婢謹遵太后教誨。”
“聽說你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孝莊太后忽然問。
葉雨欣心跳漏了一拍,強作鎮定:“都是尋常檔案,沒什么特別的?!?/p>
孝莊太后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那就好。你下去吧,好好當差?!?/p>
退出慈寧宮后,葉雨欣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太后的每一句話都似有所指,讓她不安。
回到文淵閣,她立刻去找那本冊子??善婀值氖牵樵鹊奈恢茫瑑宰硬灰娏恕?/p>
葉雨欣愣在原地,遍體生寒。有人在她離開時進來過,取走了冊子。
而且這個人知道她發現了什么。葉雨欣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陣恐懼。
但她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更深的秘密,還在等待她去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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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程立輝第一次見到多爾袞,是在順治五年的秋獵場上。那時他剛被選為御前侍衛,年輕氣盛。
多爾袞騎著那匹著名的青海驄,一箭射中百步外的鹿。全場歡呼,他卻神色淡然。
“王爺神射!”群臣恭維。
多爾袞擺擺手,下馬走到順治面前,單膝跪地:“皇上,此鹿獻與陛下?!?/p>
十歲的順治坐在馬上,小臉上沒什么表情:“十四叔辛苦了,起來吧?!?/p>
程立輝站在皇帝身后,注意到這對叔侄之間的微妙氣氛。表面恭敬,實則疏離。
秋獵結束后,順治召見了程立輝。小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他一人。
“程侍衛,你在宮中當差多久了?”順治問。
“回皇上,三個月?!背塘⑤x躬身回答。
順治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飄落的黃葉:“你覺得攝政王如何?”
程立輝心中一凜,謹慎地說:“王爺勤于政事,乃國之棟梁?!?/p>
“棟梁……”順治重復這個詞,語氣有些飄忽,“是啊,所有人都這么說。”
他轉過身,眼神銳利起來:“朕讓你查件事,要秘密進行?!?/p>
程立輝跪下:“臣萬死不辭?!?/p>
“朕要知道,戶部的銀糧流向?!表樦螇旱吐曇?,“每一筆,都要查清楚?!?/p>
這個任務讓程立輝頭皮發麻。戶部是多爾袞直接掌控的部門,查戶部等于查攝政王。
但他不能拒絕。從那一天起,程立輝開始了他的秘密調查。
最先查的是京城糧倉。賬面上看,儲備充足,足以應對三年災荒。
但程立輝換上便服,混入領糧的百姓中。他發現,發放的糧食質量參差不齊。
有些是陳年舊米,有些摻雜砂石。而賬目上記錄的,卻是上等新糧。
“老伯,這米怎么這樣?”程立輝問一個領糧的老人。
老人嘆氣:“能有得吃就不錯了。聽說好些好米都運到別處去了?!?/p>
“運到哪里?”
老人搖頭,不再多說。程立輝知道問不出什么,便暗中跟蹤運糧車隊。
車隊出了京城,一路向西。程立輝遠遠跟著,直到看見車隊進入一座莊園。
那莊園占地極廣,守衛森嚴。程立輝扮作貨郎接近,被守衛攔下。
“干什么的?”守衛兇神惡煞。
“小人賣些針線雜貨?!背塘⑤x賠笑,“軍爺可需要?”
守衛揮手驅趕:“去去去,這里不買東西。”
程立輝悻悻離開,繞到莊園后墻。他爬上一棵大樹,看見院內景象。
糧倉里堆滿麻袋,都是上等精米。更讓他震驚的是,院子里還有兵器架,上面擺滿刀槍。
這不是普通的莊園,而是私兵駐地。程立輝心跳加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悄悄下樹,準備離開。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看夠了?”冰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程立輝緩緩轉身,看見一個黑衣男子。對方眼神凌厲,顯然不是尋常護衛。
“小人走錯路了?!背塘⑤x強作鎮定。
黑衣男子冷笑:“走錯路能走到樹上去?跟我走一趟吧?!?/p>
程立輝知道不能硬拼,便跟著對方走進莊園。他被帶到一間廂房,里面坐著個文士打扮的人。
“在下陳瑜。”文士微笑,“閣下是宮里來的吧?”
程立輝心中一沉,面上卻不露聲色:“小人不懂先生在說什么?!?/p>
陳瑜起身,走到他面前:“御前侍衛程立輝,三個月前入宮,家住西直門葫蘆胡同?!?/p>
他把程立輝的底細說得一清二楚。程立輝知道瞞不住了,索性承認。
“陳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該明白我在執行皇命?!?/p>
“皇命?”陳瑜笑了,“是皇上的命,還是別人的命?”
這話里有話。程立輝盯著他:“皇上命我查戶部糧倉,我查到這里,有何不妥?”
陳瑜搖頭:“年輕人,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今天你看到的一切,最好忘掉。”
“若我不忘呢?”
“那恐怕你走不出這個院子。”陳瑜語氣轉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馬蹄聲。有人高聲通報:“王爺到!”
程立輝臉色一變,看見多爾袞大步走進來。攝政王穿著常服,但威嚴不減。
“怎么回事?”多爾袞問陳瑜。
陳瑜躬身稟報:“這位是御前侍衛程立輝,擅闖莊園,窺探機密。”
多爾袞看向程立輝,眼神深邃。良久,他忽然笑了。
“程侍衛,皇上讓你查糧倉,你怎么查到本王這里來了?”
程立輝硬著頭皮說:“臣循著線索而來,不知是王爺的莊園。”
“哦?”多爾袞在太師椅上坐下,“那你查到什么了?”
“臣看到糧倉和兵器?!背塘⑤x索性直說,“王爺私儲軍糧,蓄養私兵,不知意欲何為?”
這話說得很重,幾乎等于質問謀反。陳瑜臉色一沉,手按劍柄。
多爾袞卻擺擺手,示意陳瑜退下。他仔細打量著程立輝,忽然嘆了口氣。
“你是個忠心的,可惜太年輕。”多爾袞道,“這莊園的糧食,是用來賑濟陜西災民的。”
程立輝一愣:“陜西?”
“去年陜西大旱,朝廷撥的賑災糧被層層克扣?!倍酄栃栒酒鹕?,“本王只好自掏腰包,從戶部買糧,再運往陜西?!?/p>
他走到窗前,背對著程立輝:“至于那些兵器,是給運糧隊防身用的。陜西流寇橫行,沒有武裝寸步難行。”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程立輝有些動搖,但還是問:“王爺為何不公開行事?”
“公開?”多爾袞轉過身,眼神復雜,“朝中多少人盯著本王,若公開行事,他們會說本王收買民心,圖謀不軌?!?/strong>
程立輝沉默了。他想起朝中確實有許多人反對多爾袞,時時彈劾。
“程侍衛,你回去可以如實稟報皇上?!倍酄栃柕?,“但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p>
離開莊園時,程立輝心中充滿疑惑。多爾袞的解釋天衣無縫,但他總覺得哪里不對。
回宮后,他向順治稟報了所見所聞,包括多爾袞的解釋。
順治聽完,久久不語。最后只說了一句:“朕知道了,你下去吧?!?/p>
程立輝退出殿外,心里更加不安。小皇帝的反應太平靜了,平靜得反常。
而此刻殿內,順治推開窗,望著夜空中的月亮。他手中捏著一份密報,是關于陜西災情的。
密報上說,陜西確實收到了匿名捐贈的糧食,救了數萬災民。捐贈者身份不明,但運輸隊有武裝保護。
這一切都印證了多爾袞的說法。但順治還是無法完全相信。
因為另一份密報顯示,多爾袞在江南也有類似莊園,里面同樣儲存糧食和兵器。
如果只是為了賑災,為何要在江南儲糧?順治想不通,只覺得迷霧重重。
他決定繼續調查,但要換一種方式。有些秘密,需要從更久遠的地方挖掘。
而這時,文淵閣內的葉雨欣,也發現了新的線索。
04
老臣宋德明病重的消息傳到宮中時,已是順治五年的深秋。這位三朝元老,見證了努爾哈赤、皇太極和順治三代君王。
順治派太醫前去診治,帶回的消息不容樂觀。宋德明年過七十,這次怕是熬不過冬天。
葉雨欣聽說這個消息,心中一動。她記得在整理檔案時,見過宋德明的名字。
那是天聰年間的一份記錄,關于一次重要的盟誓。宋德明當時是文書官,負責記錄。
但那份記錄殘缺不全,關鍵部分缺失。葉雨欣一直想找機會詢問宋德明,現在或許是最后的機會。
她向孝莊太后請示,得到準許后,帶著兩名宮女前往宋府。
宋府坐落在西城,門庭冷落。老仆引著葉雨欣穿過庭院,來到臥房。
宋德明躺在床上,面容枯槁,但眼神還算清明。他看見葉雨欣,微微點頭。
“老臣不能起身,請姑娘見諒?!?/p>
葉雨欣行禮:“宋大人言重了。太后命奴婢前來探望,并帶了些補品。”
她示意宮女放下禮盒,然后讓她們退到門外。屋里只剩下她和宋德明兩人。
“姑娘有話要說?”宋德明看穿她的心思。
葉雨欣在床邊坐下,壓低聲音:“奴婢在文淵閣整理舊檔,看到一份天聰九年的記錄?!?/p>
宋德明眼神微動:“天聰九年……很久以前了?!?/p>
“記錄的是武英殿夜議?!比~雨欣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參與者有多爾袞、孝莊太后,還有您?!?/p>
宋德明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姑娘想問什么?”
“記錄殘缺,第三件事看不清楚?!比~雨欣道,“奴婢想知道,那晚到底議定了什么?”
房間里陷入沉默,只有宋德明粗重的呼吸聲。窗外秋風呼嘯,卷起落葉拍打窗紙。
“有些事……知道未必是福?!彼蔚旅骶従徴f。
“但若不知道,真相永遠埋沒。”葉雨欣堅持。
宋德明看著她年輕的面容,忽然笑了,笑容里滿是滄桑。
“姑娘,你在宮中當差,覺得攝政王如何?”
這個問題讓葉雨欣一愣。她想了想,謹慎回答:“王爺權傾朝野,但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是啊,井井有條?!彼蔚旅髦貜瓦@個詞,“可他本可以更進一步的,為什么沒有?”
葉雨欣心跳加快:“大人知道原因?”
宋德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起了往事:“天聰九年,先帝皇太極病重。那時多爾袞手握兩白旗,實力最強?!?/p>
葉雨欣屏住呼吸,聽他說下去。
“很多人以為多爾袞會爭皇位,但他沒有?!彼蔚旅鞯溃八С窒鹊鄣膬鹤痈ER即位,自己只當攝政王。”
“這是為何?”
宋德明轉過頭,看著帳頂:“因為一個承諾。那晚在武英殿,他對一個人立下重誓?!?/p>
“什么誓?”
“老臣不能說。”宋德明搖頭,“那是他們之間的秘密。老臣只負責記錄,記錄完就燒掉了自己那份?!?/p>
葉雨欣急了:“大人,此事關系重大……”
“正因為重大,才不能說?!彼蔚旅鞔驍嗨?,“姑娘,聽老臣一句勸,不要再查了?!?/p>
他的語氣懇切,甚至帶著懇求。葉雨欣從未見過這位老臣如此神情。
“為什么?”她問。
宋德明劇烈咳嗽起來,葉雨欣連忙扶他起身,拍打后背。咳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氣。
“因為……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宋德明喘息著說,“老臣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守口如瓶?!?/p>
葉雨欣感到一陣寒意。她還想再問,但宋德明已經閉上眼睛,擺明不愿多說。
“姑娘請回吧?!彼撊醯卣f,“老臣累了?!?/p>
離開宋府時,葉雨欣心情沉重。宋德明的話像一塊石頭壓在她心頭。
秘密、承諾、重誓——這些詞在她腦海中盤旋。她越發確定,多爾袞身上有故事。
回到宮中,葉雨欣直接去了文淵閣。她重新翻找天聰九年的檔案,希望能有新發現。
但那些記錄依舊殘缺,關鍵部分被人為銷毀。銷毀者手法老練,不留痕跡。
葉雨欣坐在昏暗的閣樓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真相明明近在咫尺,卻總是觸不可及。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王德全,便沒有在意。
直到那人走進來,站在她面前。葉雨欣抬起頭,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是程立輝。兩人在宮中見過幾次,但從未說過話。
“葉姑娘?!背塘⑤x拱手,“在下御前侍衛程立輝?!?/p>
葉雨欣起身回禮:“程侍衛有事?”
程立輝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在下奉皇上之命調查一些事,想請教姑娘。”
葉雨欣心中警惕:“奴婢只是整理檔案的小小女史,能幫上什么忙?”
“姑娘在文淵閣多日,可曾發現關于攝政王的特別記錄?”
這個問題太直接,葉雨欣更加警惕:“程侍衛何出此言?”
程立輝盯著她的眼睛:“明人不說暗話?;噬蠎岩蓴z政王有異心,命我暗中調查?!?/p>
葉雨欣心跳加速。她沒想到程立輝會如此坦誠,更沒想到順治已經行動。
“奴婢確實發現一些疑點?!彼q豫片刻,決定合作,“但記錄殘缺,難以查證?!?/p>
程立輝眼睛一亮:“什么疑點?”
葉雨欣將武英殿夜議的事說了,包括宋德明的暗示。程立輝聽后,陷入沉思。
“承諾……重誓……”他喃喃自語,“會是什么承諾,能讓多爾袞放棄皇位?”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困惑。這個謎團太深,深得讓人不安。
“程侍衛?!比~雨欣忽然說,“我想再去一次宋府。宋大人時日無多,或許會在最后時刻說出真相?!?/p>
程立輝搖頭:“太冒險了。若被人發現,你我都難逃干系?!?/p>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比~雨欣堅持,“錯過了,秘密可能永遠埋沒。”
程立輝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終于點頭:“好,我陪你一起去。但必須秘密進行?!?/p>
兩人約定三日后夜間行動。那時宮中下鑰,守衛換崗,是出宮的最佳時機。
但他們不知道,這次行動會讓他們卷入更深的漩渦。暗處有眼睛盯著他們,盯著所有試圖挖掘秘密的人。
而此刻的乾清宮內,順治正在看一份奏折。是多爾袞提請減免江南賦稅的折子。
理由充分,數據詳實,無可挑剔。但順治卻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想起程立輝的匯報,想起多爾袞那些神秘的莊園。一切看似合理,卻又透著詭異。
“十四叔,你到底在想什么?”少年皇帝輕聲自語。
窗外,夜幕降臨,紫禁城籠罩在黑暗中。一場風暴正在醞釀,而所有人都身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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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三日后,夜幕低垂。葉雨欣換上深色衣裙,悄悄走出文淵閣。
程立輝在約定的角落等她,也換了便服。兩人沒有說話,默契地沿著宮墻陰影前行。
宮中巡邏的侍衛按時經過,程立輝熟知他們的路線,總能提前避開。
來到西華門時,程立輝亮出腰牌:“奉旨出宮辦事。”
守衛查驗腰牌,沒有多問便放行。兩人快步走出宮門,融入夜色中的京城街道。
宋府所在的胡同很安靜,只有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晃。程立輝叩響門環,許久才有老仆來開門。
“我們是宮里來的,探望宋大人。”葉雨欣低聲說。
老仆認出葉雨欣,便放他們進去。院子里彌漫著藥味,臥房里亮著微弱的燭光。
宋德明躺在床上,氣息微弱。聽見腳步聲,他艱難地睜開眼睛。
“你們……還是來了。”他的聲音幾乎聽不清。
葉雨欣跪在床邊:“宋大人,奴婢知道不該打擾,但此事關系重大……”
“老臣知道?!彼蔚旅鞔驍嗨?,“所以才讓你們來。”
這話出乎意料。葉雨欣和程立輝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
宋德明示意他們靠近,用盡力氣說:“有些事……該讓后人知道了。但你們要答應老臣,聽完就忘,永遠不說出去?!?/p>
“我們答應?!背塘⑤x鄭重地說。
宋德明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飄忽如從遠處傳來。
“天聰九年,先帝病重。那時朝局動蕩,各旗主都在觀望?!?/p>
燭火跳動,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葉雨欣屏住呼吸,生怕錯過一個字。
“多爾袞實力最強,兩白旗兵強馬壯。很多人認為他會爭位,包括孝莊太后?!?/p>
“那時孝莊還是莊妃,福臨才五歲。她知道若多爾袞爭位,她們母子必死無疑?!?/p>
宋德明喘息片刻,繼續講述:“于是她深夜求見多爾袞,在武英殿密談。老臣當時在外間記錄?!?/p>
“他們談了什么?”葉雨欣忍不住問。
“孝莊說,她愿以余生為酬,只求多爾袞扶持福臨?!彼蔚旅鞯?,“但多爾袞拒絕了。他說,他要的不是這些?!?/p>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燭芯燃燒的噼啪聲。
“那他要什么?”程立輝問。
宋德明睜開眼,眼神復雜:“他要一個承諾。一個能讓大清江山穩固的承諾?!?/p>
“什么承諾?”
“多爾袞說,他可以輔佐福臨,但孝莊必須答應三件事?!彼蔚旅魃斐鋈菔莸氖种?,“第一,永遠信任他,不猜忌,不懷疑?!?/p>
葉雨欣皺眉:“這很難做到?!?/p>
“是啊,但孝莊答應了。”宋德明道,“第二,若他日福臨親政,不得追究他攝政期間的任何事?!?/p>
程立輝若有所思:“這是要免死金牌?!?/p>
“第三件呢?”葉雨欣追問。
宋德明的手顫抖起來,聲音也變得激動:“第三……第三是血誓。
多爾袞以愛新覺羅先祖之名起誓,終生不奪皇位,永保福臨一脈。
孝莊則以性命為誓,若違背承諾,不得好死?!?/p>
這番話讓兩人震驚。血誓在滿族傳統中極重,違背者會遭天譴。
“所以多爾袞不奪位,是因為這個誓言?”程立輝喃喃道。
“不止?!彼蔚旅鲹u頭,“那晚他們還說了些話,老臣只聽到片段。多爾袞說……他欠孝莊一條命?!?/p>
“什么?”葉雨欣愕然。
宋德明咳嗽起來,這次咳得很厲害。葉雨欣連忙端來水,喂他喝了幾口。
緩過氣后,宋德明繼續道:“具體緣由老臣不清楚,只知道早年多爾袞遇險,是孝莊救了他。所以這次,他還這個人情。”
故事漸漸完整,但還有疑點。程立輝問:“既然有這誓言,為何皇上還要調查攝政王?”
宋德明苦笑:“因為孝莊三年前就去世了。誓言的一方不在了,另一方是否還會遵守?”
這是個尖銳的問題。葉雨欣和程立輝都沉默了。
“老臣今日說這些,是希望你們明白?!彼蔚旅骺粗麄儯岸酄栃柣蛟S有私心,但他不會奪位。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的枷鎖。”
話音落下,宋德明閉上眼睛,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他的呼吸漸漸平穩,像是睡著了。
葉雨欣和程立輝退出臥房,在庭院中相對無言。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泛著冷冽的光。
“現在怎么辦?”葉雨欣問。
程立輝眉頭緊皺:“回去稟報皇上。但……”
“但什么?”
“但皇上會信嗎?”程立輝苦笑,“一個已故太后的承諾,如何能約束現在的攝政王?”
這也是葉雨欣的擔憂。誓言畢竟只是誓言,在權力面前往往不堪一擊。
兩人離開宋府,悄悄返回宮中。他們不知道,這一夜的談話,已經被人聽去。
宋府對面的屋頂上,一個黑影悄然離去,直奔攝政王府。
多爾袞尚未就寢,正在書房看地圖。黑影從窗戶躍入,單膝跪地。
“主子,宋德明說了。”
多爾袞沒有抬頭:“說了多少?”
“全部?!焙谟胺A報,“包括當年的誓言?!?/p>
書房里陷入長久的沉默。多爾袞放下手中的筆,走到窗前。
“他終究還是說了?!彼穆曇袈牪怀銮榫w,“也罷,秘密守了這么多年,該見光了?!?/p>
“要處理掉那兩個人嗎?”黑影問。
多爾袞搖頭:“不必。他們知道了也好,至少能明白本王為何不奪位。”
黑影退下后,多爾袞獨自站在窗前。他想起那個夜晚,武英殿的燭火,還有孝莊堅定的眼神。
“莊妃……”他輕聲自語,“你的兒子長大了,開始懷疑我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沒有人回答。夜風吹動窗紗,如嘆息般輕柔。
而此刻的宮中,葉雨欣回到文淵閣,怎么也睡不著。她點亮油燈,開始翻找早期的檔案。
既然宋德明提到多爾袞欠孝莊一條命,那就該有相關記錄。她決定徹夜查找。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天亮時分,她找到了一份泛黃的記錄。那是天命年間的事,努爾哈赤還在世時。
記錄很簡單:“大貝勒代善設宴,多爾袞中毒,莊妃以藥救之,守夜三日方醒?!?/p>
寥寥數語,卻揭示了一段往事。葉雨欣終于明白,那份救命之恩的分量。
她將記錄小心收好,決定明天告訴程立輝。但第二天,宮中發生了變故。
早朝時,有御史彈劾多爾袞私蓄甲兵,圖謀不軌。奏折中詳細列出了江南幾處莊園的位置。
滿朝嘩然。多爾袞站在殿中,面色平靜。
順治看著奏折,又看看多爾袞,眼神復雜。他知道,風暴要來了。
06
彈劾事件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支持多爾袞的官員紛紛為他辯護,指責御史誣陷忠良。
反對派則抓住這個機會,要求徹查。雙方在朝堂上爭吵不休,幾乎要動手。
順治坐在龍椅上,冷眼看著這一切。他沒有表態,只是等雙方吵夠了,才緩緩開口。
“都安靜。”少年皇帝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閉上了嘴。
殿內鴉雀無聲。順治看向多爾袞:“十四叔,你怎么說?”
多爾袞出列,躬身行禮:“臣確有莊園,也確有存糧和兵器。但都是為了賑災和自衛,絕無二心?!?/p>
“誰能證明?”反對派的官員質問。
多爾袞轉身看著他,眼神銳利:“陜西數萬災民可以證明。江南遭水患的百姓也可以證明?!?/p>
他拿出厚厚一疊賬本,呈給順治:“這是所有莊園的收支明細,請皇上過目?!?/p>
順治接過賬本,翻開查看。每一筆收支都記錄得清清楚楚,確實都是用于賑災和民生。
但反對派不依不饒:“賑災何需私兵?王爺分明是蓄養死士!”
多爾袞冷笑:“江南水匪橫行,運糧隊沒有武裝保護,糧食早就被搶光了。諸位大人久居京城,可知民間疾苦?”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幾個官員面紅耳赤,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順治合上賬本,心中思緒翻騰。賬目沒有問題,解釋也合理,但為什么他還是不安?
“此事朕會派人詳查。”順治最終說,“在查清之前,攝政王暫停職務,回府靜候?!?/p>
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暫停職務等于軟禁,這是要動真格了。
多爾袞深深看了順治一眼,跪下領旨:“臣遵旨?!?/p>
退朝后,消息迅速傳遍京城。攝政王失勢,朝局要變了。
程立輝聽說后,立刻去找葉雨欣。兩人在文淵閣后的僻靜處見面。
“皇上動手了。”程立輝神色凝重,“但我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葉雨欣點頭:“我也覺得。多爾袞若真想造反,為何等到今天?”
“因為誓言?”程立輝問。
“或許。”葉雨欣不確定,“但孝莊太后已逝,誓言還有多少約束力?”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兩人都感到迷茫,看不清局勢走向。
這時,王德全匆匆走來,神色慌張:“葉姑娘,程侍衛,太后傳你們去慈寧宮?!?/p>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升起不祥預感。孝莊太后已逝,現在宮中的太后是順治的生母,但從不干政。
為何突然傳召?帶著疑惑,他們來到慈寧宮。
殿內坐著的是孝惠章皇后,順治的嫡母。她不是順治生母,但地位尊崇。
“跪下?!碧蟮穆曇舯洹?/p>
兩人連忙跪下,不知道犯了什么錯。太后屏退左右,殿內只剩下他們三人。
“你們昨夜去了宋府?”太后問。
葉雨欣心中一沉,知道瞞不住了:“回太后,奴婢確實去了。”
“好大的膽子!”太后拍案而起,“誰準你們私自出宮,探聽朝中秘事?”
程立輝叩首:“臣知罪,但此事關系重大……”
“關系再大,也輪不到你們插手!”太后怒道,“你們可知,現在朝中多少人想借機生事?你們的行為,只會讓皇上為難!”
這話說得很重。葉雨欣和程立輝都低下頭,不敢辯解。
太后來回踱步,良久才停下:“從今日起,你們不得再調查此事。葉雨欣回文淵閣整理檔案,程立輝回御前當差。若再妄動,嚴懲不貸!”
兩人只能領命。退出慈寧宮后,程立輝低聲說:“太后在保護我們。”
“什么?”葉雨欣沒明白。
“她若真想懲罰,大可公開處置。”程立輝分析,“私下警告,是怕我們卷入太深,有性命之憂?!?/p>
葉雨欣恍然,隨即更加擔憂:“連太后都如此謹慎,可見局勢之險?!?/p>
兩人分頭離開,各自回到崗位。但他們都清楚,事情不會就此結束。
果然,當天下午,宮中傳出消息:順治要親自調查多爾袞一案。
少年皇帝在乾清宮召見了程立輝,命他暗中監視攝政王府。同時,派人去江南核實莊園情況。
“朕要確鑿證據。”順治說,“無論好壞?!?/p>
程立輝領命而去,心中卻充滿矛盾。經過宋德明的講述,他對多爾袞有了新的認識。
但皇命難違,他只能執行。當夜,他潛伏在攝政王府對面的屋頂,觀察府內動靜。
王府很安靜,沒有異常。多爾袞在書房看書,很晚才熄燈就寢。
一連三日都是如此。多爾袞仿佛真的在閉門思過,沒有任何動作。
但程立輝注意到,每天深夜都有黑衣人進出王府。他們行動隱秘,顯然在傳遞消息。
第四天,江南的消息傳回。核查結果與賬本一致,莊園確實用于賑災。
順治看著奏報,眉頭緊皺。一切都證明多爾袞是清白的,但他還是無法釋懷。
這時,葉雨欣求見。她帶來了一份新發現的檔案,是關于早年那場中毒事件的詳細記錄。
記錄顯示,下毒的是大貝勒代善,目的是除掉多爾袞這個競爭對手。莊妃(后來的孝莊)偶然得知,冒險送解藥,救了多爾袞一命。
“救命之恩,加上后來的誓言。”葉雨欣分析,“這或許就是多爾袞不奪位的原因?!?/p>
順治沉默良久,忽然問:“葉姑娘,你相信誓言能約束人心嗎?”
葉雨欣想了想:“若是普通人,或許不能。但若是多爾袞這樣的梟雄,誓言可能比刀劍更有力。”
“為什么?”
“因為梟雄重諾?!比~雨欣道,“輕諾者難成大事,重諾者方能服眾。多爾袞能在朝中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信譽。”
這話讓順治深思。他想起多爾袞這些年的作為,確實言出必行,從未食言。
“朕明白了?!表樦握f,“你下去吧。”
葉雨欣退下后,順治獨自站在殿中。他做出一個決定:設局試探多爾袞。
若多爾袞真有異心,這次試探會讓他暴露。若他無二心,也能還他清白。
計劃很快制定。順治放出假消息,說自己在西山狩獵時遇刺,重傷垂危。
消息刻意傳到攝政王府,看多爾袞如何反應。這是最直接的試探。
程立輝負責監視,隨時回報。葉雨欣則在宮中待命,準備記錄一切。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看這場戲如何收場。而他們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將故事推向高潮。
夜色漸深,紫禁城籠罩在寂靜中。一場決定命運的試探,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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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假消息放出的第二天清晨,攝政王府就有了動靜。程立輝潛伏在暗處,看見多爾袞匆匆走出書房。
這位被軟禁的攝政王臉色凝重,召來親信低聲吩咐。程立輝聽不清內容,但能看出事態緊急。
半個時辰后,多爾袞換上朝服,準備進宮。王府侍衛要跟隨,卻被他制止。
“本王獨自進宮?!倍酄栃栒Z氣堅決,“你們留守府中,不得妄動?!?/p>
“主子,萬一有詐……”親信擔憂。
多爾袞搖頭:“皇上若真遇險,此刻宮中必然大亂。但你們看,宮中平靜如常?!?/p>
親信一愣:“那主子為何還要進宮?”
“因為這是皇上的試探?!倍酄栃柨嘈Γ八胫?,本王聽到他遇險的消息,會作何反應?!?/p>
程立輝在暗處聽得清清楚楚,心中震撼。多爾袞早就看穿了這是陷阱,卻依然要跳進去。
“明知是陷阱,主子為何還要去?”親信不解。
多爾袞整理衣袖,動作從容:“因為本王要讓皇上知道,無論何時,本王都會第一時間進宮護駕?!?/p>
說完,他走出王府,坐上馬車。馬車向紫禁城方向駛去,沒有任何護衛跟隨。
程立輝連忙抄近路回宮稟報。順治正在乾清宮等待,聽到程立輝的匯報,眼神復雜。
“他看穿了,還是來了?”少年皇帝喃喃自語。
“是?!背塘⑤x道,“王爺說,他要讓皇上知道,他會第一時間進宮護駕?!?/p>
順治沉默片刻,揮手讓程立輝退下。殿內只剩下他一人,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拉得很長。
“十四叔,你到底是忠是奸?”順治輕聲問。
沒有人回答。殿外傳來腳步聲,侍衛通報:“攝政王求見?!?/p>
順治深吸一口氣:“宣。”
多爾袞走進殿內,步伐穩健。他看見順治完好無損地坐在龍椅上,沒有絲毫驚訝。
“臣多爾袞,參見皇上。”他躬身行禮。
順治盯著他:“十四叔可知朕為何召你?”
“臣聽說皇上遇險,特來護駕。”多爾袞平靜地說,“如今見皇上無恙,臣就放心了?!?/p>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順治站起身,走下丹陛:“十四叔難道不奇怪,為何會有遇刺的傳言?”
多爾袞抬起頭,與順治對視:“臣不奇怪。皇上年輕,有疑慮是正常的?!?/p>
如此坦誠,反而讓順治不知如何接話。殿內氣氛微妙,叔侄二人相對無言。
良久,順治才開口:“十四叔,朕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若有什么想說的,現在就說?!?/p>
多爾袞笑了,笑容里滿是滄桑:“臣無話可說。臣的所作所為,皇上都看見了。臣問心無愧?!?/p>
“好一個問心無愧?!表樦魏鋈惶岣呗曇?,“那你告訴朕,為何要在江南蓄養私兵?為何要控制戶部財政?為何要讓朝臣只知攝政王,不知皇上!”
這些問題積壓已久,此刻終于爆發。順治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帶著少年人的憤怒與委屈。
多爾袞靜靜聽著,等順治說完,才緩緩開口:“皇上問得好。臣一一回答?!?/strong>
他向前一步,目光坦然:“江南私兵,是為賑災護衛,前日核查已有定論。控制戶部,是為統籌全國財政,應對連年戰亂。至于朝臣……”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朝臣趨炎附勢,是人之常情。但臣從未讓他們不尊皇上,相反,臣每次議事,必言‘奉皇上旨意’?!?/p>
順治盯著他:“可朕覺得,你才是大清的皇帝。”
這話說得很重。多爾袞身體一震,臉色終于變了。
“皇上……”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臣若有此心,天打雷劈?!?/p>
“發誓有用嗎?”順治冷笑,“十四叔,朕今天就要一個真相。你,到底想不想坐這個位置?”
問題直指核心。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燭火都停止跳動。
多爾袞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竟有淚光:“皇上真想知道?”
“想。”
“好?!倍酄栃柡鋈还蛳拢@個動作讓順治愣住了,“臣今日就說實話。臣想過,無數次想過?!?/strong>
順治瞳孔收縮,手按在劍柄上。
“但臣不能?!倍酄栃柪^續說,“不是因為怕死,不是因為實力不足,而是因為……一個承諾?!?/p>
“什么承諾?”順治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