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第一章 歸零
十二月三十一號，下午五點二十九分。
我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還有一分鐘下班。辦公室里空調開得太足，熱風呼呼地吹，吹得我后頸發粘。桌上那盆綠蘿的葉子蔫頭耷腦的，跟我現在的心情差不多。
旁邊的工位上，李偉正在收拾東西，鍵盤鼠標塞進背包，保溫杯擰緊，動作麻利得像是演練過很多遍。隔著一個過道，張莉對著小鏡子補口紅，橘紅色，襯得她氣色挺好。前邊的趙志剛在刷手機，嘴角咧著，大概在看什么搞笑視頻。
所有人都在等下班，等跨年，等年終獎。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敲著，代碼編輯器里是半截沒寫完的函數。這是個邊緣模塊的優化，不急，節后再弄也行。但我現在需要做點什么，讓手別停下來，一停就會想年終獎的事。
這已經是我在這家公司的第四年。頭一年，年終獎發了兩個月工資，不多，但對于剛畢業的我來說，是筆大錢。第二年，三個月。第三年，四個月。今年項目多，加班狠，通宵的次數兩只手數不過來。上個月部門吃飯，經理老王拍著我的肩膀說：“小陳，今年干得不錯，年終獎不會虧待你。”
我當時笑笑，沒說話，但心里是期待的。四個月？五個月？也許更多？我媽上個月打電話還說，有了年終獎，加上我存的，差不多夠老家房子首付了。我爸在電話那頭插話，說樓層別買太高，將來他們老了爬不動。
五點三十，準時。
辦公室里的氣氛微妙地松動了一下。沒人動，但能感覺到那種蓄勢待發的放松。按照慣例，財務部的郵件會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發到每個人郵箱，抄送部門領導。獎金數額，個稅扣多少，實發多少，白紙黑字。
我刷新了一下郵箱。
沒有新郵件。
又刷新一次。
還是沒有。
李偉已經背好包，但還坐著，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張莉補完口紅，把小鏡子收回抽屜，然后拿出手機，點亮屏幕，看一眼，又鎖屏。趙志剛不刷視頻了，坐直了些，脖子往前探，像在等什么。
五點三十五。
財務部在十六樓，我們在十二樓。往常這個時候，該有消息了。至少部門秘書小劉會在工作群里透個風，說郵件發了，讓大家查收。
但今天工作群靜悄悄的。最后一條消息是下午三點，老王發的：“今晚都別安排事啊，發了錢一起吃飯！”
五點四十。
辦公室里的安靜開始變得有點沉。有人清嗓子，有人挪椅子，細碎的聲響在空調風聲里格外清晰。我第無數次刷新郵箱，收件箱里最新的還是一封下午兩點收到的服務器報警通知。
“什么情況？”李偉小聲嘀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所有人。
沒人接話。
五點四十五。
老王從他的單間辦公室出來了。他端著保溫杯，臉上帶著笑，走到辦公區中間，拍拍手：“大家注意力集中一下啊。”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他。
“年終獎的郵件，財務那邊正在發，可能系統有點延遲，大家稍安勿躁。”老王笑著說，但笑容有點干，“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咱們部門聚餐，地方我訂好了，海鮮自助，498一位，管夠！”
有人配合地笑了兩聲，很快又沉寂下去。老王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什么今年業績不錯，明年再接再厲，然后轉身回了辦公室，門輕輕關上。
五點五十。
我聽見張莉很低地“嘖”了一聲。趙志剛重新拿起手機，但沒解鎖，就在手里轉著。李偉把背包放在腿上，手指敲著背包帶。
五點五十五。
郵箱提示音突然響了。
不是我的。是李偉的。他幾乎是立刻抓起手機，解鎖，點開。我看見他的臉在手機屏幕光的映照下，先是期待，然后愣住，接著眉頭一點點皺起來。
“多少？”張莉忍不住問。
李偉沒說話，把手機屏幕轉向她。張莉湊過去看，然后也愣住了。
我的郵箱提示音這時也響了。
心臟跳得有點快。我點開郵件，標題是“年度績效獎金通知”，發件人財務部。正文是格式化的套話，感謝您一年的貢獻之類的。我直接往下拉，拉到表格。
姓名：陳默
崗位：高級軟件工程師
月薪基數：28500
獎金月數：0.0
稅前獎金：0.00
個人所得稅：0.00
實發獎金：0.00
我盯著那個“0.0”，看了大概十秒鐘。然后我關掉郵件，重新打開，再看一遍。還是0.0。
“我這也是零。”張莉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特別清楚，帶著點不敢置信，“憑什么啊？我今年項目評分是A啊！”
“我也是零。”趙志剛把手機往桌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
陸續有其他人的郵箱提示音響起，然后是一片壓抑的驚呼和低罵。
“怎么回事？”
“為什么是零？”
“財務搞錯了吧？”
“找老王問問！”
辦公區騷動起來。李偉第一個站起來，大步走向老王的辦公室，門都沒敲就推門進去。張莉和趙志剛也跟了過去。其他人猶豫了一下，也都圍了過去。
我沒動，還坐在工位上。我又看了一遍那封郵件，然后打開瀏覽器，登錄公司內部系統，查我的績效評分。年度績效：A。項目貢獻度：部門前三。加班時長：全部門第一。沒有任何違規記錄，沒有差評，沒有投訴。
所以，為什么是零？
老王辦公室的門開著，能聽見里面的聲音。李偉的聲音很高：“王經理，這怎么回事？我年終獎為什么是零？”
老王的聲音帶著為難：“這個……公司今年的效益確實不太好，有些調整……”
“效益不好？第三季度財報不是增長了嗎？而且就算效益不好，為什么是零？至少應該有個月底吧？我這一年加班加點，就換來這個？”
“小李，你別激動，這個事我也做不了主，是上面的決定……”
“上面誰的決定？憑什么？”
“具體我也不清楚，但公司的決定，我們只能執行……”
“執行個屁！”李偉爆了粗口，“這就是欺負人！我要找HR！”
“你找HR也沒用，這是公司層面的決策……”
吵鬧聲，爭論聲，不滿的嘟囔聲。辦公室里的溫度好像更高了，悶得人喘不過氣。我看著那盆綠蘿，伸手摸了摸葉子，冰涼，沒有生機。
我關掉郵箱，關掉內部系統，關掉代碼編輯器。然后我打開文檔處理軟件，新建一個文檔，標題打上“辭職報告”。
手指在鍵盤上停了一會兒。然后我開始打字。
“尊敬的領導：本人因個人原因，現正式提出辭職，自即日起解除與公司的勞動合同……”
我打得很慢，一字一句。四年，從畢業進來，從一個只會寫簡單腳本的菜鳥，到能獨立負責核心模塊的高級工程師。加班，通宵，線上故障半夜爬起來處理，需求變更一遍遍重寫代碼。那些累得像狗一樣的日子，那些以為努力就有回報的信念。
換來個零。
辭職報告寫完，打印。打印機“滋滋”地響，吐出兩張紙。我拿起筆，在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陳默。日期：2023年12月31日。
老王辦公室那邊還在吵。我拿著辭職報告走過去，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老王被五六個人圍著，額頭冒汗，正在解釋什么。李偉臉紅脖子粗，張莉眼睛紅了，趙志剛抱著胳膊冷笑。
我把辭職報告放在老王桌上。
老王一愣，低頭看，然后抬頭看我：“小陳，你這是……”
“辭職。”我說。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了。所有人都看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