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
前幾天老周打電話約我吃飯，選的還是他以前最愛去的那家私房菜館。剛坐下我差點沒認出他 —— 以前那可是意氣風發的投資奇才，酒桌上聊起天來滔滔不絕，現在眼底的疲憊藏都藏不住，夾個菜都沒精打采的。
五年前，他靠著兩個現象級項目一戰成名，三十出頭就成了圈子里的傳奇人物。那時候的他，走到哪兒都是焦點，就連行業大佬，都樂意坐下來聽他分析趨勢。
可這次跟以前完全不一樣。酒過三巡，他端著酒杯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迷茫：“你說邪門不邪門？前兩年我閉著眼睛投都能賺錢，現在精挑細選的項目，不是臨門一腳被別人截胡，就是投進去沒幾個月就爆雷。我是不是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給用完了？”
我給他續了杯茶，避開了 "運氣" 這個玄乎的話題："別著急下結論，我給你講個南方小城的故事吧。"
那是六年前，我因為一個項目要在浙南山區的古鎮待半年，租的院子緊挨著一位老木匠的作坊。老木匠姓王，頭發花白，背有點駝，但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卻異常靈活。王師傅的手藝在方圓幾十里是出了名的好，尤其是紅木家具，經他手做出來的，不僅榫卯結實，紋理搭配更是透著股說不出的韻味。但他有個怪規矩：不接急活，不按圖索驥，所有客戶都得先 "看料"。
所謂 "看料"，就是客戶把木料拉到他院子里，他搬個小馬扎坐在旁邊，不說話，就光看著。有時候摸一摸木紋，有時候用手指敲敲木頭，聽聽聲音，其余時間該喝茶喝茶，該午休午休，唯獨不動鋸子。
有一次，我好奇地問他，看木頭有什么門道？他呷了口粗茶，慢悠悠地說："木頭和人一樣，有性子，有脾氣，得慢慢摸透。"
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個外地來的老板，拉了塊上好的紫檀木，想做一套中式桌椅。圖紙都帶來了，標注得密密麻麻，要求一周內交貨。可王師傅看了木頭一眼，只說了句 "再等等"，就沒了下文。
老板是個急性子，等了兩天見沒動靜，忍不住找上門催促："王師傅，圖紙都給你了，照著做不就行了？我這還等著用呢，耽誤了生意你賠得起嗎？"
當時王師傅正在院子里曬木頭，聞言眼皮都沒抬，手里的抹布繼續順著木紋擦拭："你這木頭的性子，我還沒摸透。現在動鋸子，是對木頭的不尊重，也是對你的錢不尊重。"
老板急得直跺腳："不就是塊木頭嗎？有什么好摸的？節疤都在這兒，趕緊處理掉做成品才是正事！"
王師傅放下抹布，指著木料上一塊明顯的節疤說："你看這紋路，左邊密右邊疏，說明它在山里長的時候，東邊光照足，西邊常背陰。這塊節疤，是它小時候遭過蟲蛀，自己愈合出來的。它在山里長了幾百年，風風雨雨都刻在紋理里，我得看懂這些，才能順著它的性子來。你要是只想找個開料的，鎮上有家家具廠，三天就能給你做一套，何必來我這兒等？"
老板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咬了咬牙，居然留下來繼續等。接下來的兩天，他就坐在王師傅旁邊，看著老木匠一遍遍繞著木頭轉。
到了第四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就聽見院子里傳來鋸木頭的聲音。跑去一看，王師傅已經開工了。他沒看老板給的圖紙，只是在木料上畫了幾根簡單的粉筆線，然后開鋸、刨平、鑿榫，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一絲猶豫。
傍晚時分，一套桌椅基本成型。當老板看到成品時，眼睛都直了 —— 原本他極力想掩蓋的節疤，被王師傅巧妙地設計成了山水畫里的遠山，周圍的木紋順著山勢延伸，仿佛有云霧繚繞，意境一下子就出來了。桌子的邊緣沒有做筆直的切割，而是順著木頭的自然弧度打磨得圓潤流暢，摸上去手感溫潤。
老板激動得說不出話，當即要給王師傅加錢。可王師傅擺擺手，只按之前約定的價格收了錢。
王師傅后來跟我說：“現在的人心太急了，木頭剛到手就想著變成錢，把它的天性糟踐了，它也會讓你栽跟頭的。”
我把故事講到這里，抬頭看了看老周。他端著酒杯，眼神發直。
我繼續說道："你前幾年為什么順？因為那時候的你，剛入行沒什么名氣，對每個項目都抱著敬畏之心。那時候的你，就像王師傅看木頭一樣，反復琢磨，反復推演，順著商業的 ' 理'，尊重資本的 ' 德'，所以市場成全了你。"
"可后來呢？" 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你成了 投資奇才，身邊全是奉承的話，心態慢慢變了。有一次你跟我說，一個項目十分鐘就能判斷好壞，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我繼續說道，"你不再是那個順著木頭紋理做事的王師傅，你在用過去積攢的成功，透支對商業本質的敬畏，這消耗的不是運氣，是你實實在在的福報。"
老周沉默了很久，突然抬頭問我："那你說，什么是福報？是去廟里燒香拜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