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的陽光很好,透過公寓的落地窗,暖洋洋地灑在孔書涵的身上。她剛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氣。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像一把尖刀劃破了這份寧靜。
屏幕上跳動著“媽”那個字,孔書涵的嘴角抿了一下。
她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理所當然,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弟結婚你再出50萬。”
孔書涵端起咖啡,輕輕吹了口氣,然后低低地笑了一聲。
“媽,我已經移民澳洲了。”
01
三年前的夏天,老城區的菜市場依舊悶熱得像個蒸籠。
孔書涵挎著帆布包,仔細地在魚攤前挑揀。她的手指纖細,翻動鱸魚鰓蓋的動作卻很熟練。
“書涵,又來給你媽買魚啊?” 隔壁賣豆腐的張阿姨探過頭來,嗓門敞亮。
孔書涵回過頭,擠出一個客氣的微笑:“是啊,張阿姨,您生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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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可真有福氣,” 張阿姨一邊給客人包豆腐,一邊“夸”著,“養了你這么個好女兒,什么都幫襯著家里。不像我家那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
孔書涵臉上的笑有點僵,她拎起那條剛宰殺好的魚:“媽就一個弟弟,我不幫襯誰幫襯。”
“也是,” 張阿姨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弟孔望,可不就指著你這個姐姐嘛。”
孔書涵沒再接話,付了錢,轉身擠進了人群。
帆布包里,這條鱸魚是給媽和弟弟的。而在包的另一側,還躺著兩條昨天超市打折買的凍帶魚,那是她和丈夫陳默這周的伙食。
她今年三十四歲,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會計,丈夫陳默是個程序員。兩人結婚五年,還擠在一個六十平米的老公房里,每月背著三千塊的房貸。
而她那個二十八歲的弟弟孔望,至今沒有一份正經工作,每天在家里打游戲,等著開飯。
孔書涵提著魚,又拐到隔壁買了弟弟最愛吃的鹵豬蹄,這才往娘家走去。
娘家住的老破小離菜市場不遠,樓道里堆滿了雜物,空氣中混雜著油煙和霉味。
她掏出鑰匙開門,一進屋,就看到母親王雅琴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電視機里放著吵鬧的綜藝。
“媽,我回來了。”
王雅琴“嗯”了一聲,視線都沒離開電視:“魚買了?放廚房。哦對了,再給我削個蘋果。”
孔書涵默默地換鞋,把菜放進廚房,然后洗了手,去客廳拿了個紅富士,坐在小馬扎上安靜地削皮。
“望望呢?還沒起?”
“別管他,昨晚打游戲又打到半夜。” 王雅琴“呸”地吐出瓜子皮,“書涵啊,你這個月獎金發了沒?”
孔書涵削蘋果的手頓了一下。
“發了,媽,怎么了?”
“你弟那個手機,用了兩年了,卡得不行。我看人家小伙子都用最新款的了。” 王雅琴把瓜子殼往垃圾桶里一掃,“你這個做姐姐的,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孔書涵垂著眼,刀片劃過果肉,發出“沙沙”的輕響。
“媽,我上個月才給望望交了培訓班的錢……”
“那才幾個錢!” 王雅琴猛地提高了音量,“那是他上進!你當姐姐的,拉他一把不是應該的?你弟以后出息了,還能忘了你?”
孔書涵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果皮完整地連成一條。
“媽,我和陳默還要還房貸,手頭也不寬裕。”
“陳默陳默,你就知道你那個陳默!” 王雅琴不耐煩地擺擺手,“他一個外地人,要不是你,能在城里扎根?他該謝你!你拿點錢補貼娘家,他敢有意見?”
“他沒意見,” 孔書涵低聲說,“是我……”
“你什么你!” 王雅琴瞪了她一眼,“我是你媽,我還能害你?你弟好了,你臉上才有光!行了行了,去做飯吧,望望也該餓了。”
孔書涵站起身,走進了那個油膩膩的廚房。
02
孔書涵在廚房里忙得團團轉,抽油煙機轟隆隆地響著。
她把那條鱸魚仔細地清蒸,淋上滾油,又把鹵豬蹄切好擺盤。
孔望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趿拉著拖鞋,頂著一頭亂發晃到廚房門口,打著哈欠。
“姐,今天有肉啊。” 他探頭看了看,眼睛一亮。
“嗯,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孔書涵頭也不回地說。
“哦。” 孔望應了一聲,轉身又回了房間,不一會兒,里面就傳來了激烈的游戲音效。
王雅琴在外面喊:“孔望!吃飯了!天天就知道打你那破游戲!”
嘴上罵著,聲音里卻全是溺愛。
飯菜上桌。
王雅琴熟練地把清蒸鱸魚的肚子肉夾出來,放進孔望碗里:“望望,多吃點,補補腦子。”
然后她又把最大的一只豬蹄夾給兒子:“這個啃著香。”
孔望埋頭扒飯,嘴里塞得滿滿當當,含糊不清地說:“謝謝媽。”
孔書涵默默地夾起一塊魚尾,放進自己碗里。
王雅琴看了她一眼,又開始念叨:“書涵,你那車都開幾年了?也該換換了。”
孔書涵一愣:“媽,車開得好好的,換什么?”
“你弟過兩天不是要去考駕照嗎?等他拿到駕照,你這車就給他練練手。” 王雅琴說得理所當然。
孔書涵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媽,那車是我上下班的代步工具,望望他……”
“他怎么了?他是你弟!你當姐姐的,車給弟弟開兩天怎么了?這么小氣!” 王雅琴的臉拉了下來。
孔望也抬起頭,幫腔道:“就是啊姐,我學會了,以后還能接送你和我媽呢。再說了,你那破車,給我開我都嫌丟人,等你換新的,這個舊的就歸我了。”
孔書涵看著眼前這對母子,一唱一和,心像是被泡進了冰水里。
“這車是我的婚前財產。” 她冷冷地說。
“什么婚前婚后,不都是一家人!” 王雅琴把筷子一摔,發出刺耳的聲響,“孔書涵,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白眼狼!你現在翅膀硬了,有老公了,就不認娘家了是吧?”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 王雅琴指著她,“我告訴你,這事沒商量!你弟必須有車開!你要是不給,你就是不孝!”
孔望見狀,趕緊打圓場:“媽,姐,別吵了,吃飯吃飯。姐,媽也是為我好,你就別犟了。”
孔書涵放下筷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她站起身:“我吃飽了,公司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站住!” 王雅琴喝道,“手機的事你怎么說?”
孔書涵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掏出錢包,抽出五百塊錢放在桌上。
“我這個月只有這么多了。車,我得開。望望要練車,可以報駕校的班。”
說完,她沒等王雅琴發作,拉開門走了出去。
樓道里,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才發現自己手都在抖。
03
孔書涵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陳默剛加完班回來,正系著圍裙在廚房里下面條。
聽到開門聲,他探出頭:“回來了?怎么這么晚,又在媽那里吃飯了?”
孔書涵換了鞋,走過去,從后面抱住丈夫的腰,把臉埋在他寬厚的背上。
陳默關了火,轉過身,摸了摸她的頭:“怎么了?又受委屈了?”
孔書涵搖搖頭,聲音悶悶的:“沒有。”
陳默嘆了口氣,把她拉到餐桌邊坐下,給她倒了杯溫水:“你啊,什么都憋在心里。媽又跟你要錢了?還是為了孔望?”
孔書涵不說話,只是低頭喝水。
陳默是懂她的。這個家里,只有陳默是真心把她當成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一個“姐姐”或者“女兒”的附屬品。
“書涵,我們是夫妻。” 陳默坐在她對面,表情嚴肅,“你媽和你弟,那是個無底洞。你今天給了手機,明天他們就要車,后天就要房。我們自己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陳默,那是我媽……”
“我知道。” 陳默打斷她,“所以這些年,該孝敬的,我哪一樣少了?但孝敬是孝敬,填窟窿是填窟窿。孔望二十八了,不是八歲,他該自己養活自己!”
孔書涵的眼圈紅了。
她想起自己上大學那年,王雅琴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咒罵。
“女孩子家,讀那么多書干什么!簡直是浪費錢!你看看隔壁家小莉,高中畢業就去廠里打工了,每個月給家里寄多少錢!你倒好,要去讀大學,四年下來,我得少吃多少!”
王雅琴甚至想把她的通知書撕掉。
是孔書涵跪在地上,哭著求了三天,又找了在外地打工的姑姑求情,姑姑偷偷塞給她兩千塊錢當路費,她這才揣著錢和通知書,登上了去北方的火車。
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全是她自己靠助學貸款和兼職一份份掙出來的。
她畢業后找到工作,第一筆工資,一分沒留,全寄回了家。
王雅琴拿到錢,電話里連一句“辛苦了”都沒有,只是說:“總算知道回報了。你弟快上高中了,正是花錢的時候,你以后每個月按時打錢。”
從那時起,她就成了家里的“提款機”。
“陳默,” 孔書涵抬起頭,看著丈夫,“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他們的。”
陳默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而干燥:“你不欠任何人的。書涵,你只是太善良了。但是善良,要給值得的人。”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我前幾天,跟我那個在澳洲的大學同學聯系了。他問我,對技術移民感不感興趣。”
孔書涵猛地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絲光。
“澳洲?”
“嗯。” 陳默點點頭,“以我的專業和你的會計經驗,走技術移民的評分是夠的。就是……要花不少錢,而且雅思要考出來。”
孔書涵的心臟“砰砰”地跳了起來。
離開。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陳默,” 她反握住丈夫的手,“我們……試試。”
04
移民的念頭像一粒種子,埋在了孔書涵和陳默的心里,開始悄悄生根發芽。
兩人嘴上不說,行動卻一致起來。陳默開始瘋狂接私活,孔書涵也利用周末去做兼職。他們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半花,家里的伙食標準一降再降,那兩條凍帶魚成了餐桌上的常客。
王雅琴和孔望對此一無所知。
王雅琴只覺得女兒最近“摳門”了。
“書涵,這個月怎么就給這么點?” 王雅琴數著手里的兩千塊錢,皺起了眉頭。
“媽,公司效益不好,獎金都扣了。” 孔書涵面不改色地撒謊。
“那你也得想辦法啊!” 王雅琴不滿地把錢揣進兜里,“你弟談戀愛了,正是花錢的時候,你這個當姐姐的,總不能看著他因為沒錢被女朋友甩了吧?”
孔書涵的心沉了一下:“他談戀愛了?”
“是啊,多好的姑娘!長得漂亮,家里條件也好。” 王雅琴一臉得意,“這不,你弟也該到結婚的年紀了。”
孔書涵沒說話,她只是在想,這個“好姑娘”,知不知道孔望連工作都沒有。
就在這種暗流涌動中,一個重磅消息砸了下來。
孔書涵他們住的那個老城區,要拆遷了。
消息一出,整個片區都沸騰了。紅色的橫幅拉得到處都是,墻上刷著大大的“拆”字。
王雅琴家那套老破小,赫然在列。
鄰居們聚在小區花園里,三五成群,討論著補償方案,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
“雅琴嫂,這下可發財了!”
“是啊,聽說你們那戶型,按面積算,能分不少錢呢!”
王雅琴坐在人群中央,享受著眾人的追捧,她故作矜持地擺擺手:“哎呦,發什么財,那都是給我家望望準備的!”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大得足以讓半個院子都聽見:“我家望望啊,馬上要結婚了。這拆遷款來得正是時候,剛好給他買婚房!沒房子,哪個好姑娘肯嫁過來?”
“那倒是!還是兒子好啊,能傳宗接代!”
“雅琴嫂你是有福氣的,以后就等著抱孫子吧!”
孔書涵下班路過,剛走進院子,就把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停下腳步,看著被人群簇擁的母親,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王雅琴也看到了她,招招手:“書涵,你回來了正好!趕緊的,你爸以前不是留了些破爛工具在陽臺嗎?你趕緊找個時間去清理了,別占地方。”
她走上前,當著所有鄰居的面,熟絡地挽住孔書涵的胳膊:“這房子啊,以后就是望望的婚房了。你這個當姐姐的,也得幫著張羅張羅,把房子好好規劃一下。”
孔書涵的臉色一白。
拆遷的正式文件還沒下來,補償標準也只是風傳,母親就已經把這筆錢,連同她的份,一起劃給了孔望。
全程,甚至沒有人問過她一句。
“媽,” 孔書涵的聲音有些發干,“這房子……”
“怎么了?” 王雅琴一臉不解。
“這房子,爸走的時候,沒留遺囑。” 孔書涵艱難地說,“按道理,我和望望,都……”
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后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媽。”
陳默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他拎著公文包,站在孔書涵身邊,臉色平靜,眼神卻很堅定。
“媽,書涵的意思是,這么大的事,是不是該大家坐下來,一起商量一下?”
陳默看向王雅琴,“這房子是爸媽的共同財產,爸走了,書涵作為女兒,也是有繼承權的。”
空氣瞬間凝固了。
鄰居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在他們三人之間來回掃視。
王雅琴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猛地甩開孔書涵的胳膊,指著陳默的鼻子。
“商量?商量什么?”
她的聲音尖利起來:“陳默,你一個外人,你懂什么!這是我孔家的事,我說了算!”
“孔望是兒子!是給我家傳香火的!這房子,這錢,從里到外,從上到下,一分一厘,都該是他的!孔書涵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她有什么資格分?!”
05
王雅琴的臉瞬間漲成了紫紅色,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
“外人!你敢說我是外人?!” 她指著陳默的鼻子尖叫,“陳默,我告訴你,這是我孔家的事!你一個倒插門的女婿,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手畫腳?給我滾!”
“媽,你怎么能這么說陳默!” 孔書涵急了,一把將丈夫拉到身后。
“我怎么不能說?!” 王雅琴徹底撕破了臉,唾沫星子橫飛,“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就是這么報答我的?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來搶自己親弟弟的家產!我怎么就養了你這么個白眼狼!”
陳默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但他依舊保持著克制:“媽,我不是來搶家產的。我只是想提醒您,書涵也是您的女兒,她有合法的繼承權。您現在當著這么多鄰居的面說一分錢都不給她,這不合適,也不合法。”
“合法?” 王雅琴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叉著腰狂笑起來,“你跟我講法?我就是法!我是她媽,她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想給誰就給誰!我告訴你,這房子,這錢,一分一厘,都跟我這個女兒沒關系!她要想分,除非我死了!”
周圍的鄰居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哎呦,這雅琴嫂也太偏心了……” “女兒嫁出去了嘛,可這畢竟是她爸留下的……” “你小聲點,沒看見她女婿那臉都黑了……”
孔書涵站在風暴中心,只覺得手腳冰涼。她看著母親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那些從小到大的委屈和不甘,像毒藤一樣纏住了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
“媽,” 她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你真的……一點都沒把我當成你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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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雅琴被她問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說的這是什么混賬話!我不當你是女兒,我能供你上大學?我能讓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上大學的錢,是我自己掙的。” 孔書涵一字一句地說,“我嫁給陳默,您一分錢嫁妝沒給,彩禮倒是要了十八萬八,全給孔望買車了。”
“你……” 王雅琴被堵得啞口無言。
“媽,我什么都不要。” 孔書涵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這套房子,既然你從頭到尾都只打算給孔望,那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她拉起陳默的手:“我們走。”
“站住!” 王雅琴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吼道,“孔書涵!你今天敢踏出這個門,以后就永遠別回來!我只當我沒生過你!”
孔書涵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拉著陳默,決絕地走出了那個喧鬧的院子。
06
那場不歡而散的爭吵之后,孔書涵真的一個星期沒回娘家。
王雅琴也沒打過一個電話。母女倆像是杠上了,都在等對方先低頭。
陳默看她天天在家唉聲嘆氣,便勸她:“媽在氣頭上,過兩天就好了。你別多想,先忙我們自己的事。”
“我們自己的事”,指的就是移民。
他們報了一個線上的雅思沖刺班。孔書涵的英語底子還在,陳默是理科生,口語是短板。
于是,每晚十點,等孔書涵做完兼職的賬目,兩人就戴上耳機,一個練口語,一個刷聽力。
小小的出租屋里,只有臺燈和電腦屏幕亮著光。窗外是城市的喧囂,窗內是夫妻倆壓抑而又堅定的希望。
“This……this solution is not feasible。” 陳默磕磕巴巴地對著電腦屏幕跟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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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書涵摘下耳機,遞給他一杯水:“別急,慢點來。”
陳默灌了一口水,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書涵,你說……我們真的能走成嗎?”
“能。” 孔書涵的眼神很定,“一定能。”
這天下午,孔書涵去銀行辦業務,剛走出大門,就迎面撞上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姐?” 孔望正低頭玩著手機,差點撞到她。
孔書涵一愣,下意識地往他身后看去。
王雅琴正從銀行的VIP室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疊厚厚的文件,滿面春風。
“媽?你們……來銀行干什么?” 孔書涵的心一沉。
王雅琴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但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哦,書涵啊。我帶望望來辦點事。”
“辦什么事?”
“哎呀,你問這么清楚干嘛!” 王雅琴有些不耐煩,但又掩飾不住得意,“拆遷款下來了,總共三百二十萬。我剛給望望轉過去了。”
她拍了拍孔望的肩膀:“以后這錢就歸我們望望管了。他馬上要結婚了,這錢得用在刀刃上。”
三百二十萬。
全給了孔望。
孔書涵站在銀行門口,午后的陽光刺眼,她卻覺得渾身發冷。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看著王雅琴和孔望,那對母子臉上洋溢著的喜悅和滿足,仿佛那筆巨款是他們憑空得來的,而不是剝奪了另一個家庭成員的合法權益。
“姐,你別這么看我啊。” 孔望被她看得有些發毛,縮了縮脖子,“媽說了,這錢本來就是給我的。你都嫁出去了,是外人了……”
“望望,走了!” 王雅琴拉了一把兒子,“跟你姐有什么好說的,她現在心里只有她那個外地老公,哪里還有我們。”
母子倆趾高氣昂地走了,留下孔書涵一個人站在原地。
她回到家,一句話沒說,默默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嶄新的雅思詞匯,翻開了第一頁。
陳默下班回來,看到的就是她坐在燈下,一邊流淚,一邊背單詞的景象。
他什么也沒問,走過去,從她手里拿過詞匯書,然后打開電腦:“我來念,你來聽寫。”
07
時間一晃,半年過去了。
孔書涵和陳默的生活,像是按下了快進鍵。白天各自上班,晚上一起備考。
他們拿到了雅思成績,兩個7.5,一個8。陳默的技術評估也順利通過,移民申請材料被中介打包送了出去。
這期間,王雅琴和孔望那邊,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孔望那個“條件很好”的女朋友,總算是露了真面目。
“媽,小莉她家說了,結婚可以,彩禮五十萬,一分不能少!” 孔望的聲音在王雅琴家的客廳里回蕩。
“什么?五十萬?” 王雅琴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她搶錢啊!我們買房就已經把錢花得差不多了!”
“我怎么知道!” 孔望也很煩躁,“她說她家就這規矩。而且,裝修的錢也得我們出。媽,你再不想想辦法,小莉就要跟我分手了!”
“想辦法……我想什么辦法……” 王雅琴急得在客廳里團團轉。
三百二十萬,聽著多,但在如今的房價面前,也只是剛夠全款買下一套三室一廳。
王雅琴本以為兒子有了房,婚事就算定下了。誰知道,女方家里又來了這么一出。
“你……你給你姐打電話!” 王雅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姐?” 孔望愣了,“媽,你不是說……不認她了?”
“我那是氣話!她是你親姐姐,她能眼睜睜看著你婚事黃了嗎?” 王雅琴一把搶過孔望的手機,找到了那個她賭氣刪掉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王雅琴立馬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哭腔:“書涵啊……是媽……”
孔書涵正在公司對賬,接到這個電話,有些意外:“媽?有事嗎?”
“書涵啊,媽……媽知道錯了。上次是媽不對,媽不該說那些氣話。” 王雅琴開始“憶苦思甜”,“你弟他……他要結婚了,可這彩禮錢還差一大截……你這個當姐姐的,你得幫幫你弟啊!”
孔書涵握著筆的手,停在了半空。
“媽,你們拿了三百二十萬。”
“那錢都買房了呀!一分都沒剩!” 王雅琴叫起屈來,“書涵,媽也不多要,你……你先拿五十萬出來,給你弟把婚事辦了。這錢算媽借你的,以后讓望望還!”
孔書涵沉默了。
她想起了半年前,在銀行門口,母親和弟弟那副得意的嘴臉。
“媽,” 她平靜地開口,“我和陳默,也要還房貸。我們沒錢。”
“沒錢?你糊弄鬼呢!” 王雅琴的哭腔瞬間收住,又變回了那個尖利的聲音,“你和你老公兩個人賺錢,怎么會沒錢?孔書涵,我告訴你,你別想耍花招!你弟這婚要是結不成,我……我就死在你家門口!”
“嘟……嘟……嘟……”
孔書涵掛斷了電話。
她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08
悉尼的陽光很好,透過公寓的落地窗,暖洋洋地灑在孔書涵的身上。她剛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氣。
她和陳默已經在這里安頓下來快兩個月了。陳默在一家科技公司找到了工作,她也投了幾份簡歷,正在等面試通知。
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像一把尖刀劃破了這份寧靜。
屏幕上跳動著“媽”那個字,孔書涵的嘴角抿了一下。這是她換了澳洲號碼后,主動發給母親的,但她沒說自己在哪里。
她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理所當然,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孔書涵!你終于肯接電話了!我告訴你,你弟結婚你再出50萬!少一分都不行!”
孔書涵端起咖啡,輕輕吹了口氣,然后低低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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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已經移民澳洲了。”
電話那頭猛地一靜,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過了足足有十幾秒,王雅琴才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尖叫:“你……你說什么?移……移民?澳洲?你這個死丫頭!你敢騙我!”
“我沒騙你。” 孔書涵呷了一口咖啡,味道微苦,卻很醒神,“媽,我給你寄了份東西,算算時間,今天應該到了。”
“什么東西?” 王雅琴的聲音有些發抖,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她。
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了孔望的聲音:“媽!媽!有……有快遞!是國際快遞!”
孔書涵安靜地聽著,沒有掛斷。
她聽到王雅琴罵罵咧咧的聲音:“什么破快遞……撕開我看看……孔書涵你又搞什么鬼……”
接下來,是紙張被粗暴撕開的“刺啦”聲。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電話兩端,只有悉尼的微風和老城區細微的電流聲。
幾秒鐘后。
“啊——!!”
一聲完全變調的、仿佛耗盡了全部力氣的尖叫,從聽筒里刺了出來。
“孔書涵!你敢!你竟然敢!!”
孔望“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姐!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們!你……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電話那頭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重物砸在了地板上。
緊接著是孔望驚慌失措的哭喊:“媽!媽!你怎么了媽!你醒醒啊!快來人啊!我媽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