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菩薩本愿經》有云:“閻浮眾生,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念佛本是清凈業,是以功德之光照破無明黑暗。然而,古德亦有言:“真言一出,十方震動。”
對于那些游蕩在幽冥縫隙中的無主孤魂而言,家中那虔誠的念佛聲,便如同暗夜里唯一的燈塔,既是救贖,也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若不懂得設界與回向的規矩,盲目地敞開門戶高聲誦持,往往會將原本并不在此處的眾生吸引而來。它們未必有惡意,卻因貪戀這點功德香火,越聚越多,最終導致家宅陰陽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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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陳遠回到落燈鎮祖宅的時候,正值梅雨時節。
這次回來,是為了照顧年過七旬的祖母。
祖母姓王,人稱王阿婆,年輕時是鎮上出了名的“硬命人”,送走了丈夫,又送走了兒子兒媳,獨自一人守著這座清末留下的三進院子
。或許是覺得半生殺孽太重,又或許是為了給唯一的孫子陳遠積福,王阿婆從十年前開始吃齋念佛,每日必在佛堂前跪誦三個時辰。
推開厚重的朱漆大門,陳遠還沒見到人,先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木魚聲。
“奶奶?”陳遠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天井里回蕩,竟帶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陳遠穿過長滿青苔的天井,徑直走向正堂。
堂屋正中供奉著一尊地藏王菩薩像,香爐里插著三根小臂粗的高香,煙氣卻不是筆直上升,而是怪異地在半空中盤旋打轉,齊刷刷地飄向房梁的東南角。
王阿婆跪在蒲團上,背對著門口,身形佝僂,脊背上的灰布衫已被冷汗浸透。
她似乎完全沒聽見孫子的呼喚,口中念念有詞,語速快得驚人,模糊不清的經文從她嘴里吐出來,混合著那急促的木魚聲,讓整個堂屋的氣氛變得異常壓抑。
陳遠走近了幾步,正想伸手去扶,卻猛地頓住了腳步。
“阿彌陀佛……”祖母突然拔高了音調,聲音嘶啞凄厲。
“遠娃子,回來了?”王阿婆終于停下了手中的木魚,緩緩轉過頭來。
祖母的臉色呈現出一股不正常的青灰,眼窩深陷。
“奶奶,這屋里……是不是太冷了點?”陳遠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
王阿婆沒有回答,只是神經質地看了一眼東南角的房梁,壓低聲音說道:“你也感覺到了?它們……越來越多了。”
02.
陳遠躺在西廂房的架子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老宅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盡管隔著一個天井,他依然能隱約聽到正堂那邊傳來的念佛聲。
祖母似乎并沒有因為夜深而休息,反而念得更加起勁了。
“嗡……嘛……呢……”
今晚沒有月亮,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正堂的長明燈透出一絲昏黃的光暈。然而,借著那微弱的光,陳遠看到了令他頭皮發麻的一幕。
在正堂緊閉的大門外,在那一級級青石臺階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
它們有的身形飄忽如煙,有的肢體扭曲殘缺,有的只有半截身子。
它們在“聽經”。
陳遠屏住呼吸,冷汗順著額頭滑落。他聽說過,修行高深的高僧講經,能引來天花亂墜,亦能引來鬼神聽法。可祖母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老太太,她的念佛聲,為何會引來這么多孤魂野鬼?
突然,這群“聽眾”中,有一個身材矮小、頭大如斗的影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過頭,朝著西廂房這邊看來。
就在這時,正堂的念佛聲戛然而止。
“誰在外面?”王阿婆的聲音從正堂傳出,帶著顫抖。
幾秒鐘后,陳遠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有人用頭輕輕磕了一下門板。
隨后,撞擊聲變得密集起來,不再是一個,而是無數個。
那些東西,因為經聲斷了,開始不耐煩了。它們想要進去,想要離那個聲音的源頭更近一點。陳遠再也按捺不住,抄起墻角的一根棗木棍沖了出去。
“滾開!”他大吼一聲,沖進院子。
奇怪的是,當他沖出房門的瞬間,院子里的那些黑影就像晨霧見到了陽光,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有那緊閉的正堂大門上,留下了幾個濕漉漉的、帶著泥腥味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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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清晨,陳遠起得很早。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怎么睡。
他來到正堂時,祖母已經跪在佛前了。但今天的氣氛比昨天更加詭異。香案上的紫銅香爐里,三支剛點燃的線香呈現出一種極為兇險的狀態——兩短一長。
在民俗行當里,這叫“催命香”。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陳遠想起小時候聽村里老人說過的話,忍不住開口勸道,“奶奶,您這念佛是不是得有個講究?我看這宅子里的氣場不對勁,陰氣太重了。”
王阿婆緩緩睜開眼,眼球上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氣神,顯得更加干癟。
“遠娃子,你不懂。”王阿婆的聲音沙啞,“奶奶這是在積德。它們苦啊,在地底下沒吃沒喝,聽聽佛號能少受點罪。我若是停了,它們身上的業火就又要燒起來了。”
“可您這是在拿自己的陽壽喂它們!”陳遠指著滿屋子的陰霾,“您看看這香,再看看您自己的臉色!佛經是度人的,不是這么個念法。您這樣敞開了念,又不送走,這老宅子遲早變成鬼窩!”
王阿婆固執地搖搖頭:“地藏菩薩發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我雖是凡人,也想學菩薩發點心。只要心誠,菩薩會保佑的。”
說完,她又拿起了木魚槌。
“篤!”
這一聲敲下去,陳遠明顯感覺到屋頂的瓦片震動了一下,一股陰風憑空卷起,直接將香爐里的香灰卷得漫天飛舞。
與此同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陳遠跑出去一看,自家養的那只大黑貓正弓著身子對著虛空炸毛,尾巴豎得像根棍子,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
而在黑貓對著的方向——那棵百年的老槐樹下,大白天的,竟然隱隱綽綽聚著一團黑氣。那黑氣并未散去,反而在陽光下慢慢蠕動,隱約能看出幾張痛苦的人臉。
陳遠心中大駭。白天顯形,這是陰氣已經重到壓過陽氣的征兆。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招惹了,這是“百鬼纏宅”。
祖母的慈悲心,因為不懂法門,變成了一場針對她自己的災難。這些眾生起初或許只是來聽經,但隨著數量的增加,它們身上攜帶的陰寒之氣會逐漸侵蝕活人的生機。而且,一旦它們習慣了這種供養,若有一天供養中斷,那后果不堪設想。
04.
陳遠想起了鎮東頭的“劉半仙”。
劉半仙本名劉鐵口,是個瞎子,早年間是個游方道士,后來不知為何瞎了雙眼,便流落在落燈鎮靠算命摸骨為生。據說他那雙眼雖然瞎了,心眼卻開了,能斷陰陽禍福。
陳遠找到劉瞎子時,對方正坐在破舊的攤位前,手里把玩著幾枚銅錢。
“先生,我想問家宅。”陳遠還沒坐下,就急切地開口。
劉瞎子那雙灰白的眼珠子動了動,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聳了聳鼻子,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好重的尸氣。”劉瞎子冷冷說道,“小伙子,你不是從活人堆里出來的,你是剛從墳圈子里爬出來的吧?”
陳遠心中一凜,連忙將家中的怪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劉瞎子聽完,冷笑一聲:“糊涂!簡直是糊涂至極!你家老太太這是在‘以身飼虎’!她以為自己在度鬼,殊不知是在給自己招災。”
“先生,此話怎講?”
“佛號本是大能量,如同暗夜明珠。”劉瞎子手里那幾枚銅錢往桌上一撒,發出清脆的響聲,“但你家老宅地處陰暗,本就容易聚氣。她無遮無攔地念,又不設結界,又不回向送客,那些孤魂野鬼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蒼蠅。它們不是來害人的,是來‘蹭’光的。但這光蹭多了,它們就不想走了,甚至想把發光的人帶走,好永遠聽下去。”
陳遠聽得冷汗直流:“那……那現在該怎么辦?”
劉瞎子伸手摸了摸桌上的卦象,臉色越發難看:“卦象是‘剝’卦,山地剝,群陰剝陽,大兇之兆。今晚子時,便是陰氣最盛之時。你家老太太若是今晚再念,恐怕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求先生救命!”陳遠就要下跪。
劉瞎子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塊黑黢黢的雷擊木牌遞給陳遠:“這東西你拿著,回去掛在門楣上,能擋一時。但我丑話說在前面,解鈴還須系鈴人,今晚我隨你走一趟,但能不能活,還得看你家老太太肯不肯聽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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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入夜,風雨大作。
落燈鎮被狂風暴雨籠罩,陳遠家的老宅在風雨中飄搖,仿佛隨時都會傾塌。
正堂內,燭火搖曳不定,忽明忽暗。王阿婆依舊跪在那個蒲團上,面色已經灰敗如土,氣息微弱,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執拗,手中的木魚槌高高舉起,準備開始今晚的誦經。
劉瞎子一身青布長衫,站在堂屋門口,手里握著一根盲杖。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這里的“氣”。
陳遠站在劉瞎子身旁,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今晚的屋子里已經“滿”了。
雖然肉眼看不見,但那種擁擠感讓人窒息。每一個角落、每一寸空間,似乎都塞滿了看不見的東西。它們層層疊疊,擠在房梁上、桌子下,甚至就貼在王阿婆的背上。
那股冰冷的視線,成千上萬道,全部聚焦在王阿婆即將敲下的木魚和即將出口的佛號上。
劉瞎子突然往前邁了一步,手中的盲杖重重地頓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且慢!”劉瞎子厲聲喝道。
王阿婆動作一滯,緩緩回頭,眼神迷離:“是誰……阻我修行?”
“修行?”劉瞎子冷笑,他雖看不見,卻準確地將臉轉向了王阿婆的方向,臉上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威嚴,開始了他今晚最重要的一場“算命”。
“老嫂子,把你生辰八字報來,我現在就給你算這一卦,讓你死個明白!”
王阿婆被這氣勢鎮住,下意識地報出了生辰。
劉瞎子左手手指飛快掐算,語速極快:“你是癸酉年生人,命宮坐劍鋒金,本是剛強之命。但你今年流年不利,犯太歲,又是‘陰煞’入命。此刻這屋里,乾宮缺角,坤宮死氣沉沉,這是典型的‘鬼門開’格局!你每念一聲佛,就是在這鬼門上加一把鎖,把這些東西鎖在你家里!”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提高了八度,仿佛在與滿屋子的鬼魅對抗:“你以為你在度它們?你摸摸你自己的印堂,是不是冰涼刺骨?你再聽聽這風聲,是不是像哭聲?它們在等你這口氣斷了,好借你的身子還魂!”
“胡說……我是心誠……”王阿婆顫抖著反駁,但手中的木魚槌已經有些拿不穩了。
“心誠?”劉瞎子猛地往前走了兩步,無視周圍那些幾乎要實質化的陰冷阻力,“地藏王菩薩慈悲,但也金剛怒目!你只知念佛,卻不知規矩!”
此時,屋內的燭火猛地全部變成了幽綠色。陳遠驚恐地看到,祖母的影子在燭光下被拉得很長,而在那影子里,竟分岔出了無數個鬼魅的爪牙,正試圖抓住祖母的腳踝。
王阿婆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顫抖,下意識地又要開始念那句熟悉的“南無……”
劉瞎子大喝一聲,手中的盲杖猛地指向王阿婆,聲音如洪鐘大呂,震得滿屋子的陰氣為之一散:
“家中有人念佛,想要不吸引附近的鬼道眾生,地藏王菩薩早有告誡!你若真想救自己,真想度它們,就必須在念佛時,先說這4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