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我是大周朝的沈妃,也是這紫禁城里最名不副實的笑話。
作為前朝舊臣之女,我被當成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嫁入深宮八年。
我連夫君是何模樣都未曾見過,無盡的空虛與怨懟,終于在我二十四歲這年徹底爆發。
我換上男裝,逃出了那座華麗的牢籠。
市井街頭,一場突如其來的沖突,讓我將一個高傲無禮的男人,親手賣進了南風館。
我以為這是一場荒唐的報復,卻不知,我闖下的,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禍。
因為那個被我以六十兩銀子賤賣的男人,正是被我怨了八年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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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年,是我入宮的第八個年頭。
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整個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盛大的喜悅之中。他們說,皇帝陛下親征大勝,今日凱旋歸朝,乃是普天同慶的盛事。各宮的妃嬪們想必早就穿上了最華麗的衣裳,戴上了最璀璨的首飾,翹首以盼,等著那位傳說中的天子垂青。
而我,沈晚螢,只是默默地關上了長春宮的殿門,將所有的喧囂與我隔絕開來。
今天也是我的生辰,二十四歲。但我更愿意稱之為我的“忌辰”,祭奠我那個死在十六歲、鮮活明亮的自己。
我從妝臺下摸出一小壺早就備好的冷酒,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液清冽,映出我此刻模糊又陌生的面容。八年了,深宮的時光仿佛一把最鈍的銼刀,日復一日地消磨著我的棱角和生氣。鏡中的人,有著妃子的頭銜,穿著錦緞的衣裳,眉眼間卻是一片化不開的死寂。
“娘娘,喜慶日子,別喝冷酒傷身。”我的貼身宮女靈兒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走進來,看到我手里的酒杯,小臉頓時皺成了一團。
我晃了晃酒杯,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碎成一片,又慢慢聚合,輕聲笑道:“靈兒,你說,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人,算活著,還是死了?”
靈兒將面碗放在桌上,走過來想奪我的酒杯,眼圈紅紅的:“娘娘,您別說這種話,靈兒害怕。”
我沒讓她得逞,仰頭將那杯冷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激得我咳了兩聲,眼角滲出一點生理性的淚水。這種火辣辣的痛感,竟是這死水般的生活里難得的真實。
八年前,我十六歲,還是太傅府里那個會跟著哥哥爬樹掏鳥窩的野丫頭。父親是前朝翰林,新皇登基,因他為人清高,不懂得在新貴面前彎腰,被安上一個“不識時務”的名頭,投閑置散。而我,作為安撫前朝文臣勢力的一枚棋子,一道圣旨下來,便成了這深宮里的一位“沈妃”。
我還記得入宮那天,坐在晃晃悠悠的轎子里,也曾偷偷掀開簾子,想象著畫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我想象著我的夫君,那位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會是怎樣一番模樣。他會是高大英武,還是溫文爾雅?我們會不會像尋常夫妻那樣,月下對弈,燈下品茗?
頭兩年,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幻想度過的。我每日精心打扮,將內務府送來的布料裁成最新穎的款式;我一遍遍練習著宮中繁復的禮儀,生怕在哪位大人物面前失了分寸;我甚至將父親教我的棋譜和詩詞都溫習了一遍又一遍,只為有一天能在他面前,展現出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才情。
可一年過去,兩年過去,除了逢年過節賞賜下來的、與旁人無異的綢緞珠寶,我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見過。長春宮就像一座被遺忘的孤島,除了送膳的太監和灑掃的宮女,再無旁人踏足。
失望的情緒像藤蔓一樣,慢慢爬滿了我的心。到了第三年,我開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咒罵他。
我罵他是個不負責任的懦夫,既然把我娶進了門,卻又對我視而不見。我把他想象成一個腦滿腸肥、昏庸無能的糟老頭子,這樣想著,心里的怨氣似乎就能少一些。
可怨恨是需要力氣的,恨久了,人也會累。
從第五年開始,我累了,也認命了。我不再期待,不再怨恨,甚至不再關心他究竟是何模樣。他于我而言,不再是“夫君”,只是一個給我提供衣食住行的“東家”。我的生活,變成了一潭精準計算過的死水。辰時醒,看宮女們打掃庭院里那幾片永遠掃不干凈的落葉;巳時用膳,御膳房的菜色十年如一日,閉著眼睛我都知道下一道菜是清炒蘆筍還是蜜汁火腿;午后,我便歪在窗邊的軟榻上看書。
我不看經史子集,也不看詩詞歌賦,我專挑那些《山海經》、《搜神記》、《酉陽雜俎》之類的志怪小說來看。因為只有那些光怪陸離的世界,才夠離奇,能讓我短暫地忘卻現實的無趣。靈兒總說那些書看多了傷神,我卻覺得,那是我唯一的提神秘方。
偶爾,我也會做些出格的事。比如央求靈兒去給我弄些宮外的話本,或者偷偷學著太監們走路的樣子,在沒人的角落里搖搖擺擺,把靈兒逗得又氣又笑。
今天,皇帝大勝歸來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進了后宮這汪池水里,激起千層浪。我隔著宮墻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鮮活熱鬧的勁兒。聽說各宮的妃嬪們都鉚足了勁,各顯神通,只為在慶功宴上博得君王一笑。
唯有我,在聽聞這個消息后,心中那潭死水不僅沒有泛起半點漣漪,反而沉得更深,深得有些發冷。我做了一個決定,一個我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決定。
我屏退了旁人,只留下靈兒,對她吩咐道:“靈兒,把我箱籠底下那套給我哥準備的舊男裝拿出來,找個機會改小點。”
靈兒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娘娘,使不得啊!這要是讓敬事房的人看見了,是掉腦袋的大罪啊!”
這套男裝,是我前兩年托采買太監偷偷弄進來的。偶爾,在那些了無生趣的夜晚,我會換上它,趁著夜色溜到御花園最偏僻的角落,甚至是最靠近宮墻的地方,只為聞一聞墻外飄來的、屬于市井的自由空氣。每一次,靈兒都嚇得魂不附體。
我走過去,扶起她,看著她驚恐的眼睛,神情卻平靜得可怕:“他們看不見。靈兒,你知道一只鳥在籠子里關久了,最想做的是什么嗎?”
靈兒搖著頭,淚珠子滾滾而下。
我替她擦去眼淚,一字一頓地說:“不是飛走,是想嘗嘗撞死在籠子上的滋味。”
這一次,我不只想聞聞空氣,我想出去,真正地走出去。哪怕只有一天,一個時辰。
我的平靜讓靈兒更加害怕,她死死抓著我的手,仿佛這樣就能阻止我。我知道,我正在把她拖進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可我心里的那股邪火,那股被壓抑了八年的煩悶與不甘,已經燒到了喉嚨口,再不找個出口,我真的會瘋掉。
機會,就是今晚。
皇帝回朝,全城的戒備看似森嚴,實則所有的精銳禁軍都被調去守護御駕行進的主道和慶典的舉辦地。許多偏僻的宮門和巡邏路線,反而因此變得松懈。這正是我計劃里“燈下黑”的最好時機。
我并非毫無準備。這幾年,我省吃儉用,將那些賞賜下來卻從沒戴過的首飾變賣,換來的銀錢,通過一個相熟的采買太監,與宮外一位故人搭上了線。那人是我父親當年的一個門生,如今在京兆府當著個不大不小的王主簿。我沒求他別的,只求他幫我摸清了皇城幾條最隱蔽的巡防路線和換防時間。
今天下午,我將一支分量最足的赤金鳳尾簪交給了那個即將出宮采買的小太監,對他低聲說:“今晚子時,西華門旁邊的角門,一刻鐘。事成之后,我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那小太監掂了掂金簪的分量,眼中閃過貪婪的光,最終一咬牙,點了點頭。
夜深了,我換上改好的男裝,束起長發,用眉筆將眉毛畫得粗黑了些,鏡子里便出現一個略顯單薄但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靈兒哭得像個淚人,還在做最后的努力:“娘娘,我們不去了好不好?您要是覺得悶,靈兒給您講故事,給您跳舞……”
我拍了拍她的臉,擠出一個笑容:“傻丫頭,別哭了。我就出去逛個集市,買串糖葫蘆就回來。”我頓了頓,看著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補充道,“要是回不來……你就說我暴病而亡,還能領筆撫恤金。”
說完,我不再猶豫,拉起同樣換上小廝打扮、還在瑟瑟發抖的靈兒,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長春宮的陰影里。
02
子時剛過,西華門旁的角門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縫。我拉著靈兒,像兩只耗子一樣,飛快地溜了出去。門在我身后合上,發出輕微的“咔嗒”聲,那聲音,于我而言,宛如天籟。
自由的空氣是如此不同。
宮里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焚香、花露和陳腐木料混合的味道,精致,卻也沉悶。而此刻,撲面而來的,是混雜著泥土、晚食攤子的油煙、護城河的水汽以及人間煙火的復雜氣息。這股味道算不上好聞,甚至有些嗆人,但我卻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感覺自己身體里那些沉寂了八年的細胞,都在這一刻被喚醒了。
雖然夜深,但因為皇帝歸朝,京城的主街上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我拉著靈兒,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感覺自己像一滴水匯入了大海,前所未有的渺小,也前所未有的自在。
我學著話本里紈绔子弟的樣子,買了一柄折扇,“嘩”地一聲打開,有模有樣地搖著。
看到路邊有賣糖葫蘆的,我立刻跑過去,買了兩串。那紅彤彤的山楂裹著晶亮的糖稀,在燈籠下閃著誘人的光。我不管不顧地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一直甜到了心里。我把另一串塞給靈兒,她還是一臉緊張,小口地舔著,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我們去看街邊耍猴戲,那猴子穿著紅布衫,學著人樣作揖、翻跟頭,引得圍觀的百姓哈哈大笑。我也跟著人群大聲叫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甚至,我還花了一個銅板,讓一個瞎子算命先生給我算了一卦。那先生摸著我的手骨,搖頭晃腦地說我“命格清奇,近期有大劫,亦有大喜”。我只當他是江湖騙子,隨手又丟給他一小塊碎銀子,拉著靈兒笑著跑開了。
劫數也好,喜事也罷,只要是在這宮墻之外,我都認了。
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逛著,從街頭到巷尾,看什么都覺得新鮮。直到我被一個賣玉器的攤子吸引住了。攤主是個老頭,攤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玉簪、玉佩、玉鐲,雖然成色一般,但勝在樣式精巧。
我拿起一支雕著蘭花模樣的玉簪,簪身通透,雕工細致,想著買回去,或許以后還能派上用場。我正低頭興致勃勃地看著,忽然,一股大力從我身后猛地撞了過來。
我一個趔趄,完全沒站穩,整個人向前撲去,手里的玉簪脫手而出,“啪”的一聲脆響,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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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火冒三丈。這八年在宮里受的窩囊氣,加上此刻被破壞的好心情,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我猛地回頭,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
撞見的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是個男人,穿著一身普通的藏青色棉袍,但身姿異常挺拔,肩寬背直。他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俊朗,劍眉入鬢,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只是此刻,他眉宇間滿是焦躁與不耐,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塊擋路的石頭。
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身材敦實、眼神警惕的隨從。
他就是蕭徹。當然,此刻的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男人毀了我的玉簪,還毀了我難得的好心情。
他當時正帶著貼身侍衛統領李忠,微服追查戶部侍郎貪腐案的一個關鍵人證。眼看就要追上了,卻被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路障”一擋,人證拐進巷子,瞬間沒了蹤影。他心中的煩躁可想而知。
他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連一絲歉意都沒有,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讓開。”
“讓開?”
這兩個字,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我好不容易才鼓起來的快樂氣球。又是這種高高在上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在宮里,從管事太監到掌事嬤嬤,每個人都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以為逃出了宮墻,就能逃離這種窒息的感覺,沒想到在大街上也能碰到。
我心里的邪火“噌”地一下就躥了起來。我沒動,反而往前站了一步,擋住他的去路,指著地上的碎玉,冷笑道:“這位爺,你撞了人,毀了東西,連句‘對不住’都不會說,就想走?”
他似乎這才正眼看我,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沒什么耐心跟我糾纏。“多少錢,我賠。”他說著,習慣性地往袖中摸去,卻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為了行動方便,錢袋都給了李忠,而李忠為了不引人注意,綴在幾步開外。
他這一瞬間的停頓,在我看來,就是心虛和拿不出錢的窘迫。
這下輪到我得意了。八年來積攢的怨氣,仿佛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宣泄口。我環抱著手臂,斜著眼看他,故意拖長了調子:“不多。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名家雕刻,再加上小爺我被你這么一撞,嚇得心肝兒亂顫,得吃多少名貴藥材才能補回來?湊個整,二百兩銀子。”
我就是存心訛他。我看著他因為我的話而瞬間陰沉下去的臉,心里竟然感到一絲變態的快感。
蕭徹聞言,怒極反笑:“二百兩?你怎么不去搶?”他身為天子,何曾被人如此當面訛詐過。他眼中的輕蔑,那種看一個撒潑打滾的市井無賴的眼神,徹底刺痛了我。
我們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很快就引來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群眾。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就在他進退兩難,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時候,我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他的全身。
我忽然發現,他雖然穿著普通,但那料子是上好的棉布,針腳細密,絕非尋常人家能穿得起。他手腕上戴著一串看不出材質但光澤溫潤的佛珠,腰間系的玉佩雖然藏在衣內,但也露出一角,質地通透,一看就價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他這張臉。俊美得極具攻擊性,哪怕是現在氣得發抖,也絲毫不損其風采,反而多了一種旁人沒有的威勢。
就在這時,街角一個掛著“倚竹軒”三個燙金大字的雅致樓閣,映入了我的眼簾。那樓閣門口掛著兩盞粉色的燈籠,有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男子正倚在門口,對著過往的行人拋著媚眼。
南風館。
一個念頭,如同黑夜里的一道閃電,轟隆一聲在我腦中炸開。
你不是高貴嗎?你不是有錢嗎?你不是看不起人嗎?
我就讓你去這全天下男人最不屑、最低賤的地方,讓你這一身傲骨和這張俊臉,都變成取悅別人的玩意兒。看看你到了那里,還怎么高貴得起來!
這個想法是如此的瘋狂,如此的荒唐,又如此的……誘人。
它讓我渾身都興奮得微微發抖。八年的死寂,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個可以徹底炸裂的出口。
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又可惡的臉,心里的那股邪火被他點得越來越旺。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將改變我一生的決定。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然后,我轉頭對著所有圍觀的人,用我這輩子最凄慘、最委屈的聲音,大聲喊道:
“大家評評理啊!這是我家不成器的遠房表哥,吃喝嫖賭,欠了我家一屁股債跑路了!今天總算讓我在街上逮著了!他沒錢還債,我今天就要拉他去賣身抵債!”
03
我的喊聲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湖面,圍觀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哎喲,看著人模狗樣的,原來是個敗家子!”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小兄弟,你做得對!”
“長得這么俊,可惜了,怎么就走上這條路了呢。”
百姓們最愛看的,就是這種“家門不幸”、“正義討債”的戲碼。一時間,所有的指責和同情都站到了我這邊。
蕭徹徹底懵了。他大概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陣仗。他想掙脫,可我抱著他的胳膊,幾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掛了上去,像一塊牛皮糖一樣,死活不松手。
“你放開!你這個瘋子!”他低聲怒吼,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
“表哥,你就認命吧!誰讓你當初不好好做人呢?”我一邊“哭訴”,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人群外圍。那個叫李忠的隨從急得滿頭大汗,幾次想沖進來,都被蕭徹用凌厲的眼神制止了。
我猜得沒錯,他不敢暴露身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微服私訪的皇帝,跟一個“市井無賴”當街拉拉扯扯,還要動手傷人?這要是傳出去,他的臉面和朝廷的威嚴還要不要了?
我就是吃準了他這一點。
我不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拉著他,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就往“倚竹軒”的方向走。周圍熱心的百姓還幫我開路,甚至有幾個大媽幫我一起推著他,嘴里還念叨著:“快走快走,別讓他再跑了!”
蕭徹的臉色從鐵青變成了醬紫,又從醬紫變成了煞白。他一生運籌帷幄,生殺予奪,恐怕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一個瘋女人拖進南風館。
倚竹軒的門面很雅致,里面卻別有洞天。一進門,一股濃郁的、甜膩的熏香就撲面而來,嗆得我差點打了個噴嚏。幾個穿著暴露、涂脂抹粉的男子見我拖著一個極品男人進來,立刻圍了上來。
“哎喲,這位小爺,哪兒淘來的這么俊俏的哥哥?”
我沒理他們,徑直把蕭徹拖到大堂中央,對著柜臺后一個正在用孔雀毛長指甲剔牙的男人喊道:“蘭三爺!來生意了!”
那人就是倚竹軒的老板,蘭三爺。他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身形瘦長,穿著一身繡著繁復花紋的紫色長袍,面容白凈,眉毛修得又細又長,說話慢條斯理,帶著一股陰柔的勁兒。他聞聲抬起眼,那雙丹鳳眼像鉤子一樣,在蕭徹身上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只一眼,他眼中就迸發出了老鴇看到絕色美人時才有的精光。
“這位小哥,是你什么人?”蘭三爺放下孔雀毛,慢悠悠地問道。
我立刻開啟了我的表演,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哽咽道:“三爺,這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哥,染了賭癮,把家里的地契都偷出去賣了。如今被我抓到,身無分文,只能……只能賣身抵債了!您看,這長相,這身板,值多少?”
蕭徹被兩個聞訊而來的壯漢左右架住,他奮力掙扎,對著我怒吼:“沈晚螢!你找死!”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我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對著蘭三爺哭得更兇了:“三爺您看!他又犯渾了!總幻想自己是什么大人物,還認識什么了不得的貴人!唉,家門不幸啊!”
蘭三爺是什么人,迎來送往,見多識廣,自然不全信我的鬼話。但他不在乎真相,他在乎的是生意。蕭徹身上那股不凡的氣質,那副寧折不彎的傲骨,配上他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對于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這絕對是一棵搖錢樹。
他笑了,露出兩排白得發亮的牙齒,伸出三根涂著蔻丹的手指:“三十兩。死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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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兩?”我叫了起來,一半是演戲,一半是真的覺得太便宜了,“三爺,您再看看,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也得……”
“活契,”蘭三爺打斷我,又加了兩根手指,“五十兩。不能再多了,脾氣這么烈,調教起來費功夫。”
蕭徹氣得渾身發抖,他死死地瞪著我,那眼神,仿佛要將我凌遲處死。我被他看得心里發毛,但捏了捏袖子里那張出宮令牌,膽氣又壯了起來。
我心一橫,跟他討價還價:“三爺,您再加十兩,六十兩!六六大順,圖個吉利!這人就歸您了!”
蘭三爺瞇著眼,又打量了蕭徹一番,最終點了點頭:“成交。”
他從柜臺里拿出一張銀票,遞給我。我接過來,展開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陸拾兩”。
我拿了銀票,看都不敢再看一眼被那兩個壯漢死死按住、氣得快要爆炸的蕭徹,拉起旁邊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只會傻站著的靈兒,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倚竹軒。
身后,傳來蕭徹那壓抑到極致的、仿佛從胸腔里擠出來的怒吼:“你給朕等著——!”
“朕”?
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但此刻,我哪里還敢細想,只知道跑,拼命地跑。
我們跑出很遠,拐了好幾條巷子,直到再也聽不見那條街上的喧鬧,我才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的心臟狂跳,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一樣。
一半是后怕,一半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和痛快。
八年的怨氣,八年的壓抑,八年的死寂,仿佛都在這一個荒唐的下午,宣泄得淋漓盡致。
我攤開手心,那張寫著“陸拾兩”的銀票已經被我的汗水浸得有些濕軟。我捏著它,感覺比國庫里的萬兩黃金還要燙手,還要真實。
我,沈晚螢,當朝的沈妃,把我的夫君,當今的天子,用六十兩銀子的價格,賣進了南風館。
我一定是瘋了。
可我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04
我和靈兒一路心驚膽戰,像兩只過街老鼠,趕在宮門下鑰之前,險之又險地溜回了長春宮。
一進殿門,我整個人都虛脫了,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靈兒更是雙腿一軟,直接哭了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是在一種極度的恐懼和矛盾中度過的。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蕭徹那雙要殺人的眼睛,和他最后那聲怒吼里的“朕”。那個字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我的頭頂,隨時都可能掉下來,將我碎尸萬段。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我驚坐而起。是送膳的太監腳步聲重了些,還是窗外的風把樹枝吹得響了些,我都以為是禁軍前來包圍長春宮,要將我就地正法了。
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一周過去了。
什么都沒有發生。
宮里風平浪靜,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沒有禁軍包圍,沒有太監傳旨,甚至連我宮里的份例都照常發放,一分不少。內務府送來的炭火、吃食、用度,和我出宮前沒有任何區別。
宮中很快傳出了官方消息:“陛下因親征勞累,龍體欠安,于京郊行宮靜思祈福,體察民情,朝政暫由幾位閣老代為處理。”
這個消息讓后宮的娘娘們扼腕嘆息,卻讓我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靜思祈福?體察民情?他明明是被我賣進了倚竹軒!
他為什么不揭穿身份?他的人呢?那個叫李忠的侍衛統領呢?為什么不來救他?為什么不來抓我?
這種未知的、死寂的平靜,比直接定我的罪更讓我恐懼。我開始瘋狂地腦補各種可能性。他是不是在醞釀一個更可怕的報復?比如暗中調查,將我沈家滿門羅織罪名,然后一網打盡?
最初那報復成功的快意,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煎熬中,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疑惑和一絲絲后怕。
我甚至開始產生了一絲僥幸心理:也許,他真的不是皇帝?只是一個長得像、又恰好認識我的貴族子弟?或者,他只是在詐我?
不可能。那種與生俱來的威勢,那種臨危不亂(雖然最后還是被我氣得失態了)的鎮定,騙不了人。
那他為什么能忍?他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第二周,我的恐懼稍減,巨大的疑惑和好奇心開始占據上風。我控制不住地去想他。我想知道他在倚竹軒怎么樣了。那個蘭三爺,一看就不是善茬。他那樣剛烈的性子,會被打服嗎?會被……被那些客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發現,我竟然開始隱隱地,為他擔心起來。
我坐不住了。與其在這里胡思亂想,被自己逼瘋,不如主動出擊。
我召來了那個幫我出宮的小侍衛,將那六十兩銀子里的一錠十兩的銀子給了他,讓他裝作尋歡作樂的客人,去倚竹軒打探一個叫“阿徹”的新人的消息。
我們約定了最穩妥的暗號。他將打探到的消息,用米湯寫在買菜的清單背面,夾在每日給御膳房送的菜籃子里。我再讓靈兒借口去御膳房取些點心,將清單換回來。
第一張清單,在兩天后送了進來。我用火一烤,上面顯現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新人阿徹,硬骨頭,不接客。蘭三爺關其禁閉,三日未食。”
看到這條消息,我的心猛地一揪。果然,他寧死不從。我仿佛能想象到他被關在黑暗的柴房里,孤身一人,又冷又餓,卻依舊挺直著脊梁的樣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我心里蔓延開來,是愧疚,也是一絲……佩服。
又過了三天,第二張清單來了。
“怪事。阿徹出禁閉,未受罰。于雅間與禮部張侍郎對弈,連勝三局,張侍郎拂袖而去。”
我愣住了。這是什么路數?蘭三爺不僅沒罰他,還讓他去陪客人下棋?而且陪的還是禮部侍郎?他一個南風館的小倌,怎么會和朝廷二品大員下上棋了?
我的腦子徹底亂了。
接下來,消息變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詭異。
第三條消息:“更怪。阿徹于倚竹軒開設‘清談局’,不陪酒,不侍寢,只與客談論時政、文學,品茶對弈。收費頗高,竟門庭若市。蘭三爺奉為上賓,稱其為‘雅倌’。”
我看著紙條,目瞪口呆。他在南風館里……開起了“清談館”?還做得風生水起?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那些達官顯貴是瘋了嗎?花錢去南風館找個男人聊天?
我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
第四條消息,也是最讓我心驚膽戰的一條消息,在一個星期后傳來:
“傳聞,兵部主事李大人酒后無狀,欲強迫阿徹,被其三言兩語說動,二人竟于房中抵足而眠,徹夜長談。次日,李大人對阿徹稱兄道弟,并將一份隨身攜帶的‘北境軍備圖’與他共賞,請其指點。”
“嘩啦”一聲,我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軍備圖!
兵部主事!
他到底是誰?!他到底在做什么?!
這不是一個被困的皇帝在茍延殘喘,這分明是一個運籌帷幄的獵手,在黑暗中布下了天羅地網!倚竹軒,這個京城最污穢的銷金窟,竟然成了他的情報中心!
我手里的紙條仿佛有千斤重。我顫抖著手,將它湊到燭火上,看著它慢慢變成一縷青煙。
我闖下了彌天大禍。
05
時間又過去了大半個月。
京城官場上空烏云密布,傳聞有大案正在徹查,好幾個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員都稱病在家,閉門不出。人人自危,風聲鶴唳。
而我,長春宮的沈妃,心也跟著這詭譎的朝局七上八下。
我停止了打探消息。因為我害怕,我怕再看到什么讓我心膽俱裂的內容。我把自己關在宮里,整日對著棋盤發呆,棋盤上的黑白子被我擺得混亂不堪,就像我此刻的心境。
我甚至開始做噩夢。夢里,他身份暴露,被那些與他“清談”的官員們亂刀砍死在倚竹軒。或者,他被蘭三爺識破,下了猛藥,送到了某個真正有斷袖之癖的權貴床上……
每當從這種夢里驚醒,我都是一身冷汗。我發現,我痛恨自己的沖動,已經不再是因為害怕死亡,而是因為一種更復雜的情感——我把一個……或許不那么壞,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極有城府和抱負的人,親手推進了一個無法預知的險境。
我與他素未謀面,卻以一種最荒唐的方式,將我們的命運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這天晚上,天降暴雨,電閃雷鳴。
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狂風呼嘯,吹得窗戶紙獵獵作響。我心煩意亂,讓靈兒退下,獨自一人披著外衣,坐在窗前的軟榻上,聽著外面的風雨聲。
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瞬間照亮了庭院里被風雨摧殘得七零八落的海棠花。
就在這時——
“砰!”
一聲巨響,長春宮那兩扇平日里需要兩個太監才能推開的沉重殿門,竟被一股巨力從外面撞開。
風雨裹挾著刺骨的寒氣,瞬間倒灌進溫暖的內殿,吹得燭火狂舞,幾近熄滅。
我驚得從榻上彈了起來,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
進來的不是太監,也不是宮女。而是一隊身著黑色勁裝、腰佩長刀的男人。他們的衣服上用銀線繡著不起眼的飛魚暗紋,落地無聲,行動間帶著一股肅殺之氣。他們一進門,就迅速控制住了外殿所有守夜的宮人和太監,沒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響,只是用浸了水的布巾堵住了他們的嘴。
那是宮里最精銳的衛隊——飛魚衛。傳說他們只聽命于皇帝一人,是皇帝的影子。
我的血,一瞬間涼到了底。
他們來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最后從風雨中走了進來。他摘下頭上斗篷的兜帽,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閃電再次亮起,那光芒恰好打在他的臉上。
那是一張一個月來,無數次出現在我噩夢與猜想中的臉。
他還是穿著那身在市井中見過的藏青色布衣,腳上是一雙沾了泥水的布鞋。可此刻,他站在這長春宮的正殿中央,整座宮殿的威嚴,仿佛都凝聚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仿佛他才是這里唯一的主人。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
他走得很慢,皮靴踩在金磚上的聲音,在雷聲的間隙里,清晰得可怕。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用那一點刺痛感,才能勉強支撐著自己沒有癱軟下去。我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我聽見自己聲音發抖,卻還在做著最后可笑的掙扎:“你……你是誰?擅闖后宮,你想造反嗎?”
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下腳步。我們之間,只隔著三步的距離。他比我想象中還要高大,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他身上帶著一股雨水的濕冷和泥土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我曾在宮中聞到過的龍涎香。
外面一道驚雷轟然炸響,映得他臉上那抹笑容,冰冷而玩味。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向我靠近。
靠得極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我此刻驚惶失措的臉。我能聞到他呼吸間的氣息,帶著一絲酒氣,和一種獨屬于男人的、充滿侵略性的味道。
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低語,一字,一頓地說道:
“沈、晚、螢。”
“我,是你花了六十兩銀子,賣進倚竹軒的……那個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