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媽,豆豆的呢?”我抱著兒子,在金店嘈雜的人聲中輕聲問。
婆婆從一堆閃耀的金飾中抬起頭,掃了豆豆一眼,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豆豆啊……他還小,戴不了這么重的,等大點再說吧?!?/strong>
我看著她身邊那個剛滿五歲、已經戴上金鐲子沖我兒子炫耀的侄女,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豆豆仰起頭,小聲問:“媽媽,奶奶是不是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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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晚秋踩著深夜十點的月光回到家,身上還帶著辦公室打印機的墨粉味。
她將手提包隨手放在玄關柜上,疲憊地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終于把公司那個棘手的季度賬目給捋平了。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繞遠去了一趟城南的“環球旅行社”,把最后一筆尾款結清了。
看著手機里那張一萬八千塊的繳費憑證,她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捏了一下,有點疼,又有點說不出的踏實。
這是給婆婆一家八口訂的云南跟團游,純玩,住五星,全程無購物。
這件事的起因,要追溯到三個月前婆婆的六十大壽。
那天的壽宴辦得風光熱鬧,親戚朋友坐滿了整個三樓的大廳。
酒過三巡,婆婆被眾人簇擁著,臉上泛著紅光,許是喝了點酒,話也多了起來。
她舉著酒杯,眼眶微微泛紅,對著滿堂賓客感慨:“我這輩子,辛苦操勞,還沒出過咱們省呢……就想去云南看看,看看那什么……洱海?!?/p>
說到一半,她還真就哽咽了,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坐在婆婆身旁的大嫂陳美芳,立刻心領神會地接過了話頭,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全桌人都聽見:“媽,您想去咱就去!這有什么難的?建國,晚秋,你們說是不是?”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齊刷刷地打在了林晚秋的臉上。
坐在她身旁的丈夫周建國,在桌子底下用皮鞋尖不輕不重地踩了她一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
林晚秋懂這個暗示,這是周家不成文的規矩,每當這種需要“表孝心”的場合,她這個二兒媳婦總是要第一個站出來的。
她放下筷子,臉上擠出一個得體的笑容,聲音溫婉:“媽,您放心,這趟云南我來安排,機票酒店全包了,就當是給您補的生日禮物?!?/p>
婆婆臉上的愁云瞬間消散,笑成了一朵菊花,嘴里一迭聲地說著:“哎呀,不用不用,晚秋你太客氣了?!?/p>
可她的眼睛,卻得意地瞟向了鄰桌的幾個老姐妹,像是在無聲地炫耀著什么。
大嫂陳美芳臉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僵硬,隨即又恢復了熱情。
林晚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里像明鏡似的,但她什么也沒說。
從那天起,她就像一只囤糧過冬的倉鼠,開始拼命省錢。
早餐從樓下的品牌豆漿換成了自己在家煮的稀飯,午餐取消了公司樓下的商務套餐,改成了自己帶飯。
那件看了好幾次、標價一千二的新款羽絨服,她最終還是沒舍得下手,把錢存進了那張專門為“云南游”設立的銀行卡里。
周建國偶爾問起她怎么最近這么節省,她也只是笑著說:“沒事,快到年底了,用錢的地方多,能省點是點,咱媽高興就行?!?/p>
此刻,她把那張繳費憑證的清晰照片,發到了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家庭微信群里。
她編輯文字:“媽,云南的團訂好了,下個月15號出發,您和大哥大嫂他們準備準備行李吧?!?/p>
群里像被投進了一顆石子,立刻泛起了層層漣漪。
大嫂陳美芳最先反應,一連發了三個鼓掌的表情符號:“晚秋真孝順!媽的福氣!”
遠在省城工作的小姑子周敏也緊隨其后:“哇,弟妹大氣!羨慕我媽!”
過了幾分鐘,婆婆才回了一條五十多秒的語音,林晚秋點開,是她那貫有的、帶著點矜持的腔調:“好好好,晚秋有心了,讓你破費了啊。”
周建國湊過來看了一眼手機,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難得地夸了她一句:“媳婦,這事兒你辦得漂亮,給我長臉了。”
林晚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心里卻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漂亮?
她只是想用這一萬八千塊,買這個家的片刻安寧,買兒子豆豆在這個家里能稍微抬起點頭來。
周六的早晨,陽光正好,家庭群里再次熱鬧起來。
是婆婆發的一條消息:“明天上午大家都有空吧?去趟市中心的老鳳祥,我給幾個孫子孫女打幾個金鐲子,壓壓驚,圖個吉利?!?/p>
群里瞬間又是一陣歡呼。
大嫂陳美芳:“媽您真是太疼孩子們了!壯壯肯定高興壞了!”
小姑子周敏發了個俏皮的表情:“媽,我沒孩子,是不是就沒我的份啦哈哈哈?!?/p>
婆婆立刻回復:“你的我另外給你存著呢,等你結婚用,急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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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看著手機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心里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她想,婆婆雖然平時在小事上總有些偏心,但像給孫輩買金鐲子這種大事上,應該不會做得太難看,總不至于會落下自己的兒子豆豆。
02
第二天一早,周家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街。
老鳳祥金店里,金碧輝煌,光彩奪目。
婆婆顯然是提前打過招呼的,一位看起來像是經理的店員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
“周阿姨,您來啦!您看中的那幾款兒童金鐲,我都給您準備好了。”店員殷勤地將他們引到VIP柜臺。
柜臺上,鋪著紅色的絲絨,上面擺著幾個精致的兒童金鐲,款式新穎,做工扎實。
“您看這幾款,都是今年最流行的,實心的,克數足,有分量,給孩子戴著既好看又保值。”
婆婆戴上老花鏡,拿起一個鐲子在手里掂了掂,挑挑揀揀,最后選了三個大小款式都差不多的。
“這個,給壯壯?!彼哑渲幸粋€遞給旁邊一臉興奮的大嫂兒子壯壯。
“這個,給妞妞?!彼帜闷鹨粋€,對著聞訊趕來的堂哥家的媳婦說。
“這個……”她頓了頓,目光在柜臺里逡巡了一圈,又指著柜臺里另外一個稍小一點但同樣精致的款式,“這個給小雨?!?/p>
壯壯是大嫂陳美芳的兒子,今年十歲。
妞妞和小雨是周建國堂哥家的兩個女兒,一個七歲,一個才剛滿五歲。
林晚秋抱著兒子豆豆,安靜地站在人群的外圍,心里帶著一絲期待,等著婆婆叫豆豆的名字。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等下要讓豆豆怎么有禮貌地跟奶奶說謝謝。
可婆婆已經開始從錢包里掏銀行卡了,一邊掏還一邊跟店員說:“就這三個,刷卡吧?!?/p>
林晚秋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她抱著豆豆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確定:“媽,豆豆的呢?是不是漏了?”
婆婆像是才猛然想起旁邊還有他們母子倆似的,“哎”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種恍然大悟又帶著點不耐煩的表情。
“豆豆啊……他還小,你看這鐲子都這么重,戴不了的,容易磕著碰著,等他再大點再說吧。”
林晚秋站在原地,感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
豆豆今年七歲。
壯壯十歲。
可堂哥家的小雨,才五歲。
五歲的孩子都有,七歲的豆豆卻“太小了”。
她清楚地看到,大嫂陳美芳的嘴角,在那一瞬間微微上揚,眼神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和輕蔑。
周建國快步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衣角,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息事寧人的口吻說:“別在這兒鬧,多難看。回頭我給豆豆買一個就是了?!?/p>
林晚秋沒有說話,只是感覺抱著豆豆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懷里的豆豆仰起小臉,清澈的眼睛里滿是困惑和委屈,他小聲地問:“媽媽,奶奶是不是不喜歡我?”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扎進了林晚秋的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她蹲下身,強忍著眼里的酸澀,溫柔地摸了摸豆豆的頭:“不是的,寶貝,奶奶只是……只是暫時忘了,奶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豆豆沒再說話,只是把頭埋進了她的懷里,小小的肩膀微微聳動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林晚秋站起身,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得體而溫順的笑容,靜靜地看著婆婆刷卡、簽字。
看著她把那三個沉甸甸的金鐲子,分別交到大嫂和堂嫂的手里,引來一片贊美和道謝聲。
整個過程,熱鬧非凡,其樂融融。
沒有人,再提起豆豆。
從金店出來,婆婆心情大好,大手一揮,提議去附近最高檔的酒樓吃飯,理由是:“今天是個好日子,得慶祝慶祝?!?/p>
包廂里,氣氛熱烈。
壯壯迫不及待地把那個刻著“長命富貴”的金鐲子戴在了手腕上,金燦燦的,在他白胖的手腕上格外顯眼。
他故意跑到豆豆面前,把手腕伸得老長,得意洋洋地晃來晃去:“豆豆你看,我奶奶給我買的,純金的!可貴了!你沒有吧?”
豆豆垂著頭,小手緊緊攥著衣角,一言不發。
林晚秋心里一陣鈍痛,像被砂紙反復摩擦,她夾了一塊豆豆最愛吃的糖醋排骨,細心地把上面的骨頭剔干凈,放到他的碗里。
“豆豆吃這個,媽媽給你剔好刺了。”她柔聲說,試圖轉移兒子的注意力。
坐在旁邊的大嫂陳美芳看到了,笑著開口:“晚秋你可真是太細心了,你看我們家壯壯,五歲以后我就讓他自己吃魚了,男孩子嘛,不能太嬌慣。”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夸她,可每一個字都帶著刺,暗諷她把兒子養得太嬌氣。
林晚秋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茬。
這時,婆婆呷了一口茶,把話題轉向了她:“晚秋啊,你給訂的那個云南的團,是什么檔次的?。砍宰≡趺礃??”
林晚秋定了定神,回答道:“是中高端的團,住的都是當地的五星級酒店,純玩,沒有購物點?!?/p>
“喲,那得不少錢吧?”大嫂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語氣里帶著一絲探究。
“還行,主要是想讓媽玩得舒心,別太累?!绷滞砬镎f得云淡風輕。
婆婆點點頭,臉上卻沒什么特別高興的表情,反而帶著點教訓的口吻:“行吧,以后花錢別這么大手大腳的,咱家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家,要懂得節儉。”
這話說的,好像她花的是周家的錢,好像她是在炫富一樣。
林晚秋的心里一陣發苦,像是吞了一顆沒熟的杏子,但臉上還是順從地笑著點了點頭。
飯吃到一半,周建國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掛了電話就一臉急色。
“單位有點急事,領導催我馬上過去一趟,得去處理?!?/p>
他站起身,一邊穿外套一邊對林晚秋說:“晚秋,你吃完帶豆豆跟媽他們打車回去,我就先走了啊?!?/p>
說完,不等林晚秋回應,人就像一陣風似的跑了。
林晚秋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心里那點僅存的溫度,也跟著一點點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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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婆婆家住在老城區,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但被婆婆收拾得一塵不染,井井有條。
飯后,大嫂和小姑子一左一右地陪著婆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聊著省城的房價和八卦。
林晚秋很自覺地,像過去八年的每一次家庭聚會一樣,默默地走進廚房,開始收拾杯盤狼藉的餐桌。
這活兒她干了八年,從沒人覺得有任何不對。
廚房里,水槽的龍頭嘩嘩地流著水,她正戴著橡膠手套,用洗碗布擦拭著油膩的盤子。
客廳里的說笑聲,隔著一層玻璃門,斷斷續續地傳了進來。
“媽,您今天這事辦得可不地道啊?!笔切」米又苊舻穆曇?,帶著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玩笑語氣。
“怎么不地道了?”婆婆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明知故問。
“給壯壯買了金鐲子,卻不給豆豆買,這不明擺著偏心眼嘛。再說了,弟妹可是要出錢帶您去云南玩的人呢,您這不是卸磨殺驢嘛?!?/p>
大嫂陳美芳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帶著點為婆婆辯解的意味:“敏敏你可別亂說,媽這不是說了嘛,豆豆還小。再說了,晚秋訂那個云南的團,花的還不是建國的錢?說白了,還是咱媽自己兒子孝順,跟她有什么關系。”
婆婆“呵”地笑了一聲,聲音里滿是認同:“就是這個理兒。老二家就那點死工資,還不是全靠建國撐著?她林晚秋能有什么大能耐?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p>
林晚秋拿著碗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水流沖刷著她的指尖,冰冷刺骨。
她每個月的稅后工資是八千塊,扣除掉她堅持要和周建國一人一半的房貸三千塊,還剩下五千。
這一萬八的旅費,有一半是她這幾個月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另外一半,是她偷偷用自己的信用卡辦的分期。
周建國的國企工資是比她高一些,但他上個月剛給小姑子周敏轉了五千塊錢,說是幫妹妹“周轉周轉”。
這些事情,婆婆知道嗎?或許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
客廳里的對話還在繼續,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針,透過門縫扎進她的耳朵。
“媽,您放心吧,林晚秋這人我最了解,吃軟不吃硬。您啊,回頭對她稍微好點臉色,她保準又屁顛屁顛地什么都愿意干了?!笔谴笊╆惷婪紟еσ獾穆曇?,像一個運籌帷幄的軍師。
“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窮酸樣,娘家幫不上一點忙,整天還摳摳搜搜的?!逼牌诺穆曇衾锍錆M了不屑,“要不是看在建國的面子上,還有豆豆畢竟是我孫子,我早讓她好看了……”
林晚秋沒有再聽下去。
她默默地關掉了水龍頭,把洗干凈的碗筷一個個放進消毒柜,然后摘下手套,擦干凈了手。
當她拉開廚房門走出去的時候,客廳里的三個人立刻停止了剛才的話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婆婆甚至還沖她招了招手,臉上帶著那種虛偽的關切。
“晚秋啊,你定的那個云南的團,能換個酒店不?我聽你王阿姨說,麗江那邊有個新開的度假酒店,帶溫泉的,特別好……”
林晚秋看著婆婆那張布滿算計的臉,臉上依舊是那副一貫的、溫和的笑容。
“媽,您放心,這些我都會安排好的?!?/p>
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晚上,林晚秋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著豆豆去了周奶奶的房間。
周奶奶是周建國的奶奶,今年八十五歲了,住在周家老宅旁邊搭建的一個小偏房里,雖然腿腳不太方便,但腦子卻比誰都清楚。
“太奶奶!”豆豆一進門,就像只小麻雀一樣,撲到了老太太的懷里。
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她顫巍巍地摸著豆豆的頭,然后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用紅紙包著的東西,悄悄塞進豆豆的口袋。
“乖重孫,太奶奶給你的,藏好了,別讓你那個奶奶看見。”
林晚秋知道,老太太每個月就那么幾百塊的養老錢,平時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這紅包里不知道是她攢了多久的錢。
“奶奶,您自己留著花吧,豆豆不缺這個。”林晚秋想把紅包拿出來。
“缺不缺的,這是太奶奶的一片心意。”老太太擺擺手,拉著林晚秋的手坐下,布滿老年斑的眼睛里透著一股洞察世事的清明,“晚秋啊,今天金店里的事,奶奶都聽說了。”
林晚秋愣了一下:“您……您知道了?”
“這院子里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么秘密瞞得住我?”老太太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婆婆這個人,從年輕的時候就這樣,眼皮子淺,心眼小,只認錢不認人。當年建國他爸還在的時候,她就處處偏著老大家,現在更沒人能管得了她了。”
林晚秋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晚秋,奶奶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老太太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你受的委屈,奶奶都看在眼里。但是啊,做人不能一味地忍讓,你忍得久了,人家不會感激你,只會覺得你好欺負,蹬鼻子上臉?!?/p>
林晚秋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奶奶,我知道的?!?/p>
“你知道就好?!崩咸昧ε牧伺乃氖直常袷窃诮o她傳遞力量,“有些事情,該爭的就要爭,該退的就要退,別讓人把你當個軟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p>
從奶奶的偏房里出來,夜色已經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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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玩累了,趴在林晚秋的背上,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周建國的微信消息彈了出來:“單位的事情處理完了,我直接回家了,你們到哪兒了?”
林晚秋看著屏幕上的字,只回了兩個字:“路上?!?/p>
04
回到家,豆豆已經睡得很熟了。
林晚秋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兒童床上,給他掖好被角,然后坐在床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靜靜地看了兒子很久。
客廳里,周建國翹著二郎腿在看電視,一部動作片的打斗聲開得很大,震得人耳朵疼。
林晚秋走出去,拿起遙控器,直接把電視關了。
“你干嘛?”周建國不滿地看著她,被打斷了興致。
“建國,今天金店的事,你怎么看?”林晚秋的聲音很平靜。
周建國顯得有些不耐煩,把遙控器搶了過去:“不就是個金鐲子嗎?多大點事兒?我媽不是說了嘛,豆豆小,等大點再買。再說了,我明天去給他買一個一模一樣的,不就完了嗎?”
“這不是鐲子的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你非要揪著不放?”
林晚秋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你媽當著所有親戚的面,給其他孩子都買了,唯獨跳過了豆豆。五歲的妞妞都有,七歲的豆豆沒有。你覺得豆豆心里會怎么想?別人會怎么看我們家豆豆?”
周建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跟我媽說說,讓她以后注意點。”
“你說有用嗎?”林晚秋盯著他的眼睛,窮追不舍,“上次過年,你媽給壯壯的紅包是兩千,給豆豆的是八百,你也說要跟她說說,結果呢?今年還不是一樣?”
周建國被問得啞口無言,沉默了。
“建國,我不是非要計較這點錢,”林晚秋深吸一口氣,感覺胸口堵得慌,“我就是想問問你,在這個家里,我和豆豆,到底算什么?是隨時可以被犧牲掉的面子,還是可以被隨意忽視的家人?”
“你能不能別這么上綱上線?”周建國終于被激怒了,他站了起來,“我媽就是那樣的人,你跟她計較什么?她都六十多歲了,你還想改變她不成?大不了以后咱們少來往不就行了!”
“少來往?”林晚秋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笑一聲,“你讓我給你媽訂云南團的時候,怎么不說少來往?你讓我逢年過節大包小包往你家送禮的時候,怎么不說少來往?”
“你到底想怎么樣?非要鬧得家宅不寧你才甘心是不是?”
林晚秋看著眼前這個暴躁而陌生的男人,忽然覺得身心俱疲。
她不想再爭吵了。
她沒再說話,轉身走進了臥室,然后“咔噠”一聲,反鎖了房門。
躺在冰冷的床上,她翻來覆去,毫無睡意。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閨蜜蘇然發來的消息:“聽說你那個奇葩婆婆今天又在金店作妖了?”
這個小城市就是這樣,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以光速傳遍所有人的耳朵。
林晚秋打了一行字,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最后只回了三個字:“沒事的?!?/p>
蘇然立刻發來一條語音,聲音里滿是恨鐵不成鋼:“林晚秋你別跟我裝!你什么性子我還不清楚?忍忍忍,你都忍了八年了,你忍出什么結果來了?人家把你當回事了嗎?”
林晚秋沒有回復。
她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下午拍的那張云南旅行團的繳費憑證,靜靜地看了很久。
一萬八千塊。
她省吃儉用了三個月,還刷了六千塊的信用卡分期。
她圖的是什么?
圖的是讓婆婆高興,讓這個家表面上“和和美美”,讓兒子豆豆能在周家這個復雜的環境里,獲得一點點所謂的“公平”和“疼愛”。
可結果呢?
結果是豆豆用那雙清澈又受傷的眼睛問她:“媽媽,奶奶是不是不喜歡我?”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她是大人,她可以忍,可以為了所謂的“大局”裝作不在意。
可是豆豆呢?
他才七歲,他什么都懂,他會把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里,成為他童年記憶里一道抹不去的陰影。
林晚秋躺在無邊的黑暗里,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巾。
第二天,林晚秋起得比平時更早。
天還沒亮,她就給豆豆做好了豐盛的早餐,送他去學校,然后直接給公司領導打電話,請了半天假。
上午十點整,她準時出現在了那家“環球旅行社”的門口。
“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前臺的工作人員熱情地問。
林晚秋從容地拿出手機,調出那個電子訂單的截圖,遞給店員看:“你好,我想退掉這個團。”
店員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訂單信息:“退團?女士,您這個團是下個月15號就要出發的,按照合同規定,現在退團的話,需要扣除百分之三十的違約金,也就是五千四百塊錢。”
“我知道。”林晚秋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那……您確定要退嗎?這個團的性價比其實很高的,而且您婆婆他們那么多人一起出去玩,多開心啊?!钡陠T還想再勸說一下。
林晚秋搖了搖頭,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確定,現在就辦吧。”
辦完所有的退款手續,林晚秋拿著那張扣除了違約金的退款憑證,站在旅行社門口的陽光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感覺壓在心頭好幾年的那塊大石頭,終于被搬開了一角。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婆婆”。
她接起電話。
“喂,晚秋啊,”婆婆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你小姑剛才跟我說,她有個朋友也想跟著我們一起去云南,你看那個團還能不能再加個人?費用她朋友自己出。”
林晚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緊緊捏著那張退款單,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媽,”她的聲音平靜極了,甚至帶著一絲愉悅,“這事……我們還是見面再說吧?!?/p>
“見面?電話里說不清楚嗎?什么意思?”婆婆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疑惑。
“沒什么,就是有點別的事情,我覺得還是當面跟您說比較好。”
掛了電話,林晚秋將那張退款憑證拍了張清晰的照片,保存到了手機相冊一個單獨的文件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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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周建國的微信消息發了過來:“晚上我媽叫我們都過去吃飯,說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你早點下班過去?!?/p>
林晚秋看著這條消息,回復了一個字:“好。”
05
傍晚,林晚秋準時出現在了婆婆家門口。
她一推開門,就發現今天的陣仗有點不尋常。
客廳里坐滿了人,大哥大嫂,小姑子周敏,甚至連平時很少回來的堂哥堂嫂都來了,一大家子人濟濟一堂。
“晚秋來了?快坐快坐?!逼牌拍樕蠏熘y得的熱情笑容,招呼她坐下,“今天人齊,正好有個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商量一下?!?/p>
林晚秋依言坐下,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
大嫂陳美芳的嘴角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小姑子周敏則低頭玩著手機,但眼角的余光卻時不時地瞟向她。
周建國則坐在最角落的單人沙發上,臉上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表情。
“是這樣的,”婆婆清了清嗓子,端起了大家長的架子,“你們小姑子,敏敏的婚事,有眉目了?!?/p>
眾人立刻發出了“哦”的一聲,客廳的氣氛頓時熱鬧了起來。
“對方是省城的,家里條件相當不錯,有車有公司。但是呢,人家那邊也提了個要求,就是婚房,得咱們家這邊準備。”
一直低頭玩手機的小姑子周敏這時候抬起了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就是我看中的省城CBD那套房子,離地鐵口特別近,精裝修,全款要兩百三十多萬?!?/p>
“兩百多萬?!”大嫂陳美芳夸張地倒吸一口冷氣,“我的天,這誰出得起???”
婆婆瞪了她一眼,似乎在嫌她沉不住氣:“所以才叫大家來一起商量嘛。你大哥家出多少,老二家出多少,敏敏自己這些年也存了點積蓄,再找親戚朋友湊一湊,總能湊個首付出來的。”
林晚秋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果然,婆婆的目光,最終還是像精準制導的導彈一樣,落在了她和周建國的身上。
“建國,晚秋,”婆婆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你們那邊,能出多少?”
周建國支支吾吾地,眼神躲閃:“媽,這……這事兒得我們回去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婆婆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聲音也提高了八度,“你是敏敏的親哥哥!她結婚你不幫誰幫?你忍心看你妹妹因為一套房子嫁不出去嗎?”
大嫂陳美芳立刻在旁邊敲邊鼓:“就是啊,建國、晚秋,弟妹可是你們看著長大的。再說了,晚秋你平時省著點花,這幾年下來怎么也能攢下不少錢吧?”
林晚秋看著這一張張理所當然的臉,聽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昨天才在金店里,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羞辱了她的兒子。
今天,就理直氣壯地上門來要錢了?
“媽,”她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客廳里卻異常清晰,“小姑子買房是大事,我們肯定支持。不過在說這個之前,我正好也有一件事,想當面跟您和大家確認一下?!?/p>
婆婆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打斷:“什么事?”
林晚秋沒有立刻回答,她從容地從包里拿出手機,解鎖,打開相冊,找到那張她特意保存的退款憑證照片,然后把手機遞到了婆婆的面前。
“媽,您看,您心心念念的那個云南團,我今天上午,去旅行社給退掉了?!?/p>
客廳里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電視里的聲音還在響著,卻顯得格外遙遠和不真實。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集中在了林晚秋的身上,眼神里充滿了震驚、疑惑,以及難以置信。
婆婆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張清晰的退款憑證,她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嘴唇開始哆嗦。
“你……你說什么?”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退了?什么叫退了?”
林晚秋迎著她那雙快要噴出火的眼睛,嘴角,竟然微微揚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
“媽,您沒聽錯,”她收回手機,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您期待了三個月的,價值一萬八的,八人云南豪華跟團游,我親手取消了?!?/p>
大嫂陳美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指著林晚秋的鼻子:“林晚秋你瘋了吧?那可是給媽六十大壽補的生日禮物!你說退就退?你經過誰同意了?”
小姑子周敏也跟著嚷了起來,臉上滿是委屈和憤怒:“弟妹,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對媽有意見?有意見你直說啊,干嘛拿旅游的事撒氣?”
周建國滿臉驚愕地看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一樣,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婆婆顫抖著手指著林晚秋,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了:“你、你這個……你這個敗家媳婦!反了天了你!”
林晚秋緩緩站起身,將手機從容地收回包里,從頭到尾,她沒有大聲說過一句話,臉上甚至還帶著那抹讓人捉摸不透的淡然微笑。
她看了一眼滿屋子義憤填膺的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婆婆那張又青又白的臉上。
“媽,我為什么退,我想,您心里應該比誰都清楚?!?/strong>
說完這句話,她沒有再看任何人的反應,轉身,徑直向門口走去。
身后,瞬間爆發出婆婆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大嫂尖酸刻薄的指責聲、小姑子委屈的哭喊聲,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可她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
就在她推開門的一瞬間,她聽到周建國追上來的腳步聲,和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吼:“林晚秋!你給我站住!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