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五周年紀念日那晚,蕭博裕凌晨三點才回家。
他脫下西裝時,我聞到了襯衫領口陌生的香水味。
不是我用的任何一種,甜膩得有些廉價。
我什么都沒說,默默走進洗手間,將臉埋進濕毛巾里。
眼淚悄無聲息地滲進棉布,和冷水混在一起。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那個曾經會在雨天跑三條街給我買芋圓的男人。
如今連我的生日都記錯,卻記得給某個號碼每天定時發送晚安。
三個月前,他開始頻繁提及生意困境。
先是抱怨行業不景氣,后來是客戶拖欠尾款,再后來……
“清璇,我們可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p>
他說這話時,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可我沒有錯過他眼角一閃而過的輕松。
那種終于找到借口卸下重擔的輕松。
上周,他帶我去看了已經抵押給銀行的房產證。
紅色本子安靜地躺在信貸經理的辦公桌上。
我盯著他簽字時穩如磐石的手,突然想起律師朋友鄭瀚海的話。
“如果一個人真到了山窮水盡,握筆的手是會抖的?!?/p>
蕭博裕的手沒有抖。
甚至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那一刻,我心臟深處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
不是悲傷,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冰冷的清醒。
像冬日凌晨推開窗,寒風灌滿胸腔的那種清醒。
我知道他在演戲。
我也知道觀眾不止我一個。
還有個藏在幕布后面,等著我狼狽退場后立刻登臺的人。
所以我決定,陪他把這出戲唱完。
唱到我為他準備的帷幕,在他最得意時,轟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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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紀念日后的第七天,蕭博裕又一次夜歸。
這次他干脆連借口都懶得找了。
我坐在客廳沙發上,膝蓋上攤著五年前的婚紗相冊。
照片里的他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手指笨拙地替我整理頭紗。
“怎么還沒睡?”他換上拖鞋,聲音里帶著刻意的不耐煩。
“在等你?!蔽液仙舷鄡裕ь^看他。
燈光從他身后打來,將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幾乎要把我吞沒。
他避開我的目光,走向酒柜倒了杯威士忌。
冰塊撞擊杯壁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公司的事很棘手?”我輕聲問。
“說了你也不懂。”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這個月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我們的存款……”
“早就填進去了。”他打斷我,語氣疲憊,“清璇,我不是神?!?/p>
我看著他微微發顫的肩膀。
演得真像啊,連肌肉的顫抖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若不是前天我無意中看見他手機彈出的銀行短信。
余額那一長串零,像在無聲嘲笑我的愚蠢。
“那怎么辦?”我讓自己聲音帶上哽咽。
“我不知道。”他轉過身,眼里布滿紅血絲,“走一步算一步吧?!?/p>
他走過來,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掌心干燥溫暖,可我只覺得冷。
“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苦?!彼吐曊f,眼眶竟真的泛紅了。
我突然想為他鼓掌。
這樣的演技,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夫妻本來就是要共患難的。”我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擠出笑容。
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大概沒想到我會如此“懂事”吧。
“你早點休息。”他松開手,起身走向書房,“我還要看幾份文件。”
書房門關上的瞬間,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
樓下停著一輛紅色跑車,已經連續出現三天了。
車里的人影輪廓纖細,手指間夾著的香煙明明滅滅。
她在等什么?
等我崩潰?等我主動離開?還是等蕭博裕給她一個登堂入室的信號?
我放下窗簾,回到臥室。
床頭柜上擺著我們蜜月時在洱海邊的合照。
他背著我,我摟著他的脖子,兩人笑得毫無陰霾。
現在想來,也許從那時起,他就在演了。
演一個深情丈夫,演一個負責男人。
而我像個傻子,在戲里一待就是五年。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鄭瀚海發來的消息:“初步查證,境外賬戶確有異常資金流動?!?/p>
我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
良久,才慢慢打字:“繼續查,我要所有證據鏈?!?/p>
發送成功后,我將手機塞進枕頭底下。
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
腦海里反復回放這些年相處的細節。
那些被我忽略的蛛絲馬跡,此刻清晰得刺眼。
出差頻率莫名增加。
手機永遠屏幕朝下放著。
洗澡也要帶進浴室,說是要聽財經新聞。
我翻了個身,臉埋進枕頭。
布料迅速被淚水浸濕,但這一次,我沒有發出聲音。
哭是給在乎你的人看的。
而蕭博裕,已經不配看到我的脆弱了。
02
蕭博裕的“破產表演”進入第二幕。
周末早晨,他罕見地沒有去公司,而是穿著家居服坐在餐桌前。
報紙翻得嘩嘩作響,眉頭緊鎖。
“怎么了?”我把煎蛋推到他面前。
“你看這個?!彼钢斀洶骖^條,“我們行業徹底完了。”
標題很聳動:《政策收緊,中小企業生死劫》。
我掃了一眼,平靜地喝了口牛奶。
“所以呢?”
“所以?”他像被我的反應激怒了,“清璇,我們家可能要一無所有了!”
聲音太大,震得餐桌上的玻璃杯微微發顫。
我放下杯子,注視著他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
“那就重頭再來?!蔽艺f,“當初我們結婚時,不也是一無所有嗎?”
他愣住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
大概劇本里沒有我這樣的臺詞。
按照他的設想,我現在應該驚慌失措,應該哭著問他怎么辦。
而不是平靜地談論“重頭再來”。
“你說得輕巧。”他移開視線,語氣軟下來,“哪有那么容易?!?/p>
“那你想怎么辦?”
“我……”他揉著太陽穴,一副痛苦模樣,“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這場獨角戲,他演得越來越吃力。
因為我這個配角,總是不按劇本接戲。
下午,他堅持要帶我去看已經“抵押”的幾處資產。
第一站是我們在東區的那套公寓。
門鎖換了,貼著銀行封條,日期是兩個月前。
“租客上周搬走了。”蕭博裕聲音沙啞,“銀行給了最后期限?!?/p>
我伸手摸了摸封條邊緣。
膠水還沒干透,輕輕一碰就能撕下來。
太新了,新得像是昨天才貼上去的。
“里面東西呢?”我問。
“都處理了。”他嘆氣,“能賣的賣,賣不掉的扔了。”
可我記得,那套房子里有我母親留下的鋼琴。
他說過會永遠保管好的。
“鋼琴也賣了嗎?”
蕭博裕眼神閃爍了一下:“嗯,實在沒辦法。”
“賣了多少錢?”
“清璇!”他突然提高音量,“你現在問這些有意義嗎?!”
有意義的。
因為那架鋼琴上周還在二手交易平臺掛著。
賣家昵稱是“溪水悅耳”,頭像是個女孩的側影。
標價五十萬,商品描述寫得很文藝:“承載回憶的施坦威,尋找有緣人。”
我沒有戳穿他。
只是低下頭,讓長發遮住臉上諷刺的笑意。
第二站是車庫。
他那輛黑色的奔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輛破舊的本田。
“車也抵押了?!彼_車門,示意我上去,“暫時開這個吧?!?/p>
座椅套是嶄新的,連塑料膜都沒撕干凈。
里程表顯示只跑了三百公里。
一輛剛買不久的“舊車”。
我系安全帶時,手指在座椅縫隙里摸到張收據。
快速掃了一眼:購車日期,五天前;付款方,郭悅溪。
“這車挺干凈的。”我說。
蕭博裕發動車子的手頓了頓:“租車公司保養得好?!?/p>
謊話像雪球,越滾越大,遲早會崩裂。
車子開向第三站——我們名義上還持有的最后一套房產。
城郊的聯排別墅,結婚第三年買的。
當時他說:“這里安靜,以后我們老了就住這兒?!?/p>
夕陽把別墅外墻染成溫暖的橘色。
院子里我種的月季開得正好,粉色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
“銀行的人下午會來評估?!笔挷┰?吭谲囬T上,不敢看我的眼睛。
“能進去看看嗎?”
“鑰匙……交給中介了?!?/p>
可二樓臥室的窗簾動了一下。
雖然很快恢復平靜,但我看見了。
有人在那兒,正透過縫隙窺視我們。
“那就這樣吧。”我轉身往回走。
蕭博裕追上幾步:“清璇,你……你別太難過?!?/p>
“難過有用嗎?”我停下來,回頭看他。
他被我問住了,張著嘴說不出話。
“既然沒用,那就想辦法活下去。”我拉開車門,“回家吧,我累了。”
回程路上,我們都沒說話。
他時不時從后視鏡偷看我,眼神里混雜著愧疚和焦躁。
而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在心里默默計算。
計算他這場戲還要演多久。
計算我該在哪個節點,掀翻整個舞臺。
手機在包里震動,是鄭瀚海。
我按掉電話,發了條短信:“今晚老地方見?!?/p>
戲演到一半,導演該和編劇碰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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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一下午,我“偶然”去了公司附近的咖啡館。
那家店蕭博裕常去,他說那里的手沖咖啡最正宗。
其實是因為離郭悅溪的公寓近。
步行只要十分鐘。
我選了靠窗的位置,點了杯美式,打開筆記本電腦。
屏幕上是空白的文檔,光標一閃一閃,像在等待什么。
三點十分,玻璃門被推開,風鈴發出清脆響聲。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熟悉的節奏。
我抬起頭,與郭悅溪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她顯然也看見了我,腳步頓了一秒,隨即揚起完美的笑容。
“葉姐姐?好巧啊?!?/p>
聲音甜得發膩,像加了雙倍糖漿的奶茶。
“郭小姐?!蔽尹c點頭,視線落在她手上。
準確地說,是落在她無名指的鉆戒上。
目測三克拉,戒托設計很特別,是我在雜志上看過的限量款。
蕭博裕上個月說去香港出差,回來時給我帶了條絲巾。
看來真正的好禮,都送給了該送的人。
“不介意我坐這兒吧?”她已經拉開椅子坐下。
根本沒給我拒絕的機會。
“請便?!?/strong>
服務員過來,她熟稔地點了杯拿鐵,多加一份濃縮。
“蕭總也愛喝這個?!彼隣钏茻o意地說,眼睛卻盯著我的反應。
“是嗎?”我抿了口咖啡,“我很少關注他這些習慣。”
“你們最近……還好嗎?”她身子前傾,壓低聲音,“聽說公司遇到困難了?”
消息真靈通。
或者說,蕭博裕匯報得很及時。
“夫妻之間的事,不方便對外人說?!蔽液仙想娔X。
郭悅溪臉色僵了僵,但很快恢復笑容。
“葉姐姐別誤會,我就是關心一下?!?/p>
“謝謝關心。”我看向窗外,“不過郭小姐還是多操心自己的事比較好?!?/p>
她無名指上的鉆戒,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像勝利者的勛章,迫不及待要向全世界宣告主權。
“我最近確實有喜事。”她轉動戒指,“遇到對的人了?!?/p>
“恭喜。”
“葉姐姐不問問是誰嗎?”
“沒必要?!蔽椅⑿?,“反正很快會知道的,對吧?”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平靜。
按照常理,正妻見到情人,要么撕破臉大罵,要么委屈隱忍。
而我這兩種都不是。
我只是像看戲一樣看著她表演,偶爾配合地鼓鼓掌。
“蕭總他……真的很不容易?!彼龘Q了個角度,“每天熬夜到凌晨,我看著都心疼?!?/p>
“你看著?”
“啊,我是說,聽同事說的。”她急忙補救,“公司上下都很擔心他?!?/p>
“那郭小姐呢?”我問,“是擔心他,還是擔心自己的未來?”
郭悅溪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
“葉姐姐這話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蔽夷闷鸢鹕?,“咖啡我請了,祝你和你‘對的人’幸福。”
走出咖啡館時,陽光有些刺眼。
我戴上墨鏡,掏出手機。
屏幕上是我剛剛偷拍的郭悅溪的照片。
準確地說,是拍她放在桌上的車鑰匙。
寶馬最新款,車牌號尾數是她的生日。
而購車發票的復印件,此刻正躺在鄭瀚海的文件夾里。
付款人:蕭博裕。
備注欄寫著一行小字:“贈悅溪,愿常伴左右。”
多感人啊。
一邊對發妻哭窮演戲,一邊給情人揮金如土。
我撥通鄭瀚海的電話:“證據收集得怎么樣了?”
“境外賬戶已經鎖定,國內的三處房產也查清了,都在郭悅溪名下?!?/p>
“估值呢?”
“加起來三千七百萬左右?!编嶅nD了頓,“清璇,你確定要這么做?”
“確定?!蔽铱粗AТ吧献约旱牡褂?。
那個曾經眼里有光的女人,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我要他假戲真做,我要他付出代價?!?/p>
掛斷電話,我轉身看向咖啡館。
郭悅溪還坐在那里,正低頭看手機,嘴角噙著笑。
大概在和蕭博裕分享剛才的“勝利”。
她不知道,那枚鉆戒很快就會變成枷鎖。
那些豪宅豪車,很快就會變成債務。
而她現在得意的笑容,很快就會變成絕望的哭泣。
我攔了輛出租車:“去律師事務所?!?/p>
車子啟動時,我最后看了眼咖啡館的窗戶。
郭悅溪剛好抬頭,我們的目光再次相遇。
隔著玻璃和距離,我沖她微微一笑。
她愣住,隨即回了個挑釁的笑。
傻姑娘。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搶走的是怎樣一個男人。
更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怎樣一場災難。
不過沒關系,很快你就會明白了。
在蕭博裕精心搭建的舞臺上,你從來不是女主角。
你只是個道具。
一個用來逼走我,順便消耗他財產的道具。
而我,才是那個握著遙控器的人。
等戲演到高潮,我會按下暫停鍵。
然后,換個結局。
04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鄭瀚海送我下樓,眉頭始終緊鎖。
“清璇,你確定要簽這個?”他手里拿著文件袋,“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早就沒有回頭路了。”我接過文件袋,“從他決定騙我的那一刻起?!?/p>
文件里是厚厚一沓證據。
境外空殼公司的股權結構。
郭悅溪名下的房產證復印件。
蕭博裕和她的親密合影——居然是在我們的婚房里拍的。
照片日期是兩個月前,我回娘家照顧生病母親的那周。
他們坐在我挑選的沙發上,她穿著我的睡衣。
蕭博裕摟著她的肩,笑容是我很久沒見過的輕松。
原來卸下婚姻的包袱,他可以笑得這么開心。
“這些證據足夠申請財產保全了。”鄭瀚海說,“但你真要等到離婚那天?”
“嗯?!蔽野颜掌匚募?,“我要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讓他摔下來。”
最疼的疼,不是一開始就挨刀。
而是以為傷口已經愈合,卻發現里面早就化膿腐爛。
我要讓蕭博裕嘗到這種滋味。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配合他演戲?!蔽疑钗豢跉?,“他不是想讓我主動提離婚嗎?我就演給他看?!?/p>
鄭瀚海沉默良久,最后拍了拍我的肩。
“需要幫忙隨時說,老同學一場,我不能看你被欺負。”
“已經幫了很多了?!蔽艺嬲\道謝,“律師費等我拿到錢……”
“別提錢?!彼驍辔?,“當年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
他沒說完,但我們都懂。
大學時他母親重病,是我把獎學金全部借給他。
雖然最后人沒救回來,但他一直記著這份情。
“那就當還人情了。”我笑笑,“這次換你救我?!?/p>
回到家時,蕭博裕已經在了。
他坐在客廳里,電視開著,聲音卻調得很低。
屏幕上播放著財經新聞,但他眼睛盯著手機。
嘴角帶笑,手指飛快打字。
是在和郭悅溪聊天吧。
匯報今天和我的“偶遇”?還是商量下一步計劃?
我換上拖鞋,故意弄出點聲響。
他立刻鎖屏,把手機扣在沙發上。
“回來了?”他站起身,表情恢復凝重,“今天去哪了?”
“去見了幾個朋友?!蔽野寻畔?,“看看能不能借點錢?!?/p>
蕭博裕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借錢?”
“你不是說公司困難嗎?”我走到他面前,“我想幫你?!?/p>
他愣住了,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話。
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懂事”。
“清璇,我……”他別過臉,“我不想連累你?!?/p>
“夫妻之間說什么連累。”我握住他的手,聲音放輕,“我們一起想辦法?!?/p>
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是愧疚?還是興奮?
也許兩者都有。
愧疚于欺騙如此“深愛”他的妻子。
興奮于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
“你能這么想,我……”他聲音哽咽,“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p>
那就別說。
我在心里冷笑。
省點力氣,留著以后在法庭上說吧。
晚飯時,我主動提起抵押的事。
“我媽那邊還有套老房子,要不先賣了應急?”
蕭博??曜宇D了頓:“那怎么行,那是你媽養老的?!?/p>
“顧不了那么多了。”我低頭扒飯,“總不能看著你垮掉?!?/p>
“清璇……”他握住我的手,“你對我太好了。”
掌心溫暖,指尖卻冰涼。
典型的撒謊體征——血液循環都集中在心臟,供應大腦編造謊言。
四肢末端自然發冷。
“你是我丈夫啊?!蔽姨а劭此?,努力讓眼神看起來真誠。
他避開我的目光,低頭大口吃飯。
飯后,他主動去洗碗。
這是今年第一次。
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笨拙地擠洗潔精。
泡沫濺到襯衫袖口上,他懊惱地嘖了一聲。
“放著吧,我來?!蔽易哌^去。
“不用。”他堅持,“以后這些事我都來做。”
“以后?”我挑眉。
“我是說……以后我會多分擔家務?!彼泵Ω目凇?/p>
差點說漏嘴了。
他想說的,大概是“以后和郭悅溪在一起時”。
我接過他手里的盤子,手指“無意”擦過他的手腕。
他像觸電般縮回手。
“怎么了?”
“沒事?!彼銖娦πΓ澳阆刃菹?,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p>
看著他逃也似的走進書房,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水龍頭還在嘩嘩流水,泡沫順著池壁往下滑。
像這場婚姻,表面光鮮,內里早就千瘡百孔。
收拾完廚房,我回到臥室。
從衣柜最深處翻出一個絲絨盒子。
里面是我的嫁妝——母親留給我的翡翠鐲子。
成色極好,水頭足,至少值八十萬。
明天就拿去典當行。
蕭博裕不是要演破產嗎?
我就幫他演得更逼真一些。
用我的嫁妝,換他徹底放松警惕。
等他以為我已經山窮水盡,等他以為我除了離婚別無選擇。
那時,我的反擊才會最致命。
手機震動,是鄭瀚海發來的新消息。
“郭悅溪剛才在社交平臺曬了鉆戒,配文:終于等到你?!?/p>
下面附了截圖。
照片里她的手搭在方向盤上,鉆戒和寶馬車標相映成輝。
評論區一片祝福,她統一回復害羞的表情。
我放大照片,看到副駕駛座上露出一角文件。
雖然模糊,但能辨認出是購房合同。
地址是本市最貴的江景樓盤。
蕭博裕可真大方。
一邊在我面前哭窮,一邊給情人買江景房。
我保存截圖,回復鄭瀚海:“繼續盯著,收集所有消費記錄?!?/p>
放下手機,我看著梳妝鏡里的自己。
眼眶發紅,但沒哭。
眼淚早在發現真相的那晚就流干了。
現在剩下的,只有冰冷的決心。
蕭博裕,你想演,我就陪你演。
你想離婚,我就給你離婚。
只是這離婚的代價,恐怕你承受不起。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
我走到窗邊,看到那輛紅色跑車又出現了。
這次它停得更近,近到我能看清駕駛座上的郭悅溪。
她仰頭看著我們家的窗戶,手指間香煙的火星明明滅滅。
像在等待,又像在示威。
我拉上窗簾,關掉臥室的燈。
黑暗中,我聽見書房門打開的聲音。
蕭博裕的腳步聲在客廳停留片刻,然后走向玄關。
他出去了。
大概是去安撫等不及的情人。
我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
腦海中反復演練著接下來的每一步。
像下棋,要看到十步之后的局面。
蕭博裕,你以為你在掌控全局。
卻不知道,棋盤早就換了。
執棋的人,也早就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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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典當行的柜臺很高,玻璃很厚。
老師傅戴著眼罩式放大鏡,仔細端詳那只翡翠鐲子。
燈光下,翡翠泛著溫潤的綠光,像一泓深潭。
“水頭不錯,冰種,飄花也漂亮。”老師傅抬起頭,“真要當?”
“嗯,急用錢?!?/p>
“死當還是活當?”
我猶豫了三秒:“死當。”
既然要演,就演得徹底些。
老師傅在計算器上按了一串數字,推過來給我看。
八十五萬。
比預估的還高些。
“可以?!蔽尹c頭。
簽字時,鋼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每一筆都像在割斷和過去的聯系。
母親臨終前把鐲子交給我時說:“這是外婆傳給我的,現在傳給你?!?/p>
“以后遇到難處,它能幫你?!?/p>
她大概沒想到,我的“難處”會是丈夫的背叛。
手續辦完,老師傅把支票遞給我。
“姑娘,這鐲子跟你有緣,要是以后想贖……”
“不會了?!蔽医舆^支票,“有些東西,丟了就丟了。”
走出典當行時,陽光刺得眼睛發疼。
我戴上墨鏡,撥通蕭博裕的電話。
“博裕,我籌到一筆錢。”
電話那頭有短暫的沉默,然后是窸窣的聲響。
像是從某個柔軟的地方起身。
“多少?”他聲音還帶著一絲慵懶。
“八十五萬,我現在轉給你。”
“你哪來的錢?”
“把我媽的鐲子當了。”
這次沉默更久了。
久到我以為電話斷了。
“清璇……”他終于開口,聲音干澀,“你不必這樣的?!?/p>
“我說了,要和你共渡難關?!蔽野阎迸南聛戆l給他,“賬號發我,現在就轉。”
“我……我在外面談事,晚點回家說。”
“好?!?/p>
掛斷電話,我看著屏幕上的照片。
翡翠鐲子安靜地躺在黑色絨布上,像只被遺棄的眼睛。
再見,媽媽。
對不起,沒能守住您留下的念想。
但請放心,我不會白白犧牲它的。
這筆錢,會成為壓垮蕭博裕的最后一根稻草。
讓他以為我已經掏空一切。
讓他以為我除了離婚,再無退路。
傍晚蕭博?;丶視r,臉色復雜。
愧疚、竊喜、不安,各種情緒在眼中交織。
“錢收到了?!彼咽謾C遞給我看轉賬記錄,“清璇,我真的……”
“別說那些?!蔽掖驍嗨澳軒蜕厦秃??!?/p>
晚飯時他格外殷勤,不停給我夾菜。
“多吃點,你最近都瘦了?!?/p>
我看著他夾過來的排骨,突然想起戀愛時的一幕。
那時我們窮,一周才能吃一次肉。
他總是把最好的部分留給我,說自己不愛吃。
現在想想,也許從那時起他就在演。
演一個無私的愛人。
可真正的無私,是不會在多年后要求回報的。
更不會用背叛來回報。
“公司的事有轉機嗎?”我問。
“還在努力?!彼麌@氣,“不過有了你這筆錢,能再撐一陣。”
“那就好?!?/p>
飯后,他破天荒提出一起看電影。
我們窩在沙發上,他摟著我的肩。
投影幕布上播放著老片《甜蜜蜜》,黎小軍和李翹在紐約街頭重逢。
“如果有一天我們走散了,你會找我嗎?”他突然問。
“不會?!蔽艺f。
他身體僵了一下。
“因為如果真想在一起,就不會走散。”我補充道。
他沒說話,只是摟緊了我的肩。
電影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能感覺到他心跳很快。
是緊張?還是興奮?
也許在期待即將到來的“自由”。
電影放到一半,他手機震動了。
屏幕上跳出郭悅溪的名字,還有一行預覽消息:“想你了,什么時候來?”
他迅速按掉,但我知道我看見了。
“公司的事?”我問。
“嗯,客戶?!彼鹕?,“我去回個電話?!?/p>
看著他走進陽臺的背影,我端起已經涼掉的茶。
茶葉沉在杯底,像某些沉在心底的情緒。
郭悅溪的耐心不多了。
她在催他,催他快點結束這場戲,快點給她名分。
而蕭博裕夾在兩個女人之間,演戲演得越來越吃力。
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壓力越大,破綻越多。
第二天,鄭瀚海約我在律師事務所見面。
他臉色凝重,面前攤開著厚厚的文件。
“新發現。”他指著其中一頁,“蕭博裕上周以公司名義,又買了一套房。”
“在哪?”
“郭悅溪父母家隔壁小區?!编嶅M七^房產證復印件,“寫的是公司資產,但實際受益人是他?!?/p>
“理由呢?”
“說是員工福利住房,但公司其他人都不知道這回事?!?/p>
我翻看著文件,突然笑了。
“他在為離婚做準備?!?/p>
“怎么說?”
“如果房產是公司資產,離婚時就不算夫妻共同財產?!蔽抑钢蓷l款,“他早就咨詢過律師了?!?/p>
鄭瀚海愣?。骸八阅阋恢倍贾浪谒阌嫞俊?/p>
“猜到的?!蔽液仙衔募耙运男愿?,不會真的凈身出戶?!?/p>
蕭博裕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婚姻是,離婚也是。
他要的是甩掉我這個包袱,同時保住大部分財產。
然后和郭悅溪開始新生活。
算盤打得很精,可惜漏算了一點——
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傻姑娘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鄭瀚海問。
“讓他繼續買?!蔽艺f,“買得越多,將來吐出來的就越多?!?/p>
“可你的鐲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蔽艺酒鹕恚岸夷枪P錢,他很快就會還回來的?!?/p>
從律所出來,我給蕭博裕發了條短信。
“錢夠用嗎?不夠我再去想想辦法?!?/p>
他很快回復:“不用了,你已經幫了大忙。”
然后又追加一條:“清璇,謝謝你,真的。”
我看著那兩個字“謝謝”,突然覺得無比諷刺。
謝我什么?
謝我傻乎乎地掏空自己幫他?
謝我為他鋪好了奔向情人的路?
我收起手機,抬頭看著天空。
烏云正在聚集,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就像我的生活,表面平靜,內里早已風起云涌。
但沒關系。
暴雨過后,洗刷掉的會是謊言和背叛。
而我,會在這場雨里獲得新生。
手機又震動了。
這次是陌生號碼,但我知道是誰。
接起來,果然傳來郭悅溪甜膩的聲音。
“葉姐姐,有時間喝杯咖啡嗎?”
06
郭悅溪約在旋轉餐廳,本市最高的建筑頂層。
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江水如綢帶般蜿蜒。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精致,香奈兒套裝,愛馬仕包包。
無名指的鉆戒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像在宣告主權。
“葉姐姐能來,我真高興?!彼χf過菜單。
“郭小姐破費了?!蔽尹c了最便宜的套餐。
她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但很快掩飾過去。
“聽說蕭總最近很辛苦?”她攪動著咖啡,“我看了財經新聞,他們行業確實不景氣?!?/p>
“是啊。”我嘆氣,“我都把嫁妝當了幫他?!?/p>
郭悅溪的手頓了一下:“嫁妝?”
“我媽留下的翡翠鐲子,當了八十五萬?!蔽铱粗?,“郭小姐不會覺得我很傻吧?”
“怎么會……”她笑得勉強,“夫妻之間本該互相扶持?!?/p>
“是啊,本該互相扶持?!蔽抑貜退脑?,意味深長。
服務員上來前菜,我們陷入短暫的沉默。
刀叉碰撞瓷盤的聲音,在安靜的包廂里格外清晰。
“其實我今天找葉姐姐,是想說……”郭悅溪放下刀叉,坐直身體。
“說什么?”我平靜地看著她。
“你和蕭總,真的合適嗎?”
終于切入正題了。
我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
“結婚五年,現在問合不合適,是不是有點晚了?”
“可如果兩個人都痛苦,何必勉強呢?”她身體前傾,“葉姐姐,我知道這話不該我說,但……”
“但你還是說了。”我微笑,“郭小姐,你今年二十六歲吧?”
她愣了一下:“是,怎么了?”
“我二十六歲時,也以為愛情是人生的全部?!蔽仪兄P子里的牛排,“后來才知道,除了愛情,還有責任、承諾和底線。”
“可如果沒有愛了,責任和承諾又有什么意義?”
“所以你認為,蕭博裕不愛我了?”
她被我直白的問題問住了,張著嘴說不出話。
“他……他只是太善良,不忍心傷害你?!彼K于找到說辭。
“善良?”我笑了,“郭小姐,你真的很了解他嗎?”
“我當然了解!”她有些激動,“我知道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知道他半夜會胃疼,知道他有慢性咽炎……”
“那你知道他睡覺打呼嗎?”我打斷她,“知道他壓力大會咬指甲嗎?知道他其實對芒果過敏,但因為我說喜歡,每次都陪我吃嗎?”
郭悅溪的臉色一點點變白。
“婚姻不是知道幾個喜好就能維持的?!蔽曳畔碌恫妫笆菬o數個日夜的磨合,是生病時的陪伴,是低谷時的扶持。”
“這些……這些我也可以做到!”
“也許吧?!蔽也敛磷旖?,“但郭小姐,你真的準備好接手一個可能會破產的男人了嗎?”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
“蕭總能力那么強,一定能東山再起?!?/p>
“如果起不來呢?”我問,“如果他一輩子都只是個普通人,住在普通房子里,開普通車子,你還會愛他嗎?”
“我……我愛的是他這個人,不是他的錢!”
說得多好聽。
如果不是早就看到她曬豪宅豪車,我差點就信了。
“那就祝你們幸福?!蔽遗e起水杯,“希望你的愛情,經得起現實的考驗?!?/p>
她僵硬地碰了碰杯,眼神里全是不安。
這頓飯的后半程,她吃得心不在焉。
頻頻看手機,大概在等蕭博裕的消息。
而我慢條斯理地吃完所有食物,甚至還加了份甜點。
“郭小姐不吃嗎?”我問。
“我……減肥?!彼銖娦π?。
“那真可惜?!蔽彝诹艘簧滋崂滋K,“聽說這家甜點是主廚特制,每天限量十份?!?/p>
她沒接話,只是盯著窗外。
夜景依舊璀璨,但她的表情已經蒙上陰影。
結賬時,她搶著買單。
賬單上的數字讓她眼角抽了抽,但還是笑著遞出信用卡。
“我來吧?!蔽艺f,“畢竟是我丈夫的公司員工,不能讓你破費。”
“不用!”她堅持,“應該的?!?/p>
我沒再爭,看著她簽下名字。
筆跡有些潦草,透著急躁。
走出餐廳時,夜風很涼。
郭悅溪裹緊外套,突然開口:“葉姐姐,如果……如果你主動離開,蕭總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終于說出真正的目的了。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郭小姐,你知道婚姻是什么嗎?”
她愣住。
“婚姻是法律契約。”我微笑,“解除契約需要雙方同意,需要分割財產,需要很多程序。”
“不是誰‘主動離開’就能簡單了結的。”
她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蔽掖驍嗨?,“你只是太年輕,以為愛情能戰勝一切?!?/p>
“但生活不是童話,郭小姐。”
“有時候你以為的王子,可能只是個騙子?!?/strong>
“你以為的城堡,可能明天就會倒塌?!?/p>
說完,我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上車前,我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餐廳門口,燈光從頭頂打下,在臉上投出深深的陰影。
像一尊美麗但易碎的瓷娃娃。
車子啟動,司機問我去哪。
我說了鄭瀚海律所的地址。
有些計劃,需要提前調整了。
郭悅溪比我想象的還要著急。
她等不及了,開始親自下場催促。
這意味著蕭博裕的壓力會更大。
也意味著,這場戲快要演到高潮了。
在律所,鄭瀚海給我看了最新證據。
“蕭博裕今天下午又轉了二百萬到郭悅溪賬戶,備注是‘投資款’?!?/p>
“投資什么?”
“一家美容院,法人是郭悅溪的母親?!?/p>
我翻看著文件,突然發現一個細節。
轉賬時間,正是我和郭悅溪吃飯的時候。
原來他一邊陪情人母親看店面,一邊應付妻子的“犧牲”。
真忙啊。
“美容院地址在哪?”我問。
“市中心商業街,租金一年八十萬?!?/strong>
看來我那八十五萬,正好夠付一年租金。
多巧。
“繼續盯著?!蔽艺f,“他們動作越快,我們收網就越順利?!?/p>
鄭瀚海猶豫了一下:“清璇,你真能撐住嗎?”
“撐不住也要撐?!蔽铱粗巴猓岸家呀涀叩竭@一步了。”
“有時候我覺得……”他頓了頓,“你變得讓我不認識了?!?/p>
“人都是會變的。”我收回視線,“被傷害過,總得學會保護自己?!?/p>
離開律所時,已經晚上十點。
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蕭博裕。
我回撥過去,他幾乎秒接。
“清璇,你在哪?”聲音很急。
“剛見完朋友,怎么了?”
“郭悅溪……我是說,郭助理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你和她吃飯了?”
“嗯,她約我的。”我平靜地說,“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深呼吸的聲音。
“她沒說什么吧?”
“說了很多?!蔽依_車門坐進去,“主要是勸我放手,說你和她才是真愛?!?/p>
“清璇,你別聽她胡說!”他急了,“她就是個小姑娘,不懂事……”
“二十六歲還算小姑娘嗎?”我打斷他,“博裕,我們認識的時候,我也才二十六歲。”
他沉默了。
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回家說吧。”他終于開口,聲音疲憊,“我們好好談談?!?/p>
掛斷電話,我讓司機開慢點。
我需要時間,整理好表情和情緒。
今晚,可能就是攤牌的時刻。
比預計的早了一些,但沒關系。
我已經準備好了。
所有證據都收集齊全,所有法律程序都已備案。
就等主角上場,演完最后一場戲。
然后,帷幕落下,燈光亮起。
該謝幕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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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推開家門時,客廳只開了一盞落地燈。
昏黃的光暈里,蕭博裕坐在沙發上,雙手撐著額頭。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
眼睛布滿紅血絲,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
演得真好,連憔悴都這么逼真。
“清璇。”他聲音沙啞,“過來坐?!?/p>
我放下包,走到他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
刻意保持距離。
這個動作讓他眼神暗了暗。
“郭悅溪找我的事,我很抱歉。”他先開口,“我已經批評過她了。”
“批評?”我重復這個詞,“以什么身份批評?上司?還是情人?”
他身體一僵:“清璇,你別這樣……”
“那我該怎樣?”我平靜地問,“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當那個傻傻為你掏空一切的妻子?”
“我沒有……”
“蕭博裕?!蔽掖驍嗨?,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我們結婚五年了?!?/p>
“我知道你襯衫42碼,知道你喝咖啡不加糖,知道你壓力大會咬右手拇指。”
“我也知道,你最近半年回家越來越晚,手機永遠靜音,洗澡要帶進浴室?!?/p>
“我更知道,你根本沒有破產?!?/p>
最后一句話落下時,空氣凝固了。
時間像被按了暫停鍵,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蕭博裕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顫抖。
“你……你說什么?”
“我說,我知道你在演戲?!蔽铱吭谏嘲l背上,雙手環胸,“知道你假裝破產,知道你在轉移財產,知道你和郭悅溪的事?!?/p>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聲音干澀。
“重要嗎?”我反問,“重要的是,你打算演到什么時候?”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墻上的時鐘走過整整一圈。
然后,他突然笑了。
不是平時的溫和笑容,而是一種卸下偽裝的、帶著嘲諷的笑。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沒必要演了?!?/p>
他坐直身體,眼神變得冰冷。
“是,我在轉移財產,我在準備離婚。”
“郭悅溪年輕漂亮,能給我新鮮感,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而你,”他看著我,“葉清璇,你早就不是當年的你了?!?/p>
“當年的我是什么樣的?”我問。
“眼睛里有光,會撒嬌會任性,會因為小事生氣,也會因為一句情話開心一整天?!?/p>
“現在呢?”他攤手,“每天柴米油鹽,聊的都是家長里短,看到你就覺得窒息?!?/p>
每個字都像刀子,精準地扎在心上。
但我沒有表現出來。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逼我離開?”
“這是最體面的方式。”他說,“你主動提離婚,我可以適當給你一些補償?!?/p>
“如果我不呢?”
“那你什么都得不到?!彼湫?,“公司早就負債累累,房子車子都抵押了,你跟我耗,只會耗到自己一無所有?!?/p>
“那郭悅溪呢?她就能得到一切?”
“她不一樣?!彼凵褴浵聛?,“她陪我從低谷走出來,她相信我?!?/p>
我差點就要為他鼓掌了。
“所以你現在是要我簽離婚協議?”我問。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簽了吧,清璇?!闭Z氣又恢復溫和,“對你我都好?!?/p>
我翻開文件。
條款列得很詳細,幾乎是凈身出戶。
只給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還在還貸中。
以及十萬塊“補償金”。
而公司資產、其他房產、投資理財,全部歸他所有。
“真大方。”我合上文件。
“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彼f,“看在這五年的情分上?!?/p>
情分。
這兩個字現在聽起來,真是諷刺。
“如果我簽了,你馬上就和郭悅溪結婚?”
“這是我和她的事?!彼荛_我的目光。
“好?!蔽夷闷鸸P。
筆尖懸在簽名處,遲遲沒有落下。
蕭博裕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我的手。
“清璇……”他催促。
“我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蔽姨痤^,“這五年,你愛過我嗎?”
他愣住了。
眼神閃爍,嘴唇動了動,最終說:“愛過?!?/p>
“什么時候不愛了?”
“不知道。”他移開視線,“可能就是慢慢不愛了吧?!?/p>
“所以不是郭悅溪的出現,而是早就……”
“對?!彼驍辔遥八詣e怪她,是我的問題?!?/p>
真體貼啊。
連最后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不惜承認自己是個渣男。
“我簽?!蔽业拖骂^,在簽名處一筆一劃寫下名字。
葉清璇。
三個字寫得極其工整,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簽完后,我把筆扔在桌上。
金屬碰撞玻璃的聲音,清脆而決絕。
蕭博裕拿起協議,仔細檢查簽名,然后長舒一口氣。
那口氣里,有釋然,有得意,有迫不及待的興奮。
“清璇,謝謝你?!彼f,“你會找到更好的?!?/p>
“借你吉言?!蔽艺酒鹕?,“什么時候去辦手續?”
“明天?!彼舱酒饋?,“早辦完早解脫?!?/p>
解脫。
是啊,對他而言是解脫。
對我而言,也是。
“好,明天民政局見。”
我轉身走向臥室,腳步很穩。
關上門的那瞬間,才允許自己靠在門板上。
心臟跳得很快,但不是因為悲傷。
而是因為激動。
戲演到這里,終于要進入高潮了。
我掏出手機,給鄭瀚海發了條消息:“魚已咬鉤,明天收網。”
很快收到回復:“收到,所有程序已準備就緒?!?/p>
放下手機,我開始收拾行李。
其實沒什么好收拾的,大部分東西早就悄悄轉移了。
只留了幾件換洗衣物,和那張婚紗照。
照片里的我們笑得那么燦爛,仿佛真能一生一世。
現在想來,也許從按下快門的那一刻起,結局就已經寫好了。
只是當時我們都不知道。
或者說,只有我不知道。
收拾完行李,我坐在梳妝臺前。
鏡子里的人眼眶發紅,但沒有眼淚。
哭不出來了。
所有的眼淚,都在發現真相的那晚流干了。
手機震動,是蕭博裕發來的消息。
“早點休息,明天九點,民政局門口見?!?/p>
我回復:“好?!?/p>
然后刪除了他的聯系方式。
從明天起,這個人就和我無關了。
不,從他在協議上簽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無關了。
只是他還不知道。
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不是解脫,而是真正的深淵。
不知道他精心策劃的一切,早就在我的掌控之中。
不知道他以為的勝利,其實是徹底毀滅的開始。
窗外又傳來汽車引擎聲。
我走到窗邊,看到那輛紅色跑車停在樓下。
這次蕭博裕下樓了,快步走向車子。
郭悅溪下車撲進他懷里,兩人在路燈下熱烈擁吻。
像久別重逢的戀人,終于等到了光明正大的一天。
多美好啊。
如果忽略這美好背后,是一個女人五年的青春和信任。
如果忽略這美好背后,是處心積慮的欺騙和算計。
我拉上窗簾,關掉燈。
黑暗里,我睜著眼睛,等待黎明。
等待明天,等待那場準備了太久的反擊。
蕭博裕,你以為你在掌控一切。
明天,你會明白的。
用你最在意的方式。
08
民政局門口排著長隊。
有牽著手笑容甜蜜的新人,也有面無表情各站一邊的舊人。
我和蕭博裕屬于后者。
他今天特意穿了新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相比之下,我素面朝天,穿著最普通的襯衫牛仔褲。
“東西都帶齊了?”他問,語氣平靜得像在談生意。
“嗯?!蔽尹c頭。
我們排在離婚窗口的隊伍里,前后都是類似的組合。
有人在小聲爭吵,有人在默默流淚。
還有人像我們一樣,平靜得詭異。
“辦完手續,我就搬走?!笔挷┰Uf,“房子留給你,貸款……”
“我會自己還?!蔽掖驍嗨?。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
有愧疚,有釋然,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也許是憐憫。
憐憫我這個被他拋棄的女人,將要獨自面對生活。
但他不知道,真正需要憐憫的,是他自己。
隊伍緩慢移動,終于輪到我們。
工作人員是個中年女人,抬頭看了我們一眼。
“想好了?”她例行公事地問。
“想好了?!笔挷┰尨?。
我在心里冷笑,表面卻平靜地點頭。
手續辦得很快。
簽字,按手印,交回結婚證,領取離婚證。
紅色封皮換成綠色,只用了十分鐘。
十年感情,五年婚姻,結束得如此輕易。
走出民政局時,陽光刺眼。
蕭博裕站在臺階上,長長舒了口氣。
那表情,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清璇,保重?!彼f,然后轉身要走。
“等等?!蔽医凶∷?。
他回頭,眉頭微皺:“還有事?”
“有句話忘了說。”我走到他面前,微笑。
“什么話?”
我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九點三十分。
鄭瀚海應該已經收到我的信號,開始行動了。
“你要不要給郭悅溪打個電話?”我問。
他愣?。骸笆裁匆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