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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妃侍寢規(guī)矩嚴:全程禁聲成鐵律,另有一條更羞恥卻不見史書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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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永昌三年的春天,蕭敏兒隨著其他七名新選入宮的秀女,踏入了朱紅色的宮門。

      臨行前母親拉著她的手反復叮囑,說宮中不比家中,萬事需謹言慎行。

      可她沒想到,宮中的規(guī)矩竟能嚴苛到這般地步。

      入宮第三日,教引嬤嬤趙玉潔便冷著臉訓誡所有新人:“后宮有兩條鐵律,侍寢時需牢記。”

      “第一條,自踏入乾元殿寢宮那刻起,至離開止,全程不可發(fā)出任何聲響。”

      “哭、笑、呻吟、乃至呼吸聲過重,皆不可為。”

      嬤嬤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驚愕的臉,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至于第二條……”

      她嘴唇嚅動了幾下,最終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罷了,屆時自有專人提點。你們只需記住,第一條若有違,輕則失寵,重則喪命。”

      “第二條若有違……”她沒有說下去,只緩緩搖頭,那神情讓蕭敏兒脊背發(fā)涼。

      后來蕭敏兒在藏書閣翻遍宮規(guī)典籍,發(fā)現(xiàn)關于侍寢儀程的記載中,第二條鐵令的位置竟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行小字批注:“此條儀軌,因涉隱秘,未便詳載。”

      而真正讓她決心探尋真相的,是同期入宮的韓思涵的遭遇。

      那個明媚張揚的女子在第二次侍寢歸來后,便如人間蒸發(fā)般消失了。

      宮人們私下議論,說她那夜似乎……發(fā)出了聲音。



      01

      春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琉璃瓦,沿著飛檐匯聚成串,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蕭敏兒坐在西側殿的窗前,手中針線活已停了半晌。

      入宮已半月,她仍無法適應這四四方方的天空。

      教引嬤嬤趙玉潔的訓誡聲猶在耳畔,尤其是那句“全程不可發(fā)聲”,如一根細刺扎在心間。

      “敏兒妹妹,又在發(fā)呆了?”

      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韓思涵一身鵝黃宮裝,笑盈盈地邁進來。

      她比蕭敏兒早三日入宮,父親是正三品禮部侍郎,家世顯赫。

      “韓姐姐。”蕭敏兒起身行禮,被她一把拉住。

      “你我姐妹,何須多禮。”韓思涵自顧自坐下,拈起一塊桂花糕,“聽說昨兒趙嬤嬤又訓話了?”

      蕭敏兒點點頭,遲疑片刻問道:“姐姐可知,那第二條鐵令究竟是……”

      “噓——”韓思涵突然豎起手指,警惕地望向門外。

      廊下只有兩個小宮女在擦拭欄桿,并無旁人。

      她這才壓低聲音:“我打聽過了,連我父親在禮部任職多年,都未曾聽聞。”

      “宮里的老人都諱莫如深,只說是……”她湊近蕭敏兒耳邊,溫熱氣息拂過耳廓,“說是與夜半的動靜有關。”

      “夜半動靜?”蕭敏兒蹙眉。

      “我也說不清。”韓思涵擺擺手,又恢復了明媚神色,“罷了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倒是聽說今晚皇上翻了陳貴人的牌子。”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艷羨:“若能早日侍寢,得了圣眷,在這宮里才算真正站穩(wěn)腳跟。”

      蕭敏兒沉默地望向窗外。

      雨絲漸密,將遠處宮殿輪廓暈染得模糊不清。

      她忽然想起入宮前夜,母親在燈下為她整理衣襟時說的話。

      “敏兒,宮中水深,莫要強出頭,但求平安終老。”

      那時她不懂,如今卻隱約明白了些許。

      “對了,”韓思涵起身欲走,忽又回頭,“三日后太后在慈寧宮設茶會,所有新人都需出席。妹妹可要好生準備。”

      她眨了眨眼:“說不定,能在那時得見天顏呢。”

      送走韓思涵,蕭敏兒重新坐回窗前。

      針線籃里,那方未繡完的帕子上,一對鴛鴦才完成半只。

      她拿起針,指尖卻微微發(fā)顫。

      趙嬤嬤說第一條鐵令時那冰冷的神情,以及提到第二條時的欲言又止,都讓她心中難安。

      這深宮之中,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02

      慈寧宮的茶會設在午后,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光潔的金磚上投下斑駁光影。

      蕭敏兒與其他七名新人按品階立在殿側,屏息垂首。

      太后端坐上位,身著暗紫色宮裝,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

      她緩緩掃視眾人,目光平和卻帶著審視的意味。

      “都是好模樣。”太后淡淡開口,聲音溫潤,“既入了宮,便是皇家的人。謹守本分,恪守宮規(guī),方可長久。”

      眾人齊聲稱是。

      蕭敏兒悄悄抬眼,瞥見主位旁空著的紫檀木椅。

      那是皇上的位置。

      “皇上駕到——”

      太監(jiān)尖細的唱喏聲響起,殿內(nèi)眾人齊齊跪拜。

      一雙明黃色靴子從蕭敏兒眼前經(jīng)過,步履沉穩(wěn)從容。

      “母后。”聲音溫和清朗,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兒臣來遲了。”

      “不遲。”太后微笑,“正好見見新人。”

      蕭敏兒跪在人群里,能感受到一道目光從上方掃過。

      她不敢抬頭,只盯著金磚上細微的紋路,心跳如擂鼓。

      “都起來吧。”皇上落座,“不必拘禮。”

      眾人謝恩起身,依舊垂首肅立。

      茶會進行得沉悶而規(guī)矩,太后問了幾句家世、讀過什么書,新人們一一作答。

      輪到蕭敏兒時,她輕聲答道:“家父蕭遠,任翰林院編修。臣妾自幼隨父親讀過《女誡》《列女傳》,略通詩文。”

      “蕭編修的女兒?”皇上忽然開口,“朕記得他前年編纂的《北疆志》頗見功力。”

      蕭敏兒心中一緊,忙道:“承蒙皇上謬贊。”

      她終于鼓起勇氣,極快地抬眼看了一下。

      皇上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容清俊,眉眼間有著長期居于上位者的從容。

      他端起茶盞,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蕭敏兒莫名感到一陣寒意。

      茶會結束后,新人們依次退出慈寧宮。

      韓思涵湊到蕭敏兒身邊,難掩興奮:“皇上看我好幾眼呢!你說,會不會……”

      “姐姐慎言。”蕭敏兒低聲提醒,“隔墻有耳。”

      韓思涵不以為意地撇嘴,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我聽說,侍寢的牌子已經(jīng)制好了。咱們這些人,早晚都要走那一遭。”

      她忽然想起什么,拉住蕭敏兒的手:“你說,那第二條鐵令到底是什么?我問過趙嬤嬤,她死活不說,只讓我別問。”

      蕭敏兒搖搖頭。

      兩人轉過回廊,正遇上一隊宮人捧著錦盒匆匆走過。

      為首的太監(jiān)蕭敏兒認得,是皇上身邊的首領太監(jiān)王茂才。

      他約莫五十歲年紀,面白無須,總是微垂著眼,神情恭謹?shù)媒跄救弧?/p>

      王茂才見到她們,停下腳步躬身行禮:“韓小主、蕭小主。”

      “王公公這是去哪兒?”韓思涵好奇地看向那些錦盒。

      “回小主,是皇上賞賜給陳貴人的物件。”王茂才答得滴水不漏,“奴才還要去復命,先行告退。”

      他帶著宮人走遠,步伐輕得幾乎無聲。

      蕭敏兒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

      王茂才的右手始終縮在袖中,即使行禮時也未完全露出。

      那袖口處,隱約可見一道深色痕跡,像是……陳年血跡浸染后未能洗凈的暗斑。



      03

      陳貴人侍寢后的第七日,皇上翻了韓思涵的牌子。

      消息傳到西側殿時,韓思涵正對鏡試戴一副新得的珍珠耳墜。

      她手一顫,耳墜掉在妝臺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真……真的?”她轉身抓住傳話宮女的手,指尖冰涼。

      宮女垂首:“敬事房已來傳話,請小主早做準備。戌時沐浴更衣,亥時鳳鸞春恩車會來接。”

      韓思涵松開手,緩緩坐回鏡前。

      鏡中的臉依舊明媚,唇色卻有些發(fā)白。

      蕭敏兒聞訊趕來時,韓思涵已沐浴完畢,正由嬤嬤們伺候著熏香。

      寢殿內(nèi)彌漫著濃郁的龍涎香,混雜著其他幾種辨不明的氣味。

      “姐姐……”蕭敏兒握住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掌心全是冷汗。

      韓思涵勉強笑了笑:“我沒事。這是好事,對不對?”

      可她的眼神飄忽,不住地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

      趙嬤嬤親自來為韓思涵梳頭,枯瘦的手指穿過烏發(fā),動作熟練而機械。

      “小主切記老奴說過的話。”她聲音低沉,“無論發(fā)生何事,不可出聲。眼睛……最好也閉著。”

      “嬤嬤,”韓思涵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第二條呢?第二條鐵令到底是什么?”

      趙嬤嬤手腕一顫,梳子差點掉落。

      她抬眼看向韓思涵,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深的恐懼。

      “小主不必知曉。”她掙脫開手,繼續(xù)梳頭,“只需記住第一條,便可保平安。”

      亥時初,鳳鸞春恩車準時停在殿外。

      那是一輛裝飾華麗的朱輪小車,四面垂著厚厚的錦緞簾幕。

      韓思涵被裹進一床錦被中,由兩個太監(jiān)抬起,放入車內(nèi)。

      蕭敏兒站在廊下,看著小車緩緩駛入夜色。

      錦被中的韓思涵只露出一縷烏發(fā),在宮燈映照下,黑得像化不開的墨。

      那一夜,蕭敏兒輾轉難眠。

      她披衣起身,坐在窗前望著乾元殿的方向。

      夜色深沉,那座宮殿如一頭蟄伏的巨獸,只零星亮著幾盞燈。

      直到寅時末,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鳳鸞春恩車才駛回。

      韓思涵被抬下車時,依舊裹在那床錦被中。

      她被直接送回寢殿,錦簾垂下,整整一日未出。

      蕭敏兒去探望時,被宮女攔在門外:“小主吩咐,今日不見客。”

      “她可還好?”蕭敏兒追問。

      宮女眼神閃爍:“小主只是累了,需要靜養(yǎng)。”

      第三日,韓思涵終于露面。

      她穿著素凈的月白衫子,不施粉黛,坐在窗前發(fā)呆。

      蕭敏兒進去時,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頭。

      “姐姐?”蕭敏兒輕聲喚道。

      韓思涵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畫上去的。

      “我沒事。”她說,聲音沙啞,“就是……累了。”

      蕭敏兒在她身旁坐下,注意到她脖頸處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像是被什么勒過,卻又不太明顯。

      “那夜……”蕭敏兒剛開口,韓思涵猛地抓住她的手。

      力道之大,讓蕭敏兒疼得蹙眉。

      “別問。”韓思涵盯著她,眼中布滿血絲,“什么都別問。”

      她松開手,頹然靠回椅背,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

      過了許久,久到蕭敏兒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她忽然極輕地說了一句:“那里……有影子。”

      “什么?”蕭敏兒沒聽清。

      韓思涵卻不再說話,只蜷縮起身體,將臉埋進膝間。

      蕭敏兒看見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04

      韓思涵變了。

      那個明媚張揚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默寡言、驚惶不安的女子。

      她不再參加任何聚會,整日待在殿中,連窗子都要關得嚴嚴實實。

      蕭敏兒多次探望,她大多時候只是靜坐,偶爾會突然抓住蕭敏兒的手,急促地說:“別去侍寢,能拖一日是一日。”

      問她原因,她卻只是搖頭,眼中恐懼深重。

      一個月后,皇上第二次翻了韓思涵的牌子。

      消息傳來時,韓思涵正在用午膳。

      瓷勺從她手中滑落,摔碎在地,濺起的湯汁弄臟了她的裙擺。

      她呆呆地看著那片污漬,忽然開始渾身顫抖。

      “不……我不去……”她喃喃道,猛地抓住身旁的宮女,“去回話,說我病了,病得很重!”

      宮女為難地說:“小主,敬事房的公公說,皇上特意點名要您……”

      韓思涵推開她,踉蹌著沖到門邊,又被嬤嬤們攔住。

      蕭敏兒聞訊趕來時,殿內(nèi)一片狼藉。

      韓思涵縮在墻角,發(fā)髻散亂,臉上淚痕斑駁。

      “姐姐……”蕭敏兒蹲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

      韓思涵抬頭看她,眼神渙散:“敏兒,我聽見了……我聽見聲音了……”

      “什么聲音?”

      “那夜……”她嘴唇哆嗦,“除了皇上,還有……還有別的……”

      她忽然捂住耳朵,尖叫道:“它在呼吸!就在榻邊!我看見了,我看見影子了!”

      嬤嬤們連忙上前,有人捂她的嘴,有人按她的手。

      趙嬤嬤臉色鐵青,厲聲道:“小主魔怔了!快取安神湯來!”

      蕭敏兒被擠到一旁,眼睜睜看著韓思涵被灌下一碗湯藥,漸漸安靜下來。

      但她那雙眼睛仍圓睜著,死死盯著殿頂?shù)牧褐?/p>

      戌時,韓思涵還是被送上了鳳鸞春恩車。

      這一次,她被綁住了手腳,嘴里塞了軟巾。

      錦被裹住她時,蕭敏兒看見她眼中滾下大顆大顆的淚。

      那一夜,蕭敏兒跪在佛堂,為韓思涵誦經(jīng)。

      她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平安?或是別的什么。

      寅時,車駕未歸。

      直到天色大亮,才有消息傳來:韓小主突發(fā)急癥,已移送北苑靜養(yǎng)。

      “北苑……”蕭敏兒心中一沉。

      那是宮人口中的冷宮,進去的女子,從未有出來的。

      她想去探望,卻被王茂才親自攔下。

      “蕭小主,”他依舊垂著眼,聲音平淡無波,“皇上有旨,韓小主染的是惡疾,恐會傳染。為保六宮平安,任何人不得探視。”

      “可是……”

      “小主。”王茂才終于抬眼,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在這宮里,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蕭敏兒僵在原地,看著他躬身退去。

      幾日后,有宮人私下議論,說那夜乾元殿中似乎傳出了女子的嗚咽聲。

      雖然輕微,但在寂靜的深夜里,還是被守夜的太監(jiān)聽見了。

      又有人說,韓思涵被送走時,裹著的錦被下擺,滲出了一片暗色。

      不知是藥汁,還是別的什么。

      蕭敏兒想起韓思涵說過的“影子”,想起她脖頸上那道紅痕,想起趙嬤嬤眼中的恐懼。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漸漸成形。

      但她不敢深想,只能將這一切壓進心底,繼續(xù)做一個安分守己的新人。

      只是偶爾午夜夢回,她會夢見韓思涵那雙含淚的眼睛,以及那句破碎的低語:“那里……有影子……”



      05

      韓思涵消失后,新入宮的妃嬪們更加謹小慎微。

      沒人再敢公開議論侍寢之事,連私下里提及,都要先屏退左右,壓低聲音。

      蕭敏兒變得更加沉默。

      她每日按時向皇后請安,回殿后便讀書、繡花,偶爾與同殿的劉才人說說話,絕口不提韓思涵。

      這樣過了三個月,宮里幾乎已經(jīng)沒人記得那個曾經(jīng)明媚張揚的韓小主。

      直到四月初八,蕭敏兒意外得了伴駕書房的機會。

      那日皇后頭痛,讓新人們不必去請安。

      蕭敏兒在藏書閣借了本《山海經(jīng)注疏》,正沿著回廊往西側殿走,迎面遇上了王茂才。

      “蕭小主,”他躬身行禮,“皇上在御書房,想找本前朝的地方志。奴才記得您父親精于此道,不知小主可愿前往,為皇上參謀一二?”

      蕭敏兒心下一緊,面上卻保持平靜:“能為皇上分憂,是臣妾的榮幸。”

      御書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檀香。

      皇上薛學禮坐在紫檀木書案后,正批閱奏折。

      他今日穿著常服,玄青色長袍襯得面色溫潤,少了些帝王的威儀,多了幾分文人氣質(zhì)。

      “臣妾參見皇上。”蕭敏兒跪拜行禮。

      “平身。”薛學禮放下朱筆,抬眼看向她,“聽說你父親是蕭遠?”

      “是。”蕭敏兒垂首答道。

      “《北疆志》編得不錯。”他示意王茂才搬來繡墩,“坐吧。朕想找本《景州志》,記載景泰年間水患治理的那一卷,你可有印象?”

      蕭敏兒心中稍安,原來真是為書而來。

      “回皇上,景泰年間景州連年水患,時任知州李沅主持修堤,確有記載。

      不過……”她頓了頓,“那卷《景州志》在注疏中提到,李沅的治水方略,實則是借鑒了前朝一位隱士的手札。”

      薛學禮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哦?接著說。”

      蕭敏兒定了定神,將自己所知娓娓道來。

      她自幼隨父親讀書,對典籍頗為熟悉,此刻講來條理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

      薛學禮靜靜聽著,偶爾點頭,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

      那目光平和專注,可蕭敏兒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自己正被一寸寸審視。

      “看來蕭編修教女有方。”聽完后,薛學禮微微一笑,“你倒是讀了不少書。”

      “臣妾愚鈍,只是略知皮毛。”

      “不必過謙。”他端起茶盞,輕輕撥動浮葉,“女子有才學是好事,但切記,才學需用在恰當之處。”

      這話意味深長,蕭敏兒心中一凜:“臣妾謹記。”

      薛學禮看了她片刻,忽然問道:“你入宮已有半年,可還習慣?”

      “宮中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待臣妾們很是寬厚。”

      “那就好。”他放下茶盞,手指在案上輕輕敲了敲,“你與韓氏同期入宮,可還來往?”

      蕭敏兒呼吸一滯。

      她強迫自己保持平靜:“韓姐姐……染疾后便移送北苑靜養(yǎng),臣妾已許久未見。”

      “嗯。”薛學禮點點頭,“她福薄,染了惡疾,可惜了。”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蕭敏兒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你退下吧。”薛學禮重新拿起朱筆,“王茂才,將《景州志》找出來,送到蕭小主殿中。”

      “是。”

      蕭敏兒行禮退出,走出御書房時,背脊已沁出一層冷汗。

      回西側殿的路上,她反復回想皇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那看似溫和的詢問下,究竟藏著多少試探與深意?

      她想起父親曾說過:帝王心術,深不可測。

      如今她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分量。

      當夜,蕭敏兒輾轉難眠。

      她起身點亮燈,翻開王茂才送來的《景州志》。

      書頁泛黃,散發(fā)著陳年墨香。

      翻到記載李沅治水的那一卷時,她忽然注意到書頁邊緣有一行極小的批注。

      字跡清瘦,墨色深暗,顯然不是原本印刷。

      “水患易治,心患難平。宮闈秘事,尤甚于此。”

      她的手指撫過那行字,久久未動。

      窗外月色清冷,將樹影投在窗紙上,搖曳如鬼魅。

      蕭敏兒忽然想起韓思涵說過的“影子”。

      那究竟是什么?

      06

      自御書房伴駕后,蕭敏兒明顯感覺到宮中眾人對她的態(tài)度有了微妙變化。

      請安時,皇后會多問她幾句起居。

      同住的劉才人說話越發(fā)謹慎,眼神中多了幾分探究。

      連一向木訥的趙嬤嬤,在教導禮儀時,語氣也緩和了些。

      但蕭敏兒心中并無歡喜,反而更加不安。

      她知道,自己已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而在這深宮中,被注意到,往往意味著離侍寢不遠了。

      五月初,宮中開始籌備端陽節(jié)宴。

      蕭敏兒被分派協(xié)助清點庫房器皿,每日午后需去內(nèi)務府核賬。

      這日她核完賬目,回程時路過一處僻靜宮苑。

      院門虛掩,匾額上“靜思堂”三字已斑駁不清。

      她認得這里,是前朝一位太妃的居所,太妃過世后便一直空置。

      正要離開,卻聽見院內(nèi)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蕭敏兒猶豫片刻,輕輕推開門。

      荒草叢生的庭院里,一個老嬤嬤正跪在井邊燒紙錢。

      火光明滅,映著她滿是皺紋的臉——是趙嬤嬤。

      “嬤嬤?”蕭敏兒輕聲喚道。

      趙嬤嬤渾身一震,猛地回頭,見是她,眼中閃過驚慌:“蕭小主?您怎么……”

      “我路過此處,聽見聲音。”蕭敏兒走進院子,“您這是……”

      趙嬤嬤慌忙踩滅火堆,紙灰飛揚:“沒、沒什么,祭奠一位故人。”

      蕭敏兒看著她慌亂的神色,又看向那口枯井。

      井口被石板蓋著,石縫里長出幾叢野草。

      “嬤嬤,”她忽然問道,“韓姐姐那夜侍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趙嬤嬤臉色驟變:“小主慎言!此事不可再提!”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蕭敏兒上前一步,“她說那里有影子,是什么影子?第二條鐵令又是什么?”

      “別問了!”趙嬤嬤聲音發(fā)顫,抓住她的手臂,“小主,老奴在這宮里活了五十年,伺候過三代帝王。有些事,知道了便是死路一條!”

      她的手指枯瘦如柴,力道卻大得驚人:“您是個聰明人,只要記住:勿視、勿聽、勿問,方可保命。”

      “沒有可是!”趙嬤嬤眼中涌出渾濁的淚,“韓小主就是知道得太多……不,是她看見了不該看見的……”

      她忽然松開手,踉蹌后退:“您走吧,以后別再到這里來。今日就當沒見過老奴。”

      蕭敏兒還想再問,趙嬤嬤已轉身跌跌撞撞地走向偏殿,將門緊緊關上。

      庭院重歸寂靜,只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

      蕭敏兒站在井邊,看著那蓋得嚴嚴實實的石板。

      她忽然有一種沖動,想掀開石板看看井下究竟有什么。

      但最終,她只是彎腰拾起一片未燒盡的紙錢殘片。

      紙錢上依稀可見“冥”字半邊,邊緣焦黑卷曲。

      她將殘片收入袖中,默默退出院子。

      回西側殿的路上,她腦中反復回響趙嬤嬤的話。

      “勿視、勿聽、勿問……”

      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該如何防范?

      當夜,蕭敏兒做了個噩夢。

      夢見自己被困在乾元殿的龍榻上,四周漆黑一片。

      她能感覺到榻邊有東西在靠近,呼吸冰冷,帶著腐朽的氣息。

      她想逃,卻動彈不得。

      想叫,喉嚨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最后,那東西俯下身,她看見了一雙眼睛——

      沒有眼白,全然的漆黑,深不見底。

      蕭敏兒猛然驚醒,冷汗浸透了寢衣。

      窗外月色慘白,樹影搖曳如鬼爪。

      她蜷縮起身子,緊緊攥住被角,直到天明。



      07

      端陽節(jié)宴設在太液池畔的臨水殿。

      夜幕初降,宮燈次第亮起,將水面映得流光溢彩。

      蕭敏兒穿著藕荷色宮裝,與劉才人同坐一席。

      宴席過半,皇上與皇后舉杯與眾人共飲,絲竹聲悠揚悅耳。

      一切看起來平和而美好。

      可蕭敏兒卻注意到,席間少了三位妃嬪。

      據(jù)說是病了,但病得如此湊巧,難免讓人生疑。

      更讓她不安的是,王茂才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后。

      “蕭小主,”他躬身低語,“皇上請您宴后留步。”

      蕭敏兒指尖微顫,面上仍保持平靜:“臣妾遵旨。”

      宴席散時已是亥時。

      眾妃嬪依次退去,蕭敏兒跟隨王茂才來到偏殿。

      殿內(nèi)只點了一盞宮燈,光線昏暗。

      薛學禮負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夜色,背影挺拔而孤寂。

      “臣妾參見皇上。”

      “平身。”他轉過身,神情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柔和,“今日宴席,可還習慣?”

      “承蒙皇上皇后恩典,宴席精致豐盛。”

      薛學禮點點頭,走到書案旁,拿起一卷畫軸展開。

      是一幅《太液夜宴圖》,畫中燈火輝煌,人物栩栩如生。

      “你來看看,這畫如何?”

      蕭敏兒上前細看,畫工精湛,用色考究,應是名家手筆。

      “筆法細膩,意境悠遠,是難得的佳作。”

      “是嗎?”薛學禮手指拂過畫中一處亭臺,“可朕總覺得,這畫里少了點什么。”

      他抬眼看向蕭敏兒:“你覺得少了什么?”

      蕭敏兒心中一緊,知道這并非真的論畫。

      她仔細端詳畫面,忽然注意到畫中賓客雖眾,卻無一人眼神交匯。

      每個人都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彼此隔絕。

      “少了……人情暖意。”她謹慎答道,“雖觥籌交錯,卻各懷心思。”

      薛學禮靜靜看著她,良久,忽然笑了:“你果然聰明。”

      他卷起畫軸,重新放回案上:“聰明人往往活得累,但也活得久。只要……”

      他頓了頓,聲音漸低:“懂得適時裝糊涂。”

      蕭敏兒垂首:“臣妾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韓氏就是太不糊涂。”薛學禮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看見了不該看見的,還試圖說出來。”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可字字如冰:“在這宮里,有些秘密之所以能成為秘密,是因為知道的人,要么守口如瓶,要么……”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蕭敏兒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你很幸運,至今還未侍寢。”薛學禮轉身走向殿門,“但該來的總會來。到那時,記住兩條:閉眼,噤聲。”

      他停在門邊,側身看了她一眼:“王茂才會告訴你細節(jié)。”

      說完便推門離去,腳步聲漸行漸遠。

      蕭敏兒獨自站在昏暗的殿中,良久未動。

      直到王茂才悄然出現(xiàn),如一道影子。

      “小主,”他躬身道,“三日后,敬事房會掛您的牌子。”

      蕭敏兒猛地抬頭。

      王茂才依舊垂著眼,聲音平淡無波:“侍寢當晚,沐浴熏香后,您會被裹入錦被送至乾元殿。自踏入寢宮起,請務必緊閉雙目,心神守一。”

      “無論聽到什么,感覺到什么,皆當是夢幻。尤其不可睜眼視物。”

      他抬起眼皮,那雙眼睛里終于有了些許情緒——是深不見底的告誡。

      “第二條鐵令,便是‘不可視’。韓小主便是犯此大忌,才致癲狂。”

      不可發(fā)聲,不可視物。

      蕭敏兒終于明白了這兩條鐵令的內(nèi)容。

      可為什么?

      究竟有什么,是妃嬪不能看、不能聽的?

      “王公公,”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那里……到底有什么?”

      王茂才沉默良久,久到蕭敏兒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緩緩開口:“小主只需記住,皇上是真龍?zhí)熳印U纨埳韨取杂猩裎镒o佑。”

      “只是那神物,非凡人可窺視。”

      08

      接下來的三日,蕭敏兒過得恍惚。

      她照常請安、用膳、做女紅,可魂仿佛已不在身上。

      劉才人看出她心神不寧,小心詢問,她只搖頭不語。

      第三日午后,敬事房的太監(jiān)果然來了。

      送來一身嶄新的寢衣,料子是極柔軟的云錦,顏色是幾近透明的月白。

      還有一套頭面,赤金點翠,華麗非常。

      “酉時沐浴,戌時熏香,亥時車駕來接。”太監(jiān)交代完畢,躬身退去。

      蕭敏兒看著那套寢衣,手指拂過冰涼滑膩的料子。

      穿上它,自己便成了錦被中的祭品,被送往那座神秘的宮殿。

      酉時,宮女備好香湯。

      浴桶中撒滿花瓣,水汽蒸騰,氤氳著濃郁的香氣。

      蕭敏兒褪去衣衫,緩緩浸入水中。

      水溫恰到好處,卻暖不了她冰冷的手腳。

      沐浴完畢,嬤嬤們?yōu)樗粮缮眢w,抹上香膏。

      那香膏氣味奇特,像是多種香料混合,聞久了讓人昏昏欲睡。

      接著穿上那身寢衣。

      料子薄如蟬翼,幾乎遮不住什么,蕭敏兒羞窘地蜷起身體。

      “小主不必在意,”趙嬤嬤低聲說,“侍寢的妃嬪,都是這般打扮。”

      她的聲音嘶啞,眼睛紅腫,像是哭過。

      蕭敏兒想起那日在靜思堂見到她燒紙,心中涌起一股悲涼。

      戌時,開始熏香。

      她被帶進一間密閉的暖閣,四面垂著厚厚的簾幕。

      香爐中燃著不知名的香料,青煙裊裊,將整個房間籠罩在迷蒙之中。

      蕭敏兒跪坐在蒲團上,任由香氣浸透每一寸肌膚。

      意識漸漸模糊,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要脫離而去。

      亥時,鐘聲響起。

      簾幕被掀開,兩個面無表情的太監(jiān)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床明黃色錦被。

      她被扶起,裹入錦被中。

      視線被遮蔽,只能透過織物縫隙看見零星光影。

      身體被抬起,放入車中。

      車輪轉動,平穩(wěn)地駛過宮道。

      蕭敏兒蜷縮在錦被中,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沉重如擂鼓。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

      她被抬下車,感覺到夜風拂過面頰,帶著初暑的微熱。

      接著是邁過門檻,踏上柔軟的地毯。

      她知道,自己已進入乾元殿寢宮。

      殿內(nèi)極靜,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她被放在榻上,錦被被緩緩掀開。

      身體接觸到光滑的絲綢床單,冰涼一片。

      “閉眼。”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是王茂才。

      蕭敏兒立刻緊閉雙目,屏住呼吸。

      腳步聲漸遠,殿門被輕輕關上。

      咔噠一聲,落鎖。

      現(xiàn)在,殿中只剩她一人。

      不,或許不是一人。

      蕭敏兒想起韓思涵的話:“那里……有影子。”

      她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保持靜止。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

      每一息都長得像一個時辰。



      09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一個時辰。

      殿門再次開啟。

      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榻邊。

      蕭敏兒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審視、打量,不帶任何溫度。

      是皇上。

      她沒有睜眼,甚至不敢加重呼吸。

      錦被被完全掀開,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

      那手指修長,指腹有薄繭,緩緩劃過她的眉眼、鼻梁、嘴唇。

      蕭敏兒渾身僵硬,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緊了。

      她謹記著鐵令:不可發(fā)聲,不可睜眼。

      手指離開她的臉,轉而解開寢衣的系帶。

      衣襟散開,夜風拂過肌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

      她感覺到身側床榻微陷,有人躺了下來。

      溫熱的軀體靠近,帶著龍涎香的氣息。

      一切似乎與尋常侍寢無異。

      可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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