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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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神隕后的第八百年。
魔族掀起神魔大戰,天魔之墟告急。
天界女帝云寒霜終于想起了我,她親臨囚我神魂的九幽天獄,下達法旨,命我迎戰。
守獄神將提醒她。
“蕭戰神早于八百年前便已神隕,魂歸天地了。”
可天帝卻冷笑。
“為沐辰之事,他與本帝置氣八百年,也該夠了。更何況,本帝還未與他清算叛天之罪!”
“替本帝傳話,若他耽誤戰機,休怪本帝不念舊情,誅其仙脈道統!”
神將沉默。
許久才道。
“天帝,蕭戰神神隕前曾托屬下轉告,若有一日,您心中再無他,吾便可告知您,他叛天之罪的緣由。”
神隕后第八百年。
我未飲忘川之水,亦未入輪回之道。
而是一縷殘魂飄蕩于九霄天宮,看著云寒霜和蘇沐辰雙修情深,恩愛不疑。
一如初見時,我們青梅竹馬,兩心相許。
我乃上古神族蕭氏后裔,執掌天界兵戈的戰神,威名響徹三界六道。
云寒霜則是天界帝女,我們于微末時相識,道心互許。
她一句“欲掌天道,定三界之序”。
我便為她肅清天庭,踏平魔域。
諸神皆言我們乃天作之合,我也曾以為,我們的仙途將永恒不息。
可后來,云寒霜帶回一名丹道通玄的少年,蘇沐辰。
他說為報救命之恩,愿追隨左右,做一名隨行丹師。
一次神魔戰場,我道基受損,更身中“寂滅”魔毒。
蘇沐辰泣不成聲,說我仙壽將盡,神魂即將潰散。
我深知,若我隕落,云寒霜必會自絕神路,隨我而去。
為讓她斷情,我故意無詔硬闖凌霄寶殿,坐實了叛天之罪。
八百年過去,我仍記得云寒霜那震驚絕望的神情。
她一頭華美的神發散落腰際,鳳眸之中,盡是碎裂的悲傷。
“蕭瑾瑜!你竟連我都要算計!這天帝寶座,于你而言便如此重要?!”
“萬載情愛,竟比不得一絲權柄?!”
云寒霜震怒。
卻未下旨將我誅滅。
只將我囚于九幽天獄,永世不得出。
然在我魔毒攻心,神魂將散之際,蘇沐辰卻悄然現身,得意洋洋。
“蕭戰神,不妨告訴你,我本是魔族皇子。”
“你這身神通,也是被我下的魔毒所蝕。”
“放心,我會替你守護好寒霜,也會‘看好’你這天界基業。”
我這才幡然醒悟。
這一切,皆是蘇沐辰的陰謀。
我驚怒交加。
唯恐寒霜遭其毒手,掙扎著欲召來天兵神將。
可蘇沐辰卻一聲驚呼,跌坐于地,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淬毒魔刃,劃破掌心。
“蕭戰神!你竟想殺我滅口!”
我愣住。
未及反應,天獄之門被一股神力轟然震開。
是怒火滔天的云寒霜。
“蕭瑾瑜!你叛天在前,還想拉著沐辰與你共赴黃泉嗎?!”
“相交萬年,吾竟不知你神軀之下,藏著一顆魔心!”
“來人,將他打入天獄最深處,本帝要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那一日,我神魂俱滅于九幽天獄之中。
連沉冤都未及昭雪。
而后,我在這天宮游蕩八百年,親眼看著云寒霜與蘇沐辰,是何等的道侶情深。
如果當初,我未曾錯信蘇沐辰,我的結局,是否會截然不同……
第2章
“寒霜…上次韓上神所言,是否該去天獄,請蕭戰神出關。”
蘇沐辰故作謙卑地開口。
聞言,云寒霜神威驟起。
“請?蕭瑾瑜那罪神,不知悔悟,還妄圖以此要挾本帝,看來這八百年,他從未放下過本帝這天帝寶座。”
云寒霜念及我,氣得神息不穩。
一雙鳳眸中,滿是怒火與怨懟。
見此情景,我一怔,隨即扯出一抹苦笑。
我已隕落八百年,如何還能要挾于你。
云寒霜,若你對我尚有一絲信任,便該徹查當年之事。
可惜,你沉溺于蘇沐辰的溫柔鄉。
又豈會記得,那個曾與你共歷風雨之人。
“對了,吾知你道傷復發,特命仙廚殿為你熬了蘊神靈液。”
言罷,云寒霜揮手命仙娥奉上,一勺一勺親自喂他。
蘇沐辰姿態乖巧,問道:
“陛下,我記得蕭戰神征戰八方,也落下不少道傷,不若也賜他一份?權當示好。畢竟征討魔族,還需仰仗于他。”
聞言,云寒霜面若冰霜,不耐煩道:
“他區區罪神,也配?”
蘇沐辰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眸中閃過一絲得意。
“可魔族叩關,天庭諸神都在向陛下施壓,陛下不急嗎?”
“急什么?難道偌大天界,離了他蕭瑾瑜便無人可用?可笑!”
這下,蘇沐辰這個魔族奸細,愈發心滿意足。
這八百年來,他早已摸清天界虛實。
那些能征善戰的老輩上神皆已避世不出,天兵之中又多是各家仙門子弟。
修為參差,不堪一擊。
前些時日。
天魔之墟傳來急報,“魔族大軍壓境,短短半月,已連破我天界數座仙城。”
傳信的星君騎廢了三頭仙獸,趕到之時,云寒霜正與蘇沐辰于瑤池賞蓮。
我的師尊,南宮上神,一生戎馬,皓首蒼顏,跪在云寒霜面前。
“能退魔族者,三界之內,唯有戰神蕭瑾瑜。”
“戰神雖有過,但值此危局,何不令其戴罪立功。”
“陛下!魔焰滔天,仙城告急,不可再拖延了!”
可云寒霜勃然大怒。
“蕭瑾瑜叛上作亂,更傷了沐辰,就該永世被鎮于天獄,受業火焚身之苦!”
“再敢求情,本帝連你一并鎮壓!”
第3章
一旁的蘇沐辰忽然開口。
“陛下,不若就聽南宮上神所言。蕭戰神是其高徒,他想借此為蕭瑾瑜脫罪也屬人之常情,我不怪他當年傷我。”
南宮上神字字泣血:“老臣所思所想,皆為天界安危!”
云寒霜臉色愈發陰沉。
“本帝乃三界之主,爾等也敢違抗天旨?!”
南宮上神臉上寫滿絕望。
“并非老臣為瑾瑜脫罪,實是為天道,為眾生考量啊!”
“陛下,切勿再被奸佞蒙蔽了圣聽!”
可云寒霜不愿再聽,命神將將其押回仙府。
直接下旨,令他閉關思過,永世不得出。
但忠良豈會因天威而退縮。
次日,南宮上神手持先天帝君所賜的“赦神令”,入宮再求云寒霜,請我領兵迎戰。
彼時,蘇沐辰正陪云寒霜調琴。
聽聞通稟,他笑了笑,意味深長:“蕭戰神當真了得,身陷天獄八百年,天庭之上,仍有上神為他奔走。”
輕描淡寫間,便將南宮上神為國之言,扭曲為結黨營私。
云寒霜果然信了。
她召南宮上神入殿,高居寶座之上,俯瞰著他。
“蕭瑾瑜究竟給了你何等好處,八百年了,你還如此護著他。”
南宮上神老淚縱橫。
聲嘶力竭地訴說我為天界立下的赫赫戰功。
一邊懇求,一邊以頭搶地,重重叩在九霄云殿的白玉地磚之上。
見師尊如此,我心中痛如刀絞。
別求了,師尊!徒兒不孝,累您老來受此屈辱!
是我錯了,是徒兒錯了!
錯信奸佞,錯付真心!
最終,南宮上神額頭仙光黯淡,他顫聲開口:
“陛下,您可還記得,瑾瑜為您浴血奮戰過多少回啊!”
浴血奮戰嗎?
太多回了。
當年有神君奪嫡,我護著云寒霜殺出重圍,以一身道傷,穩固了她的帝位。
她為安撫眾生,御駕親征,被魔軍設計圍困于虛無之境。
是我頂著漫天魔火,殺入敵陣,一劍斬下魔君頭顱,保住了她天界之主的尊嚴。
而后,那些明槍暗箭,早已數不勝數。
可惜,即便如此,當我無詔自天魔之墟歸來時。
云寒霜首先想到的,竟然也是眾神所言,我蕭瑾瑜,有不臣之心。
第4章
云寒霜神體猛地一顫,幾乎從帝座上跌落。
但下一瞬,她穩住心神,冷笑道:
“南宮上神,你想為蕭瑾瑜開脫,不必拿功勞說事。他叛天謀逆,鐵證如山!”
“是鐵證如山,還是陛下早已移情,愛上了那仙君蘇沐辰!”
師尊氣急。
我由他一手帶大,與云寒霜的情誼,他看得最是真切。
這八百年,云寒霜天宮之中別無他神,唯獨留了蘇沐辰在側。
其中深意,諸神皆心知肚明。
云寒霜沉默片刻,忽然嗤笑出聲。
“南宮上神,本帝欲寵幸何人,還輪不到你來置喙。看來你真是老糊涂了,需要清醒清醒!”
“來人,南宮上神沖撞天威,著以天雷殛之,打入凡塵,歷百世輪回!”
云寒霜鳳眸之中,滿是酷烈寒冰。
“本帝不想,再看到第二個叛天之人。”
不!
怎會如此!
我瞪大了雙眼,試圖阻止這一切,卻只是徒勞。
我透明的魂魄穿過師尊的身體,卻無法為他承受分毫。
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師尊,被一道道天雷轟碎仙骨,神魂貶入無盡輪回。
他是傳我仙法道術的恩師,是我在這三界之中,最敬重之人。
南宮上神受刑之后,天庭之上,再無人敢為我請命。
云寒霜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局面。
她才是那個言出法隨,威懾諸天的天帝。
蘇沐辰在她心意最暢快之時,捧著一盤仙珍走了進來。
“陛下神威蓋世,正該給那些心懷二意的亂臣賊子一些教訓。”
心懷二意?
這些年,云寒霜處置的那些仙神,哪個不是天界的棟梁。
只因一個蘇沐辰,她便為藍顏一怒,屠戮忠良。
但凡有誰進言蘇沐辰乃奸佞,云寒霜不是貶其下界,便是奪其神位。
可偏偏,他才是魔族派來的那個奸細。
第5章
云寒霜聽不到我的心聲,她沖蘇沐辰淺笑。
“你來了,快坐下。”
“聽聞陛下心緒不寧,沐辰特來寬慰陛下。”
“哪里,本帝剛收拾了蕭瑾瑜那些舊部,正是心神舒暢。”
說完,二人又是一陣濃情蜜意。
可惜,留給他們纏綿的時間不多了。
魔族又連破三座仙城。
天庭中請我出戰的奏疏如雪片般飛向云寒霜。
但她卻不愿踏足九幽天獄。
而是任命蘇沐辰統領三軍。
蘇沐辰在我麾下的神策軍中待了多年,曾以丹藥救治過不少天兵。
可如今,神策軍將士卻不聽其號令。
我被囚天獄八百年,蘇沐辰代我伴于天帝之側,此事九天仙神盡知。
蘇沐辰看出神策軍對我忠心耿耿,于是故意出言挑釁。
“蕭瑾瑜乃是叛徒,犯下叛天大罪,早已不配做你們的戰神!”
“怎么,爾等也要效仿他,違抗天旨,毀我天界基業嗎?”
幾名年輕神將按捺不住,血氣上涌,神兵出鞘。
他眼中閃過得逞的笑意,竟主動撞向其中一人的劍鋒。
而后轉身,對著匆匆趕來、滿臉心疼的云寒霜道:“陛下,請勿怪罪他們,他們只是太過敬仰蕭戰神了。”
云寒霜果然動怒。
她冷冷掃視眾將士。
“原以為你們是本帝的神策軍,未曾想蕭瑾瑜被囚八百年,爾等心中仍只有他。”
“竟將本帝的天旨視若無物!好,既然不愿做本帝的兵,那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言罷,她竟下令以天火焚燒神策軍大營。
那些曾質問過蘇沐辰的神將,皆在天火中化為飛灰,只留下陣陣哀嚎。
為天界浴血奮戰,戰功赫赫的神策軍,竟慘死在自己君主的手下。
第6章
南宮上神與神策軍的仙血尚未干涸,云寒霜便大宴群仙,為蘇沐辰出征踐行。
她溫柔地凝視著蘇沐辰,說道:“蕭瑾瑜背叛了本帝,他的師尊和部下也都向著他。唯有你,始終伴吾左右,唯有你,對本帝真心不二。”
“待你凱旋,本帝便……與你結為道侶,如何?”
許多年前,她也曾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意氣風發的天帝,撫摸著我的神鎧,說:“我不想做天帝了!”
“我想與你結為道侶,同游星海,看遍宇宙洪荒!”
后來,云寒霜逐漸成長為合格的帝王。
她不再輕易許諾,卻仍會在醉酒后擁住我,低語:“待三界安寧,本帝便卸下這天帝之位,與你做一對逍遙神仙。”
我從未回應,但我一直信她。
我信我們終有那一日。
我神隕之后,三界太平了整整八百年。
云寒霜卻踩著無數忠魂的尸骨,向另一人許下了同樣的諾言!
蘇沐辰真心實意地笑了。
他安撫著這位被我傷透心的天帝,鄭重承諾:“陛下放心,沐辰定當攜魔尊首級,歸來迎娶陛下!”
可他離去不足半月,前線便傳來急報。
仙城失守,而蘇沐辰……
被魔族生擒。
第7章
時隔八百年,云寒霜終于踏入了囚禁我的九幽天獄。
卻是為了她那生死未卜的愛人。
高傲的天帝嫌惡地環顧四周,對守獄神將頤指氣使:“讓蕭瑾瑜滾出來見本帝。”
“他叛上作亂,險些傾覆天界,本該永世沉淪。但本帝念及舊情,可賜他一次贖罪的機會!”
神將長嘆一聲:“蕭戰神已神隕八百年了。”
這神將是我的舊友。
八百年前,我已做好神隕的準備。
此事除了蘇沐辰,便只有他知曉。
他一聲不吭,設法調入九幽天獄,只為能在我最后時刻照料一二。
未曾想,我被送入天獄時,已是一具冰冷的神軀。
他知我不愿云寒霜傷懷,便默默守住了這個秘密。
一守,便是八百年。
可云寒霜卻冷笑。
“為沐辰之事,他與本帝置氣八百年,也該夠了。更何況,本帝還未與他清算叛天之罪!”
“替吾傳話,若他耽誤戰機,休怪本帝不念舊情,誅其仙脈道統!”
神將沉默。
許久才道。
“天帝,蕭戰神神隕前曾托屬下轉告,若有一日,您心中再無他,吾便可告知您,他叛天之罪的緣由。”
第8章
云寒霜動作微頓,鳳眸瞇起,凌厲的目光如神劍般掃過神將的臉頰。
半晌,她嗤笑一聲:“本帝倒想聽聽,你能編出何等故事。”
神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其實,蕭戰神本不愿告知吾真相……”
那是一個仙雨連綿的日子。
我正襟端坐,以絲帕掩口,劇烈地咳嗽。
好不容易平復,拿開絲帕,上面已是觸目驚心的神血。
蘇沐辰立于一旁,神色帶著幾分不忍,聲音微顫:“戰神……時日無多了,便按原計行事吧。”
我抬頭,望向遠方。
飄渺仙霧中,遠方的神山如美人黛眉,時隱時現,蜿蜒至九霄天宮的方向。那里住著天界最尊貴的君主,也住著我此生唯一摯愛。
我苦笑一聲,攥緊了絲帕。
帕上繡著“寒霜”二字,是那個不善女紅的帝王,笨拙地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晚風輕拂,吹散了我低不可聞的一個“好”字。
蘇沐辰垂下眼簾,長睫掩去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得意。他躬身行禮,緩緩退出。
神將忽然掀簾闖入,眉頭緊鎖:“什么意思?你們要做什么?”
“曹叔?”我霍然一驚,下意識望向蘇沐辰離去的方向,確定無人看見他闖入,這才松了口氣。
曹叔死死盯著我:“蕭戰神……瑾瑜,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有何事,你不該瞞著我。”
確實如此。
曹叔在神策軍中待了數萬年,勤王護駕,征戰魔域,戰功赫赫。
但他不愿晉升神位,一直“屈就”于軍中,非我下屬,實我忘年之交。
許是心神太過渙散,他稍一逼問,我便苦笑著將一切和盤托出。
曹叔聽著我與蘇沐辰的計策,臉色愈發難看。聽到最后,他死死攥住被褥:“蕭瑾瑜!你糊涂!你……”
“曹叔不必多言。”我虛弱地笑了笑,“知曉真相者寥寥,你也權當未曾聽過,免得受我牽連。”
曹叔眼神沉痛:“你……你想過蕭氏仙門嗎?想過神策軍嗎?”
“蕭氏一族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早已被置于天火之上炙烤。”我嘆息一聲,不愿再看他那雙眼,“我叛天,陛下未必會動蕭氏。但我若繼續為戰神,前路如何,無人知曉……”
曹叔了解我,見我心意已決,側過頭去,指腹拭去眼角淚水。
鐵骨錚錚的神將,悲慟至極,也難免落淚。
“好。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他低聲道,“可有……遺物,需交于我?”
我猶豫片刻,拿出早已寫好的遺書:“曹叔,我不愿將你卷入這潭渾水……但若有一日,陛下心中不再有我,你可將真相告知于她。”
“到那時,她想必不會為難你。”
聽曹叔用粗糲的嗓音講述完過往種種,云寒霜神色沉冷,看似不為所動。
實則指關節已微微泛白,眼中掀起驚濤駭浪。
“我瞞著蕭戰神,混入天獄,便是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未曾想,他被送來時,已是一具冰冷的神軀……”
曹叔望向天獄深處,“我本以為,他已是強弩之末,隕落乃是常事。可終究心有不甘,暗中請來好友驗尸……”
“陛下,他根本不是仙力耗盡,油盡燈枯而亡啊!”
弟9章
忽有九幽罡風穿堂而過,狠狠砸在堆積的仙草之上。
風刃刮過仙草的聲響,宛如新生妖靈的尖利悲鳴,刺破九霄。
云寒霜猛地哆嗦了一下,竟不自覺地后退數步,幸有仙娥及時攙扶才穩住身形。
曹叔拔高了聲音,雙眼亮得驚人:“蕭戰神乃是身中魔毒!其神血之中,更有‘蝕魂草’的殘毒!蝕魂草是何等魔物,陛下應當清楚——戰神是中了宵小奸佞的毒計!”
八百年前的隱秘被悍然揭開,我有剎那的恍惚。
涌上心頭的,并非沉冤得雪的欣喜,而是一寸寸凌遲神魂的酸楚!
我萬萬沒想到……
八百年了,竟真有人能為我說出真相!
“住口!”云寒霜終于反應過來,冷聲呵斥,“你想說一切是沐辰所為?本帝就知曉,爾等如此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誣陷沐辰!”
“沐辰于蕭家有何虧欠,你們要如此待他?”
曹叔悲涼一笑:“陛下,您捫心自問……當真沒有過一絲懷疑嗎?”
云寒霜語塞。
沒有懷疑過嗎?
或許,是有的。
她曾整夜整夜枯坐于九霄云殿,對著殿中我的神像,輕聲低語:“你為何會變成這樣?想要什么,不能與我說嗎?我明明……什么都愿意給你!”
蘇沐辰便在此時悄然行至她身后,將她攬入懷中,輕撫她如瀑的神發,低聲道:“無妨,蕭瑾瑜不識好歹,不是還有我嗎。我會永遠陪著陛下的。”
“陛下放心……”
他湊過來親吻她,從脖頸吻至鎖骨,她隱約聞到一股清雅的異香。
那引人沉醉的香氣讓她暫時忘卻了所有煩惱,只想沉浸于片刻的歡愉之中。
天庭朝會之上亦是如此。
那些曾與我把酒言歡的仙官,一個個站出來,言之鑿鑿:“陛下!蕭瑾瑜就是叛徒!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請陛下降下天旨,誅殺蕭瑾瑜!此等禍害若有一日脫困……天界必將永無寧日!”
自古便是狡兔死,走狗烹。
當時我率軍大勝,神策軍威震三界,魔族被打得龜縮魔域。
三界太平,自然也就不再需要護佑眾生的戰神。
昔日的英雄,在彼時,是功高震主的權臣。
加之蘇沐辰百般蠱惑,他們自然都選擇棄我而去。我為數不多的摯友,也都三緘其口,不愿卷入這場漩渦。
云寒霜高坐于天帝寶座之上,俯瞰著這群仙官。
恍惚間,她覺得這并非文武仙卿,而是一群張牙舞爪的惡鬼。
只等著我墜入深淵,他們便好分食我的血肉!
他們說得多了,云寒霜也就信以為真了。
神識朦朧間,她下旨,將蕭氏仙府上下盡數軟禁。
最后一絲清明,讓她掙扎著,沒有下旨將我神魂俱滅。
當時蘇沐辰的表情不甚好看,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委屈地問:“陛下,為何不殺了蕭瑾瑜呢?”
她按著發疼的額角,反問:“你很想他死嗎?”
蘇沐辰的動作頓了頓,笑道:“自然不是。只是被他所傷,道傷日夜刺痛,難免心生怨懟。”
云寒霜凝視他許久,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放心,本帝留著他,就是為了折磨他!敢背叛本帝,本帝定不讓他好過!”
可是……
當真如此嗎?
她心中,就沒有半分不舍嗎?
這些雜念如心魔般,在云寒霜心中滋生片刻。
她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疼痛,心中無比懷念蘇沐辰身上那股能令心神寧靜的異香。
第10章
“沒錯,我過于懦弱,所以不敢離開這方天地,去敲響登聞鼓,為戰神鳴冤。”
曹叔“砰”地一聲跪倒,頭顱重重砸在地面,額上頓時血跡斑斑,“我怕,怕被蘇沐辰察覺,自此之后,三界再無人能將真相告知陛下……”
他連叩數下,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眼中盛滿悲戚的淚水:“陛下,此乃蕭戰神的遺書,請您過目!”
云寒霜死死盯著那封信。
曹叔顯然極為珍視它。
八百年歲月流轉,風霜雨雪,信封卻依舊完好,只邊緣微微泛黃,透著歲月的痕跡。
于她而言,這信卻宛如洪水猛獸。
頂著一臉血污的曹叔湊近,她猛然伸手將人推開:“放肆!即便你是神策軍的老兵,曾為天界立下汗馬功勞,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瞞本帝!”
“本帝的耐心有限,也沒工夫陪你演這場戲,沐辰還在等我……告訴本帝,蕭瑾瑜究竟在何處!”
“就在這天獄最深處,陛下大可親眼去見見他的神骨!”曹叔低吼道。
此言徹底激怒了云寒霜。
她目光冰冷,掃向身側神將,神將心領神會,立刻上前將曹叔死死壓在地上!
我早知會是如此,卻仍是心神劇顫,忍不住低聲哀求云寒霜:“不要這樣……”
我在這世間所存的摯友已然不多,曹叔便是其中之一。
我不想再看到他為我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可曹叔與云寒霜,都聽不見一縷殘魂的懇求。
或者說,即便聽到了,也不會停下。
“聯合蕭家欺君,本帝會讓你知曉后果。”云寒霜深吸一口氣,又變回那個冷酷威嚴的天帝,“以為這樣,本帝就找不到蕭瑾瑜了嗎?笑話!本帝要做之事,從無不成。”
“你就在這天獄里好好想想,究竟是要護著蕭瑾瑜,眼看天界生靈涂炭,還是老實交代他的下落!”
言罷,她甩袖而去。
天獄之內,只余寒風嗚咽。
我知道,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出了天獄,云寒霜調轉方向,直奔蕭氏仙府。
名貴的云錦仙靴踏在青玉石板上,云寒霜抬首打量著這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我也怔愣了片刻。
云寒霜八百年未曾踏足此地,被困在她身邊的我,自然也八百年未能歸家。
我們都未曾想到,曾經仙樂繚繞,賓客盈門的蕭府……
竟會變得如此破敗。
第11章
云寒霜年少時,常來蕭府玩耍。
幼時歲月總是格外漫長,被仙師訓哭的她,會偷偷溜進蕭府,迎接她的,便是我母親親手做的桂花糕。
母親會一邊用絲帕擦拭她的臉,一邊打趣:“這是哪來的小花貓,怎地跳到我們蕭府來了?”
鮮少有神仙敢如此與云寒霜說話,他們都戰戰兢兢地稱她為“帝女殿下”。
云寒霜一邊抽噎,一邊啃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說:“我……我不是小花貓……”
“好好好,不是小花貓。慢些吃,喝口仙茶。”母親哭笑不得,耐心地哄著她。
我的堂弟趴在墻頭,氣呼呼地問:“殿下,誰欺負你了?我去幫你教訓他!”
云寒霜委屈地又咬了一大口桂花糕:“是仙師!他訓了我大半天……”
那位小仙君頓時犯了難,撓著頭半天說不出話:“仙師啊……我師尊也常罵我……”
眾仙發出善意的笑聲,云寒霜也被逗笑了。
蕭氏一族世代為天界鎮守,仙府氛圍與那些規矩森嚴的仙門大相徑庭,不僅妯娌和睦,小輩們也玩得開心,連仙仆都透著一股爽朗之氣。
那一夜,云寒霜便宿在蕭府。
母親抱著她入睡,我的妹妹蕭伶咯咯笑著,非要擠上床榻同眠。
唯獨我,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外,想見云寒霜一面都難。
那時……蕭府是云寒霜心中真正的家。
可后來……
云寒霜的眼神黯淡了幾分。
蕭府眾人被軟禁后,那個曾氣呼呼說要為她出氣的小仙君,在一場風寒中仙逝。
那些曾在午后一同歡笑的仙仆,非死即傷。
尚是孩童的蕭伶,和曾經待她最好的母親,想必也已恨她入骨。
究竟是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云寒霜纖細的玉指撫過蕭府的磚墻,指腹觸及磚縫,眼神閃爍。
蕭府男丁大多神隕于神魔戰場,僅剩的男丁便是當年那位小仙君,后來也困死府中。如今府中,皆是女眷。
云寒霜踏入府中時,她們大多在庭院中,汲取仙泉洗衣。
“陛下?”一個有些蒼老,卻依舊堅毅的聲音響起,庭院中頓時“嘩啦啦”跪倒一片。
云寒霜的目光掃過她們。
她們中有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垂垂老矣的老婦。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出聲之人身上:“蕭夫人……”
我的聲音與她同時響起,幾乎重疊:“母親……”
記憶中的母親,是名門貴女,雍容華貴,端莊溫婉。
可眼前的婦人,身著粗布衣衫,發間夾雜著縷縷銀絲,臉上溝壑縱橫。
唯有那雙眼,依舊明亮。
“陛下來此何事?”母親語氣平靜地問。
云寒霜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我……本帝來尋蕭瑾瑜。”
“是你們聯合那守獄神將把人救走了吧?把蕭瑾瑜交出來,念在往日情分,本帝可以不追究你們的罪過!”
第12章
母親眼神錯愕。
片刻后,似是意識到了什么,她眼中閃過破碎的水光,姿態卻依舊不卑不亢:“陛下說笑了,我蕭家世代忠良,斷不會違逆天規,行此等事。”
心臟蔓延開細密的痛楚,如藤蔓纏繞。
我知道,以母親的聰慧,應當已經猜到了一切。
每一次我出征前,母親都會長跪于神殿,祈求天道護佑她的孩兒。
后來,她的孩兒沒有隕落在刀光劍影的沙場,而是……死在了蘇沐辰那個奸佞手中!
“跟本帝裝糊涂?”云寒霜怒極反笑,語氣危險,“蕭夫人,本帝不想動你。但魔族叩關,天界危在旦夕,本帝的沐辰也……你們不要逼我!”
母親嘴角蔓延開苦澀的笑:“陛下,我也希望我兒能領兵出戰,但是……若您在天獄中尋不到他,那他,或許已不在三界之內了。”
“不在三界之內”六字,宛如天雷,當頭劈下!
云寒霜臉色驟變,一巴掌扇在母親臉上:“放肆!”
母親猝不及防,臉頰偏向一側,浮現出清晰的紅印。
她也沒想到,當年那個眼巴巴向她討要糕點的小姑娘,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眼中閃過錯愕與哀慟。
“非要護著他……就別怪本帝了。”
云寒霜微微垂首,長發如墨。
天界的女帝,是何等妍麗的美人,我從未想過,她也會給人一種地府修羅般的錯覺。
她沒有再動母親,只是輕飄飄一個眼神,仙娥便拽住了一旁的少女,強硬地將她拖至身前。
年少的女眷多躲在長輩身后瑟瑟發抖,唯獨這個少女神情倔強,不服輸地瞪著云寒霜。
那眉眼,與我頗有幾分相似。
云寒霜的玉指滑過她的臉龐,有幾分恍惚:“蕭伶?都長這么大了……是不是該議親了?”
“呸!”蕭伶躲開她的觸碰,冷笑道,“我才不成親!我要替兄長守著蕭家!”
“阿伶!不得放肆!”跪在地上的母親抬起頭,語氣多了幾分急切。
蕭家如今的境況,家中女子如同被囚于籠中的雀鳥,如何議親?
云寒霜此言一出,母親心頭劇震,生出不祥的預感。
“蕭夫人對她這么兇做什么。”云寒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本帝只是想為她賜婚罷了。天宮中的王內侍就不錯,夫人以為如何?”
王內侍?
那是個被廢了仙根的閹人!還是個年歲已高的老閹人!
沒有哪個母親能讓女兒受此奇恥大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母親終于慌了:“陛下想做什么?您怎能如此對她?瑾瑜只有她這么一個妹妹啊!”
“是啊,蕭瑾瑜只有這么一個妹妹。”云寒霜冷聲道,“想必他妹妹大婚之日,他會愿意現身吧?”
“還是說,他就那么怕本帝降罪,不顧你們蕭氏滿門,也要做個縮頭烏龜?威震三界的蕭戰神,何時變得如此冷血無情了!”
母親的手死死攥著衣角,神情痛苦。
蕭伶的表情卻沒有松動,她直視著云寒霜的眼睛,道:“昏君!你想做什么盡管來,看我會不會皺一下眉頭!”
“我們沒有藏匿兄長,你就算殺了我,這也是事實!”
第13章
云寒霜挑了挑眉。
她并非生來便是帝女。
昔日先天帝君也曾在宗室中遴選儲君,但挑來選去,總不合心意。
一日,他偶然路過學堂,聽見幼小的云寒霜梗著脖子與仙師爭辯,倔強地道:“即便要了本宮的性命,錯的,也依舊是錯的!”
僅此一言,便讓先天帝君改變了心意,將她帶在身邊,親自雕琢,打磨成合格的君王。
因此,她一向欣賞堅韌不屈的女子,身邊的幾位女仙官,皆是此等脾性。
若蕭伶不姓蕭,她或許會喜歡這個少女。
可現在,她只是移開視線,聲音平靜無波:“牙尖嘴利。”
仙娥會意,按住蕭伶的脖頸,強迫她跪伏在地。
蕭伶不僅沒有求饒,反而劇烈掙扎,惹得仙娥皺眉,連扇了她幾巴掌,長長的指甲劃破她白皙的皮膚,在她臉頰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阿伶!”母親心疼地向前挪動了幾分。
蕭家鼎盛之時,這個女兒被所有仙神捧在掌心;蕭家落魄之后,母親也細心教導,她何曾受過此等委屈!
云寒霜冷眼旁觀,看夠了才緩緩開口:“長得不錯。但這張臉,太像蕭瑾瑜了……本帝不喜歡。”
母親瞳孔驟縮!
她失控地起身撲向蕭伶,卻被反應過來的神將輕易按住,動彈不得。
仙娥拔出腰間的匕首,鋒利的刀尖抵在了蕭伶的臉上!
“現在,本帝再問一遍,蕭瑾瑜在何處?”云寒霜踢了踢被按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母親。
母親渾身發抖,聲音也拔高了些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陛下!蕭家不欠您的,您放過蕭家吧!”
“你們不欠本帝,但蕭瑾瑜欠本帝。”云寒霜一揮手,仙娥猛然用力,蕭伶的臉頰上頓時血流如注!
仙娥動作靈巧,手腕翻轉間,那張漂亮精致的臉蛋上便布滿了交錯的血痕。
母親瞪大了眼睛,喉中發出絕望的嗚咽。蕭伶卻死死咬著牙,一聲未吭。
云寒霜嗤笑:“倒是個硬骨頭,比你兄長強些。”
“兄長曾被魔族生擒,受盡酷刑也未曾求饒,如皓月之輝。我效仿他,不過螢燭之光罷了。”蕭伶開口,聲音因劇痛而顫抖,語氣卻極為堅毅。
“陛下不會以為,毀了我的臉,我就會痛苦崩潰,向你求饒吧?女子不以容顏立于世,我蕭家女子,更不在乎這些!”
她字字堅定,我只覺眼眶發熱。
八百年前……蕭伶還只是個未及我膝蓋高的小仙童,整日“兄長”長,“兄長”短,偶爾抱著兵書道:“我也要學兄長,做個女戰神!”
她的兄長拋下了她,她卻一直記得那個歸來時,神劍上總沾著魔血的人……
“好!你們很好!本帝看你們和蕭瑾瑜是一丘之貉,是想再叛天一次!”云寒霜攥緊拳頭,指關節發青,目光掃過其余瑟瑟發抖的女子。
“要保蕭瑾瑜?那本帝便將你們盡數貶為仙奴,送入天魔之墟的軍妓營!正好為天界盡一份力!本帝看蕭瑾瑜還如何躲得下去!”
正值芳華的蕭家女子臉上滿是驚恐,屋內求饒聲一片。
蕭家滿門忠烈,誰都未曾想過會受此等奇恥大辱!
神將正要動手,府外傳來急促的響動。
“陛下,前線軍報——”
“魔族已攻破我天界十余座仙城,領兵之將,正是、正是蘇沐辰!”
一位星君御劍疾馳而來,落地之時,腳下仙劍靈光盡失,已然報廢。
他瘋了一般沖入府中,顫抖著喊出這句話,便力竭倒地,口吐白沫。
屋內瞬間陷入死寂,云寒霜只聽見“轟隆”一聲,刺目的電光照亮古樹枝椏,雷鳴震耳欲聾。
天降暴雨,突如其來。
電閃雷鳴中,我踉蹌后退,魂魄不穩,最終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14章
頭好痛……
眼皮好沉……
我仿佛置身于無盡的星海,星辰之力倒灌入七竅,帶來窒息之感。
生前種種,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流淌。
我出身神族世家,年少成名,一生大多在浴血殺伐,征戰四方,云寒霜應是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柔和色彩。
恍惚間,我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
南宮師尊與眾將士痛飲仙釀,高歌唱喏。我放下神劍,端坐營帳,執筆為云寒霜寫信。
寫刀光劍影,寫天外風光,也寫昨夜星河璀璨,落入心頭。
沉浸在回憶中,我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心中彌漫開淺淺的苦澀。
作為一縷孤魂,游蕩天界八百年,終于要將這偷來的時光還回去了嗎?
不行,天界還危在旦夕……
我奮力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身處一棵巨樹之下。
此乃建木,高聳入云,枝椏瘋長,枝干上掛著長長的紅綢,不知何處吹來清風,紅綢便隨之微微顫動,遠方亦偶有仙鳥啼鳴。
“蕭瑾瑜?一世順遂的命格……為何會出現在此地?”樹上突然探下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我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佩劍。
一摸,卻摸了個空。
是啊……
我早已不是那個蕭戰神了。
我厲聲問:“你是何方神圣?”
“我?”樹上的女童翻身躍下,動作矯健靈活,“我名思瑤,奉天道之命,守護在輪回之境的邊界。”
思瑤?!
我的心尖猛地一顫。
很多年前,云寒霜曾捏著蕭伶的臉頰,問我:“瑾瑜,你喜歡孩子嗎?”
我輕咳一聲,移開視線:“那要看,是與誰的孩子了。”
云寒霜耳根泛紅,伸手掐了掐我的手臂,良久之后又低聲道:“以后……我想要個女兒,就叫她思瑤。”
我低笑兩聲,從身后環住她的腰:“思瑤……好名字,有何出處?”
“《詩》云,‘維玉及瑤,象服是宜’。”云寒霜的指尖輕輕拂過自己的小腹,“有戀慕美玉之意,愿她來日……如玉般美好。”
記憶又回蕩到我神隕之后,云寒霜曾召見仙醫,喝下一碗碗苦澀的藥湯,臉色慘白地在宮中靜養多日……
不對,不對。
定是巧合。
云寒霜那般喜愛孩子,若我們有了子嗣,她定會善待。
我拼命安慰自己,卻仍是紅了眼眶。
第15章
“哎呀,你怎么哭了?”思瑤嚇得連連擺手,“你放心,你并非命該隕落之人,我不是來引你入輪回的。”
我咽下幾乎要溢出喉嚨的苦澀,拭去眼角的淚珠,聲音干澀:“見笑了……那你來此,所為何事?”
“我只是恪盡職守,守護此地。是你自己魂魄不穩,闖入此間。”思瑤歪著頭,“不過,也算你我有緣。”
“這樣吧……我幫你平息執念,你帶我去人間逛逛,可好?”
我啞然片刻,哭笑不得:“可我,也已隕落了。”
“這無妨。”思瑤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你先回去吧,我自有辦法。”
我尚未開口,便感到一股莫名的拉力。
頃刻間天旋地轉,我不得不緊閉雙眼。
再次睜開,我又回到了蕭府。方才種種,仿佛昏沉間的一場幻夢。
我看見云寒霜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那星君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說什么?!再與本帝說一遍!本帝的沐辰,怎可能叛天!”
那星君奔襲萬里,強撐著報信已是極限,任由云寒霜如何搖晃,也再吐不出半個字。
母親眼睛微亮,抓住機會高聲道:“陛下!您聽到了吧!蘇沐辰才是那個叛徒!”
“我兒定是遭那奸佞陷害!請陛下明鑒!”
“住口!”云寒霜回頭,雙眼隱隱泛紅,“此事未必為真……即便是真,沐辰或許也有苦衷!”
我的心又是一陣絞痛。
當年我被押至她面前時,她也曾一字一句地問我:“蕭瑾瑜,你是否有苦衷?”
“告訴本帝。只要你說,本帝就信。”
我跪在地上與她對視,竟能從她眼中看到一絲脆弱與哀求。
她在哀求我給她一個理由,哪怕只是欺騙。
可我對她笑了:“并無苦衷。成王敗寇,任憑陛下處置。”
云寒霜閉上了眼,晶瑩的淚珠在眼角凝聚,滑落,破碎。
“本帝不該信你,正如父皇所言,本帝不該信任何人……”
可現在,她還是搖著頭,不肯相信連蘇沐辰都背叛了她!
母親又急又氣,咬著后槽牙:“陛下!您信蕭瑾瑜會叛天……為何不信蘇沐辰會叛逃!”
“本帝說了讓你住口……”云寒霜本想怒吼,卻一陣天旋地轉,踉蹌后退,扶著額頭半晌說不出話。
懂醫理的仙娥上前半步為她診脈,臉色微變:“陛下,您懷……”
云寒霜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聲。
第二波傳訊的星君在此時匆匆趕到。
年輕的星君翻身下馬,跪至云寒霜面前,呈上一封信函:“陛下,這是蘇將軍……魔族那邊送來的信。”
云寒霜緩了片刻,接過信,細細讀完,眉目竟突然舒展開來:“本帝就知道……”
“沐辰不會背叛本帝的!”
蘇沐辰又對她說了些什么!
他已是魔族主帥,何談不會背叛!
我又急又怒之余,心中也生出幾分疑惑。
云寒霜自幼參政,心智堅韌,怎會為情所困至此地步?!
耳邊忽然響起女童稚嫩的聲音:“你想挽救天界,對嗎?”
我一怔,扭頭,果然是捧著一個仙果在啃的思瑤。她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嫩生嫩氣地說,“我可以幫你哦。”
第16章
也不知那信中寫了什么,云寒霜看完后,便轉身回了宮。
曜日當空,灑下萬丈金輝。云寒霜自仙轎中走出,神色有些冷凝。
她的頭愈發疼痛,抬眼注視著金碧輝煌的宮殿,不知為何,眼中有些刺痛。
她伸手扶住額頭,吩咐身邊人:“盯緊蕭家,繼續尋找蕭瑾瑜。本帝要親自去一趟天魔之墟……”
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因為恰有一群身著仙袍的仙官經過,跪地行禮。而其間,一個輪廓熟悉的青年,輕易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眾卿免禮。”她死死盯著那道身影,待仙官謝恩起身,聲音微顫地道,“中間那個……你叫什么名字?”
我再度感受到三界的溫度,尚有些許不適,有些笨拙地再次拱手:“下官……宋瑾瑜。”
云寒霜抓緊了身側仙娥的手,力道之大讓仙娥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仙娥跟隨她多年,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對她的殺傷力。
但她猶豫片刻,并未呵斥,只是低聲道:“這位仙君是宋上神的孫輩,一直在外游歷。新授的官職,入宮覲見后便會派往下界。”
云寒霜有些怔愣。
今年多事,她疲于應對,未曾親自接見過新晉的仙官。
所以我才有機會,借思瑤之力,捏造出這個身份。
云寒霜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轉身,輕聲道:“你隨本帝進來。”
我恭敬地隨她步入宮殿,一眼便看到了氤氳生香的香爐。
身為魂魄之時,聞不見三界百味。此刻我鼻尖微動,心跳立刻加速。這味道——是“迷心香”!
蘇沐辰最擅用此物。
當年他以魔毒損我神體,再輔以“迷心香”亂我神智,我才會著了他的道……
電光火石間,一切似乎都串聯了起來!
怪不得!
怪不得云寒霜這等冷靜果決之人,會對蘇沐辰如此牽腸掛肚!
原來,用在我身上的那些手段,也同樣用在了云寒霜身上!
我握緊拳頭,心中百味陳雜,眼前隱隱發黑。
“坐吧。”云寒霜看著我,聲音竟緩和了幾分,“今年……仙齡幾何?可曾婚配?”
我撩起衣袖坐下,微微一笑:“先成家后立業。下官早已娶妻,并育有一女……”
云寒霜皺了皺眉。
我又道:“但下官福薄,內子前些年染疾仙逝。下官亦無意續弦,只想專心教養女兒。”
她的眉目舒展開來:“好……愛卿的女兒,叫什么名字?”
“思瑤。”我看著她,一字一頓,“宋思瑤。”
云寒霜的手猛然一顫,桌上的茶盞被輕輕碰倒,“咕嚕咕嚕”地在桌上滾了幾圈,在邊緣處險險停下。
“你……”
云寒霜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有些哽咽。
一句話,重復了兩三遍,才終于拼湊完整。
“愛卿,頗似本帝的一位……故人。”
都17章
之后數日,云寒霜常召我入宮。
并不做什么,只是靜坐我身側,聽我撫琴,或是念幾卷道經。
“初見時,覺得你很像他。容貌,神情……像得都讓本帝起了殺心。”云寒霜斜倚在貴妃榻上,眼神有些朦朧,“如今倒不這么覺得了。他整日打打殺殺,舞刀弄槍,才不會為我撫琴……”
我撫琴的手微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我并非不會撫琴。
蕭家乃上古神族,子弟皆習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無一不精。
只是后來,我要上陣殺伐,浴血奮戰,便不再碰這些風雅之物。
我想起為魂魄時,飄蕩于云寒霜身側的那幾百年,蘇沐辰也時常為她彈奏……原來,她一直鐘情的,是這般風雅的仙君。
“怎么不說話了?”屋內爐香氤氳,云寒霜緩緩起身,芊芊玉指滑過我的脖頸,臉龐湊了過來,溫熱的呼吸灑在我臉側,“……瑾瑜。”
我分不清她是在叫宋瑾瑜,還是在叫蕭瑾瑜。
或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的指腹帶著薄薄的琴繭,觸及肌膚帶起些許戰栗。那張熟悉的臉龐,依舊妍麗尊貴,動人心魄。
但一想到,擁有這張臉的人,害死了神策軍的將士,害得蕭氏滿門不得安寧,我心頭便涌上劇痛,偏過了頭。
云寒霜的動作頓住,倒也不惱,只是詫異:“你不愿?”
“下官……心念亡妻。”我面無表情地道。
“呵。”云寒霜直起身,望向遠處,不知在對誰說,“倒是深情。本帝曾經,也想做一人的妻子,也希望那人能這般……掛念著我。”
“罷了,本帝午后便要啟程去天魔之墟見沐辰,你退下吧。”
她果然要去見蘇沐辰!
蘇沐辰狼子野心,將她騙至天魔之墟,不知安的什么心!
我心中對她已有些許恨意,但天界不可一日無君。我起身,“砰”地一聲跪倒在地:“陛下!萬萬不可!您乃萬金之軀,怎能以身犯險!”
云寒霜瞇了瞇眼:“沐辰不會害本帝。”
我還想再勸,她的聲音卻冷了下來:“宋仙君,你管得有些寬了。”
一個與蕭瑾瑜有七分相似的替身,又怎能比得上她的沐辰呢?
我心頭發冷,俯身下拜,不再言語。
但我,不愿就此認輸。
午間,我將思瑤帶入了宮中。
思瑤穿了一身粉色的襦裙,眼眸明亮動人,裝模作樣地攬住我的胳膊,嬌聲喚道:“父親!”
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雖不知她與我之間有無血緣,但看著她活潑可愛的模樣,仍是心弦微動。
云寒霜的神色本有些不耐,看到思瑤的瞬間卻被釘在原地,嘴唇顫了顫:“……思瑤?!”
“哎,小女思瑤,見過陛下。”思瑤有模有樣地行了一禮,隨后熟稔地上前,“陛下長得真好看!和思瑤的娘親一樣好看!”
稚子童言,云寒霜卻眼眶一酸,險些落淚!
她慌亂地別過頭:“好……本帝即刻便要啟程……”
“陛下要去天魔之墟對不對?”思瑤的小臉皺成一團,“太危險了,陛下能不能不要去?”
第18章
傍晚,仙車搖搖晃晃。
我抱著思瑤,坐在車中,雙目無神地盯著車外逐漸荒涼的景象。
懷中的思瑤看什么都新奇,扯著我的頭發:“哇!那是仙獸嗎?父親幫我抓一只小仙獸來好不好?”
我忍了忍,沒忍住,抬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我若真有你這么個女兒,早該打你一頓!”
思瑤“嗷”地一聲,捂住額頭,眸光濕漉,眼神無辜。
時間回到幾個時辰前。
云寒霜垂下眼簾,神情莫測地看著抱住自己大腿的思瑤,看得我生出幾分緊張。
……反正思瑤是個小仙靈,應當不會出事吧?
半晌后,我額頭已沁出冷汗,云寒霜卻并未對思瑤如何,反而將她攔腰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低聲道:“你這般關心本帝,隨本帝一同去,可好?”
來之前,我千叮嚀萬囑咐,此行的最終目的,是攔下云寒霜,不讓她以身犯險。
但思瑤并非尋常孩童,雖心智遠超同齡,卻也遠比同齡的孩子愛玩鬧。
她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仿佛盛滿了漫天星辰:“好呀好呀,思瑤陪陛下去玩,不,是去保護陛下……”
云寒霜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宋仙君這般在意思瑤,想必也要同去吧?”
我:“……”
我看著那個咯咯傻笑的“女兒”,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自然。”
仙車一路向北,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重回了天魔之墟。
此地氣候惡劣,入目所及,黃沙漫天。
偶爾有生靈路過,皆以布巾覆面,行色匆匆,神情悲涼。
八百年前,這里并非如此模樣。
那時我率軍策馬而行,會有老婦攔路,非要塞給我幾枚靈果,還問我:“蕭戰神可曾婚配?可有子嗣?”
我哭笑不得,還未及回答,她們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想來是成婚了。若有子嗣,將來定能如戰神一般,驍勇善戰。”
“多謝老人家。”我笑著將裝滿靈果的籃子推回去,“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收下這靈果!”
身后的將士們發出善意的笑聲。
雖身處邊境,生活貧苦,但他們都心懷熱忱,如雜草般,努力地活著。
神策軍趕走了作亂的魔族,她們便載歌載舞,滿心感激。
思緒紛亂間,仙車停下,云寒霜掩著口鼻,緩緩走下。
我忍不住上前幾步:“陛下,此地子民,似乎都過得十分困苦……”
“還不是怪蕭瑾瑜。”云寒霜喃喃道,“他若不與本帝置氣,早些歸來,又怎會鬧到如此地步。”
我驟然失聲,只能抓緊了思瑤的胳膊。
這雙新生的白皙手掌上,青筋交錯,如老樹盤根。
遠處魔氣翻涌,蘇沐辰翻身下馬,急切地將云寒霜攬入懷中:“陛下!我好想您……”
第19章
云寒霜冷淡凌厲的眉眼柔和下來,與蘇沐辰擁吻在一起。
我伸手捂住思瑤的雙眼,垂眸立于原地,讓自己看起來毫不起眼。
“你與我解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纏綿過后,云寒霜捶了一下蘇沐辰的胸膛,雖是質問,卻無責怪之意,“你可是殺了天界不少將士!”
“陛下息怒,我都是為了你好。”蘇沐辰嫻熟地握住她的手,壓低聲音哄道,“那些將領多受過蕭家的恩惠,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為你除去這些隱患罷了。”
聽到這話,連思瑤都忍不住反握住我的手。
那些將領為天界南征北戰,鞠躬盡瘁。
死在蘇沐辰手中,竟還能被冠以如此罪名。
“至于我……我的確身負魔族血脈,但我假意投誠,只是為了更好地輔佐你罷了。”蘇沐辰繼續道。
我額上青筋直跳,眼前發黑。
蘇沐辰怎有臉說出這種話!
云寒霜……又怎能信這種鬼話!
云寒霜的神色出現了些許掙扎,但很快,那股沁人心脾的異香撲面而來。
她靠在蘇沐辰懷里貪婪地吸了幾口,隨意道:“好吧,本帝暫且信你……先去驛館……本帝也很想你。”
兩人旁若無人地走進了屋。
“父親……”
思瑤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你,你不要傷心……我,我也不喜歡陛下了!”
“喜歡她是你自己的事。”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我也并非傷心。那些情愛之事,早已是過眼云煙。我只是生氣。”
“她是一界之主,怎能視三界安危如無物,將眾生苦難當兒戲!”我幾乎壓抑不住胸中的痛苦,“她也曾有雄心壯志,如今……卻是一副亡國之君的做派!”
思瑤懵懂地看著我。
她是仙靈,得天地造化,心智超群。
但家國天下于她而言,也極為陌生。
我頓感無力,嘆了口氣,拉著她回屋洗漱歇息。
午夜,仙娥敲響我的房門,說是陛下召我過去撫琴。
“陛下不是與蘇……蘇將軍在一起嗎?”我抿著唇穿好衣物,隨手撥弄了一下琴弦。
仙娥低頭道:“陛下乃九五至尊,想召見誰,便可召見誰。”
猶豫片刻,她又低聲道:“還請宋仙君勸一勸陛下……蘇將軍如今,可是魔族的將領啊!”
看著仙娥微紅的眼眸,我心中只覺諷刺。
連一名仙娥都看得清的事,為何云寒霜卻執迷不悟!
她就是這樣,做天界的君主的嗎?
我沒有回應,只是抱著琴,隨她去了云寒霜的屋子。
蘇沐辰正為她斟酒,低聲勸道:“陛下將余下的兵符都交給我如何?如此,我便可殺回魔域,將魔族一網打盡……”
被我的聲響打斷,他不耐煩地抬起頭。
看到我的臉,他動作一僵,神情劇變。
“蕭瑾瑜?”酒盞落地,他站起身,表情如同見了鬼一般。
云寒霜狐疑地皺了皺眉。
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蘇將軍,在下宋瑾瑜。與那位叛天的罪神,只是有幾分相似罷了。”
第20章
我端坐于二人身側,為他們撫琴。
蘇沐辰卻坐立不安,額上冷汗涔涔,再無方才的胸有成竹。
我手指輕動,彈了一曲《神王破陣樂》。
曲至一半,殺伐之音正烈,門外傳來呼救聲。我抬眸,見一少女闖了進來,跪倒在地。
“您,您是天界來的貴人嗎?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
少女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眉眼卻依舊美麗動人。
她瑟瑟發抖地向前爬,身后拖曳出一道血痕。
云寒霜的興致被徹底打斷,她攏好衣衫,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我,我本是鎮上善堂的孤女,平日教孩子們讀書,后來被擄至此地。”少女泣不成聲,“太可怕了,他們太可怕了……”
“救救我,還有我的姐妹……我最小的妹妹才十二歲……求求你們……”
隨著她的動作,衣衫滑落,露出的卻非細膩白皙的肌膚。
而是一道道猙獰可怖的傷疤。
光是看著,便覺觸目驚心。
云寒霜終究也是女子,皺眉看向蘇沐辰:“你們就這樣欺凌天界的子民?!”
“陛下,冤枉啊!我假意投降,皆是為了天界,怎會做此等事?”
蘇沐辰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鎮定下來,不慌不忙地道,“此人信口雌黃,陛下怎能信她!”
云寒霜語塞,面露猶豫。
我卻注意到,少女抬頭看了一眼蘇沐辰,眼中的驚恐幾乎要溢出來。
“是你……你們這群惡魔!就是你們害死了那么多姐妹!”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凄厲起來,眼神也逐漸帶上了恨意。
是何等的恨,才能敵過對死亡的恐懼?
我忍不住道:“陛下,看來,蘇將軍與這位姑娘是舊識啊。”
云寒霜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蘇沐辰不慌不忙地看了我一眼:“陛下,我是那樣的人嗎?恐怕是有人蓄意栽贓于我!您要為我做主啊!”
見云寒霜還是沒有說話,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云寒霜最受不了這一套,語氣軟了幾分:“本帝自然是信你的。”
“陛下……你,你是陛下……”少女重復著這兩個字,不敢相信自己見到了誰,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君主,竟會信任敵軍的將領!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云寒霜揮手召來神將:“好了,將此女帶下去,好生審問。”
神將剛要動手,少女便發出一聲小獸般的嗚咽,不管不顧地起身向墻壁撞去!
我下意識地撲上前,抱住少女的腰,將她攔了下來!
反應過來后,我暗道不妙。
這些天出現在云寒霜面前,我一直是以文弱仙君的形象。
手無縛雞之力,云寒霜才會對我放心。
沒想到此刻,竟暴露了自己身懷修為的事實!
我將少女交給神將,轉身跪在云寒霜面前。
空氣一時間寂靜無聲,直到蘇沐辰嗤笑道:“宋仙君很關心她嘛。莫非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溫柔鄉即是英雄冢,宋仙君可要當心啊。”
第21章
云寒霜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
午夜的寒風刮過樹梢,不似天宮的輕柔,帶著幾分冷冽的殺伐之意。
“你想救她?”云寒霜低聲問。
“此事疑點重重,陛下當查個水落石出!若她真是我天界無辜的子民……身為君王,怎能如此辜負!”我沒忍住,提高了音量。
云寒霜被氣笑了:“倒管起本帝來了。你的意思是,她說的是真的,是沐辰在騙本帝?”
她還是如此信任她的沐辰。
我眼中滑過苦澀,重重叩首:“下官不敢。”
“本帝看你敢得很!”云寒霜語氣危險,“好,本帝給你兩個選擇。要么,去殺了那個女人。要么,本帝賞你四十記打神鞭,那女人你可以自己留著。”
四十記打神鞭,若真打在一個文弱仙君身上,足以令其魂飛魄散!
我深吸一口氣,想起了那個無辜少女絕望的神情。
那是蕭伶一般的年紀啊……
我再次叩首,感到額頭傳來刺痛:“請陛下動手吧。”
神將拽著我的手臂將我拖了出去,云寒霜在我身后,臉色陰沉地將一桌茶盞盡數掃落在地!
再回到我的房中,天色已蒙蒙亮。
晨光破曉,天際的云霞被染成血色。
我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模樣嚇壞了思瑤。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趕緊為我取來傷藥,掀開黏在皮肉上的衣料后,卻有些手足無措,眼眶中溢出了豆大的淚珠。
“哎,你別哭。”我無奈地哄她,“這算什么?不說我先前征戰之時,受的傷比這重得多,單說當年先天帝君教訓我,也不止四十鞭子……”
許是我的聲音太過虛弱。
思瑤哭得更厲害了。
她一邊哭得打嗝,一邊在自己的袖口里掏了半天,翻出一個瓷瓶。
打開小巧的瓷瓶,里面圓滾滾的丹藥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這個!這個可以治百病,解百毒!”她帶著哭腔把丹藥塞給我。
我心中一震,不由問道:“這丹藥,只有一粒嗎?”
“是啊,上天入地,僅此一粒。”思瑤抽噎著拽我的袖子,“你快吃!吃了就不疼了!”
我心中微暖,卻沒有順她的意,又問:“那它……能解‘蝕魂草’之毒嗎?”
“蝕魂草”是魔域特有的奇毒。
長久吸食,會令人上癮。
雖不致命,卻能使人心神恍惚,受制于人,且三界之內,無藥可解。
所以,當我發現蘇沐辰是以“蝕魂草”控制云寒霜時,心中才會如此絕望。
當年的我自己都未能逃過此毒,更何況是云寒霜呢?
“我都說了,可解百毒,就是什么毒都可以!”思瑤加大力道推我,“你快吃呀!”
“不,思瑤。”我低聲安撫她,“這點傷痛,忍一忍就過去了。這丹藥……另有大用。”
我隨口說了幾句它的重要性,讓思瑤將它收好,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一位仙娥便沉著臉來尋我。
“宋仙君!你可知你女兒都做了些什么嗎?”她看上去憋了一肚子火氣。
我難得生出幾分慌亂,強撐著支起身子:“發生了何事?我要過去看看……姑娘可否叫幾個仙仆來抬我?”
第22章
“你給本帝吃了什么?”
云寒霜掐著思瑤的下巴,面色陰沉。
思瑤眼中蓄滿了淚水,但還是倔強地看著云寒霜:“我都說了,是解藥!是解藥!我不會害你的!”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含淚說出這番話,本該是令人動容的。
但帝王生性多疑,她皺眉,狠狠地甩開思瑤:“潛入本帝的寢宮,強行喂下丹藥,還言之鑿鑿是什么解藥,你覺得本帝會信嗎?”
思瑤聰慧早熟,在某些方面卻遲鈍天真,委屈地問:“為什么不信我?”
被抬來的我看到這一幕,愁得頭發都快掉了,無比后悔昨日跟思瑤多嘴!
要為云寒霜解毒,也該設法暗中進行,她怎能自己溜進來硬喂!
我強撐著開口:“陛下,思瑤絕無壞心,她可能只是……只是……鬧著玩……”
說到后面,我的聲音漸漸微弱,心虛地看著云寒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陛下乃萬金之軀,豈容這小娃胡鬧!”蘇沐辰披著外衣站在一旁,刻意撥弄了一下裝著“蝕魂草”的香囊,“就該拖出去,以天火焚之!”
我嚇得拔高聲音:“陛下,不可啊!”
“為何不可?她是你的女兒,又不是本帝的。”
云寒霜丟下這句話,轉身在榻上坐下,“傳仙醫來,為本帝診脈。”
蘇沐辰見云寒霜沒有立時要了這孩子的性命,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他冷哼一聲:“看著年紀小,說不定是誰派來的小奸細呢?”
“來人!”
他的屬下取來了噬魂針,套在了思瑤的指頭上。
思瑤尚不知自己將要經歷什么,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蘇沐辰。
我心中一驚,掙扎起來:“蘇將軍,你要做什么!你竟要對一個孩子用此等酷刑?”
“陛下都未開口,宋仙君還是安分待著吧。”蘇沐辰冷嗤一聲,揮了揮手,高大的魔兵便拉緊了竹板兩端的繩索。
噬魂針多用于女子,刺入纖細的指尖,劇痛難當。
思瑤尖叫起來,哭聲立刻變得凄厲。
我的心尖銳地作痛,看向云寒霜:“陛下……”
那可能是你的女兒啊!
云寒霜剛想開口,丹藥的藥效便漸漸發作。
她捂著發疼的頭,一時沒了心情說話。
仙醫匆匆趕來,為云寒霜診脈,半晌后道:“陛下的神體并無大礙,亦無中毒跡象,反而很是康健。只是您懷有……”
余下的話,消失在云寒霜驟然變冷的目光里。
仙醫不知她的身份,也未受過此等威壓,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思瑤的哭聲愈發慘烈:“陛下……母親……母親救救我……”
云寒霜的眉心猛然一跳,心中傳來莫名的刺痛。
她伸手捂住胸口,不受控制地開口:“夠了,停下吧。”
魔兵的動作驟然停下,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心疼地看著已哭成淚人的思瑤。
幸好,她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將她害成這樣的人,是她的母親……
否則,她該有多傷心呢?
蘇沐辰有些不滿:“陛下……”
云寒霜的神智,少見地清明,她看了他一眼,竟沒有搭理他。
第23章
之后幾日,云寒霜與蘇沐辰開始爭吵。
我躲在院中與思瑤一同養傷,時不時便能聽見杯盞落地和高聲爭執的動靜。
兩人在我眼前濃情蜜意了八百年,這是第一次鬧得如此不快。
一個陽光和暖的午后,穿著鵝黃衣裙的少女捧著茶盞走進來,停在我身側,低聲道:“吵得這般厲害,陛下也不小心些,若是這位蘇將軍起了歹念……”
“阿妤,慎言!”
我無奈地道。
眼前俏麗靈動的少女,便是當日從云寒霜手下救出來的人。她說自己姓林名妤,得我搭救,愿留在我身邊當牛做馬,以報大恩。
我自顧不暇,自然是百般推辭,她便紅了眼眶,直直地跪在我面前:“大人趕我走,我亦無處可去,不若直接殺了我!”
我最見不得無辜的生命消逝,只能答應下來。
阿妤將我與思瑤照料得很好。
換藥洗衣,無一不勤。
思瑤夜夜噩夢,她便整夜抱著,輕聲哄著。思瑤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也愈發喜歡她。
思瑤偷偷對我說:“雖然陛下對你做過很多不好的事,但其實我第一眼見到她就很喜歡她……當然!我現在不喜歡她了!”
“我現在最喜歡阿妤!”
我哭笑不得。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即便身處天魔之墟,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除了越來越劍拔弩張的云寒霜與蘇沐辰。
“蝕魂草”的毒解了,云寒霜也該恢復神智了!
我慢慢地喝著阿妤端上來的茶,神色莫名。
當夜色漸漸籠罩庭院,云寒霜身邊的仙娥又匆匆來尋我:“陛下請大人過去撫琴……”
我笑了笑,沒問什么,只是如往常一般,抱著琴去了云寒霜的屋內。
屋內燭火昏黃,云寒霜的容顏忽明忽暗。
她揮手讓我坐下,輕聲問:“本帝是不是做錯了?沐辰為何會變成這樣……”
“一邊率軍攻城略地,一邊又想要本帝的兵符……本帝都有些信那日守獄神將的話了,說不定從頭到尾,都是他的詭計。”
本就是他的詭計!
我心頭熾熱,險些將這八百年的怨憤與冤屈盡數傾吐。
不,我還要等待時機……
“本帝真希望,他們能早些找到蕭瑾瑜,讓本帝問個明白。”云寒霜喃喃自語,神情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一刻,她是否會有些許后悔?
后悔將一片真心錯付蘇沐辰。
后悔害死了無數忠臣良將!
我放下琴,行了一個大禮:“陛下,恕下官直言。下官以為,蘇沐辰狼子野心,在此地久留,只有死路一條。請陛下隨下官回去吧。”
云寒霜揉著眉心,陷入沉默。
雖未答應,卻也未像之前那樣,斥責我污蔑她的沐辰。
我心中冷笑一聲,起身,臉色變得肅穆:“不論如何,下官都得離開了……明日午時,希望能見到陛下。”
第24章
第二日的天魔之墟,難得下起了雨。
小雨淅淅瀝瀝,纏綿悱惻,黃沙坡的顏色變得深沉。
我為思瑤撐著傘,站在仙車旁,眺望遠方。
“午時已過……”阿妤輕聲提醒我。我撫了撫衣角,只覺得內心一片冰涼。
思瑤敏銳地察覺到我的情緒,拉了拉我的衣袖,細聲道:“我們不要陛下了。我看阿妤就很好,讓阿妤做我母親吧……”
我手疾眼快地捂住她的嘴,向阿妤露出了歉疚的笑容。
這孩子!
明明是個仙靈,還真把自己當成我女兒了!
思瑤眨巴著眼睛,阿妤便掩唇輕笑。
“好了,我們走。”又等了片刻,我終于抱起思瑤,上了仙車。
這一次……云寒霜還是沒有來,還是沒有選擇我。
好在,她沒有攔我。
車夫揚起鞭子,抽在天馬的背上。天馬發出一聲嘶鳴,起步狂奔,身后卷起漫天塵土。
天界已到生死存亡之際。
即便我已經不是“蕭瑾瑜”,也要投入這場狂風暴雨之中!
與此同時,驛館內。
云寒霜冷眼看著眼前的蘇沐辰,問:“沐辰,我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聲音清淺,一字一句卻痛心疾首!
蘇沐辰臉上的笑淡了幾分:“陛下這是何意……”
“我不是你的陛下!”云寒霜猛地推了他一把,“你是魔族,徹徹底底的魔族,對不對?你來本帝身邊……是為了竊我天界基業,對不對?!”
蘇沐辰磨了磨后槽牙,突然笑得更厲害了:“你竟能醒悟過來……看來這‘蝕魂草’,也并非傳聞中那般神奇。”
“你竟還對我用‘蝕魂草’!”
云寒霜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木桌上,指關節滲出血色也渾然未覺,“為什么?我難道沒有說過,與我在一起……我愿與你共享三界嗎?”
“共享三界?你心中只有蕭瑾瑜!”
蘇沐辰收起笑容,聲音冷到極致,“你敢說,這么多年你的寵愛,沒有一部分……是因為我與他有幾分相似?”
“如今又來了個宋瑾瑜,一個更像他的人……”
“云寒霜,你從未愛過我!”
云寒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她一步步后退,像是無法相信,直到撞到桌角才停下。
半晌,她捂著臉,淚珠一滴滴滾落:“好……八百年光陰,竟是我錯付了。”
“既如此,你我從此兩清,你為你的魔族效忠去吧!”
蘇沐辰僵在原地看著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半晌,他道:“陛下,沐辰是真心仰慕你,本想繼續護著你……既然你非要將一切挑明,那我也只能如你所愿了。”
“此地是我的地界,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云寒霜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你,你就不怕蕭瑾瑜帶兵打過來嗎?!”
蕭戰神威名傳遍三界,只要是魔族,都對他心懷恐懼。
蘇沐辰卻毫不在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笑話……蕭瑾瑜已經神隕八百年了!”
不止一人說過這話。
但此話從蘇沐辰口中說出,才是板上釘釘,確鑿無疑。
云寒霜如遭雷擊,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沐辰!
第25章
翌日,蘇沐辰率軍侵占了仙城。
云寒霜手腳被縛,被迫坐在他的身側。
蘇沐辰對云寒霜倒有幾分真心,他摩挲著她的下巴,聲音曖昧:“寒霜,待我入主天界,你就做我的魔后,如何?”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云寒霜咬著牙沒有說話,哭腫的眼眸中還盛著水汽,妍麗的容顏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韻味。
蘇沐辰心頭一動,手指撫上她的眼角:“看來是哭了一夜……你在為蕭瑾瑜哭嗎?可是,害死蕭瑾瑜的,是你自己啊。”
云寒霜眼中閃過深切的痛楚與絕望,偏過臉不愿搭理他。
“說話!”蘇沐辰有些不耐,伸手掰正了她的臉頰。
云寒霜的目光如刀,刮過他的臉頰:“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我不信,我不信蕭瑾瑜已經死了!”
“而且……就算我死,也絕不會嫁給你!”
蘇沐辰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不消片刻,他又冷笑起來:“陛下,你再這般冥頑不靈……”
他揮了揮手,魔兵押著一群俘虜上前。
都是些老弱病殘,怯怯地看著兩人。
蘇沐辰一個眼神,兇殘的魔兵手起刀落,他們的首級頃刻間落地!
鮮血四濺!
云寒霜瞳孔驟縮,渾身哆嗦了一下。
“這些只是俘虜罷了,城外還有許多子民。”蘇沐辰撫摸著她如瀑的秀發,笑容溫和,卻像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陛下,你覺得……我屠了這座城,如何?”
“蕭戰神愛民如子,麾下將士皆視若手足。他若是知曉滿城生靈因你而死,定會從黃泉之下爬出來,找你算賬吧?”
蘇沐辰繼續威脅,說著說著,還愉悅地笑出了聲。
云寒霜微微顫抖:“瘋子,是我看走了眼……你到底想如何?”
蘇沐辰嗤笑一聲,眼神肆意地上下打量著她:“先前,都是我伺候陛下。這次,換陛下伺候我,如何?”
在他近乎放肆的目光下,云寒霜死死咬著唇。
不知過了多久,她動了,伸出手,一顆一顆解開了自己的紐扣。
衣衫落在地上,蘇沐辰眼中露出幾分滿意,粗暴地伸手,將她拉到身下。
光天化日之下,兩人糾纏在一起。
這是蘇沐辰第一次如此盡興,云寒霜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唇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結束后,蘇沐辰心滿意足地攏好衣衫。
但手一摸,竟摸到了一手粘稠的鮮血。
他一愣,低頭看向云寒霜,眼中浮現出些許慌張:“傳仙醫!”
仙醫匆匆趕來,又是一番折騰。
好幾個時辰過去,仙醫抹著頭上的虛汗道:“她的神體出奇地好,性命無虞。但是……孩子保不住了。”
神色冷峻的蘇沐辰看向云寒霜,拔高了聲音:“孩子?!誰的孩子?!”
“還能是誰的?”云寒霜虛弱至極,卻近乎快意地扯了扯唇角,“我本想著,天界江山終于有了繼承人,可惜……”
“我不會生下一個叛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