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地母經》論流年,有云:“太歲丙午年,高低半憂喜。”
2026年,正是六十年一遇的“丙午火馬年”。
在民俗玄異的傳承中,“火馬”奔騰,既是烈焰焚燒,亦是鍛造真金。
尋常人家談之色變,謂之“赤馬紅羊劫”,恐其火光沖天,燒盡家宅安寧。
然而,在那些隱于市井的“知運人”眼中,這滔天烈火,卻也是三道“龍門”。
在古老的青瓦鎮,運勢的羅盤已經開始悄然轉動。
有三個人,他們的命運軌跡,正被這即將到來的烈火炙烤。
他們尚不知曉,自己正站在一場“破天富貴”的懸崖邊緣,下一步,或是化龍飛升,或是萬劫不復。
01.
青瓦鎮,是個地圖上找不到的所在。
它蜷縮在黑風嶺的臂彎里,鎮上的青石板路,據說從前朝就開始踩踏,縫隙里都透著一股子陳舊的涼氣。
但2025年的冬天,這股涼氣,被一種莫名的“燥熱”沖淡了。
雪下不來,風倒是刮得緊,可那風不像刀子,反倒像火舌,舔得人皮膚發緊,心口發慌。
陳默守著他那間“墨香齋”老書鋪,生意一如既往地冷清。
他不是青瓦鎮的人,只是三年前繼承了遠房親戚的這家鋪子。他性子也如其名,沉默寡言,平日里就喜歡翻看那些發了黃的線裝古籍。
鎮上的人,他都認得,但只保持著點頭的交情。
比如佘三。
佘三是鎮上的能人,腦子活絡,在鎮東頭開了間“蛇影軒”茶樓。他屬蛇,人也像蛇,精明、冷靜,但也帶著一股子藏不住的傲氣。
這天下午,佘三踱步進了墨香齋,丟下一疊鈔票。
“陳老板,來兩餅最好的普洱,我招待貴客?!?/p>
陳默抬頭,只見佘三滿面紅光,眼神卻有些焦躁。
“佘老板最近火氣旺啊。”陳默遞過茶餅,淡淡地說。
“旺?那叫財氣!”佘三得意地一拍柜臺,“我剛搭上了一條外地的大線,開春黑風嶺那片地,我全要了!什么火馬年,我看是我的‘火爆’年!”
陳默沒接話,只是看著佘三的背影。
他注意到,佘三的脖頸后,隱隱透出一片不正常的潮紅。
青瓦鎮的另一頭,是金鳳的“鳳鳴閣”。
這是間銀器鋪子。金鳳是個手藝人,她打的銀鎖、銀鐲,花紋繁復精細,是鎮上姑娘出嫁的首選。
但手藝好,不代表生意好。
金鳳屬雞,五行屬金。她人如其名,長得漂亮,性子也高潔,不愛討好,只埋頭做活。
可這“火”一燥,“金”就難受了。
她最近總覺得喘不上氣。鋪子里的生意一落千丈,連電費都交得吃力。
傍晚,她正對著一盞昏燈,細細打磨一支鳳凰銀簪。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光是那鳳凰尾羽上的細紋,就雕了三天三夜。
“啪嗒?!?/p>
一滴汗,落在了銀簪上。
金鳳擦了擦,可那汗漬,竟像強酸一樣,在光潔的銀面上留下了一個洗不掉的黑點。
她心里一咯抽。
“金畏火,火克金……”她喃喃自語,一股無名火從心底躥起,又化作了無盡的委屈。
她總覺得,自己這雙能“煉鋼”的手,快要被這無形的“火”給燒廢了。
黑風嶺山腳下,住著牛叔。
牛叔是鎮上最沉默的人,比陳默還沉默。他無兒無女,就靠著山腳下的幾畝薄田,種些草藥,養著一頭老黃牛。
他屬牛,人也像牛,勤懇、厚重、不爭不搶。
鎮上的“燥熱”,在牛叔這里,表現得最為詭異。
他的藥田,收成全完了。
那些本該清涼敗火的草藥,葉子全都焦黃卷曲,根挖出來,像是被火烤過。
更奇怪的是,地里長出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赤紅色菌子,摸上去滾燙。
牛叔的老黃牛這幾天也極不安分。它不肯吃草,只是一個勁地刨地,鼻子“呼哧呼哧”地噴著白氣,眼睛瞪著黑風嶺的方向,滿是驚恐。
“老伙計,你聞到啥了?”牛叔摸著牛角。
老黃牛猛地一甩頭,發出了一聲悲鳴。
牛叔蹲下身,抓起一把焦干的泥土。
“土生金,火生土……”他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迷茫。
“這火,是想把地都燒穿啊?!?/p>
他平日里默默無聞,鎮上沒人注意他。但只有他,最先感覺到了這片土地深處傳來的,那股即將噴發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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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青瓦鎮快一個月沒見過雨星了。鎮上的老井,水位下降了三尺。
佘三的“蛇影軒”出事了。
不是大事,卻透著邪門。
那天他宴請“貴客”——那兩個外地來的投資商。酒過三巡,包廂里那根上百年的老房梁,居然“滋滋”地冒起了青煙。
沒有火源,沒有電線短路。
那煙就像是從木頭芯子里自己鉆出來的,帶著一股子硫磺味。
客人當場嚇跑了。
“晦氣!”佘三一腳踹翻了椅子,心里那股火“噌”地就上來了。
他最近越來越控制不住脾氣。茶樓里的伙計,被他罵走了兩個。他總覺得口干舌燥,喝再多的水都壓不下去。
那兩個投資商也開始變得奇怪,電話里吞吞吐吐,原定開春打過來的款子,也開始找借口拖延。
“戒驕戒躁,戒驕戒躁……”佘三強迫自己冷靜。
他屬蛇,自詡“小龍”,天生就該是人上人。他看不起金鳳那種死作活的,也看不起牛叔那種認命的。
他堅信,這火馬年,是他的機會。
可他越是這么想,心口那股“火”就燒得越旺。
陳默在書鋪里,翻開了一本泛黃的《歲時雜記》。
書頁上有一行小字:“火馬奔騰,蛇化青龍,然性躁者,易引火燒身。”
他放下書,走到了窗口。
佘三的茶樓就在斜對面。陳默清楚地看到,佘三茶樓的屋頂上空,盤旋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氣,那黑氣中,隱隱透著紅光。
“化龍……還是燒身?”陳默低聲自語。
他搖了搖頭,這世道,哪還有什么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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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金鳳的“鳳鳴閣”,終于撐不下去了。
她的那支鳳凰銀簪,那個被汗水腐蝕出的黑點,無論她用什么法子——用炭火重煉,用細砂打磨——都無法去除。
反而,黑點越擴越大,像一塊丑陋的胎記。
“百煉,方能成鋼……”金鳳看著自己滿是水泡和傷口的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她自問手藝不輸給任何人,可為什么就是沒有出路?
房東來收租了。一個精瘦的男人,敲著柜臺。
“金鳳啊,不是我不通人情,這眼看年關了,你這鋪子……唉。”
“寬限我幾天,就幾天!我把這簪子賣了……”
“賣?誰要這晦氣玩意兒?”房東指著那支黑點的銀簪,一臉嫌棄。
金鳳的臉“唰”一下白了。
她感覺自己就像這支簪子,明明是鳳凰的命,卻落得一身污點。
她的精氣神,快要被這“火”給徹底熔斷了。
就在她準備卷鋪蓋走人的前一天,牛叔趕著他的老黃牛進了鎮。
牛叔一言不發,從牛車上卸下一個麻袋。
麻袋打開,不是焦黃的草藥,而是半袋子黑乎乎的、勉強能吃的紅薯。
“地里……就剩這些了?!迸J宓穆曇艉艿统粒盎鹛琉B不住。你屬金,金被火克,更難熬。土能生金,你吃點帶土氣的東西,壓一壓?!?/p>
金鳳愣住了。
她看著牛叔那張被風霜刻滿皺紋的臉,和他那雙厚重、滿是泥土的手,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牛叔沒勸,只是默默地幫她把散落在地的工具一件件撿起來。
“別怕?!迸J逭f,“火再大,也燒不穿地。人再難,也得站直了?!?/p>
他平日里默默無聞,此刻卻像座山。
金鳳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那雙用來精雕細琢的手,再看看牛叔那雙刨土的手。
“厚德載物……”
一個她從未想過的詞,忽然鉆進了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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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沖突,在冬至這天,徹底爆發了。
冬至,陰極陽生。
在青瓦鎮的習俗里,這一天,黑風嶺是絕對不能去的。老人們說,那山是“陰陽道”,冬至這天,山門大開,不干凈的東西會竄出來。
可佘三偏不信這個邪。
他那兩個外地合伙人,徹底失聯了。佘三查了賬,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投進去的錢血本無歸。
他的“火”,徹底炸了。
“什么狗屁投資商!敢騙我佘三!”
他喝得酩酊大醉,抓起一把柴刀,就要沖上黑風嶺,去找那兩個據說租住在山里道觀的騙子。
“佘老板!不能去!”陳默從書鋪里沖出來攔他。
“滾開!”佘三一把推開陳默,眼睛血紅,“我今天不把他們揪出來,我就不姓佘!”
就在他踏上黑風嶺山道的第一步時——
“轟隆!”
一聲悶響,不是雷聲,倒像是地底的火山在咆哮。
整個青瓦鎮都震動了。
黑風嶺上,那座廢棄多年的“鎮靈觀”,猛地躥起了一道赤紅色的火光!
那火光凝而不散,在半空中化作一匹奔騰的烈馬虛影!
“火馬……是火馬顯靈了!”鎮上有人尖叫起來。
“快跑??!”
那“火馬”仰天長嘶,四蹄一踏,無數火星從天而降,直撲青瓦鎮!
這不是凡火!
火星落在佘三的“蛇影軒”,木制的茶樓瞬間被點燃,火光沖天。佘三的傲氣,在這一刻被燒得干干凈凈,他癱在地上,面如死灰。
火星落在金鳳的“鳳鳴閣”,她剛撿拾好的那些銀器工具,在紅光中“滋滋”作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化、變形!她的根基,被徹底摧毀。
火星也落在了牛叔的身上。
牛叔沒有躲。他只是站在那里,那頭老黃牛擋在他身前,發出“哞——”的低吼。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致命的火星,落在牛叔的粗布衣服上,竟像水珠落在烙鐵上,瞬間熄滅,連個焦黑點都沒留下。
火馬虛影在鎮子上空盤旋,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陳默死死抱住書鋪的門框,他看著被大火吞噬的佘三,看著絕望倒地的金鳳,又看著安然無恙、如磐石般矗立的牛叔。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沖回屋內,從一個上鎖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本他爺爺留下的、用血紅朱砂寫滿批注的《丙午歲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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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墨香齋。
大火詭異地熄滅了,就像它來時一樣突然。
火馬虛影消失了,只留下半個青瓦鎮的殘垣斷壁,和刺鼻的硫磺味。
佘三、金鳳、牛叔,三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陳默的書鋪里。
這是鎮上唯一沒有被波及的地方。
“全完了……”佘三喃喃自語,他身上的火氣沒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懼,“那到底是什么……”
“是火馬。”
陳默的聲音干澀,他攤開了那本《丙午歲時記》。
書頁已經發脆,上面的朱砂批注卻鮮紅如血。
“爺爺說,這書不能看,看了,命數就變了?!标惸氖衷陬澏叮翱山裉欤液孟癫坏貌豢戳??!?/p>
金鳳抬起頭,她已經哭不出來了,聲音嘶啞:“書上……寫了什么?”
陳默的目光掃過書頁,又在三人臉上逐一掃過,臉色越來越白。
“書上說……火馬之年,萬物皆焚,唯有三種命格,能應這'火劫'?!?/p>
他深吸一口氣,指向佘三。
“其一,與火同源,卻需戒驕戒躁,方能化火為龍!”
他又轉向金鳳,金鳳猛地抓住了桌角。
“其二,如金在爐,受火之克,然百煉方能成鋼,是為大器晚成之相!”
最后,他看著一臉茫然的牛叔。
“其三,更是奇妙,其本性厚重,與火相生,平日默默無聞,卻能在此運中厚德載物,承接無量福報!”
三人都愣住了。這些話,仿佛就是他們命運的判詞。
佘三急切地抓住了陳默的手臂,用力之大,讓陳默都感到了疼痛:“這三個……這三個生肖,究竟是誰?是我們嗎?!”
陳默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書頁最末尾、那一行龍飛鳳舞的朱砂批注。
那行字,仿佛有生命一般,紅得發黑。
陳默的臉色瞬間慘白,他猛地合上書,連連后退,撞在了書架上。
“不……不……這怎么可能……”
佘三一把奪過了書,金鳳和牛叔也立刻湊了過來。
當他們看清那行字時,三個人的表情,比剛才看到火馬顯靈還要驚恐。
金鳳更是“啊”的一聲,捂住了嘴。
佘三的眼神從震驚、狂喜,最后變成了徹骨的恐懼。
他猛地抬頭,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什么東西,死死地盯住陳默, 還有金鳳和牛叔:
“陳老板……這書上說……”
“它說我們三個,是'應劫之人'……”
“它說,我們必須在開春立春之前,去黑風嶺那座被燒掉的'鎮靈觀'里,找到……”
佘三的聲音開始發抖,牙齒都在打顫:
“……找到'馬王祠'的鎮物……”
“否則,我們迎來的不是破天富貴……”
他頓住了,喉結滾動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
“是……是三魂同祭,一死……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