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伙過日子,我和老張一直相敬如賓。
直到那天,他突然問我:“李老師,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你的拖累,你會趕我走嗎?”
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和那只微微發顫的手,我心頭猛地一顫。
我這才驚覺,這份看似平靜的生活之下,早已暗流涌動。
01
我叫李靜,今年六十二歲。
從教師崗位上退下來后,日子一下子就空了。
老伴走了快十年,唯一的女兒小雅也早已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有我一個人。
早上,對著鏡子梳頭,能聽到梳齒劃過頭發的沙沙聲。
中午,做一碗簡單的面條,連咀嚼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晚上,打開電視,任由里面的聲音填滿空蕩蕩的客廳,可那熱鬧是別人的,與我無關。
女兒小雅孝順,每周都會帶著女婿和外孫回來看我,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
可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
我看著她眼下的烏青,心疼得緊,總催著她早點回去休息,別總惦念我。
嘴上說著“我一個人挺好”,可心里那塊叫“孤單”的荒地,卻越發蔓延。
直到社區的熱心大姐王姐找到了我。
“靜啊,我給你介紹個伴兒吧。”
我當時就擺手,說都這把年紀了,不折騰了。
王姐卻說:“不是那種,是‘搭伙過日子’。男方姓張,叫張建華,以前是工程師,老伴也走了好幾年。人老實本分,就想找個人一起吃個飯,說說話,互相有個照應。”
“經濟AA,互不干涉,就圖個熱鬧。”
我心里動了一下。
是啊,我圖的,不也就是個人氣兒嗎?
和小雅商量,她舉雙手贊成。
“媽,有個人陪著您,我們做兒女的也放心。您別有什么心理負擔,就當是找個室友。”
于是,在一個陽光不錯的下午,我見到了老張。
他比我大三歲,六十五,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茍。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身板挺得筆直,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精神小伙。
他話不多,有點拘謹,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我倒是先開了口:“張工,我呢,就是圖個一日三餐能有個人一起吃,屋里能有點動靜。”
老張點點頭,聲音有些低沉:“李老師,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做飯還行,您要是信得過,以后買菜做飯我來,您就負責動動嘴。”
這句帶著點笨拙的幽默,讓我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老張搬進了我家,住在我兒子以前的那個房間。
我們的“搭伙”生活,就此拉開序幕。
日子,果然如我們約定的那樣,相敬如賓。
每天早上六點半,老張準時起床,洗漱的聲音很輕,生怕吵到我。
七點,他提著菜籃子出門,去早市買最新鮮的蔬菜和肉。
八點,早餐準時擺上桌。一碗小米粥,兩個白煮蛋,一碟他自己腌的爽口小菜。
“李老師,吃飯了。”他總是在廚房門口這么喊一聲。
“哎,來了。”我應著,從房間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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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我們很少交談。
他吃飯細嚼慢咽,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吃完,主動收拾碗筷,他會客氣地說一句:“我來吧。”
我總會笑著回答:“說好了的,你做飯,我洗碗。”
他便不再堅持,默默地去客廳看報紙。
我洗完碗,會把屋子打掃一遍,把兩人換下的衣服丟進洗衣機。
老張的襯衫,我總會多熨燙兩遍,直到沒有一絲褶皺。
他看到后,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麻煩您了,李老師。”
“不麻煩,順手的事。”
我們的對話,大多如此,點到為止,客氣又疏離。
他叫我“李老師”,我叫他“老張”。
我們像兩個嚴守契約的合作伙伴,精準地履行著各自的義務。
晚上,我們會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
長長的沙發,他坐最左邊,我坐最右邊,中間隔著的距離,能再坐下兩個人。
有時看到有趣的情節,我會笑出聲,轉頭想分享,卻看到他只是淡淡地推了推老花鏡,沒什么表情。
我的笑聲,便也慢慢收了回去。
夜深人靜時,我躺在床上,能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
這聲音讓我感到安心,起碼,這個屋子里不止我一個人了。
但同時,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我們是朝夕相處的“伙伴”,卻又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道名為“客氣”的墻,橫亙在我們之間,透明,卻堅固。
我安慰自己,這樣就夠了。搭伙養老,不就是各取所需,排解寂寞嗎?難道還真指望能像年輕人一樣愛得轟轟烈烈?
平淡,安穩,這便是我晚年最大的福氣了。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大半年。
我和老張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
我習慣了他做的紅燒肉總會多放一顆冰糖,他也習慣了我會在他的床頭放一杯溫水。
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份平靜的默契,開始出現了一些細微的波瀾。
02
最先讓我察覺到的,是老張的身體。
他去衛生間的次數,好像變多了。
尤其是在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總能聽到他房間開門、關門,然后是走廊里傳來的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
有一次我起夜,正好碰到他從衛生間出來。
“老張,你是不是著涼了?怎么老起夜?”我關切地問。
他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臉上露出慣常的憨厚笑容:“沒事沒事,人老了,機器零件都老化了,正常現象。”
還有一次,我們吃飯。
那天他做了我最愛吃的清蒸鱸魚。
他夾起一塊最嫩的魚腹肉,想放到我碗里。
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在半空中,不易察giác地抖了一下。
那塊魚肉,掉在了桌上。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
“哎呀,老了,手不聽使喚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迅速用公筷把那塊魚肉夾到自己碗里,又重新夾了一塊給我。
我看著他,他眼神躲閃,似乎不想我多問。
我也就沒再追問,只當是人上了年紀的正常現象。
除了身體上的這些小細節,更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和我女兒小雅的關系。
小雅來的次數,比以前更頻繁了。
以前她來,總是圍著我轉,問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可現在,她每次來,倒有一半的時間是和老張待在一起。
他們最常待的地方,是陽臺。
陽臺上種著幾盆老張精心侍弄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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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會搬個小板凳,坐在老張旁邊,兩人湊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一個白發蒼蒼,一個青春正好,畫面看起來很和諧。
可我心里,卻總有一絲說不出的別扭。
有幾次我端著水果走過去,想加入他們。
“聊什么呢,這么熱鬧?”
我話音剛落,他們兩人的交談便戛然而止。
小雅會立刻站起來,接過我手里的果盤,笑著說:“媽,您看張叔這盆君子蘭養得多好,我在請教經驗呢。”
老張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小雅對這個感興趣。”
他們臉上的笑容,客氣又標準,像是提前排練過一樣。
我看不出任何破綻,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那么簡單。
他們聊的,絕不僅僅是養花種草。
我不是那種會胡亂猜忌的母親。
我了解我的女兒,也相信老張的人品。我絕不相信他們之間會有什么不合倫理的關系。
可那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就好像,他們是一個陣營的戰友,共同守護著一個秘密,而我,是那個需要被提防和隱瞞的局外人。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里像被一根小刺扎著,不疼,但總覺得不舒服。
讓我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的,是老張的手機。
剛搭伙那會兒,他的手機就像個擺設,常年被丟在茶幾上,偶爾響一次,還是推銷電話。
可現在,那部老舊的智能機,卻成了他的寶貝,幾乎機不離身。
我們一起看電視,信息提示音“嘀嘀”一響,他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立刻拿起手機。
然后,他會下意識地把身體側過去,用手掌遮住屏幕,快速地回復。
有一次我實在沒忍住,開玩笑地問他:“老張,可以啊,這么大年紀了,還跟誰聊得這么火熱?有秘密了啊?”
我的語氣很輕松,帶著調侃。
他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拿著手機的手僵了一下。
他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哪有……就是一些老同事,建了個群,瞎聊唄。”
他說著,把手機揣進了口袋里。
那個動作,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結束意味。
我心里的疑云,越來越濃。
我開始失眠。
夜里,我躺在床上,豎著耳朵聽隔壁的動靜。
他起夜的聲音,他翻身時床板的輕微吱嘎聲,都像鼓點一樣敲在我的心上。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
他們在瞞著我什么?
難道是小雅覺得老張哪里不好,背著我勸他離開?
可看小雅對老張那副親近又尊敬的樣子,又不像。
難道是老張在外面有了別的“伴兒”,不好意思跟我開口?
這個念頭一出來,我自己都覺得荒唐。老張不是那樣的人。
那……難道是老張的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那個手抖的畫面,再次浮現在我眼前。
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臟“砰砰”直跳。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小雅又為什么幫他瞞著我?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互相照應的嗎?
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頭。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我享受著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心安理得地過著安穩日子,卻對他真正的內心和困境,一無所知。
我們的“相敬如賓”,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諷刺。
我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這個機會,在一個普通的周日下午,不期而至。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客廳,暖洋洋的。
老張吃完午飯,說有些犯困,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勻,只是眉頭還微微地蹙著,仿佛在睡夢中也有什么解不開的心事。
我拿了一條薄毯,想給他蓋上。
就在我俯下身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03
他放在身側的手機,因為身體的微微挪動,從沙發墊的縫隙里滑了出來,“啪”的一聲,掉在了地毯上。
聲音不大,但他沒醒。
屏幕,卻因為震動而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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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剛剛彈出的微信消息,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發送人是:小雅。
而消息的內容,頓時就令我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