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雅琴,你先把悅悅帶到小桌那邊坐著,今天這主桌,你大伯、你爸、你幾個堂哥都在,得讓他們坐。”
婆婆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我正忙著把最后一盤菜——那道耗費(fèi)了我一下午時間才做好的八寶鴨端到餐廳,聽到這話,手頓了一下,熱氣熏得我眼睛有些發(fā)酸。
“媽,今年咱們家這桌子夠大,您看,八個大人坐主桌完全沒問題。而且,悅悅今年都五歲了,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應(yīng)該讓她跟我們一起坐,感受一下年夜飯的熱鬧和意義。”我盡量心平氣和地解釋,試圖用團(tuán)圓的理念說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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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懂什么?年夜飯,年夜飯是有講究的。”婆婆走過來,一把接過我手里的盤子,眼神里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不耐,“女孩兒,沒到年紀(jì),是不能上主桌的。這是我們陳家的老規(guī)矩,代代相傳,不是你能不能容得下的問題。再說了,她一個小孩子坐在這里,一會兒夾菜碰了碗筷,弄臟了桌布,多不安全?誰來負(fù)責(zé)收拾?”
“她很乖的,媽。平時吃飯從來不亂動,而且她也習(xí)慣了在餐椅上自己吃飯。”我看著正在客廳玩積木的女兒,悅悅乖巧安靜,根本不是婆婆說的那種會惹麻煩的孩子。我心里感到一陣委屈,這根本不是安全問題,而是赤裸裸的偏見。
“你別說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別想打破。”婆婆放下盤子,提高了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語氣已經(jīng)十分生硬:“我已經(jīng)在旁邊的小茶幾上給她準(zhǔn)備好了,那里鋪著她最喜歡的卡通墊子,有她愛吃的雞腿和蝦仁。你讓她去小桌坐,那里舒服,她可以一邊看動畫片一邊吃,多自在,比聽我們大人說話有趣多了。”
“媽,我們家真沒這規(guī)矩。我從小到大,年夜飯都是跟父母、長輩們坐在一起的。”我語氣有些硬了,感到自己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
“你家是你家,我們陳家是我們陳家!你嫁進(jìn)來,就要遵守這里的規(guī)矩!”婆婆不悅地撇了撇嘴,聲音里充滿了對我的不滿,“林凡他爸爸坐那里,你大伯坐那里,座位都是定好的,一個都不能錯。你少給我添亂,也別在這些細(xì)節(jié)上跟媽過不去。快去,飯馬上就要開了,別因為這點(diǎn)小事壞了大家的心情。”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胸口涌上來的怒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我知道,繼續(xù)爭辯只會引發(fā)一場無謂的爭吵,她心里已經(jīng)認(rèn)定大伯和堂哥的身份,比我女兒的感受和我的感受重要一百倍。我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
“大伯和堂哥們大概什么時候到?”我問,聲音聽不出情緒。
“下午四點(diǎn)的車。你把房間收拾利索點(diǎn),別把你那些化妝品的味道留在這屋里,你大伯對氣味敏感。”婆婆說著,又開始仔細(xì)打量起這個房間,眼神中帶著一絲挑剔,仿佛悅悅的房間天然就帶著一股“不雅”的氣味。
02
晚上七點(diǎn)整,年夜飯正式開始。餐廳里燈火通明,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彌漫著節(jié)日特有的溫馨香味。
我?guī)蛺倫偞┥狭怂钕矚g的小恐龍毛衣,將她抱在懷里,來到了餐廳。大伯和堂哥們已經(jīng)落座,他們穿著體面,正互相寒暄著,氣氛十分熱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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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悅悅,跟奶奶、爺爺、大伯、叔叔們說新年快樂。”我輕聲對女兒說。
悅悅甜甜地喊了一圈,那清脆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大人們紛紛拿出準(zhǔn)備好的壓歲紅包,沉甸甸的,塞到了悅悅的小手里。
“好了好了,快去吃飯吧。”婆婆笑著接過悅悅遞給她的紅包,然后立刻轉(zhuǎn)向我,語氣開始帶著催促,“雅琴,你把悅悅抱到那邊去。主桌這邊都是大人,你帶著她坐我旁邊,一會兒不好給長輩們倒酒、遞毛巾,你來回起身,多不方便?”
我站在主桌邊,抱著悅悅,沒有動。林凡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帶著一絲不安和求助,但他很快又移開了,他正忙著給他爸爸和兩位堂哥倒酒,似乎想用忙碌來逃避這場即將爆發(fā)的沖突。
“媽,我坐哪里?”我問道。
“你坐林凡旁邊不就行了?那,還有一個空位,剛剛好。”婆婆指了指林凡身邊的位置。
“那悅悅坐哪里?”我抱著女兒,語氣平靜,但眼神緊盯著婆婆,我需要一個明確的答復(fù)。
“我不是說了嗎?”婆婆的笑容漸漸消失,語氣變得不耐煩,她的聲音開始壓不住,帶著一絲怒氣,“女孩兒不能上主桌。悅悅?cè)バ∽雷樱抢锒嘧栽冢⌒∽郎箱佒t色桌布,多喜慶!你快去,我們等著開飯呢!別讓大家等著你一個孩子!”
周圍的大伯和爺爺都看著我們,帶著一種看家庭鬧劇的微妙表情。他們沒有勸架,而是選擇了沉默,仿佛這是我這個“外人”應(yīng)該遵守的規(guī)矩。林凡終于開口了,聲音很輕,帶著勸慰:“雅琴,你就聽媽的吧,小桌子舒服,還能看電視,悅悅喜歡看動畫片的。”
我沒有看林凡,也沒有看任何人。我只是低頭,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感受到她軟軟的體溫。
“悅悅,想跟媽媽坐嗎?”我輕聲問。
悅悅摟緊我的脖子,小聲說:“想跟媽媽坐。”
我抬起頭,看向婆婆。我的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徹底的失望和疏離。
“媽,規(guī)矩我聽到了。既然主桌不能坐女孩兒。”我沒有吭聲,只是輕輕地將悅悅放了下來,給她理了理衣服,整理了一下她手里的紅包。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我沒有說一個多余的字。我抱起悅悅,把桌上那個沉甸甸的壓歲紅包放回婆婆的桌前,轉(zhuǎn)身就朝著玄關(guān)走去。
“雅琴!你干什么?年夜飯呢!你懂不懂事!”婆婆震驚地喊道,聲音帶著尖銳。
03
“站住!你給我站住!”婆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發(fā)出的巨大響聲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桌上的菜肴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我沒有回頭。我走到玄關(guān),拿起自己的長款外套,給悅悅穿上她的小棉衣,動作冷靜而迅速。
林凡急匆匆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小跑著跟了過來,聲音里帶著慌亂和一絲懇求:“雅琴,你別鬧脾氣!有什么話吃完飯回家再說!外面多冷啊,你帶著孩子跑哪里去?”
“鬧脾氣?”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終于看向他,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冷漠,“年夜飯是團(tuán)圓飯,也是我們家對悅悅的尊重。既然她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那這個家,我們也不必留。”
“媽就是老人家,她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她就是說幾句老話,你何必這么認(rèn)真,跟她慪氣?”林凡試圖拉住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
我側(cè)身避開他的手,語氣堅定,一字一頓:“不是老話,是不尊重。如果我的女兒,連在自己家里吃一頓年夜飯都要被區(qū)別對待,那我寧可帶她去別的地方吃。我的女兒,值得更好的待遇。”
“你去哪里?你回娘家嗎?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大過年的,你讓媽怎么跟親戚交代?!”林凡氣急敗壞,帶著巨大的怨氣,仿佛是我破壞了整個家的和諧。
“我?guī)倫側(cè)ツ睦铮恍枰蚰銋R報,林凡。”我打開鞋柜,給悅悅換上小靴子,動作絲毫沒有停頓,“你在這里陪著你媽和你哥,好好過一個沒有女孩兒上桌的年。這個年,我和悅悅過得開心就好。”
婆婆的聲音再次從身后傳來,這次帶著怒火和威脅:“雅琴!你走了,我告訴你,你別后悔!你明天要是想回來,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你別以為你走了,林凡就會跟你走!他得留下來!”
我拉起悅悅的小手,沒有回應(yīng)婆婆的威脅,只是帶著女兒,一步步走出了家門。外面寒風(fēng)凜冽,空氣冷得刺骨,但我的心卻從未有過的平靜。我甚至能清楚地聽到悅悅小靴子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咯吱咯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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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啟動了汽車,在后視鏡里,我看到婆婆站在門口,雙手叉腰,氣得渾身發(fā)抖,林凡站在她旁邊,手足無措,臉上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痛苦。我沒有停留,一腳油門,駛離了這個充滿規(guī)矩和偏見的家。
04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急促而持續(xù)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我伸出手,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jī),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我的母親。
“喂,媽,新年快樂。”我的聲音還帶著睡意。
“樂樂,你婆婆她……她是不是發(fā)神經(jīng)了?”母親的聲音很急,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驚慌,甚至比昨天夜里還要驚恐。
我坐起身,疑惑地問道:“怎么了?她鬧到您那里去了嗎?她說什么了?”
“她沒鬧到我這,她是到處找人!”母親的語氣非常嚴(yán)肅,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警惕什么,“她今天早上五點(diǎn)多就給我打電話,語無倫次,問我你帶著悅悅?cè)ツ睦锪恕N艺f你就在我這,好好的。可她不信啊!她掛了我的電話,又開始給陳家所有的親戚朋友打電話,哭著問有沒有見到悅悅,問悅悅是不是丟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的心頭一緊。婆婆的憤怒是意料之中,但這種清晨五點(diǎn)就開始的、發(fā)神經(jīng)一樣的恐慌尋找,完全超出了正常人“媳婦走了”的反應(yīng)。她的恐慌是針對悅悅,而不是針對我。
“她到處找悅悅干什么?不是她昨天自己把我們趕走的嗎?她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在生我的氣嗎?”我感到一絲不解和警惕,這種反常太蹊蹺了。
“她不是因為你走了才急,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