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李偉費力地拖著那個巨大的泡沫保溫箱，箱子邊緣滲出的水在樓道里留下了一道斷斷續續的濕痕。已經是深夜十一點，老舊樓道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映得他臉上的汗珠子格外顯眼。
“哎呦，小李，這么晚才回來？”對門的王阿姨打開一條門縫，探出頭來。
李偉嚇了一跳，手里的箱子“咚”一聲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趕緊擠出一個笑容：“王阿姨，還沒睡呢？吵到您了？”
王阿姨擺擺手，目光落在那只大箱子上：“沒呢，看會兒電視。你這是……搬什么呢？這么大動靜。”
“哦，朋友送了點海鮮，凍品。”李偉拍了拍箱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常，“這天兒熱，再不搬進去就該化了。”
王阿姨“哦”了一聲，鼻子卻使勁嗅了嗅。“小李啊，你家……是不是煮什么東西了？這樓道里怎么一股子怪味兒。”
李偉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間又冒出一層冷汗。“有嗎？”他自己也夸張地聞了聞，“可能是海鮮箱子有點漏了，帶了點腥味吧。我馬上處理，馬上處理。”
王阿姨皺著眉：“不像海鮮味兒……倒有點像……”她沒說下去。
“可能是下水道反味兒了，這老樓就這點不好。”李偉趕緊岔開話題，“王阿姨，您早點休息。我先進去了。”
他不再等王阿姨回話，抓起保溫箱的繩子，猛地一使勁，將它拖進了屋里，“砰”一聲關上了門。
他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客廳沒有開燈，只有廚房里那臺新買的立式大冰柜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的第三次了。他走到冰柜前，拉開沉重的柜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里面已經塞得滿滿當當，全是白色的塑料袋和包得嚴嚴實實的保鮮膜。
他看了一眼那個剛拖進來的保溫箱，又看了看幾乎沒有縫隙的冰柜，臉上閃過一絲絕望的煩躁。
“快滿了……快裝不下了……”他喃喃自語。
02
“老板，再來十斤五花肉，要最好的。”李偉站在肉鋪前，聲音有些沙啞。
肉鋪老板停下手中的刀，驚訝地看著他：“小李，又是十斤？你這……是開餐館了？”
“家里人多，喜歡吃肉。”李偉低著頭，從口袋里掏出錢。
“你前天不才買了二十斤排骨和前腿肉嗎？”老板一邊切肉一邊嘀咕，“你家那口子……張靜，是叫張靜吧？她可真有口福。不過你倆吃得完嗎？”
“她……她回娘家了。”李偉含糊地回答，“我一個人，先囤著。這肉價一天一個樣。”
“回娘家了？”老板來了興致，“吵架了？我跟你說小李，兩口子過日子，床頭吵架床尾和，你一個大男人，多讓著點……”
“肉好了嗎？”李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好了好了。”老板麻利地將切好的肉裝進袋子，“你可悠著點吃，這天熱，肉放久了……”
“我有冰柜。”李偉丟下錢，抓起沉重的肉袋，轉身就走。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了菜市場的另一頭，在另一家肉鋪，又要了十斤牛肉。
接下來的幾天，鄰居們發現李偉變得異常忙碌。他每天早出晚歸，但提回來的不是公文包，而是一袋又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有時候是肉，有時候是大量的冰塊，還有幾次，是那種工業用的大卷保鮮膜和一瓶又一瓶的空氣清新劑。
“小李，你家張靜還沒回來呢？”王阿姨在樓道里又碰到他。
“快了，快了。”李偉低著頭，匆匆往樓上走。
“你家那味兒可越來越大了。”王阿姨在他身后喊道，“再不通通風，夏天該招蟲子了！”
李偉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更快地消失在了樓梯轉角。
回到家，他立刻鎖上門。那股混合著腐敗和濃烈香料的味道，即使是他自己也快要受不了了。他打開所有的窗戶，然后沖進廚房。
那臺大冰柜依舊在嗡嗡作響。他打開柜門，寒氣中夾雜著更濃的異味。
他從新買的袋子里拿出那些五花肉和牛肉，然后拉開廚房的一個抽屜，里面放著幾把嶄新的刀具，包括一把異常鋒利的剔骨刀和一把沉重的斬骨刀。
他深吸一口氣，戴上厚厚的橡膠手套，開始沉默地切肉。
廚房里只有刀鋒和骨頭碰撞的“剁剁”聲，以及冰柜永不停歇的低鳴。
03
“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電話那頭傳來妹妹李婷尖銳的聲音。
李偉正擦拭著廚房地板，聞言手一抖，手機差點掉進水桶里。“婷婷？什么……什么搞什么鬼？”
“你別裝了！我給嫂子打電話，她手機關機。我打去丈母娘家，阿姨說張靜都快兩個星期沒給她打過電話了，還問我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李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她沒在娘家？”
“你還問我？你不是說她回娘家了嗎？”李婷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哥，你老實說，嫂子到底去哪了？你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了！”李偉的調門猛地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她自己長了腿！我說了，她回娘家了，可能是中途去別的地方玩了，手機沒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但李偉幾乎能聽到她壓抑著怒火的呼吸聲。
“哥。”李婷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手機沒電兩個星期？阿姨家電話是擺設嗎？你倆到底吵什么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對嫂子動手了？”
“你胡說什么！”李偉的聲音透出恐慌，“沒有的事！她就是……就是跟我鬧別扭！你別管了，過幾天她自己就回來了！”
“我不管？”李婷冷笑一聲，“哥，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冷血？嫂子不見了你一點不急，還在這兒跟我打馬虎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我沒有！我能有什么事！”
“行了，你別說了。”李婷的語氣不容置疑，“我現在就過去。我必須看看你家里到底什么情況。你老實待著，我二十分鐘就到。你要是敢不 開門，我馬上就去找人撬鎖！”
“別！”李偉大叫一聲，“婷婷，你別過來！我……我家里亂七八糟的，我……”
“亂你個頭！我難道還嫌棄你亂？都什么時候了！”李婷顯然很生氣，“我不管，我打車過去，二十分鐘就到。你聽著，我必須親眼看到你！”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李偉握著手機，呆立在原地。二十分鐘……
他猛地環顧四周。客廳還算整潔，但廚房……他沖進廚房，那股濃烈的、混雜著空氣清新劑和某種無法掩飾的甜腥味，幾乎讓他窒息。
他發了瘋似的把水桶拎過來，開始拼命地擦地，把所有的刀具鎖進抽屜，把垃圾袋封了三層口。
二十分鐘。
他看了一眼那臺立式大冰柜。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流進了眼睛里，又澀又疼。
04
門鈴響了，急促又蠻橫。
李偉深呼吸了三次，才走過去打開門。
“你還知道開門？”李婷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噠噠”的響聲。她一進門就停住了，夸張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哥！你家這什么味兒啊？你是掉進香水廠了嗎？還有……一股子……唔……什么東西臭了？”
“我……我前幾天弄了點海鮮，沒吃完，壞了。剛扔掉。”李偉緊張地搓著手，“所以噴了點清新劑，味道有點重。”
李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她快步在客廳里走了一圈，又推開臥室門看了看。“嫂子真沒在家？”
“真沒有。”李偉跟在她屁股后面。
“那你急什么？我還能把你吃了？”李婷白了他一眼，徑直走向廚房，“我渴死了，找點水喝。”
“別！廚房亂！”李偉想去攔，已經來不及了。
李婷推開廚房門，那股更濃烈的味道讓她干嘔了一聲。“天啊，哥，你這是腌了多少咸魚啊？這么熏人！”
她的目光立刻被廚房角落里那個嶄新的大家伙吸引了。“嚯，你什么時候又買了個冰柜？這么大？”
“哦……最近肉便宜，我……我囤了點。”李偉的舌頭有些打結。
“囤了點？你這是把整個屠宰場搬回來了吧？”李婷走過去，好奇地拍了拍冰柜門，“這得裝多少東西啊。你一個人在家，吃得完嗎？”
“吃不完……慢慢吃……”李偉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李婷拉開冰箱，想找水。冷藏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幾瓶啤酒。
“你就拿啤酒當水喝啊？”她抱怨著，關上冰箱門，目光又回到了那臺大冰柜上。“你這里面都裝的什么啊？這么寶貝。”
“沒，沒什么，就一些豬肉、牛肉，都凍上了。”李偉下意識地往前站了一步，擋在冰柜前。
“讓開點。”李婷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正好，我今晚回家，媽念叨著想吃排骨。你囤了這么多，給我拿兩斤，我帶回去。”
“不行！”李偉的反應異常激烈，“都……都凍得硬邦邦的，拿不出來！”
“凍硬了才好拿。你讓開！”李婷被他這小氣勁兒給逗樂了，也激起了一點逆反心理。
她繞過李偉，伸手抓住了冰柜的把手。冰柜是立式的，有好幾層抽屜。她“嘿”了一聲，使勁拉開了最上面一層抽屜。
一股刺骨的寒氣夾雜著濃郁的甜腥味撲面而來。
抽屜里塞滿了用保鮮膜和白色塑料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裹，一個挨一個，堆得像小山。
“我的天，哥，你真是……”李婷咋舌，隨手拿起最上面一個不算太大的包裹。
包裹被凍得硬邦邦的，但拿在手里，形狀卻有些奇怪。
“哥你這肉真夠新鮮的……”她嘀咕著，手指隔著塑料袋按了按那個包裹的輪廓。
她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臉上。
這個觸感……不對。
不是排骨，不是五花肉，也不是牛腩。這個輪廓……她低頭仔細看去。
包裹的一角，保鮮膜因為拉扯而裂開了一條小縫。透過透明的薄膜，她看到了里面的東西。
不是尋常肉類的粉紅色或者暗紅色。
那是一種……涂著紅色指甲油的，蒼白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