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
“媽，您就忍心看著壯壯在學(xué)校里抬不起頭？”
兒媳劉芳的眼圈紅了，聲音卻像釘子一樣扎人。
我那窩囊的兒子馬建，則低著頭，活像一團(tuán)準(zhǔn)備挨揍的爛泥。
于是，我顫巍巍地拿出我的“養(yǎng)老賬本”，指著上面不到三位數(shù)的結(jié)余，嘆出一口涼氣：
“媽現(xiàn)在連死都不敢死，怕沒錢買個好點(diǎn)的骨灰盒。”
套不出錢，最終他們失望地走了，留下滿桌的剩菜和一屋子令人窒息的安靜。
我看著兒子剛剛坐過的沙發(fā)，那里陷下去一個淺坑，露出一角的錄音筆，就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我沒哭，甚至沒覺得難過，心里平靜得可怕。
我只是默默地站起來，換上了一件出門的衣裳，朝著公證處走出。
01
我叫孫桂英，今年七十二歲。
我的一天是從早上五點(diǎn)半開始的。
天還沒亮透，窗戶外面是灰蒙蒙的一片，跟死人臉上蓋的布差不多。
我摸索著起來，不開燈。墻的輪廓，桌椅的影子，都在我腦子里，閉著眼也撞不到。
走到廚房，擰開水龍頭，水流出來帶著一股鐵銹味，冰涼刺骨。
我用冷水洗臉，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就像一根蔫了的黃瓜被扔進(jìn)冰水里，突然就挺直了。
我住的這套房子，是我跟老馬結(jié)婚時(shí)單位分的。
兩室一廳，墻皮有點(diǎn)脫落，露出里面黃色的泥胚。
老馬走了二十年了，屋子里的氣味還是他的，一股旱煙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怎么也散不掉。
兒子馬建結(jié)婚后，我把另一套單位后來分的房子給了他們住，就在隔壁小區(qū)。那套房子新一些，也大一些。
我跟馬建說：“媽一個人住，這么大地方，晚上走路都有回音，心里瘆得慌。”
馬建信了，他那時(shí)候還算老實(shí)。他說：“媽，那你把新房子租出去收租金吧。”
我說：“租給外人，把房子弄得亂七八糟，我心疼。”
其實(shí)我兩套房子都沒租。我守著它們，就像守著兩口棺材。
一口是我的，一口是留給老馬的念想。
除了房子，我還有一百五十萬存款。
是我和老馬一輩子當(dāng)工人攢下來的，還有他走的時(shí)候單位給的一筆撫恤金。
我沒告訴任何人，包括馬建。
錢這個東西，放在銀行里，它就是一串?dāng)?shù)字；說出來，它就變成了刀子。
能把父子母子、兄弟姐妹那點(diǎn)可憐的血緣關(guān)系，割得稀巴爛。
我每天的伙食標(biāo)準(zhǔn)是十塊錢。早上一個饅頭，一碗白粥。
中午去菜市場買點(diǎn)菜葉子，晚上煮一鍋菜粥。
賣菜的小販都認(rèn)識我，他們管我叫“孫老摳”。
他們說：“孫大娘，你兒子那么孝順，還讓你過這種日子啊。”
我笑笑，不說話。
孝順？孝順是掛在嘴上的，還是放在心里的？我心里有數(shù)。
我從菜市場撿回來的爛菜葉，回家用鹽水泡泡，還能吃。
人也一樣，心爛了，用什么泡都沒用了。
我把省下來的錢，一筆筆記在賬本上。
賬本放在枕頭下面，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要拿出來看一看。
那上面不是錢，是我的命。是我能安安穩(wěn)穩(wěn)活到死，不看任何人臉色的底氣。
我覺得我這樣活著，挺好。像一只把自己藏在硬殼里的烏龜，外面風(fēng)吹雨打，都跟我沒關(guān)系。
2
那天是星期天，馬建和他媳婦劉芳來了，還帶著我那十歲的孫子，小名叫壯壯。
劉芳一進(jìn)門，就把手里的一袋水果放在桌上，聲音跟抹了蜜一樣甜。
“媽，我們來看您了。這是給您買的香蕉，您牙口不好，吃這個軟和。”
我瞥了一眼那袋香蕉，皮都發(fā)黑了，上面有許多褐色斑點(diǎn)，一看就是水果攤上處理的。
我沒作聲，接過來說：“來就來，還買什么東西，浪費(fèi)錢。”
劉芳立刻換上一副心疼的表情，拉著我的手說
：“媽，瞧您說的，給您買東西怎么能是浪費(fèi)呢？我們就是再難，也不能苦了您啊。”
我聽著她話里有話，就沒接茬，轉(zhuǎn)身去給壯壯拿餅干。
壯壯是我唯一的孫子，長得像馬建，瘦瘦高高的。他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頭也不抬。
我把餅干遞給他，他眼睛還盯著屏幕，隨手接過去，說了一聲“謝謝奶奶”，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吃飯的時(shí)候，氣氛有點(diǎn)奇怪。
我做了四菜一湯，紅燒肉，炒雞蛋，一個青菜，一個豆腐湯。
這已經(jīng)是我能拿出來的最高規(guī)格的招待了。
劉芳給我夾了一塊最大的紅燒肉，說：“媽，您多吃點(diǎn)，看您瘦的。”
她自己一口沒動，一個勁地給壯壯夾。
馬建坐在我對面，低著頭扒飯，半天不說一句話。
我知道，正戲要開始了。
果然，飯吃到一半，劉芳嘆了口氣，說：“唉，現(xiàn)在的日子，真是難過啊。”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xù)慢悠悠地嚼著嘴里的青菜。菜有點(diǎn)老，嚼不動。
劉芳見我沒反應(yīng)，又提高了點(diǎn)聲音：
“媽，您是不知道，壯壯他們學(xué)校，現(xiàn)在要搞什么‘素質(zhì)拓展’，說白了就是要錢。”
“一個孩子五萬塊，說是要去國外見見世面。這不就是搶錢嗎？”
我放下筷子，看著她：“五萬塊？去哪里要這么多錢？”
“誰說不是呢！”劉芳一拍大腿，“我跟馬建說，咱不去。什么素質(zhì)拓展，不就是花錢買個名聲嗎？”
“可老師說了，班里同學(xué)都去，壯壯要是不去，以后在班里該被同學(xué)瞧不起了。您說，這孩子多可憐。”
她說著，眼圈就紅了。
馬建這時(shí)候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又低下去了。
他那副樣子，就像一個準(zhǔn)備上刑場的犯人，既害怕，又不得不往前走。
我心里冷笑一聲。又是這一套。
上次是為了換車，上上次是為了她娘家弟弟結(jié)婚。
他們的理由總是那么充分，那么令人同情。
好像全世界的難處，都讓他們一家給攤上了。
3
劉芳見我沉默，以為我在動搖，趕緊趁熱打鐵。
她站起來，走到我身邊，給我捶著背，聲音都帶了哭腔：“媽，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
“馬建單位效益不好，幾個月沒發(fā)全工資了。我那點(diǎn)錢，連家里日常開銷都不夠。”
“我們倆的信用卡都刷爆了，還欠著朋友好幾萬。這五萬塊，對我們來說，真是要了命了。”
她一邊說，一邊給我使眼色，讓我看馬建。
馬建的頭埋得更低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我活了七十二年，什么人沒見過。
他這是真難受，還是裝給我看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是在演戲，演給他媳婦看，也演給我看。
我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又長又深，仿佛把五臟六腑里的濁氣都嘆出來了。
我說：“小芳啊，不是媽不幫你們。你們看看我這日子。”
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拉開床頭柜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布包。
布包打開，里面是一個陳舊的賬本。我把賬本攤在桌上，指給他們看。
“你們看，這是我每個月的開銷。退休金三千二，買米買面三百，買菜四百，水電煤氣二百。”
“還有我這身老毛病，每個月買藥就得一千多。剩下那點(diǎn)錢，我得攢著。”
“萬一哪天突然病倒了，住院不得花錢？我可不想躺在醫(yī)院里，因?yàn)闆]錢被人家拔了管子。”
我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我沒哭，但我的聲音聽起來比哭還難過。
我說：“我這真是窮得叮當(dāng)響了。你們上次管我借的三萬塊錢，我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那是我準(zhǔn)備看病的錢啊。”
“現(xiàn)在，我連死都不敢死，怕沒錢買個好點(diǎn)的骨灰盒。”
我的話像一盆冷水，把劉芳臉上那點(diǎn)熱情澆得干干凈凈。
她的臉拉了下來，嘴角撇著，沒說話。
她給我捶背的手也停了，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馬建終于抬起了頭。他的眼睛是紅的，但不是因?yàn)殡y過，而是因?yàn)樾呃⒑蛺琅?/p>
他看著我，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最后卻變成了重重的一聲嘆息。
他對劉芳說：“算了，我早就說了，媽不容易。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吧。”
劉芳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樣。她沒再看我，站起來說：
“壯壯，走了，回家寫作業(yè)了。”
壯壯“哦”了一聲，很不情愿地放下手機(jī)。
一家三口就這么走了，桌上的飯菜還剩下一大半。
我看著那盤幾乎沒動過的紅燒肉，油膩膩的，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我突然一點(diǎn)胃口都沒有了。
4
他們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這種安靜很可怕，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
我坐在桌邊，看著滿桌的剩菜，一動也不想動。
老馬的黑白照片掛在墻上，照片里的他咧著嘴笑，露出一口黃牙。
我看著他，心里說，老馬啊，你看看你兒子，被他媳管成什么樣了。他現(xiàn)在不是你的兒子，是劉芳的兒子。
我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盤子里的油很重，滑膩膩的，我洗了三遍才洗干凈。
我把剩菜倒進(jìn)一個大碗里，蓋上保鮮膜，放進(jìn)冰箱。這些菜，夠我吃三天了。
做完這一切，我感到一陣疲憊。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心累。
跟他們演一場戲，比我下地干一天活還累。
我走到沙發(fā)邊，想坐下來歇一會。沙發(fā)是老式的，布面，上面有幾個地方被煙頭燙了洞。
馬建剛才就坐在這里，身體陷在沙發(fā)里，像一團(tuán)沒骨頭的爛泥。
我習(xí)慣性地彎下腰，想把沙發(fā)的坐墊拍平整。我的手伸進(jìn)沙發(fā)縫里，準(zhǔn)備把塞在里面的灰塵和餅干渣掏出來。
突然，我的指尖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方方的小東西。
它不像硬幣，也不像鑰匙。我有點(diǎn)好奇，用兩個手指把它夾了出來。
那是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的小塑料塊，比我的大拇指長一點(diǎn)，窄一點(diǎn)。
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指示燈，正在一閃一閃地發(fā)著微弱的紅光。
我把它拿到眼前，湊近了看。我雖然老了，但還沒糊涂。
我知道這是什么東西。我在電視里見過，叫錄音筆。
我的腦子“嗡”地一下，像被誰打了一悶棍。全身的血一下子就涼了。
我拿著那支小小的錄音筆，手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它為什么會在這里？是馬建的？還是劉芳的？
是他們不小心掉的，還是……故意留下的？
那個一閃一閃的紅點(diǎn)，像一只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我，嘲笑著我。
我的哭窮，我的眼淚，我的嘆息，我說的每一句話，是不是都進(jìn)了這個小東西的肚子里？
他們拿這個，要干什么？
5
我坐在沙發(fā)上，呆呆地看著手里的錄音筆，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屋子里沒有開燈，只有那一點(diǎn)紅光，在我布滿皺紋的手心里，執(zhí)著地閃爍著。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從里到外，都是冷的。
背叛，原來是這種感覺。它不像刀子，一下子捅死你。
它像一根針，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扎進(jìn)你的心臟，讓你清醒地感覺到疼痛，卻又死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腿麻了，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爬。
我扶著沙發(fā)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差點(diǎn)摔倒。我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氣喝了下去。
冰冷的水順著喉嚨流進(jìn)胃里，我打了個寒噤。腦子好像清醒了一點(diǎn)。
我看著手里那個黑色的小東西。憤怒，悲傷，失望，各種情緒在我心里翻滾，最后都沉淀下來，變成了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
我不能就這么算了。如果我今天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那么下一次，他們可能會把攝像頭安在我的床頭。
我走到臥室，打開衣柜，從最里面的一個木箱子里，拿出我的所有家當(dāng)。
兩本紅色的房產(chǎn)證，一本銀行存折，還有我的身份證。
我把它們和我口袋里那支還在閃爍的錄音筆放在一起。然后，我換上了一件出門才穿的、干凈的藍(lán)色外套。
鏡子里的我，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眼神卻亮得嚇人。
那不是一個七十二歲老人的眼睛，那是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狼的眼睛。
我沒有猶豫，拿著這些東西，鎖上門，下了樓。夜風(fēng)很冷，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我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jī)問我去哪。
我說：“去市里最大的公證處。”
司機(jī)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大概覺得很奇怪，一個老太太，這么晚了去公證處干什么。
他沒多問，發(fā)動了車子。車窗外的街景飛快地后退，霓虹燈一閃一閃，像無數(shù)雙嘲諷的眼睛。
我把手揣在兜里，緊緊地握著那支冰冷的錄音筆。
我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我知道，從今天起，有些東西，已經(jīng)徹底死了。
死掉的東西，就不需要再為它流淚了。
6
在去公證處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老馬臨死前，拉著我的手說：
“桂英，我這輩子沒給你留下什么，就這么個不成器的兒子，你多費(fèi)心。”
我想起馬建小時(shí)候，發(fā)高燒說胡話，我背著他跑了三里地去衛(wèi)生所，雪下得有半尺深。
我想起劉芳剛嫁過來的時(shí)候，嘴甜得像蜜，一口一個“媽”，把我哄得暈頭轉(zhuǎn)向。
這些畫面，現(xiàn)在看起來，都像是一場笑話。
一場我自導(dǎo)自演，還看得津津有味的笑話。
車子停在公證處門口。我付了錢，推開車門。
一股更冷的風(fēng)灌了進(jìn)來。我裹緊了外套，挺直了腰桿，一步一步地走上臺階。
我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我和我的兒子，變成真正的仇人。
但我不后悔。人活著，總得為自己爭口氣。哪怕這口氣，要用我后半生的孤獨(dú)來換。
公證處里燈火通明，但人已經(jīng)不多了。一個年輕的女孩接待了我。
她看著我，眼神里有些驚訝。我把我的來意說了。
我說：“我要立一份遺囑。”
女孩把我?guī)У揭粋€獨(dú)立的房間，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公證員接待了我。他自我介紹姓王。
王公證員問我：“老人家，您想好怎么立了嗎？您的財(cái)產(chǎn)，準(zhǔn)備留給誰？”
我從包里拿出兩本房產(chǎn)證和存折，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我說：“我想好了。”
我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名下有兩套房子。一套，就是我現(xiàn)在住的這套，等我死了，就留給我兒子馬建。”
“另一套，在隔壁小區(qū)的，地段好一點(diǎn)的那套，捐了。”
王公證員愣了一下：“捐了？捐給誰？”
我說：“不捐給誰。就交給國家。國家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蓋廁所也好，當(dāng)倉庫也好，隨便。就是不能給我兒子。”
他又問：“那您的存款呢？”
我指著存折說：“這里面有一百五十萬。我死后，留下二十萬，給我兒子馬建。剩下的，一百三十萬，也交給國家。”
王公證員扶了扶眼鏡，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
他沉默了一會，說：“老人家，您想清楚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旦公證，就具有法律效力了。”
“您和您兒子……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我笑了笑，那笑容肯定比哭還難看。我說：“沒有誤會。我想得很清楚。”
“我這輩子，就他一個兒子。我給他的，已經(jīng)夠多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他要是孝順，我留給他的那套房子和二十萬，夠他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下半輩子了。他要是不孝順，哼，一分錢我都嫌多。”
我的話說完，從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錄音筆，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
我說：“王公證員，我還沒聽這里面是什么。你幫我放一下，我現(xiàn)在想聽聽。”
王公證員拿起錄音筆，看了一眼。
我沒敢去按，我怕我一按，我的手會碎掉。
7
錄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沒有碎，它變成了一塊冰，一塊凍了千年的冰。
播放鍵是我按下的，但按下它的，好像是另一個我。
那個瞬間，我身體里那個當(dāng)母親的、柔軟的孫桂英，徹底死了。
錄音筆里先是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后，傳來了我自己的聲音。
那是一種衰老的、虛弱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這真是窮得叮當(dāng)響了……我連死都不敢死，怕沒錢買個好點(diǎn)的骨灰盒……”
我聽著自己的聲音，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幾個耳光。
然后，是一陣關(guān)門聲。接著，一個尖利的女聲響了起來，是劉芳。
“我就說這老太婆在裝！兩套房，能沒錢？她就是不想給！馬建，你太窩囊了！連自己媽都搞不定！”
緊接著，是馬建猶豫的聲音：“你小聲點(diǎn)……媽可能真的……”
“別傻了！”劉芳的聲音像淬了毒，“我早就打聽過了，她那地段的房子值多少錢！”
“這次錄音就是為了留個證據(jù)，萬一她真一毛不拔，咱們就拿這個去跟你姐姐妹妹說，讓大家評評理，看她多絕情！”
“必要時(shí)，還能找社區(qū)調(diào)解，告她不履行撫養(yǎng)義務(wù)！”
錄音放完了。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
像是在為我那死去的親情倒計(jì)時(shí)。
王公證員的臉色也很難看。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句安慰的話，但最后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拿起那份我剛剛口述的遺囑草稿，問我：“老人家，還按這個來嗎？”
我看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的脖子很僵硬，像生了銹的機(jī)器。
我說：“就按這個來。”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看著王公證員在文件上記錄著，然后突然又開口打斷道：
“等一下。我改個主意。”
王公證員停下筆，看著我。
我說：“那套新房子，我不捐給國家了。我把它留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