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嘗嘗,我特意給您燉的。”
我臉上掛著溫順的笑,將那碗精致的白瓷燉盅端到她的床前。
周浩站在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他的呼吸聲,在安靜的臥室里重得像擂鼓。
婆婆王秀蘭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從我臉上滑到她兒子煞白的臉上,最后才慢悠悠地伸手,接過了那碗還冒著溫熱白氣的燕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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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和周浩結婚兩年了。
我們的家,安在一個不上不下的普通小區里。
房子是兩家一起湊錢買的首付,三室一廳,不大,但也不算小。
我住主臥。
周浩住次臥。
婆婆王秀蘭,住另一間次臥。
這個安排,從我們領證第二天,她提著行李箱住進來的那天起,就定下了。
王秀蘭說她操勞了一輩子,身體不好,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都沒人知道。
周浩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生命的全部指望,理應在身邊盡孝。
周浩是個出了名的孝子。
他對我,可以說百依百順。
他對王秀蘭,更是言聽計從到了愚昧的地步。
“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她不容易,小瑜,你多讓著她點。”
這句話,成了我們婚后兩年里,周浩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我讓了。
我讓了整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我讓步的結果是,客廳的電視機永遠鎖定在王秀蘭愛看的那些婆媳大戰倫理劇上,聲音開得震天響。
我讓步的結果是,我精心挑選的北歐風簡約餐桌上,永遠擺著她喜歡的重油重鹽的紅燒肉和咸魚。
我讓步的結果是,我買回家的加濕香薰機,只用了一次,就被她以“聞著頭暈,一股子化學味”為由,收進了堆滿雜物的儲藏室。
我讓步的結果是,我甚至不能和我的合法丈夫同住一間房。
王秀蘭的理由是,周浩睡覺打呼嚕,會影響我休息,分開睡對兩個人都好。
我起初抗議過。
周浩只是為難地看著我:“小瑜,就聽媽的吧,她也是為了你好。”
我便不再抗議了。
在這間屋子里,王秀蘭的意志,就是不可違抗的圣旨。
而所有這些忍讓和退步,都無法填平我們之間最深的那道鴻溝。
那道鴻溝的名字,叫“孩子”。
更準確地說,是“孫子”。
王秀蘭對周家香火的執念,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
她無時無刻不在明示、暗示,甚至是赤裸裸地催促。
飯桌上,她會突然停下筷子,盯著我的肚子看。
“小喬啊,你這肚子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你身體太寒了?”
散步時,看到鄰居家的小孩,她會立刻拉住我。
“你看,隔壁老李家的孫子都會跑了,長得真壯實。”
家庭聚會上,她更是會當著所有親戚的面大聲宣告。
“我們家小喬事業心強,就是這生孩子的事,不太上心。”
這些話,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在我的神經上。
起初是微麻的刺痛,漸漸地,變成了難以忍受的焦灼。
周浩在這種時候,永遠只會扮演一個和事佬的角色。
他會笑著打圓場:“媽,快了快了,我們這不是正努力著呢。”
說完,他會給我使眼色,讓我順著婆婆的話說。
為了能讓自己的耳根清凈一點,也因為我和周浩確實到了該要個孩子的年紀。
我開始了漫長而嚴苛的備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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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動向公司申請,停掉了所有需要加班熬夜的海外項目。
我戒掉了我賴以為生的續命咖啡,換成了溫水和枸杞。
我辦了健身卡,每天下班后雷打不動地去慢跑一小時。
我甚至開始研究中醫,看各種調理身體的食譜。
上個月,我因為一個出色的項目方案,拿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年終獎。
獎金到賬的那天,我沒有給自己買心儀已久的那款包。
我徑直去了市中心最有名的一家老字號藥材行。
在導購熱情又專業的介紹下,我咬著牙,買了一整套頂級的干燕窩。
導購說,這是今年頭期的官燕,盞身厚實,雜質極少,是備孕調理的絕佳選擇。
看著刷卡單上那一長串的數字,我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塊。
但一想到這或許能換來王秀蘭的暫時閉嘴,我又覺得這筆錢花得不算冤枉。
我提著那個雕花繁復的紅木禮盒回到家。
王秀蘭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
她看到我手里的盒子,瓜子皮吐得更響了。
她只懶洋洋地瞥了一眼,嘴角向下撇出一個輕蔑的弧度。
“喲,又亂花錢了?這玩意兒不就跟煮爛的銀耳一個味兒嗎,騙你們這些小年輕的。”
我沒理她,徑直走進了廚房,把盒子放在了料理臺上。
周浩聞聲跟了進來,從身后輕輕抱住了我。
“老婆,對不起,又讓你受委屈了。”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窩上,呼吸溫熱,帶著一絲歉疚。
“只要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小家,就不算委屈。”
我當時是這么回答他的,語氣里還帶著一絲對未來的憧憬。
從那天開始,我的生活里多了一項神圣而固定的儀式。
每天晚上,我會取出一盞燕窩,用純凈水浸泡。
第二天早上,我會花半小時,用鑷子細細地挑去里面殘存的細小絨毛。
然后,我把它放進玻璃燉盅,隔水文火慢燉四十分鐘。
整個廚房里,都會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獨特的蛋清香氣。
周浩對這件事,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和上心。
他每天下班回家,脫下鞋,第一句話必然是:“老婆,今天的燕窩喝了嗎?”
如果我說喝了,他會滿意地點點頭。
如果我說還沒,他一定會催促:“快去喝,別忘了,這個要堅持喝才有用,對你身體好。”
起初,我只覺得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我的關心和對孩子的期待。
我甚至有些感動。
可時間一長,我漸漸從中品出了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最明顯的變化,來自王秀蘭。
她不再指桑罵槐地催我生孩子了。
她甚至會在飯桌上,象征性地給我夾一筷子青菜。
但她看我的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奇怪。
那種眼神里,少了往日的尖酸和挑剔,反而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和算計。
就像一個棋手,在欣賞一顆即將被吃掉的、卻還懵然不覺的棋子。
而周浩,則變得有些心神不寧,甚至可以說是坐立不安。
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神總是飄忽不定,不敢與我對視。
尤其是在我端起那碗燕窩的時候,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結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手也會下意識地攥緊。
這個家里的空氣,變得像盛夏暴雨來臨前的午后。
沉悶,壓抑,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每一絲空氣里都充滿了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終于,那場我預感中的暴雨,在三天前的那個深夜,以一種最不堪的方式,傾盆而下。
02
那天晚上,我為了趕一個緊急的方案,在書房工作到很晚。
睡下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
或許是睡前精神太緊張,我睡得極不安穩。
到了半夜,我被一陣強烈的口渴感弄醒了。
我輕手輕腳地爬下床,不想吵醒任何人。
我準備去客廳的飲水機倒杯水喝。
當我赤著腳,像一只貓一樣無聲地經過廚房門口時,我停住了腳步。
廚房的移門沒有關嚴,留下了一道約兩指寬的縫隙。
有微弱的、冰冷的白光從那道縫隙里透出來。
是冰箱門沒關好嗎?
緊接著,我聽到了一陣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那聲音很輕,像是在極力壓抑著,生怕驚動了沉睡的家人。
我的第一反應是,家里進賊了。
我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一點一點地挪到門邊,將眼睛湊向了那道門縫。
只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被抽空,然后又被灌滿了冰碴。
廚房里的人,不是賊。
是我的丈夫,周浩。
他穿著一身灰色的棉質睡衣,背對著我,身形在冰箱散發出的幽幽冷光下,顯得有些佝僂和鬼祟。
他拉開冰箱的上層柜門,非常熟練地拿出了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玻璃燉盅。
那里面裝著的,是我精心燉煮好,準備第二天早上享用的燕窩。
他小心翼翼地將燉盅放在流理臺上,然后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的方向。
確認外面沒有任何動靜后,他松了口氣,又迅速轉過身去。
然后,我看到了令我遍體生寒的一幕。
他從睡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深棕色的、不透光的塑料小藥瓶。
瓶身很小,可以被他整個握在手心里,上面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標簽。
他用微微發抖的手,擰開了瓶蓋。
他將瓶口朝向自己的左手手心,輕輕磕了幾下。
一些白色的粉末,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似乎覺得不夠,又磕了幾下。
然后,他收起藥瓶,用那只沾滿白色粉末的手,伸向了那個玻璃燉盅。
他將那些粉末,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全部抖落進了黏稠的燕窩里。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還不放心。
他又拉開旁邊的抽屜,拿出一根干凈的長柄筷子,伸進燉盅里,仔細地、反復地攪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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攪了足足有半分多鐘,直到他確認那些粉末已經完全溶解,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
他才把筷子抽出來,拿到水龍頭下反復沖洗干凈,又用紙巾擦干,放回了原處。
最后,他像完成一個神圣的儀式一樣,把那個燉盅原封不動地放回了冰箱原來的位置。
他關上冰箱門。
廚房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冰封的雕像。
巨大的震驚、背叛、憤怒和惡心,像海嘯一樣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幾乎要控制不住那股沖進去,把那個燉盅狠狠砸在他臉上的沖動。
我想質問他,那是什么。
我想質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但我用右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阻止了那聲即將脫口而出的尖叫。
我的指甲因為用力過猛,深深地陷進了冰冷的臉頰皮膚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那陣疼痛,反而讓我混亂的大腦恢復了一絲詭異的清明。
不能沖動。
我看到周浩像一個了無生息的幽靈,從黑暗的廚房里悄無聲息地飄了出來。
他經過我藏身的墻角,徑直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門被輕輕地帶上了。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雙腿因為一個姿勢站得太久而徹底麻木,失去了知覺。
我才像一個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用一種極其僵硬的姿勢,一步,一步,挪回了我的臥室。
我沒有開燈。
我摸黑爬上床,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
可我還是覺得冷,那種冷,是從骨頭縫里滲透出來的。
我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漆黑的天花板。
一夜無眠。
我的丈夫,那個每天對我說“老婆辛苦了”的男人,在我備孕的補品里,偷偷地,加了不明的藥物。
我甚至不用去費力思考,就能猜到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誰。
除了王秀蘭,不會有第二個人。
她們母子,到底想干什么?
讓我生病?
還是……讓我永遠都生不了孩子?
這個陰毒的想法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纏住了我的心臟,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天色,在我的煎熬中,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時,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決定。
我不會質問,不會哭鬧。
我要將計就計。
我像往常一樣的時間起床,洗漱,護膚,換衣服。
我甚至還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
鏡子里的我,臉色有些藏不住的蒼白,眼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但我用遮瑕膏仔細地蓋住了它們。
我的眼神,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走出房間,來到廚房。
周浩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了餐桌旁,正在慢條斯理地吃著一根油條。
他看到我,眼神明顯地閃躲了一下,不敢與我對視。
“小瑜,今天起得挺早啊。”他沒話找話,聲音里透著一絲不自然。
“嗯,昨晚睡得很好。”我淡淡地回應,同時拉開了冰箱門。
我拿出了那個燉盅,那個被他動過手腳的燉盅。
我將它放進微波爐里,按下了加熱鍵。
周浩的目光,一直黏在那個旋轉的燉盅上,神情緊張。
“叮”的一聲,加熱完成了。
我戴上隔熱手套,將它取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餐桌上。
濃郁的、帶著一絲甜味的香氣,立刻在餐廳里飄散開來。
“快喝吧,老婆。”周浩立刻催促道,語氣里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急切。
“這個要趁熱喝,涼了效果就不好了。”
我抬起眼,靜靜地看了他一秒。
然后,我忽然笑了,笑得眉眼彎彎。
“不急。”我說。
周浩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我今天打算先不去公司。”我拿起桌上的白瓷小勺,輕輕地在碗里攪動著。
我看著那些晶瑩剔透的燕窩,在黏稠的液體里緩緩地浮起,又沉下。
“我想先去一趟醫院。”
“去醫院?”
周浩的臉色瞬間變了,聲音都高了一個八度。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嗎?”他的反應,比我預想的還要激烈。
“沒有不舒服。”我放下勺子,抬眼看著他,笑容依舊溫柔。
“就是想去做個全面的孕前檢查,看看身體各項指標怎么樣,這樣我們備孕心里也能有個底,你說對不對?”
這個理由,光明正大,無懈可擊。
周浩緊繃的神經明顯松弛了下來。
“哦,哦哦,對對,是應該的,是應該去檢查一下。”他忙不迭地附和道,甚至擦了擦額角滲出的細汗。
我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去碰那碗燕窩。
我站起身,把它重新倒回了原來的玻璃燉盅里,蓋好了蓋子。
然后,我端著那個承載著惡毒算計的燉盅,一步一步,走向了王秀蘭的房間。
03
她的房門像往常一樣,緊緊地關閉著。
我抬起手,用指關節,在門板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誰啊?”里面傳來王秀蘭帶著濃濃鼻音的、懶洋洋的聲音。
“媽,是我,喬瑜。”我的聲音,柔順得像一只小綿羊。
過了好幾秒,房門才從里面被拉開。
王秀蘭穿著一身深紫色的金絲絨睡衣,頭發亂糟糟的,正靠在床頭,拿著她的智能手機刷短視頻。
外放的嘈雜音樂,充斥著整個房間。
她看到我端著東西進來,不耐煩地挑了挑眉毛。
我臉上堆滿了最真誠、最關切的笑容。
我走到她的床前,將那些嘈雜的背景音自動屏蔽。
“媽,您最近不是總說腰酸背痛,晚上也睡不好,整天沒精神嗎?”
王秀蘭含糊地“嗯”了一聲,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似乎上面的搞笑視頻比我的關心重要得多。
我把燉盅輕輕放在她的床頭柜上,然后小心地打開了蓋子。
一股溫熱的香氣立刻冒了出來。
我將燉盅里那碗燕窩,倒進了我特意準備的、干凈的白瓷小碗里,連同勺子一起,遞到了她的面前。
“我特意給您燉了燕窩,這是頭期的,最滋補了。”
我的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孝順和關切。
“您趁熱喝了吧,好好補補身子,身體好比什么都強。”
王秀蘭的目光,終于戀戀不舍地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落在了我遞過去的那碗燕窩上。
在看清那碗東西時,她的眼神里,飛快地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和復雜。
就在這時,周浩也一臉慌張地跟了進來。
他看到眼前的這個場景,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小瑜,你……你這是干什么?”他結結巴巴地開口,聲音都在發顫。
我回過頭,沖他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看媽最近身體不太舒服,就把我這份先給媽補補身子啊。”
我理所當然地說道。
“媽的身體才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不是嗎,周浩?”
周浩的嘴唇哆嗦著,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臉色,比醫院的墻壁還要白。
王秀蘭將我們母子二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她看了看我臉上無懈可擊的笑容,又看了看自己那個不成器的、面色慘白的兒子。
她明白了。
當著周浩的面,她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這份從天而降的“孝心”。
如果她不喝,就是坐實了她平時苛待兒媳,不接受兒媳好意的惡婆婆形象。
更何況,在她看來,這碗東西,本就無傷大雅,不過是些讓她懷不上孩子的粉末而已。
一絲隱秘的得意和虛榮,慢慢爬上了她的臉。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施舍般的姿態,從我手里接過了那只碗。
“嗯,算你還有點孝心,不像有些白眼狼,白養了。”
她意有所指地說道。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然后慢悠悠地放進了嘴里。
“嗯,味道還不錯。”她咂了咂嘴,評價道。
周浩就站在我身后不遠處,我甚至不用回頭,都能清晰地聽到他那粗重得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呼吸聲。
我猜,他的手心一定已經全是冷汗了。
王秀蘭一勺,一勺,不緊不慢地喝著。
她喝得很慢,姿態優雅,仿佛在品嘗什么稀世罕見的瓊漿玉液。
也像是在盡情享受這份由她親手策劃、又被我“孝順”地呈上的、虛假溫情。
終于,碗里的最后一滴液體,都被她喝了下去。
碗見底了。
她意猶未盡地把空碗遞還給我,還心滿意足地打了個輕嗝。
“行了,東西我喝了,你們都出去吧,別在這兒杵著礙眼,我要再躺會兒。”
我順從地接過空碗,臉上依舊掛著溫婉的微笑。
“好的媽,那您好好休息,我們不打擾您了。”
我轉過身,端著空碗,從臉色煞白的周浩身邊走了過去。
我們的肩膀,有輕微的觸碰。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劇烈地僵硬了一下。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
整個世界,終于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沒有去醫院。
我坐在書桌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假裝開始處理工作郵件。
但我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耳朵上。
我在捕捉著門外世界的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
我聽到客廳里,周浩和王秀蘭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么。
聲音很小,斷斷續續,我聽不清具體的內容。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我聽到周浩房間的門響了,然后是王秀蘭房間的門。
之后,就是一片沉寂。
我不知道周浩往那碗燕窩里加的到底是什么。
那白色的粉末,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或許,真的只是普通的維生素粉,是婆婆想出來的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又或許,是某種會引起腹瀉的藥物,她們想讓我在公司重要的會議上出糗,想讓我當眾難堪。
我緊緊地攥著手機,手心因為緊張而變得濕漉漉的。
時間,像一個遲暮的老人,走得異常緩慢。
上午十點,我聽到王秀蘭起床的聲音。
她在客廳里走來走去,腳步聲沉穩有力。
她甚至還中氣十足地指揮周浩把地再拖一遍,嫌他拖得不干凈。
中午十二點,周浩敲我的門,叫我出去吃飯。
王秀蘭坐在主位上,胃口極好,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還喝了一碗排骨湯。
下午兩點,我聽到她在陽臺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給她養的那些寶貝花花草草澆水。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或者,那藥的劑量非常小,對一個已經絕經的、不再年輕的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的心,在無盡的不安和困惑中,被反復地拉扯、煎熬。
我甚至開始懷疑,昨晚看到的那一幕,會不會只是我因為壓力太大而產生的一場噩夢。
下午三點十五分。
我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驟然響了起來。
尖銳刺耳的鈴聲,在過分安靜的房間里,像一聲驚雷,炸得我心臟猛地一縮。
我拿起手機。
屏幕上,瘋狂跳動著“周浩”那兩個字。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發涼。
我劃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的并不是周浩平日里溫吞的聲音。
而是一片嘈雜混亂的背景音,夾雜著各種人聲、儀器的滴滴聲,以及周浩那撕心裂肺的、完全變了調的哭喊。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顫抖,仿佛天塌了下來。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像被一塊巨石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