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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只盛著雨前龍井的甜白釉瓷杯,被皇帝弘歷重重地砸在地上,碎成一地慘白的月光。他年輕的臉漲得通紅,像一頭發怒的幼獸,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慶親王弘時。
“王叔的舌頭,是淬了砒霜嗎?”弘歷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冰碴兒。
弘時臉上掛著那種宗室貴胄特有的、仿佛浸在蜜糖里的傲慢,他慢條斯理地用指腹撫過自己唇邊一顆猩紅色的肉痣,輕笑道:“皇上息怒。臣只是覺得,有些故事,爛在肚子里會發臭。您若真想知道,何不去問問壽康宮里那位……畢竟,親歷者的講述,總比咱們這些旁人捕風捉影,要來得真切些。”
一
紫禁城的風,像一把用了多年的舊篦子,梳理著宮墻上斑駁的磚瓦,發出干燥而疲憊的聲響??諝饫锟傦h著一股子味兒,不是御花園里那些被精心伺候的花草香,也不是御膳房飄出的油煙氣,而是一種更深、更沉的東西。那是權力的霉味,是無數欲望和枯骨在漫長歲月里腐爛、發酵后,凝結成的,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能鉆進你骨頭縫里的潮氣。
甄嬛,如今的圣母皇太后,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她像一株栽種在這片權力沃土頂端的植物,根須深深扎進這股潮氣里,開出了最雍容華貴、也最寂寞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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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歷登基的第三年,一場倒春寒席卷了京城。冰冷的雨絲像牛毛一樣,沒完沒了地往下落,把整個皇宮都浸泡得濕漉漉的。連帶著,舊時代的最后一個活化石,總管太監蘇培盛,也病倒了。
他像一節被風雨打濕的老樹根,蜷縮在床上,高燒不退。太醫們進進出出,藥味熏得整個屋子都像是腌咸菜的壇子。弘歷親自去探望這位伺候了祖、父兩代帝王的老人。他去的時候,蘇培盛正在說胡話,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
“水……水……”
弘歷示意身邊的小太監去端水,自己則俯下身,想聽得更清楚些。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幾個讓他心頭一跳的詞。
“……先帝的詔書……不能……不能誤了……五年之期……老奴……老奴……”
蘇培盛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那幾個字卻異常清晰,像幾根冰冷的針,扎進了弘歷的耳朵里。五年之期?什么詔書?父皇臨終前,所有詔書都已當眾宣讀,傳位詔書更是由他親自看過,怎么會還有一道密詔?
弘歷的后背竄上一股涼氣。他揮手讓左右退下,屋里只剩下他和昏迷的蘇培盛。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屋內的燭火搖曳不定,將蘇培盛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照得忽明忽暗,像一張鬼魅的面具。
“蘇諳達,”弘歷的聲音壓得很低,“你剛才說什么?什么五年之期?”
蘇培盛沒有回答,只是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痰音,像一架快要散架的風箱。
第二天,蘇培盛的燒退了。弘歷再去探望時,他已經能撐著坐起來。老太監的臉依舊灰敗,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恢復了一絲清明。
“皇上萬福金安?!彼麙暝麓残卸Y,被弘歷按住了。
“蘇諳達好生歇著就是,”弘歷盯著他的眼睛,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昨日燒得厲害,一直在說胡話。朕聽見你提到了先帝,還提到了什么詔書,什么五年之期??捎写耸??”
蘇培盛的身體猛地一僵,那僵硬的感覺順著弘歷按著他肩膀的手,清晰地傳了過來。他渾濁的眼珠飛快地轉動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瞼,聲音里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皇上說笑了。老奴……老奴燒糊涂了,哪兒還記得自己說了什么。許是夢到了先帝,心里……心里掛念……”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埋得越來越低,那是一種近乎頑固的躲閃。
弘歷沒有再追問。他知道,從這只嘴比蚌殼還緊的老狐貍這兒,是問不出什么的。但他心里那顆疑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父皇,那個心思比九曲黃河還要深沉的男人,到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留下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蛇,盤踞在弘歷的心頭。他開始不動聲色地,用他那雙已經初具帝王威嚴的眼睛,審視著身邊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二
轉眼到了弘歷登基的第四年,初夏。宮里的合歡花開得像一團團粉色的云霞,那甜膩的香氣,熏得人骨頭發軟。
慶親王弘時,在御花園里大張旗鼓地辦了一場詩會。弘時是先皇后烏拉那拉氏的遠房族侄,自詡為“根正苗紅”的愛新覺羅血脈,骨子里就瞧不上甄嬛這個靠著肚子和心計上位的“外戚”。他那張總是掛著假笑的臉,就像一個畫著油彩的戲臺面具,你永遠不知道面具底下藏著怎樣的算計。
詩會請的都是些宗室親貴和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酒過三巡,一個據說是前朝舊臣之后的老翰林,顫巍巍地站起來,當眾吟了一首七言律。
“……瀟瀟雨歇渡口柳,謙謙君子世無雙。玉笛聲斷瀟湘浦,合歡空對舊宮墻……”
詩句寫得不算頂好,但意象卻毒辣得很。“渡口柳”,暗指允禮的封號“果”;“謙謙君子”,是世人對果郡王允禮的普遍贊譽;“玉笛”是允禮從不離身的信物;而這滿園的合歡花,更是人盡皆知,是當年果郡王府的標志。
整首詩,字字句句,都在懷念那個早已化作一抔黃土的“賢王”。最后一句“合歡空對舊宮墻”,更是將曖昧的矛頭,若有若無地指向了深宮之內。
一時間,席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線牽引著一樣,偷偷地瞟向坐在主位上的弘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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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歷的臉,沉得能滴下水來。他的手指,死死地攥著酒杯,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當然聽懂了這詩里的弦外之音。這不僅僅是在懷念一個死去的王爺,更是在用一根看不見的針,去刺他這位皇帝的顏面,去探他那位母后的底線。
但他不能發作。為一個死人,為一首語焉不詳的詩,大動干戈,只會顯得自己心虛。那會坐實了流言,讓這件事從暗地里的竊竊私語,變成擺在臺面上的丑聞。
弘歷只能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淡淡地說:“此詩……意境尚可。只是過于傷感,不合今日之景。罷了,賞?!?/p>
那一天,弘歷是怎么回到養心殿的,他自己都忘了。他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團棉花,又濕又重,讓他喘不過氣來。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壽康宮。
甄嬛正在修剪一盆蘭花。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常服,長發松松地挽著,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歲月似乎格外偏愛她,四十余歲的年紀,除了眼角添了幾絲細不可見的紋路,容貌依舊清麗。只是那雙眼睛,經歷了大風大浪,早已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一絲波瀾。
槿汐在一旁,將御花園詩會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甄嬛修剪花枝的手,沒有絲毫停頓,仿佛聽到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宮闈瑣事。剪刀“咔嚓”一聲,剪掉一片枯黃的葉子。
“知道了?!彼卣f了三個字,再無下文。
但那天晚上,壽康宮的燈,亮了一夜。槿汐半夜起來,看到太后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動不動,像一尊玉石雕像。槿汐知道,太后沒睡。那首詩,像一把生了銹的鑰匙,撬開了她內心最深處那把早已塵封的鎖。鎖后面,是血,是淚,是那個穿著玄色衣袍、在漫天風雪里對她微笑的男人。
三
弘歷心里的那條蛇,因為合歡花的事,被喂養得更大了。他開始瘋狂地想要知道,關于那個叫允禮的男人,關于他的母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過去。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整理雍正遺物時,在一個不起眼的匣子里,發現了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上好的和田白玉,雕著雙清紋樣,本該是溫潤無暇的??扇缃瘢衽宓闹醒耄杖挥幸坏郎羁痰牧押?,仿佛是被巨大的外力硬生生捏出來的。那裂痕像一道猙獰的傷疤,破壞了玉佩整體的美感,透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
弘歷認得這枚玉佩。在他模糊的童年記憶里,那個被他稱作“叔叔”的果郡王,腰間總是掛著這樣一枚玉佩。
為什么父皇的遺物里,會有果郡王的玉佩?又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力氣,將它捏碎?
弘歷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拿著那枚玉佩,鬼使神差地去了壽康宮。
他到的時候,甄嬛正在小憩。弘歷讓宮人不要通報,自己悄悄地走了進去。寢殿里焚著安神的百合香,味道清幽。甄嬛側臥在榻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薄的錦被。睡夢中的她,眉頭微微蹙著,似乎并不安穩。
弘歷站在榻前,看著自己的母親。他忽然覺得,她很陌生。這個他從小敬愛依賴的女人,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他永遠也看不透的迷霧。
他沒有出聲,只是將那枚帶著裂痕的玉佩,輕輕地放在了甄嬛床頭的紫檀木小幾上。
然后,他退到一旁,靜靜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甄嬛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小幾上的那枚玉佩。
就在那一瞬間,弘歷看到了他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他母親的臉,在剎那間血色盡失,變得像那枚玉佩一樣慘白。她的瞳孔急劇收縮,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那是一種混雜著極度驚駭、悲痛和恐懼的表情,是弘歷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徹底的失態。
但那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間。
幾乎是立刻,甄嬛就恢復了鎮定。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所有的表情都被一種冰冷的、堅硬的平靜所取代。她拿起那枚玉佩,用指腹緩緩摩挲著那道裂痕,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皇帝從哪兒找出的這個?”
弘歷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他猜對了。
“在皇阿瑪的遺物里?!彼浪赖囟⒅鐙值哪?,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兒子不解,為何皇阿瑪會留著果郡王的玉佩,還……還弄壞了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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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先帝生性節儉,最厭惡旁人佩戴此等奢靡之物?!彼p描淡寫地說,“許是哪次見了,心中不悅,便收了來。至于這裂痕,大約是玉質不好,自己裂開的吧?!?/p>
這個解釋,拙劣得近乎侮辱。
母子二人,隔著一張小幾,相對無言??諝夥路鹉塘?,變得稀薄而鋒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玻璃碴子。弘歷第一次感覺到,他和母親之間,隔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走了。那枚玉佩,被他留在了壽康宮。
從那天起,弘歷去壽康宮請安的次數,明顯少了。母子之間的那份親密無間,就像那枚玉佩,出現了一道再也無法彌合的裂痕。他對那個所謂的“五年之約”,對父皇真正的死因,對母后諱莫如深的過去,好奇到了極點,也恐懼到了極點。
他像一個即將揭開一個巨大膿包的孩子,既渴望看到里面的真相,又害怕被噴涌而出的污穢濺到自己身上。
四
五年之期,終于到了。
仿佛是上天刻意安排的劇本,這一天,又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琉璃瓦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巨響,像是有無數只手在捶打著這座龐大的牢籠。閃電不時地劃破夜空,將殿宇的輪廓照得慘白,隨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乾清宮西暖閣。這里是雍正生前最常待的地方。甄嬛特意選擇了這里。她要在這個男人曾經運籌帷幄、批閱奏章的地方,看他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她穿著一身正紅色的寢衣,外面罩著一件玄色繡金鳳的氅衣。她坐在那張碩大的紫檀木寶座上,神情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勝利者的慵懶。
五年了。她已經穩坐太后之位五年。弘歷的皇位固若金湯,朝堂內外,再無一絲雜音。她贏了,贏得徹徹底底。她想,這道密詔,無非是那個多疑的男人,留下的最后一點不甘心罷了?;蛟S是惡毒的詛咒,或許是讓她陪葬的命令,又或許,是廢黜她太后之位的最后掙扎。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做好了準備。她甚至有些期待。她想看看,那個與她糾纏了一生的男人,在生命的盡頭,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殿門被推開,一股夾雜著雨水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得燭火瘋狂地跳動。
蘇培盛,捧著一個長條形的紫檀木盒,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他比五年前更老了,背駝得像一只煮熟的蝦米,每走一步,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嘎吱”的聲響。他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幽靈,身上帶著一股陳腐的泥土氣息。
他走到甄嬛面前,跪下,將木盒高高舉過頭頂。他沒有抬頭,只是用一種干澀到極致的聲音說:“太后,五年期滿。老奴……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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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撞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你下去吧。”甄嬛的聲音很平靜,“讓槿汐進來。其余人,都退到殿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蘇培盛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槿汐走了進來,將殿門關好。她看到太后臉上的表情,心里沒來由地一緊。
甄嬛伸出她那雙保養得宜、依舊白皙纖長的手,打開了木盒的搭扣。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卷明黃色的圣旨。
她深吸一口氣,將圣旨取出,緩緩展開。
熟悉的瘦金體,筆鋒凌厲,力透紙背,帶著那個人獨有的、睥睨天下的霸道。
甄嬛的嘴角,還噙著一絲冷笑。她想,就讓她看看,你最后的遺言吧。
不料甄嬛讀罷,如遭雷擊。她踉蹌地走到鏡前,一夜之間,青絲盡成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