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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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曉曉的通知書下來了!北大!真的是北大!”秀英手里揮舞著那個大信封,跑得鞋都快掉了,沖進滿是機油味的修車鋪。
我正躺在車底下擰螺絲,聽見這話,手一抖,扳手砸在腦門上。我顧不上疼,鉆出來,手在衣服上胡亂擦了兩把,接過信封。
“好,好啊!”我看著那幾個金燦燦的字,眼眶發熱。
秀英卻突然不笑了,小聲說:“可是,學費加生活費,要好幾千……”
我點了根煙,狠吸了一口,看著墻角那個落滿灰塵的軍用水壺,咬著牙說:“怕啥?活人能讓尿憋死?我去借!借不到,這房子就不要了!”
我轉身出了門,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像極了13年前我離開部隊的那個下午。但我不知道,就在這個轉身之后,那個改變我一生命運的人,正在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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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1982年。南疆的天氣,熱得像蒸籠。只要一動彈,渾身就是汗。
我是周威。那時候,我在團里是個名人。全團只有我一個人能閉著眼睛把那臺蘇式雷達拆了再裝回去。團長常拍著我的肩膀說:“周威,你是咱們團的寶貝疙瘩,提干的名單里,頭一個就是你。”
我有個好兄弟,叫陳向左。
向左個子高,瘦得像根竹竿。他是城里來的兵,皮膚白,愛笑,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我們就睡上下鋪。我睡上鋪,他睡下鋪。
那天下午,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吵得人心煩。
我和向左接到任務,去檢修那臺剛運回來的進口雷達。這可是個精細活。
機房里沒有風扇,更沒有空調。只有機器運轉的嗡嗡聲。
“周哥,”向左一邊遞給我螺絲刀,一邊小聲說,“我媽來信了。”
我正盯著電路板,頭也沒回:“好事啊。阿姨身體咋樣?”
向左沒說話。
我覺得不對勁,回頭看了一眼。向左手里拿著那封信,眼圈紅紅的,手在發抖。
“怎么了?”我停下手里的活。
“我媽……住院了。要做手術,家里錢不夠。”向左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說想見我一面,怕下不了手術臺。”
我心里一緊。當兵的,最怕聽見家里出事。我們在這個大山溝里,離家十萬八千里,想回也回不去。
“別急,”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等干完這個活,我去找連長請假。我存了點津貼,你先拿去寄回家。”
向左抬起頭,感激地看著我:“周哥,我……”
“行了,干活吧。別分心,這玩意兒嬌貴著呢。”我轉過身,繼續去弄那個核心部件。
向左吸了吸鼻子,拿起萬用表,去測另一邊的線路。
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也許是因為心里太亂,也許是因為手上的汗太多。
只聽見“啪”的一聲脆響。
緊接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鉆進了鼻子里。
我猛地回頭。
向左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的萬用表掉在地上。他的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指著雷達內部:“周……周哥……螺絲……掉進去了……”
我沖過去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
一顆細小的螺絲釘,正好掉在了高壓區。剛才那一瞬間,引發了短路。幾塊核心芯片已經燒黑了。
這臺雷達,價值連城。
警報聲突然響了起來,尖銳刺耳。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向左嚇傻了,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完了……周哥,我完了……我要坐牢了……我媽還在醫院等我……”
我也慌了。這不僅是處分的問題,這是重大事故。
聽著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看著癱在地上的向左。我想起了他剛才說的話,想起了他還在醫院等著救命錢的母親。
我是農村出來的,家里還有個哥哥,我是家里的老二。向左是家里的獨苗。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毀在這兒。
門被撞開了。連長帶著幾個戰士沖了進來。
“怎么回事!誰干的!”連長看著冒煙的雷達,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向左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我搶在他前面,往前跨了一步,大聲喊道:“報告連長!是我操作失誤!我不小心把螺絲掉進去了!”
機房里死一樣的寂靜。
向左猛地抬頭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不可思議。
連長愣住了。他看著我,又看了看地上的向左,最后指著我的鼻子,手都在抖:“周威?怎么會是你?你是老技術員了!你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是我大意了。和陳向左沒關系。”我挺直了腰桿,眼睛直視前方,不敢看向左。
“把他帶走!”連長氣得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椅子。
兩個戰士走過來,架起了我。
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向左還癱坐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我對口型跟他說了一句:
“別說。”
02
處理結果很快就下來了。
因為我平時表現好,又是技術尖子,加上團長死保,我沒坐牢。
但是,記大過一次,強制退伍。
那年我才24歲。我的軍旅夢,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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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天,天上下著小雨。
我背著背包,孤零零地站在營區門口。
沒有歡送會,沒有大紅花,沒有鑼鼓喧天。只有一個犯了錯的兵,灰溜溜地滾蛋。
就在我要邁出大門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陳向左。
他沒敢站在大路中間,而是躲在門口那棵大榕樹后面。他穿著雨衣,帽子壓得很低,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那雙舊膠鞋。
我停下了腳步,心里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他看起來糟糕透了。才幾天不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頰深陷進去,顴骨高高突起,那雙原本愛笑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紅血絲,眼窩深得嚇人。
他看見我停下來,身子哆嗦了一下,想要往樹后縮。
我嘆了口氣,把背包往上提了提,沖他笑了笑,抬起手揮了揮。我想告訴他,我不怪他,讓他別這么折磨自己。
可是,我這一揮手,卻像是一個開關,徹底擊碎了他最后的防線。
陳向左突然像瘋了一樣從樹后沖了出來。他不顧地上的泥水,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面前。
“撲通”一聲。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泥漿里。
“周哥!我有罪!我有罪啊!”
他死死抓著我的褲腿,嚎啕大哭。那聲音撕心裂肺,像是要從胸腔里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雨水混著淚水,在他臉上沖刷出一道道印子。
“我不讓你走!這不公平!我去跟團長說!我現在就去!這事兒是我干的!螺絲是我掉進去的!是我害了你!我去說!”
他說著就要爬起來往營區里沖。
我嚇得魂飛魄散。這小子要是真去說了,前面的罪我白頂了不說,他也得背個處分滾蛋,甚至還要上軍事法庭。
我把背包往地上一扔,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唔!唔唔!”他在我懷里拼命掙扎,像頭受傷的野獸。
“你瘋了?你給我閉嘴!”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吼道,“我都背了處分了,檔案都記上了!你現在去說有什么用?啊?你想讓咱倆都完蛋是不是?你想讓團長為了咱們這點破事再受牽連是不是?”
陳向左停止了掙扎,身體軟了下來,喉嚨里發出“嗚嗚”的悲鳴聲。
我看他冷靜了一些,才慢慢松開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向左,你聽我說。”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阿姨怎么樣了?手術做了嗎?”
聽到“阿姨”兩個字,陳向左的眼神顫抖了一下。
“做……做了。”他抽噎著,“錢寄回去剛好趕上……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命保住了。可是周哥……那是你拿前途換的啊……我這心里……我這心里像刀絞一樣啊!”
“命保住了就好。”我長出了一口氣,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只要人還在,比什么都強。我這處分背得值。”
我看他衣領亂了,全是泥點子。我伸出手,像以前當班長檢查軍容風紀那樣,幫他把扣子一個個扣好,把衣領撫平。
“向左,你是個好苗子。你是城里來的,有文化,腦子活。我不一樣,我是農村兵,我有手藝,回家我也餓不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下是他瘦骨嶙峋的骨頭。
“你要好好干。留在部隊,爭取提干。把我那份理想,也一起干了。別讓我這罪白頂,別讓我這身軍裝白脫。聽見沒有?”
陳向左死死抓著我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我的肉里,掐出了血印子。他看著我,眼神里全是絕望和感激。
“周哥,你等著。這輩子,我陳向左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我要是忘了你的恩情,我就天打雷劈!”
“行了,別娘們唧唧的,說這些晦氣話。”我把手抽回來,強忍著眼里的淚水,故作輕松地罵了一句,“是個爺們就把眼淚擦干。我走了。”
遠處的解放牌卡車按了兩下喇叭,那是催我上車的信號。
我狠心甩開他的手,轉身上了車。
車子開動了。我在后視鏡里看到,向左一直追著車跑,跑了很遠很遠,直到跌倒在泥水里。
我閉上眼,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03
回到老家,生活遠比我想象的要難得多。
80年代初的農村,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一個正當年的小伙子,沒帶回大紅花,沒帶回喜報,反而是背著個破包,灰溜溜地被部隊“開除”回來了,這在十里八鄉可是個大新聞。
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一樣,一夜之間傳遍了村頭巷尾。
有人蹲在墻根底下嚼舌根:“聽說是手腳不干凈,偷了部隊的貴重零件賣錢。”也有那長舌婦在那在那嘀咕:“我看未必,八成是犯了作風問題,搞破鞋被抓住了。”
我走在路上,總覺得后背發涼,好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我。以前那些熱情的叔伯嬸娘,現在看見我,離著老遠就得繞道走,生怕沾上晦氣。
但我沒法解釋,只能默默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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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爸受不了這個。
老爺子一輩子要強,把臉面看得比命還重。當初我戴著紅花參軍走的時候,他把胸脯挺得像只大公雞。現在我這樣回來,把他的脊梁骨徹底打斷了。
那年冬天特別冷,老爺子氣得病倒了,那是心病,藥石無醫。沒過多久,人就不行了。
臨走的那天晚上,窗戶紙被北風吹得嘩啦啦響。老爺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手枯得像樹枝,死死抓著我的手腕。他瞪著眼,喉嚨里呼哧呼哧地響,一直不肯閉眼。
“威子……你跟爹說實話……你到底干啥了?咱們老周家……幾輩子沒出過賊……也沒出過流氓啊……”
我跪在那是泥地的床頭,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我真的很想告訴他:爹,你兒子沒給你丟人,你兒子是為了義氣!
可是話到了嘴邊,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一旦說漏了嘴,向左就完了。
我只能拼命地磕頭,額頭砸在硬邦邦的地上,“咚咚”直響,磕出了一灘血印子。
“爹,我對不起你……但我真沒干壞事……我是清白的……”
老爺子最后還是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和遺憾走了,眼睛半睜著,死不瞑目。后來,那雙眼睛,成了我的無數個噩夢。
辦完喪事,家徒四壁。就在我覺得這輩子都要在黑暗里爛掉的時候,一道光照了進來。
那是秀英。
她是隔壁村的姑娘,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閨女。媒婆要把她說給城里的工人,她都不點頭。可她偏偏看上了我這個“壞分子”。
她爹媽要把她的腿打斷,鎖在屋里不讓她出來。她就翻窗戶跑出來找我。
“周威是個好人,我看人準。他那雙眼睛正,心里就不可能藏奸。”秀英站在我家破敗的院子里,對著來抓她回去的爹媽大聲喊。
那一刻,我這顆死了一半的心,又活過來了。
我們結了婚。沒有像樣的酒席,沒有新家具,只有兩床舊鋪蓋卷到了一起。
為了生計,我不種地了。我在縣城邊上的國道旁,搭了個簡易棚子,立了個牌子——“周記修車”。
日子過得緊巴,緊得像根繃斷的琴弦。
那時候路上車少,一天也過不去幾輛。我就什么都修。拖拉機壞了我也去,自行車掉鏈子我也接,就連誰家抽水泵不出水了也來喊我。
最難熬的是冬天。北風像刀子一樣往棚子里灌。鐵家伙凍得像冰坨子,手一摸上去就粘掉一層皮。
我的雙手全是凍瘡和裂口,那裂口深得能看見紅肉,一沾上黑乎乎的機油和柴油,疼得鉆心。晚上回家,手腫得像饅頭,連筷子都拿不住。
秀英從來不嫌我臟。每天晚上,她都會端來一盆熱水,把我的手泡在里面,一點點把指甲縫里的油泥摳出來,然后心疼地給我抹上蛤蜊油。看著她那是溫柔的側臉,我覺得所有的苦都值了。
再后來,女兒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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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84年的春天。我看著襁褓里那個小人,給她取名叫周曉。曉,就是天亮的意思。我想告訴自己,最黑的夜已經過去了,天要亮了。
有了孩子,日子就更有盼頭了。我干活更賣力氣,哪怕是為了省一塊錢買奶粉,我也愿意在大太陽底下多曬兩個小時。
雖然窮,但我從沒后悔過當年的決定。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偶爾夜深人靜,秀英和曉曉都睡熟了。我會從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那個舊軍用水壺。
那是向左送給我的臨別禮物。綠色的油漆已經斑駁了,露出了里面的鋁皮。壺身上,是他親手刻的兩個字:“戰友”。
我倒上一杯劣質白酒,就著咸菜,一邊擦拭那個水壺,一邊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向左,你小子現在怎么樣了?
你還在部隊嗎?提干了嗎?當連長了嗎?還是已經轉業回城了?
但我一次也沒聯系過他,他也沒聯系過我。
整整13年了。有時候我也會恨。恨他忘恩負義,恨他躲在那個安全的殼里,把我忘了。但我轉念一想,也是我讓他別聯系的。聯系了又能怎么樣呢?只會讓他心里難受。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
04
時間一晃到了1995年。
這一年,周曉爭氣,考了個全縣第一,被北京大學錄取了。
拿到通知書那天,我們全家抱頭痛哭。
可是哭完了,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面前。
那時候的學費雖然沒有現在這么離譜,但對于我們這個家庭來說,也是個天文數字。加上去北京的路費,還有生活費。
我算了一筆賬,至少得要三千塊錢。
三千塊。
我修一個自行車胎才兩毛錢。修好一臺拖拉機也才收十幾塊。
我去借錢。
我提著兩瓶酒,去了我那個做生意的表弟家。
表弟坐在真皮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邊剔牙一邊說:“表哥啊,不是我不借。你也知道,現在生意難做。再說了,你家曉曉讀個大學有啥用?女孩子家家的,早點嫁人算了。”
我賠著笑臉:“曉曉成績好,是北大的苗子。將來出息了,肯定忘不了你這個叔。”
“拉倒吧。”表弟冷笑了一聲,“你當年在部隊不是很牛嗎?怎么混成這樣?聽說你是犯錯誤回來的?我可不敢借錢給你,萬一你還不上咋辦?”
我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我站起來,拿起酒,轉身就走。
走出大門,我把那兩瓶酒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晚,我回到家,看著秀英在燈下給曉曉縫補舊衣服。
“借到了嗎?”秀英抬起頭,滿懷希望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
秀英的眼神暗了下去。
“把房子抵押了吧。”我低聲說。
“那是咱最后的窩啊。”秀英哭了。
“為了曉曉,睡大街也行。”我咬著牙說。
可是,去信用社一問,我們的老房子不值錢,貸不了多少。
眼看著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我急得嘴角全是燎泡。
05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想到了去省城試試運氣。聽說那里有些私人老板放貸,雖然利息高,但只要能拿到錢,我也認了。
我去火車站買票。
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火車站里人山人海,全是扛著大包小包的民工和學生。
空氣里彌漫著汗臭味、方便面味和腳臭味。
售票窗口前排著長龍。
我擠在人群里,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緊緊貼在背上。
我數著兜里皺巴巴的零錢,心里盤算著買最便宜的慢車票。
突然,人群一陣騷動。
“讓開讓開!別擋道!”幾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大漢粗暴地推開人群,擠出一條路來。
我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周圍的人都在罵罵咧咧,但看到那些人的架勢,又不敢大聲。
我心里有火,正想理論幾句。
一回頭,我卻瞬間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