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感應篇》開篇即言:“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此言千古不易,乃陰陽兩界共同遵循的鐵律。行善得善果,作惡遭惡報,本是天道常理。
然而,豫南周口府的“百善張家”,卻成了一樁顛覆此理的驚天奇案。
張家三代人樂善好施,荒年捐糧累積千石,活人無數,乃是方圓百里交口稱贊的大善人。張家最后一代的獨苗——張敬儒,更是將“善”字刻進了骨子里。他八十歲壽終正寢那晚,半個縣城的人都自發為他披麻戴孝,焚香禱告,求神佛保佑這位大善人早登極樂。
可他們誰也不知道,當晚三更,一聲驚雷劃破夜空,張敬儒的魂魄,竟被兩名面目猙獰的鬼差,用漆黑的鎖鏈強行從靈堂中拖走,哀嚎著墜入了無邊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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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張敬儒是在一片贊譽和祝福聲中長大的。
從他記事起,家里的門檻就沒斷過人。不是來借糧的,就是來還愿的。來時愁眉苦臉,走時千恩萬謝。
堂屋正中那塊“樂善好施”的牌匾,是他的驕傲。
爺爺張萬年,是他心里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聽過無數遍爺爺在光緒大旱那年,如何開倉放糧,救活半個縣城百姓的故事。鎮上的老人提起爺爺,至今都還要抹著眼淚,豎起大拇指。
爺爺常常抱著他,指著糧倉的方向說:“敬儒啊,記住,咱們家的米,是救命的米,是積德的米。只要咱們的糧倉不空,就不能看著鄉親們餓死。”
爺爺的形象,在他心中,如神佛一般。
父親張守仁,則像一位溫和的儒士。他不像爺爺那般有開倉賑災的豪邁,卻將善行做到了細水長流。他總說:“一碗米養個恩人,半碗米養個仇人。要給,就給到人家能吃飽。”
父親很細心。他會記住每一戶前來求助的人家的狀況,誰家有病人,誰家有嗷嗷待哺的孩童。他發的米,總是又白又香的新米,甚至還會根據各家情況,搭配些紅豆、綠豆。
張敬儒就是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成長為一個純粹的善人。
他繼承了祖父的豪邁和父親的細致。他一生未娶,無兒無女,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善業”之中。
他發現,那些常年接受張家周濟的人,雖然不愁吃穿,但精神頭總是不太好,干活也沒什么力氣,孩子也顯得有些愚鈍。他以為是貧窮磨滅了他們的心氣,于是他想了個“辦法”。
他開始要求領米的人,每天早晚到張家門口,對著“樂善好施”的牌匾磕頭謝恩。他認為,這能讓他們心懷感恩,重新振作精神。
效果出奇地好。
來磕頭的人越來越多,磕得也越來越虔誠。每次看到那黑壓壓跪倒一片的場景,聽到那山呼海嘯般的“張大善人”的頌揚聲,張敬儒的心中,就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和自豪感。
他覺得自己,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著這些人的身體和靈魂。
他八十歲那年,無疾而終。
他走得很安詳,臉上甚至帶著微笑。他想,自己這一輩子,對得起祖宗,對得起鄉鄰,更對得起堂屋那塊金字牌匾。他馬上就能在黃泉路上,見到爺爺和父親了。他們一家三代大善人,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也得高看一眼吧。
他懷著這樣的期待,閉上了眼睛。
02.
張敬儒的魂魄,輕飄飄地浮在靈堂的半空中。
他看著前來吊唁的鄉親們,一個個哭得撕心裂肺。他看著自己的牌位前,香火鼎盛,供品堆積如山。
他心中滿是欣慰。這一生的善,值了。
按照老人們的說法,像他這樣的大善人,死后會有土地公公親自前來接引,一路香花鋪道,鑼鼓喧天,風風光光地去地府報到。
他安靜地等待著。
子時剛過,靈堂的門,被一陣陰風“吱呀”一聲吹開。
進來的,不是慈眉善目的土地公,而是兩個身材高大、青面獠牙的鬼差。
他們一個手持引魂幡,一個捧著一本厚厚的簿子,面無表情,眼神冰冷。
張敬儒心中一凜,但轉念一想,或許地府的規矩就是如此,自己也不必太過緊張。
他從橫梁上飄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壽衣,躬身行禮:“小人張敬儒,恭候二位差官多時了。”
捧著簿子的鬼差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又低頭翻閱起來。
那簿子似乎很重,鬼差翻得很慢。每翻一頁,他臉上的神情就變得古怪一分。起初是平靜,然后是驚訝,接著是疑惑,最后,竟是毫不掩飾的憤怒和鄙夷。
“啪!”
鬼差猛地合上簿子,發出一聲巨響,嚇得靈堂外的哭聲都為之一滯。
“張敬儒!”鬼差抬起頭,聲如寒冰,“你可知罪?”
一句話,如同一盆冰水,從張敬儒的頭頂澆了下來。
他當場就懵了。
“罪?”他難以置信地重復了一遍,“判官大人,您是不是……是不是搞錯了?小人一生行善,何罪之有?”
“一生行善?”鬼差冷笑一聲,那笑聲讓整個靈堂的溫度都降了幾分。“你的功德簿,確實厚得能砸死人。但你的罪孽錄,也黑得讓墨水都自愧不如!”
“這……這怎么可能?”張敬儒急了,“功過不能相抵嗎?我張家三代捐糧千石,活人無數,就算有些許小過,也應該……”
“小過?”另一個手持引魂幡的鬼差聞言,發出一陣刺耳的嘲笑,“你張家犯下的,是動搖陰陽根本的滔天大罪!別說你捐糧千石,你就是捐糧百萬,也贖不了你們的罪!”
“走吧!閻君在森羅殿等著呢!到了那里,你自然就知道,你這三代‘大善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說罷,那鬼差手中的引魂幡一搖,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傳來。張敬儒的魂魄身不由己地被吸了過去,他感覺自己的神智一陣模糊,耳邊只剩下兩個鬼差冰冷的對話。
“頭兒,這案子可真奇了,功德和罪孽都高得這么離譜,幾百年沒見過了。”
“哼,何止是奇!簡直是惡!偽善之惡,比真惡更可恨!你看好他,別讓他半路魂散了,判官大人還要親自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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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黃泉路,和張敬儒想象中完全不同。
沒有香花鋪道,也沒有鑼鼓喧天。只有一條望不到頭的、由白色骸骨鋪成的路,路兩旁是翻滾的血色忘川河。
路上鬼影憧憧,盡是些面容悲苦的亡魂,在其他鬼差的押送下,麻木地向前走。
張敬儒被那兩個鬼差一左一右地架著,雙腳離地,快速地向前飄去。他沒有受皮肉之苦,但心中的恐懼和屈辱,卻比任何酷刑都難熬。
他想不通。
他一遍遍地回憶自己的一生,回憶父親和爺爺的教誨。他們都是那么和善、慈悲的人,怎么會犯下滔天大罪?
難道是那些米有問題?
不可能。張家的米,都是自家田里種出來的,粒粒飽滿,絕無霉變。他自己也吃了一輩子,身體硬朗得很。
那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不知飄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座巨大的石橋。橋頭,一位慈祥的老婆婆,正在給過橋的鬼魂派發湯水。
是奈何橋和孟婆。
但鬼差并沒有帶他上橋,而是在橋邊的一塊巨石前停了下來。
那石頭光滑如鏡,上面映照著陽世間的一幕幕景象。
是望鄉石。
“讓他看個明白,免得他到了森羅殿,還敢狡辯!”一個鬼差粗暴地將張敬儒按在望鄉石前。
張敬儒被迫抬起頭,看向鏡中。
鏡中出現的,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陰森破敗的古廟。
古廟里,供奉著一尊神像。那神像面目模糊,非佛非道,渾身漆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神像前,跪著一個人。
看清那人的臉時,張敬儒的魂魄如遭重擊。
那是他的爺爺,張萬年!
04.
鏡中的爺爺,比張敬儒記憶中要年輕許多,但神情卻充滿了和他平日里和善模樣截然相反的精明與算計。
他跪在那尊邪神像前,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弟子張萬年,前來還愿。”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打開,倒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不是金銀,也不是瓜果,而是一把……頭發。那頭發干枯、雜亂,還混雜著一些指甲和牙齒,令人作嘔。
“這是弟子按照您的吩咐,從那些前來領米的饑民身上,偷偷收集來的。”爺爺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諂媚和恐懼,“弟子還愿,求邪神大人,繼續庇佑我張家,讓我張家能以‘善名’,安然度過這次大旱,家業永固。”
鏡子外的張敬儒,已經看得渾身發抖,幾乎要魂飛魄散。
他終于明白,張家的“善舉”,是從何而來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單純的開倉放糧!那是以“行善”為幌子,為這尊不知名的邪神,收集祭品和貢物!
望鄉石上的畫面再次流轉。
這一次,跪在邪神像前的,換成了他的父親,張守仁。
父親比爺爺更加“精明”,他供奉的,不再是頭發指甲,而是一只只用柳條編成的小人,每個小人身上,都貼著一張寫有名字和八字的紙條。
“弟子張守仁,拜見邪神大人。”父親的聲音里,少了幾分恐懼,多了幾分熟稔,“如今雖無大災,但弟子不敢忘記大人的恩典。這是弟子今年篩選出的,百名‘米奴’的魂引。求大人繼續庇佑我張家財源廣進,善名遠揚。”
“米奴”!
原來,在父親眼里,那些接受他們家周濟的鄉親,根本不是“人”,而是他獻祭給邪神的“奴隸”!
張敬儒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看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
他雖然不知道這座破廟,也不知道這尊邪神。但是,他讓那些領米的人,日夜跪拜張家的牌匾,歌頌張家的善名。
他一直以為是在彰顯自己的功德。
現在他才明白,那塊“樂善好施”的牌匾,經過祖父和父親兩代人的祭拜和供奉,恐怕早已成了那尊邪神,安插在張家的“分身”!
他讓鄉親們跪拜的,哪里是張家的祖宗,分明就是那尊以人的精氣神為食的邪神!
三代人,一脈相承的,不是善,是惡!是與邪神訂下的,用無數人的命運來換取家族平安的魔鬼契約!
“現在,知道為什么抓你了嗎?”鬼差在一旁冷冷地說道。
張敬儒癱軟在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有無盡的悔恨,如同忘川河水,將他的魂魄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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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森羅殿上,陰風怒號。
張敬儒被拖拽到大殿中央,魂體已經因極度的羞恥和恐懼而變得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他癱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海里只剩下望鄉石上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幕。
高坐案后的判官,面沉似水,那本記錄著張家三代功過的生死簿,就攤開在他的面前。
“張敬儒。”判官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如同萬載寒冰,凍結了張敬儒的最后一絲僥幸。“望鄉石上,前因后果,你都看清了?”
“看……看清了……”張敬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弟子知罪了……弟子全家……罪大惡極……我們不配為人……”
“哼,現在知罪了?”判官冷哼一聲,“晚了!”
他拿起朱筆,在生死簿上重重一劃。
“你張家三代,侍奉邪神,以活人為祭,用善舉為衣,行的卻是動搖一方生民根基的滔天大罪!其心可誅,其行可鄙!論罪,當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張敬儒聽到這個判決,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知道,這是他們應得的。
“弟子……領罪。”他閉上眼,等待著酷刑的降臨。
然而,判官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再次陷入了無邊的困惑和恐懼。
“但……”判官話鋒一轉,眼中露出一絲極其復雜的神色,既有憤怒,又有某種說不清的……憐憫?
“念在你們所捐之糧,確實救活了數以萬計的性命,活人性命之功,亦是天道所彰。功過相衡,本官可免去你們的永世地獄之苦,改判你祖孫三代,墮入畜生道,輪回十世,以償血債。此判,你可有異議?”
“沒……沒有。”張敬儒茫然地回答。他不明白,為何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竟還能得到“寬恕”。
“很好。”判官點了點頭,但臉上的怒意,卻在這一刻,重新燃燒起來,甚至比剛才更加熾烈。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整個森羅殿都為之震動!
“本官的判決說完了!現在,輪到本官來問你了!”
判官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張敬儒,那雙眼睛里燃燒的怒火,幾乎要將張敬儒的魂魄點燃。
“張敬儒!你這愚蠢至極的罪魂!你當真以為,你犯下的,僅僅是‘侍奉邪神’這一樁罪過嗎?!”
張敬儒被這聲怒喝震得魂魄巨顫,他驚恐地抬起頭,不明白判官為何在判決之后,還要發這么大的火。
難道……難道還有比侍奉邪神更嚴重的罪過?
判官看著他那張茫然又恐懼的臉,失望地搖了搖頭。他手中的朱筆,指向了生死簿上那血紅的判詞,聲音冰冷得如同來自九幽之底。
“本官今日,就讓你死個明明白白!讓你知道,你們張家三代,究竟是做了何等無可饒恕的蠢事!”
“你以為,本官判你們入畜生道,只是因為你們侍奉邪神嗎?不!那只是你們的罪行之一!”
“本官真正要判的,是你們以‘善’為名,犯下的另一樁,連那邪神都自愧不如的,動搖陰陽根本的滔天大罪!”
判官的聲音越發嚴厲,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張敬儒的心頭。
“張敬儒!你抬頭看著本官!本官最后問你一次,撇開那邪神不談!你們張家,為何僅僅憑借著施舍糧食,就能讓領米之人,身體虛弱,神智愚鈍,甚至連人格尊嚴都一并喪失?!你們張家的米,到底有什么魔力?!”
張敬儒徹底愣住了。
對啊……
就算祭拜邪神,也不可能讓米本身產生如此可怕的效果。
這背后,一定還隱藏著一個更深、更根本的秘密!一個連他自己,連他父親和爺爺都可能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關于“米”的秘密!
判官看著他驚恐的眼神,一字一頓,緩緩說道:
“你們張家那捐出去的千石糧食,之所以能產生如此神效,之所以能讓你們的‘偽善’之術得逞,其真正的原因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