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父親江德福走后,母親安杰像是丟了魂。
她不再喝咖啡,不再聽戲,只是整日坐在窗前,望著那片海。
那天,她打掃衛生,竟在衣柜頂上,發現了一個生了銹的鐵盒。
女兒亞菲笑著說:“媽,這肯定是爸藏的私房錢?!?/strong>
可打開后,里面沒有錢,只有一張小小的、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年輕的父親英姿颯爽,身邊卻站著一個我們從未見過的、面容清秀的陌生女孩。
母親的臉,瞬間就白了。
她攥著照片,喃喃自語,像是在問我們,又像是在問自己。
“他不是說,這輩子……只愛過我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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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江德福去世已經一年了。
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安杰的生活仿佛被強行抽走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單調乏味的黑白兩色,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清晨都要精心打扮一番,穿著合身的旗袍,坐在窗邊,姿態優雅地喝著現磨的咖啡,聽著留聲機里那些咿咿呀呀的西洋音樂。
如今的她,常常一個人,穿著最樸素的衣裳,坐在窗前那把吱呀作響的舊藤椅上,一坐就是整整一個下午。
她的目光總是空洞地望著窗外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海,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海還是那片一望無際的海,島還是那座承載了她大半生悲歡離合的島。
只是那個每天會粗聲大氣地、毫不客氣地喊她“安杰”,會一邊數落著她“窮講究”,一邊又笨拙地為她種下滿院子各色花朵的男人,不在了。
這個尋常的午后,窗外的陽光很好,暖洋洋的,帶著海風特有的咸濕味道。
安杰心血來潮,突然想把家里上上下下,徹徹底底地打掃一遍。
她搬來一把沉重的木梯子,顫顫巍巍地爬上去,準備清理那個立在臥室角落里,已經陪伴了他們幾十年的老舊衣柜的頂層。
那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是平日里打掃最容易被忽略的死角。
她用一塊濕抹布,仔細地擦拭著,手下突然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帶著冰冷觸感的東西。
她撥開那層厚厚的灰塵,一個鐵銹斑斑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扁平鐵盒,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個鐵盒,她從來沒有見過。
她小心翼翼地將它從柜子頂上抱了下來,吹去表面的浮塵,發現上面還掛著一把小小的、已經生滿了銅銹的舊銅鎖,鎖得嚴嚴實實。
正在客廳里看電視的子女們,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古董”。
“哎喲,這是什么東西?爸藏的私房錢吧?”
脾氣最火爆、也最像江德福的女兒江亞菲,第一個開了口,語氣里帶著她一貫的調侃和不以為然。
“有可能!爸那個人,看著老實巴交的,其實鬼主意多著呢!”
二兒子江衛東也跟著起哄,臉上露出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
“媽,您說這里面會不會是金條啊?我聽說以前的人都喜歡藏這個?!?/p>
最小的女兒江亞寧,則天真地幻想著,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
“都別胡說了!”
安杰瞪了他們一眼,心里卻也忍不住泛起了一絲波瀾。
江德福這個老東西,他還會藏東西?
她試遍了家里所有抽屜、柜子上的鑰匙,大大小小十幾把,沒有一把能對上那個小小的、已經有些變形的鎖孔。
就在她準備放棄,想讓兒子江衛國找個錘子來,把它直接砸開的時候,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床頭柜上。
那里,放著一個江德福生前一直掛在腰間,她卻從未見他用過的,已經磨得發亮的舊鑰匙串。
那上面,有一把小小的、已經磨得看不出本來顏色和形狀的舊鑰匙。
安杰的心,沒來由地,猛地跳了一下。
她走過去,取下那把鑰匙,用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將它插進了那個小小的鎖孔里。
“咔噠”一聲輕響。
那把鎖了幾十年光陰的舊鎖,應聲而開。
02
鐵盒打開的瞬間,并沒有子女們想象中的金光閃閃,也沒有任何價值連城的稀世寶物。
盒子里,只鋪著一層早已褪了色的、質地異常柔軟的紅色絨布。
絨布的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張小小的、邊緣已經泛黃卷曲的黑白照片。
安杰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刺痛了。
她伸出那雙即便上了年紀,依舊保養得宜、細膩白皙的手,輕輕地捏起了那張薄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江德福。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炮校學員制服,梳著那個年代最流行的二八分頭,臉上帶著幾分屬于年輕人的青澀和意氣風發,正咧著嘴,笑得一臉燦爛。
很英俊,但也……很土氣。
安杰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了彎,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然而,當她的目光,從江德福那張熟悉的臉上,緩緩地移到他身邊那個與他并肩而立的人身上時,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照片上,江德福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安杰從未見過的,面容清秀、氣質溫婉的陌生女孩。
那個女孩穿著一條在那個年代看來非常時髦的連衣裙,梳著兩條長長的、烏黑的麻花辮,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她和江德福站得很近,近到能感覺到彼此之間那種毫不設防的親密。
安杰感覺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她一輩子都以為,自己是江德福的初戀,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也是最特別的存在。
從那場讓她記憶猶新,也讓她芳心暗許的炮校舞會開始,他那雙熱辣辣的、毫不掩飾的、充滿了侵略性的眼睛,就再也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他為了她,這個成分不好的資本家小姐,毅然決然地放棄了更好的前程。
他為了她,不惜和家里鬧翻,頂著來自組織的巨大壓力,一輩子都在為她的那個所謂的“家庭出身”問題,寫著一封又一封的檢討書。
他為了她,學著喝他根本喝不慣的、又苦又澀的黑咖啡,笨拙地用著他怎么也使不順手的刀叉吃西餐。
他為了她,在這個荒涼得近乎與世隔絕的海島上,親手為她建起了一個溫暖的、可以任由她“矯情”和“窮講究”的家。
她一直以為,他那粗糙的外表下,所隱藏的所有的溫柔和深情,都只給了她一個人。
可這張照片,是怎么回事?
這個女孩,又是誰?
她是什么時候,出現在他的生命里的?是在認識自己之前,還是在認識自己之后?
無數個尖銳的問題,像無數只帶著毒刺的蝎子,在那一瞬間,瘋狂地鉆進了安杰的心里,肆意地啃噬著她。
她一輩子都引以為傲的,那份獨一無二的愛情。
她那份被一個大老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護了一輩子的驕傲。
在這一刻,被這張小小的、已經泛黃的舊照片,擊得粉碎。
她的臉色,一點一點地,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03
安杰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她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邊,手里緊緊地攥著那張薄薄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仿佛想從上面看出花來。
她試圖從照片上那個陌生女孩的眉眼之間,找出一些熟悉的痕跡,一些能夠證明這只是個玩笑的破綻。
但是沒有。
那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的女孩。
她的美麗,不是安杰自己那種帶著幾分洋氣和嬌貴的明艷,而是一種如同江南水鄉般的,溫婉恬靜的美。
那是另一種,足以讓任何男人都為之心動的美。
安杰的心,像被泡在了冰冷的苦水里,又澀又涼,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委屈。
子女們都察覺到了母親的異常。
他們輪流去敲門,她在里面卻不應聲。
他們隔著門喊她,勸她,她也始終一言不發。
最后,還是脾氣最火爆,也最沉不住氣的江亞菲,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反鎖的房門。
“媽!您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事您說出來啊,別一個人在這兒憋著,會憋出病來的!”
江亞菲看著母親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著急。
安杰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曾經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卻黯淡無光。
她將手里的那張照片,遞給了江亞菲。
“你們的父親,你們那個看似老實本分、心里只有我一個人的好父親,他心里,原來一直都藏著別人?!?/p>
她的聲音,沙啞,干澀,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自嘲。
江亞菲疑惑地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也當場愣住了。
“這……這是誰???爸他……他怎么會……”
江衛國、江衛東他們也都圍了過來,當他們看清照片上的內容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的表情。
他們印象中那個粗枝大葉,一輩子都把母親當成寶一樣,圍著母親打轉的父親,竟然還有這樣一段他們完全不知道的,隱藏至深的過去。
“會不會是爸以前的同學,或者是什么遠房的親戚?”
江衛國皺著眉頭,試圖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來安慰母親。
“你見過哪個同學親戚,會把一張小小的合影,放在一個上了鎖的鐵盒子里,藏在柜子頂上幾十年都不拿出來?”
江亞菲立刻就反駁道,她的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失望和憤怒。
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十年來,在所有子女的心中,父親江德福對母親安杰的愛,是一種近乎傳奇的存在,是他們心中最完美的愛情范本。
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兵,娶了一個喝著咖啡、讀著西洋小說的資本家大小姐。
他們磕磕絆絆,吵吵鬧鬧,卻也相濡以沫,恩愛地走過了一輩子。
可現在,這張突如其來的照片,就像一把沉重的鐵錘,將這個完美的愛情范本,砸出了一道丑陋的、無法彌補的裂痕。
他們開始懷疑,父親對母親的感情,是否真的像他們看到的那樣純粹而唯一。
他那些看似笨拙的付出和討好,背后是否也藏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愧疚和無法言說的補償?
安杰聽著子女們的竊竊私語,幾十年來建立的愛情信仰,在那一刻,開始劇烈地動搖,然后,一點一點地,轟然崩塌。
她甚至開始自嘲。
自嘲自己這一生的“小資情調”,在另一個溫婉恬靜的女人面前,或許只是一個拙劣的,可笑的替代品。
自嘲自己那份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驕傲,原來只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江亞菲看著母親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心里又急又氣。
她不相信,她那個把老婆當成眼珠子一樣疼愛了一輩子的父親,會是那樣的人。
她一把搶過那張薄薄的舊照片,像一陣風一樣沖出了家門。
“我去問!我就不信,這島上,會沒人認識這個女人!”
她先去了離家最近的王振彪政委家。
王政委正戴著老花鏡,在院子里侍弄他的那些寶貝蘭花。
“王叔,您快幫我看看,您認識照片上這個女的嗎?”
江亞菲氣喘吁吁地將照片遞了過去。
王振彪扶了扶眼鏡,接過照片,對著陽光仔細地端詳了很久。
“亞菲啊,這姑娘……面生得很吶。”
他搖了搖頭,將照片還給江亞菲。
“你爸當年在炮校的時候,我就跟他一個隊。后來上了島,幾十年都是鄰居,除了你媽,我可從沒見他跟別的女同志走得近過。”
江亞菲的心,沉下去了幾分。
她不死心,又跑去了丁繼業,也就是老丁的兒子家。
丁繼業正在家里看報紙,看到江亞菲火急火燎地闖進來,嚇了一跳。
“亞菲,你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繼業哥,你快看,這照片上的人,你見過嗎?會不會是你爸以前跟我爸提過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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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繼業接過照片,看了又看,甚至還拿出了他父親留下的那些舊相冊,一張一張地比對。
最終,他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沒印象。我爸那個人你也知道,跟我爸那是無話不談。要是真有這么個人,我爸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露過?!?/p>
從丁家出來,江亞菲感覺心更涼了。
她咬了咬牙,決定擴大范圍。
她騎上自行車,沿著那條熟悉的海島公路,開始了一場近乎偏執的尋訪。
她去問了那些早已退休,在海邊釣魚的父親當年的老戰友。
那些頭發花白的老兵們,一個個接過照片,在陽光下瞇著眼睛,看了許久。
“不認識,這女娃長得倒是挺俊,但肯定不是咱們島上的。”一個老兵肯定地說。
“是啊,老江那個人,眼里除了安大美人,哪還容得下別人?。 绷硪粋€老兵開著玩笑。
江亞菲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悶又痛。
她又去了島上的軍官家屬院,挨家挨戶地敲門。
那些看著她長大的阿姨們,熱情地拉著她的手,端詳著照片。
“亞菲啊,這姑娘誰?。块L得可真水靈。給你哥介紹對象呢?”
“不是的,王阿姨,您就說您見沒見過她?”
“沒見過,真沒見過。要是島上有這么個俊俏的姑娘,我們這些當媒婆的,還能不知道?”
一下午的時間,江亞菲幾乎跑遍了整個海島,問遍了所有可能認識父親過去的人。
可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樣的。
他們拿著放大鏡,對著那張小小的照片,仔細地辨認著照片上的那個女孩,然后都肯定地搖著頭,表示從未見過這個人。
他們也從未聽江德福提起過,他除了安杰,還認識別的什么女孩。
傍晚,精疲力盡的江亞菲回到了家。
她看著母親依舊空洞的眼神,和兄弟姐妹們愁云慘淡的臉,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
難道,父親真的把這個秘密,藏得這么深?深到連他最親密的戰友和鄰居,都一無所知?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個無解的,讓人絕望的死胡同。
04
就在全家人都對江德福感到失望時。
一直保持著冷靜,試圖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真相的江亞菲,反復端詳那張幾乎快要被她看穿的照片,意外地發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細節。
照片的背面,似乎有字。
由于年代實在太過久遠,那用鉛筆寫下的字跡,已經和泛黃的相紙幾乎融為了一體,在昏暗的燈光下,根本難以辨認。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立刻拿著照片,跑到窗邊,借著午后明亮的陽光,又從抽屜里翻出了一個老爺子生前用來讀報的老式放大鏡。
她將放大鏡湊到照片的背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著那行幾乎已經快要消失的,模糊的筆跡。
那字寫得很稚嫩,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充滿了那個年代農村青年特有的樸拙和憨厚。
當她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將那行字完整地讀出來時,她的聲音,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淚水,在那一瞬間,像決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雙眼。
在場的江衛國、江衛東等所有的子女,在聽清那句話后,都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個人都張著嘴,臉上寫滿了極度的震驚和無法言說的不可思議。
安杰更是渾身一震,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從頭頂劈中,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光亮,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