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所有人都以為,壓垮華妃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甄嬛帶來的“歡宜香”真相。
那日,冷宮的門被推開,甄嬛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割在年世蘭心上:
“皇上賞你的歡宜香里,有大量的麝香。他一面寵著你,一面親自喂你喝下絕嗣的毒藥。年世蘭,你這一生,就是個笑話!”
她等著看那張驕傲的臉如何分崩離析,等著聽一場歇斯底里的哭嚎。
然而,癱坐在地上的年世蘭,只是緩緩抬起頭。
那雙死灰色的眼睛里沒有震驚,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荒蕪。
她干裂的嘴唇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笑了,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
“歡宜香?……呵呵,原來是這個。”
她看著滿臉錯愕的甄嬛,眼中竟透出一絲悲憫,仿佛在看一個尚未知曉自己命運的可憐人。
“甄嬛,”她輕聲問,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以為,能殺死一個人的,只有麝香嗎?”
甄嬛不知道,就在她來臨之前,華妃已在兄長的遺物中,親手刨開了一個埋藏了十幾年的墳墓。那里面躺著的,是比歡宜香毒上千倍、萬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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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年世蘭覺得自己像是被泡在冰水里。
不是冬天跳進湖里的那種冰水,那種冰水是一下子刺到骨頭里,讓你猛地一哆嗦,然后就麻木了。
她現在的感覺不一樣,這水是溫吞的,從腳底心一點一點往上漫,漫過腳踝,漫過膝蓋,最后漫過心口。
等你發覺冷的時候,你已經動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往下沉。
哥哥年羹堯要倒了。
這個消息不是突然來的,是一陣一陣的風,從前朝吹進后宮。
起初是小風,吹得一些墻頭草晃了晃腦袋。
翊坤宮的奴才們走路比以前輕了,說話聲音也小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點東西,又少了點東西。
多了點什么,她看不清楚,像是憐憫,又像是等著看好戲。
少了點什么,她倒是清楚得很,少了那種見了她就腿肚子發軟的害怕。
年世蘭不在乎。
她想,我哥哥是什么人,那是給大清江山豁出命去打仗的人。
皇上是什么人,那是我的男人,是抱著我叫我世蘭的男人。一點風言風語,算個什么。
她照舊讓小廚房給她燉血燕,照舊用最好的料子做衣裳。
有一次,敬妃路過她宮門口,她隔著窗戶看見了,就讓頌芝出去,說:
“告訴敬妃,讓她進來坐坐,本宮新得了些好茶。”
頌芝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臉有點白。她說:
“娘娘,敬妃娘娘說她宮里還有事,改日再來拜見您。”
年世蘭捏著茶杯蓋的手停了一下。
以前,她叫誰過來,誰敢說自己有事?就算天塌下來了,也得先把她這里應付了再說。
她把茶杯蓋重重地扣在杯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她沒說話,頌芝和周圍的宮女太監們都跪下了,跟一排被霜打過的茄子似的。
她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沒什么意思。她揮了揮手,說:
“都起來吧,一個個杵在這里礙眼。”
她想,敬妃不敢來,是因為她膽子小。別人不來,也是因為他們膽子小。
他們怕被她哥哥的事情牽連。這很正常。但皇上不一樣。
皇上是天,是她的天。只要皇上還向著她,這些人就什么都不是。
于是她去了養心殿。她要去見皇上。她要親口問問他。
養心殿門口的太監,是蘇培盛的徒弟,叫小夏子。
以前,小夏子見了她,隔著老遠就得小跑過來,把腰彎成一張弓,滿臉堆著笑,問:
“華妃娘娘吉祥,您是來見皇上的?皇上可念著您呢。”
今天,小夏子站在那里,看見她走過來,只是不咸不淡地請了個安,說:“華妃娘娘。”
“皇上在里面嗎?本宮要見皇上。”
年世蘭說,她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帶著命令的口氣。
小夏子垂著眼皮,看著自己的鞋尖,說:
“皇上正在跟幾位大臣議事,吩咐了不見任何人。”
“任何人?”年世蘭笑了,“本宮也算在‘任何人’里面嗎?”
“娘娘,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違背。”小夏子的聲音平平的,一點起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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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恭敬是假的,他的為難也是假的。他只是在執行一個命令。一個不讓她進去的命令。
她站在那里,風從長長的甬道里灌進來,吹得她的衣角亂飛。
她想,就算是議事,總有議完的時候。我等。
她就那么站著。從日頭正當中,站到日頭偏西。腿站麻了,就換一只腳支撐。
翊坤宮的宮人來給她送手爐,被她罵了回去。
她不要。
她要讓皇上看到她的樣子。她要讓他知道,她在等他。
她相信,他只要一出門,看到她站在這里,他就會心疼。
他一定會心疼的。他們十幾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天黑了。養心殿里的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她仿佛能聽見里面隱約傳出的說話聲。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坐在龍椅上的樣子,眉頭微微皺著,手指敲著桌子。
后來,蘇培盛從里面出來了。他走到年世蘭面前,嘆了口氣,說:
“娘娘,您回去吧。皇上今天誰也不見。您這樣站著,要是凍壞了身子,皇上會心疼的。”
“他心疼?”年世蘭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要是心疼,為什么不出來見我?哪怕只見一面,說一句話也好。”
“皇上也有皇上的難處。”蘇培盛說,“娘娘,您是最懂皇上的人。回去吧。”
年世蘭看著蘇培盛。
這個跟在皇上身邊一輩子的老奴才,他的眼睛像兩口深井,什么都照不出來。
她知道,從他嘴里問不出什么了。
她轉身走了。她走得很慢,后背挺得筆直。她不能讓他們看到她垮掉的樣子。
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翊坤宮離養心殿那么近,她卻覺得像走了一輩子那么長。
回到宮里,她一句話也沒說,就那么坐在鏡子前。
鏡子里的人,臉色發白,嘴唇沒有血色,眼睛里卻燒著兩團火。
她想,沒關系。今天不見,還有明天。
只要我哥哥的事情還沒定論,我就還有機會。皇上只是一時生氣。
他氣我哥哥不知收斂,氣我以前太跋扈。等他氣消了,他就會來找我了。他離不開我的。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回到了王府,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側福晉。
他從外面回來,帶著一身的風雪,第一件事就是來她的房里。
他搓著冰冷的手,呵著白氣,笑著對她說:“世蘭,外面好冷,還是你這里暖和。”
他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頭發里,說:“還是你身上的味道好聞。”
她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枕頭是濕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手冰涼的眼淚。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角落里的歡宜香還在不知疲倦地燒著,散發出她聞了十幾年的甜膩香氣。
02
過了幾天,皇上終于召見了她。還是在養心殿。
這一次,小夏子沒攔著,蘇培盛親自把她領了進去。
殿里燒著地龍,暖烘烘的。皇上坐在書案后面,正在批折子,沒抬頭。
年世蘭跪在地上。
她從來沒這么跪過。以前她來,都是直接走到他身邊,給他磨墨,或者從后面抱住他的脖子。她等了很久,等到膝蓋都開始發疼,他才放下手里的朱筆,抬起頭看她。
“你瘦了。”他說。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年世蘭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她什么都顧不上了,膝行到他腳邊,拉著他的袍角,哭著說:
“皇上,臣妾知道錯了。臣妾以前太任性,不懂事,給皇上惹了很多麻煩。哥哥也知道錯了,他就是個武將,脾氣沖,不懂得轉彎。求皇上饒了他這一次,看在臣妾伺候您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他為大清流過血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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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無倫次,把能想到的求情的話都說了出來。
她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把她扶起來,摟在懷里,摸著她的頭說“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很復雜,有疲憊,有不忍,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像一層厚厚的霧,隔在他們中間。
他終于開口了,他說:
“世蘭,你哥哥的事,不是朕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國法在上。”
“國法?”年世蘭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那情分呢?我們這么多年的情分,難道就一點用都沒有嗎?”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就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說:“朕知道你委屈。但是,朕是皇帝。”
他說完,就抽回了手。
年世蘭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她明白了。她哥哥完了。
她想再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皇帝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扶了起來。他的動作很輕柔。他說:
“不管怎么樣,你都是朕的世蘭。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他頓了頓,又說:“朕讓御膳房做了你最愛吃的牡丹卷和栗子糕,待會兒讓蘇培盛給你送去。回去吧,好好歇著,別胡思亂想。”
他叫她“世蘭”,他說“永遠不會變”,他還記得她愛吃什么。
年世蘭就像一個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這幾根稻草。
她想,他心里還是有我的。他只是沒辦法保住哥哥。對,一定是這樣。
只要他心里還有我,我就不算輸得徹底。
她被送回了翊坤宮。沒過多久,蘇培盛真的提著一個食盒來了。
里面是精致的牡丹卷和栗子糕,還冒著熱氣。
她拿起一塊牡丹卷,送到嘴邊,卻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甜膩的味道,現在嘗起來,只剩下苦澀。
最后的判決下來得很快。年羹堯被賜死。抄家。
消息傳進宮里的時候,年世蘭正在對著鏡子梳頭。
她想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一點,她覺得皇上可能隨時會來看她。
當小太監哆哆嗦嗦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時,她手里的梳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斷成了兩截。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地轉過頭,看著那個小太監,問:
“皇上……有什么旨意給本宮嗎?”
小太監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說:
“皇上口諭,年氏……年氏驕橫跋扈,即日起,褫奪華妃封號,降為答應,遷居永巷。”
華妃。年答應。
從云端到泥土,只用了一句話的時間。
她被兩個粗壯的嬤嬤架著,往永巷走去。翊坤宮里所有的東西,她一樣都不能帶走。那些她曾經最喜歡的珠寶首飾,那些皇上賞賜給她的綾羅綢緞,都成了別人的東西。她經過御花園的時候,看到了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嬪,她們遠遠地看著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其中一個,是以前見了她都要繞道走的祺貴人。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像一條野狗一樣被拖進那個骯臟的地方時,蘇培盛又來了。
他攔住了那兩個嬤嬤,手里捧著一個半人高的木箱子。
他對年世蘭說:“年主兒,這是皇上的恩典。皇上說,這是大將軍的一些私人物品,留給您做個念想。皇上還說,您畢竟伺候他多年,讓您……好自為之。”
年世蘭看著那個箱子。箱子很舊,上面還有幾道劃痕。
她想,這是他最后的仁慈嗎?還是最后的羞辱?他殺了她的哥哥,毀了她的家族,現在又拿她哥哥的遺物來給她。
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對蘇培盛說:“替我謝謝皇上。他真是……仁慈啊。”
蘇培盛沒說話,只是把箱子交給了旁邊的小太監,示意他們跟著年世蘭一起送進永巷。然后,他對著年世蘭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年世蘭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讓她“好自為之”,是什么意思?是讓她老老實實地死,還是讓她安安分分地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個箱子,是她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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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永巷是個什么地方?就是宮里最低等的宮女太監犯了錯,才會被關進去的地方。
墻壁是灰的,地是濕的,空氣里永遠飄著一股飯菜餿掉和尿騷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年世蘭的住處,是永巷最里面的一個小單間,比她以前翊坤宮里的更衣室還要小。
一張硬板床,一張缺了腿的桌子,一個破了口的瓦罐,就是全部家當。
她搬進來的第一天,就有人來看她了。
是祺貴人。
她穿著一身亮粉色的旗裝,頭上戴著金燦燦的珠翠,在昏暗的屋子里,晃得人眼睛疼。
她沒有進來,就站在門口,用帕子捂著鼻子,好像多聞一口這里的空氣就會死掉一樣。
“喲,這不是我們不可一世的華妃娘娘嗎?怎么到了這種地方,還端著架子呢?”祺貴人咯咯地笑著,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刮過鐵板,“我今天可是特地來看看你。你以前不是最喜歡賞人‘一丈紅’嗎?你看我這身衣服,紅不紅?亮不亮?”
年世蘭坐在床邊,看著她,沒說話。她覺得累。
從里到外的累。連跟她吵架的力氣都沒有。
祺貴人見她不理自己,覺得沒意思,又挖苦了幾句,就扭著腰走了。她走后,看守的太監走進來,把一碗已經冷掉的飯菜扔在桌子上,說:
“吃吧。這還是看在蘇總管的面子上,給你留的。不然,你連這個都沒有。”
年世蘭看著那碗飯。上面飄著幾根菜葉子,米飯是黃的,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陳米。
她想吐。她一輩子都沒吃過這種東西。她把碗推到一邊。
那個箱子,被放在墻角。她好幾天都沒去碰它。她害怕。她不知道打開它會看到什么。
是哥哥的血衣?還是他臨死前寫的信?她不敢想。
可是,到了晚上,屋子里又冷又黑,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她就會忍不住去看那個箱子。在黑暗里,那個箱子就像一個沉默的巨人,靜靜地陪著她。
她想,哥哥死了,家也完了,皇上也不要她了。
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跟她有關系的,就只剩下這個箱子了。
過了不知道多少天,她終于下床了。她餓得頭暈眼花,扶著墻走到箱子旁邊。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箱子上的木紋。
這上面,也許還有哥哥手指的溫度。
她打開了箱子。
沒有她想象中的血衣,也沒有遺書。里面是一些很普通的東西。
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鎧甲的護心鏡,上面還有一道淺淺的刀痕。
幾封家書,都是很多年前,哥哥在西北打仗時寫回來的,信里說得都是打了勝仗,讓家里人放心。
還有一些小玩意兒,一個他小時候玩過的彈弓,一個雕工粗糙的木頭小人。
年世蘭一件一件地拿出來看。
她看到那個彈弓,就想起小時候,哥哥帶著她去掏鳥窩,結果被阿瑪發現,罰他跪祠堂。
她跪在祠堂外面哭,哥哥還在窗戶里對她做鬼臉,說:
“妹妹別哭,一點都不疼”。
她看到那些家書,就想起每次捷報傳到京城,皇上是多么高興。
他會拉著她的手,在眾人面前說:
“世蘭,你瞧,你哥哥又給朕立了大功!你年家,真是我大清的棟梁!”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腰桿挺得比誰都直。
她抱著那些東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終于放聲大哭。她不是為自己現在的處境哭,也不是為死去的哥哥哭。她是在為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哭。
那些日子,曾經那么真實,那么溫暖,現在想起來,卻像一場夢。
她哭累了,就靠在箱子上睡著了。
等她醒來,發現身上蓋著一件太監的舊衣服。是那個每天給她送飯的太監,叫小李子。他看她醒了,把一碗熱粥放在桌子上,說:
“主兒,吃點吧。人是鐵,飯是鋼。”
年世蘭看著他。他的臉很年輕,大概只有十六七歲。
他看著她的眼神,沒有嘲笑,也沒有憐憫,只是很平靜。
她慢慢地坐起來,端過那碗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那是她進永巷以來,吃的第一口熱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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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她開始吃飯了。她把哥哥的遺物重新放回箱子里,每天都會拿出來擦拭一遍。她不再理會那些來看她笑話的人,也不再抱怨這里的環境。
她心里有了一個念頭。她要活下去。她不相信皇上對她一點情分都沒有了。
他把哥哥的遺物送來,就是證明。
他只是在等,等風頭過去,等所有人都忘了年家,他就會把她接出去。
她要好好地活著,等著那一天。
這個念頭,就像一根細細的線,把她即將破碎的人生又重新縫補了起來。她開始學著自己洗衣服,學著忍受飯菜的餿味。
晚上冷得睡不著,她就把哥哥的那件護心鏡抱在懷里,冰冷的鐵片,卻讓她覺得有一絲暖意。她活得像陰溝里的一棵草,卑微,但頑強。
04
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整理那個箱子。
她把里面的每一件東西都拿出來,用自己已經變得粗糙的袖子擦干凈,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這個過程,讓她覺得平靜。
就好像哥哥還活著,她還在替他打理行裝一樣。
箱子里有一個小小的木制棋盒。是她送給哥哥的。
那時候她剛進王府,得了些賞賜,就挑了這塊據說是金絲楠木的料子,請人做了這個棋盒。哥哥收到的時候,高興得不得了,說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那天,她又把棋盒拿了出來。
她用手指摩挲著棋盒的表面,上面的紋路她都快能背下來了。
她打開棋盒,里面是幾顆已經有些磨損的黑白棋子。她把棋子一顆一顆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就在她拿出最后一顆棋子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這個棋盒的重量有點不對勁。太空了。
她把棋盒翻過來,用手指敲了敲底部。聲音很悶,不像是實心的。
她心里一動。她仔細地看著棋盒的底部,發現邊緣有一條非常細的縫隙。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她想起,哥哥以前跟她說過,行軍打仗,最重要的東西,都要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她的心跳開始加快。她環顧四周,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
她走到門口,從門縫里往外看了看,外面靜悄悄的。
她回到桌子前,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
這是她身上唯一還值點錢的東西了。
她用簪子尖,小心地插進那條縫隙里,輕輕地往上撬。
很緊。她用了點力氣。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棋盒的底部,竟然被她撬開了一塊薄薄的木板。那是一個夾層。
夾層里,放著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著的東西,四四方方的,像一本書,又像一個卷軸。
油布外面,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年世蘭的手開始發抖。她有一種預感,這里面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是哥哥留下的兵法?還是……什么別的?
她解開麻繩,一層一層地剝開油布。油布有好幾層,包得很仔細,顯然是為了防水防潮。
當她剝開最后一層油布時,她看到了一卷用明黃色絲綢卷起來的卷軸。
明黃色。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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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一下子就屏住了。她慢慢地拿起那卷絲綢,觸手冰涼。卷軸的一端,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紅印。
她認得那個印章。
那是皇帝的私印。他以前寫情詩給她的時候,就喜歡用這個印章。
為什么?為什么哥哥的遺物里,會藏著一卷蓋著皇帝私印的卷軸?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她拿著卷軸,坐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子里沒有點燈,她整個人都陷在黑暗里。她覺得這個小小的卷軸,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起了蘇培盛送箱子來時說的話。他說,這是皇上的恩典。
恩典?這真的是恩典嗎?還是一個早就為她準備好的,更深的陷阱?
她害怕了。她想把這個東西重新包好,塞回夾層里,假裝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
可是,她的手卻不聽使喚。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解開了系著卷軸的絲帶。
絲帶滑落。卷軸在她的腿上,自己展開了一點。露出了里面用朱砂寫的字。
那字跡,她太熟悉了。
龍飛鳳舞,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是他的字。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她的眼神變得決絕。
她想,不管這里面寫的是什么,她都必須要看。
她要知道,她這一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活著,或者不明不白地死去。
她用顫抖的手,將那卷明黃色的絲綢,緩緩地,全部展開。
05
卷軸鋪開在她的腿上,明黃的底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塊發著微光的烙鐵。
上面的字,是用朱砂寫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日期。
那個日期,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了她的眼睛里。
那不是最近的日期,也不是她哥哥出事前的日期。
那是一個很早很早以前的日期。那時候,她才剛剛進入雍親王府,是他最得寵的側福晉。
那時候,她哥哥年羹堯雖然已經嶄露頭角,但遠沒有到后來功高震主的地步。
那時候,是她人生中最甜蜜,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他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寫下這樣一封需要被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密詔?
她的目光,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讀。
開頭的文字,很平實,像是在分析一道策論。
說的是年氏一族。
說年家世代將門,軍功赫赫,是國之棟梁。但也正因為如此,其勢力必須加以控制和平衡,絕不可使其坐大,重蹈前朝外戚專權之覆轍。
年世蘭看到這里,心涼了半截。她一直以為,皇上重用哥哥,是因為欣賞他的才華,是因為他們是姻親。
她從來沒有想過,早在那么多年以前,在她和他還在花前月下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冷靜地盤算著,如何“控制”和“平衡”她的家族。
她繼續往下看。
卷軸上提到了她。他稱她為“年氏女”。
“年氏女,性情剛烈,頗有才智,貌美善妒,然其心純摯,于朕一往情深,此為可用之棋也。”
可用之棋。
這四個字,像四把鈍刀子,在她的心上來回地割。
她引以為傲的愛情,她恃寵而驕的資本,在他眼里,只是一枚“可用之棋”。
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了。她想停下來,不想再看了。可是她的眼睛卻像被釘在了紙上一樣,挪不開。
密詔上寫著,對“年氏女”的寵愛,是安撫年羹堯,并使其為己所用的“最優策略”。
皇帝用一種近乎冷酷的筆調分析道:給予她椒房之寵,讓她在后宮的地位超越旁人,能最大限度地滿足年羹堯的虛榮心和年氏一族的榮耀感。只要她盛寵不衰,年羹堯就會認為自己圣眷正濃,從而更加忠心耿耿地為他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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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蘭想起了那些年。他為她修建了翊坤宮,宮里的陳設比皇后宮里還要好。他賞賜給她的東西,永遠是最多、最新鮮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宮里留宿,讓整個后宮的女人都嫉妒得發瘋。
她以為那是愛。她以為那是獨一無二的專寵。
現在她才明白,那不是愛。
那是一場公開的政治表演。她是主角,整個后宮是舞臺,而唯一的觀眾,是遠在西北的她的哥哥。
她的每一次承寵,每一次被賞賜,都是皇帝寫給她哥哥的一封信,信上寫著:
你看,你的妹妹在我這里過得很好,你該知道怎么做了吧?
她的身體開始發冷,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冷。她抱緊了自己的胳膊,但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她想起了自己那個沒能出生的孩子。那是她一輩子的痛。
她一直以為,是端妃,是后宮里那些嫉妒她的女人害了她。
她恨了端妃那么多年,折磨了她那么多年。
現在,她在這卷她以為是“恩典”的遺物里,看到了最殘酷的真相。
她的目光,落在了卷軸的最后幾行字上。
那幾行字,像是用盡了所有的朱砂,紅得刺眼,紅得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色。
06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字,每一個字都像一個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她的眼球上。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聲音很輕,像是在說夢話。
“……然,年氏一族羽翼已豐,其勢日盛,不得不防。朕之恩寵,可安其心,亦可使其驕。驕則易縱,縱則易敗。此為長久之計。”
“然”……又是一個“然”。前面說的那些,都是假的。這個“然”字后面的,才是他真正想說的。
她看著那一行字,覺得自己的血都涼了。他給她的恩寵,不僅是為了安撫哥哥,還是為了讓她變得驕縱。他要讓她恃寵而驕,要讓她目中無人,要讓她得罪所有的人。因為一個驕縱的人,是最好對付的。一個沒有朋友,只有敵人的人,倒下的時候,才不會有人扶。
原來,她這么多年的飛揚跋扈,她以為是自己性格使然,是他的愛給她的底氣。
到頭來,竟然也是他默許甚至縱容的結果。
他就像一個養鷹的人,每天喂她最好的肉,讓她以為自己是天空的霸主,卻早就在她的翅膀上系了一根看不見的線。
只等有一天,他想收回的時候,輕輕一拉,她就得從天上掉下來。
她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她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晃動。
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才穩住自己,讓目光繼續往下移動。
她看到了最下面,也是最致命的那句話。
“然,為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