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高考放榜那天,我的名字高高掛在全市理科榜首。
賀喜的電話幾乎打爆了手機,記者們將我和母親在君悅酒店套房里團團圍住。
閃光燈下,母親握緊我的手,臉上是冷靜的從容。
“請問陳陽同學,你成功的秘訣是什么?”
一個女記者將話筒遞到我面前,眼中充滿期待。
我看著鏡頭,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秘訣,是我母親在高考前一晚,冒著傾盆大雨帶我逃離了那個家?!?/p>
滿場嘩然,記者們興奮地交換眼神。
“能具體說說嗎?”
01
六月的晚風裹挾著稻田蒸騰出的悶熱氣息,從三樓窗戶鉆進來,卻怎么也驅(qū)不散滿屋子的煙味和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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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上的石英鐘,時針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指向了九點。
距離明天那場決定無數(shù)年輕人命運的大考,只剩下不到十二個小時了。
我叫陳默,正在度過人生中最漫長也最關(guān)鍵的一個夜晚。
“胡了!清一色帶幺九!給錢給錢!”
一聲尖利刺耳的歡呼驟然撕裂客廳的嘈雜,嬸嬸王秀英把面前的麻將牌猛地向前一推,豐腴的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得意。
嘩啦啦的洗牌聲像是成群結(jié)隊的烏鴉在耳邊盤旋聒噪,把我剛剛在腦中梳理清晰的那段文言文釋義攪得七零八落。
我的房門緊閉著,可這扇薄薄的木板門,在叔叔一家?guī)淼摹盁狒[”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層窗戶紙。
叔叔陳建業(yè)嘴里叼著煙,將幾張皺巴巴的鈔票甩在麻將桌面上,煙灰隨之抖落一地。
“你這手氣,今天真是邪了門了?!彼らT洪亮,每個字都像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打著我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
“那可不,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眿饗鹨贿吺帜_麻利地把錢攬到自己面前,一邊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我緊閉的房門,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穿透門板,“我說大哥大嫂,你們家陳默明天就高考了,我們過來陪著,熱鬧熱鬧,也算是給他鼓鼓勁、放松放松,孩子嘛,別繃得太緊,弦會斷的?!?/p>
父親陳建國正好端著一盤切好的冰鎮(zhèn)西瓜從廚房走出來,臉上掛著慣有的、略帶憨厚的笑容:“是是,他嬸子說得對,就是怕孩子太緊張。來,吃西瓜,解解暑?!?/p>
而我的母親林薇,始終沒有出聲。
她安靜地坐在沙發(fā)的角落,手里拿著一本過期的雜志,指尖搭在頁面上,卻很久沒有翻動一頁。
客廳頂燈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我從狹窄的門縫里望出去,只能看到她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以及那半邊冰冷得如同覆了寒霜的側(cè)臉。
這一切的混亂,始于今天傍晚時分。
叔叔一家三口,提著一箱臨近保質(zhì)期的牛奶和一小袋普通蘋果,沒有提前打招呼便徑直上門。
他們的兒子,我的堂弟陳昊,今年正讀高二,成績在年級里長期墊底。
剛一進門,叔叔就扯著嗓子嚷嚷:“明天我大侄子要上戰(zhàn)場了,我們?nèi)铱倓訂T,過來給他加油助威,壯壯行色!”
然后,他們就像變戲法似的,從自帶的那個大帆布袋里,熟練地掏出了折疊麻將桌和兩副麻將,極其自然地在我們家不算寬敞的客廳里,支起了這方“戰(zhàn)意正酣”的牌局。
我嘗試戴上降噪耳機,可那穿透力極強的搓麻將的嘩啦聲,混雜著他們時而興奮、時而懊惱的高聲議論,像是無數(shù)根細密又尖銳的鋼針,持續(xù)不斷地扎進我的耳膜,鉆進我的腦子。
“哎,陳昊,別光顧著自己玩手機,去給你哥送盤水果,叫他別學了,出來歇會兒,勞逸結(jié)合嘛!”嬸嬸拔高嗓音沖著窩在另一邊沙發(fā)上玩手游的堂弟喊道。
我的房門被不太客氣地推開,堂弟陳昊端著一盤西瓜,臉上掛著明顯的不情愿,晃了進來。
他把盤子不算輕地擱在我的書桌上,幾滴紅色的西瓜汁濺出來,恰好落在我剛剛做完的一套數(shù)學模擬卷上,迅速暈開一小團模糊的墨漬。
“我媽讓給你的?!彼擦似沧?,眼神里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更明顯的嫉妒,“還學呢?裝什么勤奮,好像學成這樣就能穩(wěn)上清華北大似的。”
我捏緊了手中的筆,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戳出一個深深的、黑色的墨點。
我沒有抬頭看他,只是壓低了聲音,盡可能平靜地說:“出去的時候,麻煩把門帶上?!?/p>
陳昊似乎還想回嗆一句什么,但接觸到我沒有絲毫溫度的眼神后,最終還是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轉(zhuǎn)身甩門而去。
“砰”的一聲巨響,讓整個屋子都驟然安靜了那么一瞬。
隨即,嬸嬸那帶著明顯矯飾意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像是特意說給門內(nèi)的我聽:“這孩子,真是的,叫他給哥哥送點吃的,還鬧起脾氣來了。不像我們家陳默,從小就懂事,就知道抱著書本啃。不過啊,這讀書也不能死讀,讀成書呆子就更沒用了。現(xiàn)在這社會,混得好不好,關(guān)鍵還得看人脈,看情商,會不會來事兒?!?/p>
父親只能尷尬地笑著打圓場:“呵呵,小孩子嘛,都這個脾氣,叛逆期,理解理解。”
唯有母親,依舊保持著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將幾乎要潰散的注意力重新強行拉回到眼前的書本上。
可那些原本爛熟于心的公式和定義,此刻在眼中卻變得無比陌生和扭曲。
腦海里反復盤旋回蕩的,全是嬸嬸那句帶著譏誚的“讀書死讀,讀死書”。
我心里比誰都清楚,他們絕不是真心來給我“放松”的。
我的成績,一直以來都是這個大家庭里一根不大不小、卻總在某些時刻隱隱作痛的刺。
尤其是在叔叔陳建業(yè)的眼里。
父親性格老實本分,大半輩子都在一家老牌工廠里做著按部就班的技術(shù)工人。
而叔叔則自詡頭腦活絡(luò),很早就辭職下海經(jīng)商,開了間規(guī)模不大的飯館,自覺在經(jīng)濟上和見識上都高人一等。
可他唯一的寶貝兒子陳昊,偏偏在學習上處處被我壓過一頭。
每一次家族聚會,無論大小,只要有人提起我的成績和獎狀,都會瞬間成為叔叔一家人臉上那層揮之不去的陰云的來源。
而明天的高考,就是最終審判日的到來。
我若考好了,他們的臉色恐怕會更加難看,心里那點不平衡會發(fā)酵得更厲害。
我若是考砸了,最高興、最如釋重負的,恐怕也正是他們。
“碰!”
又一聲刻意拔高的大喊,伴隨著麻將牌重重拍在桌面上、連帶桌子都微微震動的聲響。
我終于煩躁地丟下了筆,胸口像是被一團濕透的棉花死死堵住,悶得幾乎喘不過氣。
就在我情緒快要失控的邊緣,房門被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響了。
我以為又是陳昊,極度不耐煩地沖著門口說:“又干什么?”
門被推開一條縫,是母親林薇。
她側(cè)身走了進來,隨即反手輕輕關(guān)上門,動作流暢地將門外那片令人頭疼的喧囂隔絕開來。
她沒有開我房間的燈,室內(nèi)只有從門縫和窗簾透進來的、客廳那昏黃而不穩(wěn)定的光線。
“媽?”我有些意外,聲音里帶著未消的煩躁。
母親走到我身邊,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口問我復習得怎么樣,還有沒有哪里不懂。
她只是伸出手,用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我試卷上那灘被西瓜汁暈染開的墨跡。
“把你的書包收拾一下,身份證,準考證,還有你常用的復習資料,都仔細檢查好,帶上?!彼穆曇魤旱煤艿停瑓s帶著一種我從未感受過的、不容置疑的冷靜力量。
我愣住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收拾東西?現(xiàn)在?去哪兒?”
母親抬起頭,目光穿透房間的昏暗,精準地落在我的臉上。
那一刻,我看到她眼中閃爍著一種我極其陌生的光芒,像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鋼鐵,冰冷,堅硬,而又鋒利無比。
“他們從進門開始,就沒安好心?!彼蛔忠活D,聲音輕得像耳語,分量卻重如千鈞,“你叔叔坐的那個位置,是上風口,他抽的煙,全都往你房間這邊飄。你嬸嬸每次喊‘胡了’,聲音都比平時高至少一個調(diào),生怕你聽不見。還有陳昊,他剛才進來,腳步重得像是故意要踩碎地板?!?/p>
我怔怔地聽著,這些細節(jié)我當時只覺得煩躁,母親卻像最精密的雷達,全部捕捉并分析了。
“他們不是無心,是故意的?!蹦赣H拉開我的衣柜,拿出那件為了考試新買的、吸汗透氣的棉質(zhì)短袖,動作利落地疊好,“他們在給你制造一個無法專注、充滿干擾和壓力的環(huán)境。等你明天精神萎靡,考砸了,他們就會換上一副‘惋惜’的嘴臉,說‘哎呀,早知道我們就不來了’,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心里說不定怎么偷著樂呢?!?/p>
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手術(shù)刀,瞬間剖開了那層名為“親情”的溫情外衣,露出了底下早已化膿潰爛的、名為“嫉妒”的猙獰傷口。
一股寒意從我的尾椎骨迅速竄起,蔓延至全身。
“那……爸爸他……”我喉嚨發(fā)干,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你爸爸?”母親的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他這輩子,都活在自己編織的‘兄弟同心’的美夢里,看不透,也不愿意看透。指望他站出來,我們娘倆今晚就得在這個噪音地獄里硬熬到天亮?!?/p>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戴了很多年的舊表:“現(xiàn)在九點三十五分,時間還來得及。我叫的車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了。你現(xiàn)在就出去,什么都別說,什么都別看,直接換鞋出門,上車。”
“那你呢?”我急忙追問,心里涌起一陣不安。
“我留在這里,應付他們?!蹦赣H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小默,你記住,從這一刻開始,你的世界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明天的考試。其他所有的麻煩、所有的聲音,都交給我來處理?!?/p>
一股混雜著暖流和緊張的情緒沖擊著我的心臟。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背上那個瞬間感覺沉重了許多的書包。
再次深吸一口氣,我擰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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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的“戰(zhàn)況”似乎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煙霧比之前更加繚繞,四張圍坐在麻將桌邊的臉,在燈光和煙霧的映襯下,因為賭博的興奮和算計的緊張,都顯得有些許扭曲。
父親還在旁邊扮演著殷勤的服務員角色,不停地給他們續(xù)茶水、遞煙灰缸。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現(xiàn)。
我依照母親的囑咐,垂下眼簾,目光只盯著腳下的路,徑直走向門口的鞋柜。
就在我彎腰準備換鞋的瞬間,嬸嬸那如同探照燈似的視線還是掃了過來。
“哎?陳默,這都幾點了,你背著書包是要上哪兒去???”
她的聲音如同按下了暫停鍵,剎那間,麻將聲停了,所有的談笑風生停了,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固體。
父親也愣住了,手里還拿著熱水壺,看看我,又看看從我房間里從容走出來的母親:“小薇,這……孩子這是?”
我緊張得手心瞬間沁出一層薄汗,喉嚨發(fā)緊,不知該如何作答。
母親卻無比自然地走到我身邊,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有些翻折的衣領(lǐng),然后抬起頭,對著滿臉錯愕的眾人,展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歉意的微笑:“孩子覺得家里有點悶,復習也遇到瓶頸了,我讓他去樓下關(guān)系好的同學家借住一晚。幾個孩子湊在一起,還能互相問問問題,討論討論重點,環(huán)境也安靜些?!?/p>
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幾乎無懈可擊。
叔叔陳建業(yè)的眉頭卻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去同學家?這都什么時候了!明天還要考試呢,住別人家里哪有自己家方便、自在?萬一睡不習慣,影響明天狀態(tài)怎么辦?”
“就是啊,大嫂?!眿饗鹆⒖探舆^話頭,臉上堆起那種模式化的假笑,“我們就是擔心陳默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才特意全家出動過來陪他的。這怎么還要往外跑呢?是不是……嫌我們在這兒說話打牌,吵著他了?”她刻意頓了頓,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要是真嫌我們吵,你說一聲,我們這把打完就不打了唄,立馬收攤!”
她嘴上說著“不打了”,手卻緊緊地護著自己面前那副即將聽牌的麻將,身體也沒有半點要離開座位的意思。
這就是他們慣用的語言陷阱,輕輕松松就把“不懂事”、“不近人情”的帽子扣到了我們頭上。
如果我或者母親此刻承認是嫌他們吵,那立刻就會變成我們理虧,是母親不會教育孩子,是我嬌氣、不體諒長輩的“好意”。
父親的臉色果然變得有些難看,在他看來,母親這樣的安排,無疑是在打弟弟一家的臉,駁了他們的“好意”。
“小薇,你這么做是不是有點欠考慮了?弟弟弟妹也是一片好心,咱們這樣……”父親搓著手,語氣里帶著為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