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56只鵝?怕是早就讓黃鼠狼啃得渣都不剩了!」
李大成蹲在工地食堂門口,扒拉著盒飯,工友老周的話像一根刺,直往他心窩子里扎。
一年半之前,他心里揣著個發財夢,坐上火車去了南方。
家里那56只鵝,讓隔壁的周大媽幫著照應。
這會兒手里捏著辛苦攢下的工錢,他歸心似箭往家趕。
一腳踏進院子,荒草瘋長,都快沒過膝蓋了。
李大成心里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把鵝舍的門推開。
看清里面的情形,他當場就愣在那兒,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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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成,你這一走,家里那56只鵝咋弄?」隔壁周大媽站在老李家的院門外,胳膊底下夾著一捆剛從地里薅回來的野菜,臉上全是擔心。
李大成正貓著腰往舊蛇皮袋里塞衣服,聽見周大媽說話,直起身子拍了拍袋子上的土,嘆了口氣說:「大媽,我在鵝舍里存了好多飼料,還弄了個能自己出水的裝置,撐到過年回來應該沒啥問題。」
他停了一下,眼睛望著村口那條坑坑洼洼的土路,又補了一句:「村里現在啥活都找不著了,連給人幫忙收莊稼的機會都沒有,不出去打工,真要喝西北風了,總不能守著這破屋子餓死吧!」
那是2019年剛入冬的時候,32歲的李大成就這樣撇下祖上傳下來的老房子,撇下那56只養了小半年的本地白鵝,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個人踏上了去東南沿海城市打工的路。
李大成命苦,爹媽走得早。
老爹是在鎮上給人蓋房子的時候,腳底下一滑,從三樓的架子上栽了下來,人抬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老娘本來就有心臟病,經不起這個打擊,熬了不到五個月,也跟著去了。
爹媽走后,留給李大成的就只有村西頭那棟墻根都快泡爛、刮風下雨屋里直漏水的土房子。
這些年,李大成一個人撐著這個家,在村里村外到處打零工,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添。
村里的年輕人早就陸陸續續出去闖蕩了,留下來的不是老人就是娃娃。
李大成其實老早就想出去,可心里總覺得不能把家扔空了,得留點念想。
2019年開春那會兒,他一咬牙,找鎮上開糧油店的姑父借了七千塊錢,從隔壁縣的養殖場抱回來56只鵝苗。
他心里盤算著,把這些鵝養大養肥,趕上好價錢賣出去,能賺點錢把房子修一修,再攢點本錢做點小買賣。
鵝苗剛買回來的時候,一個個就巴掌那么大,渾身黃絨絨的毛,擠在筐子里「嘎嘎」叫個不停,那叫聲又嫩又脆。
李大成特意把后院廢棄的豬圈收拾出來改成鵝舍,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先去鵝舍添料加水,晚上還得再去鏟一遍鵝糞,忙得腳不沾地。
村里的赤腳獸醫劉老三看他養得認真,時不時過來指點幾句:「大成,這鵝最怕悶熱,你這棚子得留幾個透氣的窟窿。」李大成聽了就立馬動手改。
小半年過去,56只鵝長得膘肥體壯,每只少說都有七八斤,看著精神得很。
按說這時候把鵝賣了正好趕上中秋節的好行情,可來村里收鵝的販子給的價太低,一只鵝才給四十來塊錢,李大成左算右算覺得虧,死活舍不得賣。
他尋思著再養兩個月,等鵝再長大些,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到時候手里的錢也能更寬裕點。
可就在他琢磨著怎么把鵝養得更好的時候,村里的活計卻越來越少了。
以前還能幫村里人插秧收谷子、去鎮上給小廠子干雜工,現在這些機會都沒了,李大成口袋里的錢越來越見底,連給鵝買飼料的錢都快湊不齊了。
他躺在那張咯吱作響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宿,最后還是橫下心來決定出去打工。
他心里明白,再不出去掙錢,別說養鵝了,自己下個月吃飯都成問題。
可這56只鵝怎么辦呢?
他想來想去,找到了住在隔壁院子的周大媽。周大媽是村里出了名的熱心腸,誰家有點啥事她都愿意搭把手。
李大成把自己的打算跟周大媽說了,周大媽二話沒說就應下來了。
「大成你放心出去掙錢,這些鵝我每天都去瞅兩眼,保準讓它們吃飽喝足。」周大媽拍著胸脯保證。
李大成還是不放心,又跑到鎮上的農機站買了一個二手的自動投料器,他照著說明書鼓搗了半天,總算把投料器裝到鵝舍里,只要在料桶里裝滿飼料,機器就能定時定量地往食槽里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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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鵝舍角落里堆了七袋飼料,又把原來的小水盆換成能裝五十多升的大塑料桶,灌得滿滿當當。
「這樣應該能撐到我過年回來吧。」他站在鵝舍門口,看著那些在棚子里晃悠的鵝,自言自語。
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鵝舍的圍欄,松動的地方用鐵絲重新綁緊,生怕有野狗或者黃鼠狼溜進來禍害鵝。
村口賣雜貨的老陳頭正好路過,看他忙活,感慨道:「大成這孩子實在,出門在外可不容易,你照顧好自己。」李大成點點頭,心里一陣酸。
2019年11月10號那天,天剛蒙蒙亮,李大成就背著那個洗得發白的蛇皮袋,手里還提著周大媽硬塞給他的一兜子煮雞蛋,踏上了去鎮上火車站的路。
周大媽和村里幾個相熟的老人一直把他送到村口,周大媽還在不停叮囑:「大成,到了城里可得照顧好自己,別太拼命,沒錢了就跟家里說,鵝你不用惦記,我會照看好的。」
「謝謝大媽,也謝謝大家伙,麻煩你們了,等我回來給你們帶城里的稀罕物。」李大成對著周大媽和老人們深深鞠了一躬,眼眶有點發紅。
劉老三也來送行,塞給他一盒治拉肚子的藥:「年輕人出門在外,水土不服是常有的事,備著。」
「跟咱們這些老鄰居還說啥客氣話,到了城里好好干,早點回來。」周大媽擺擺手,眼里滿是不舍。
火車站臺上擠滿了和李大成一樣外出討生活的人,大家都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臉上帶著對未來的盼頭和對家鄉的不舍。
李大成好不容易擠上火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火車開動后,他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和田野,心里全是對家里那56只鵝的牽掛。
他不曉得自己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也不曉得那些鵝能不能平安等到他回來。
車廂里擠滿了人,空氣中彌漫著方便面的味道、汗水的味道,還有人身上帶著的鄉土氣息。
有人在大聲跟家里人打電話報平安,有人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打盹,還有人在低聲議論著到了城里要找什么樣的活計。
旁邊座位上一個染著黃頭發的小伙子,一邊啃雞爪一邊刷手機,雞爪的香味直往李大成鼻子里鉆,他咽了咽口水,從兜里摸出周大媽給的雞蛋,剝了一個慢慢吃著。
李大成靠在窗戶上,看著窗外漸漸變暗的天色,心里一遍遍想著家里的鵝,想著它們會不會好好吃東西,想著周大媽會不會按時去照看它們。
火車「轟隆隆」地向前跑著,他的心卻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一樣,越來越沉。
02
火車開了整整兩天一夜,總算到了東南沿海的一座工業城市——海川市。
李大成跟著人流下了火車,走出出站口的那一刻,他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鎮住了。
高樓大廈一棟挨著一棟,像一根根巨大的柱子直插云端,馬路上汽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喇叭聲、發動機聲攪和在一起,還有到處都是的霓虹燈招牌,閃得人眼睛發花。
這和他生活了三十來年的李家屯完全不一樣,村里最高的房子也就兩層,路上跑得最多的是自行車和電動三輪,晚上除了幾家小賣部亮著燈,別的地方都是黑乎乎的。
李大成站在火車站廣場上,看著眼前這陌生又熱鬧的景象,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他在廣場上站了足足有小半個鐘頭,才想起從家里帶來的那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建筑工地的地址,是他遠房表弟幫忙打聽的。
他按照紙條上的地址,一路問一路找,總算找到了那個建筑工地。
工地的承包商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姓孫,右邊眉毛上有顆黑痣,說話嗓門大,看起來挺精明。
孫老板上下打量了李大成一番,看到他身板結實,手上還有常年干活留下的老繭,才開口問道:「小伙子,你以前干過重活沒有?都會干啥?」
李大成趕緊點點頭,把腰板挺了挺,老老實實回答:「老板,我在家的時候經常幫人搬東西、種地收糧,還給自家搭過棚子,搬磚、扛水泥、架腳手架這些賣力氣的活我都能干,您放心,我不怕吃苦。」
孫老板聽了,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行,那你就留下來干吧,一天220塊錢,包吃包住,要是愿意加班,晚上加班每小時再加25塊,你看成不成?」
李大成聽到這個待遇,心里一下子樂開了花,他之前還擔心工錢太少,沒想到比自己預期的還高,他趕緊答應:「成,老板,我干,我肯定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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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李大成就跟著其他工人一起爬起來了。
工地上的活比他想象中還要累、還要臟,每天早上六點就要準時到工地開工,一直要干到晚上七八點才能收工,有時候趕上工期緊,還要加班到半夜。
搬磚的時候,他一次要搬十好幾塊,沉甸甸的磚頭壓得他胳膊都酸麻了;扛水泥的時候,一袋水泥有一百斤重,壓在肩膀上,疼得他直咧嘴,肩膀很快就磨紅了,后來還起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結疤,結疤了再磨破,來回折騰幾次,肩膀上就留下了厚厚的繭子。
工地上有個老鄉叫馬貴,比李大成早來半年,人很仗義,看李大成是新手,就主動教他怎么省力氣:「搬磚的時候別光用胳膊,腰和腿也要使勁,這樣能撐得久。」李大成記在心里,干活時就照著做,果然沒那么累了。
可就算再累再疼,李大成也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苦、喊過一聲累,他總是悶頭干活,別人歇著的時候,他還會主動去幫著收拾工具、清理場地。
工地上的工人都住在簡易的工棚里,十幾個人擠在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棚子里,里面擺著幾張上下鋪的鐵架床,床和床之間挨得特別近,連翻個身都費勁。
夏天的時候,工棚里像個大蒸籠,就算開著風扇,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渾身都被汗水泡透,黏糊糊的特別難受;冬天的時候,工棚四處漏風,冷得像個冰窟窿,晚上裹著厚被子還是覺得冷,常常半夜被凍醒。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工棚里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還有人說夢話、磨牙,吵得李大成很難睡著。
每到這時候,他就會想起家里的土房子,想起后院的鵝舍,想起那些「嘎嘎」叫的鵝,不曉得它們現在咋樣了,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健康,是不是還能按時吃上飼料。
工地上的伙食也很差勁,早上只有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稀飯和硬邦邦的饅頭,中午和晚上都是大鍋菜,要么是炒白菜,要么是炒土豆,偶爾能看到一點肉沫,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李大成卻從來沒有挑過食,不管是什么菜,他都能扒拉兩大碗米飯,他知道自己干活消耗大,只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才能多攢點錢。
每個月發工錢的時候,是李大成最高興的時候,他會把工錢仔細數一遍,然后把大部分錢都存到銀行卡里,只留下一點零花錢,用來買牙膏、香皂這些必需品。
他不抽煙、不喝酒,也從來不去網吧打游戲,更舍不得買新衣服,身上穿的還是從家里帶來的舊衣服,破了就自己縫縫補補繼續穿。
工友們休息的時候,經常會約著一起去工地附近的小飯館喝酒吃肉,或者去網吧上網,每次有人喊李大成一起去,他都婉言謝絕。
馬貴有時候勸他:「大成,你也太省了,偶爾出去放松放松,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李大成笑笑說:「家里還等著錢用,我多攢點心里踏實。」
他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干活上,只要工地需要人加班,他都會第一個報名,就算累得腰酸背痛,只要想到能多賺點加班費,能早點攢夠錢回家,他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冬天就來了。
冬天的工地上,活更難干了,水泥一到晚上就會凍得硬邦邦的,早上要用熱水澆半天才能化開,砂漿攪拌起來也特別費勁,冰冷的水泥漿濺到手上,凍得人骨頭都疼。
李大成的手很快就被凍裂了,一道道裂口深得嚇人,稍微一碰就疼得鉆心,他就在手上纏上膠布,繼續干活。
工地的炊事員老張頭看不過去,給了他一罐豬油:「小伙子,睡前抹點這個,裂口好得快。」李大成收下了,心里暖暖的。
他心里一直盼著能早點攢夠錢,能在春節前回家,到時候就能看到家里的鵝了,看看它們還剩多少只,能賣的就賣掉,賣不了的就繼續養著,反正自己手里有了錢,就能把家里的日子過好一點。
李大成每天都在心里盤算著回家后的日子,想著怎么把鵝舍修得更好,想著怎么再買點鵝苗擴大養殖規模,干活也更有勁頭了。
可就在他滿心盼著春節回家的時候,一件想都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離春節還有一個來月的時候,孫老板突然把所有工人召集到一塊兒,臉上帶著歉意說:「兄弟們,實在對不住大家,現在開發商的工程款還沒到賬,你們這個月的工錢得往后拖一拖,等工程款下來了,我一定第一時間把工錢發給大家。」
工地上的工人們一聽這話,都急了,紛紛圍上去找孫老板要說法,有的人甚至還跟孫老板吵了起來。
「老板,我們都是靠工錢吃飯的,拖工錢我們怎么過日子!」
「就是,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還等著拿工錢回家呢!」
孫老板被圍在當中,臉上的歉意變成了不耐煩,他揮了揮手,大聲說道:「嚷嚷什么嚷嚷!我又不是不給你們工錢,只是暫時拖幾天,等工程款一到,我肯定給你們結清,都別在這兒鬧了,該干活的干活去!」
李大成心里也特別著急,他早就買好了回家的火車票,還想著拿了工錢給周大媽和村里的老人們買點禮物,可現在工錢被拖著,他連回家的路費都成了問題。
可他也沒法子,只能跟著其他工人一起繼續在工地上干活,每天盼著孫老板能早點把工錢結清。
春節很快就過去了,李大成最后還是沒能回家。
除夕那天,工棚里只剩下他和馬貴還有另外一個沒買到票的工友小劉,他們三個人煮了一鍋泡面,就著從家里帶來的咸菜,就算是過年了。
吃泡面的時候,馬貴掏出手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那邊傳來孩子「爸爸新年好」的聲音,馬貴眼圈一下就紅了。
李大成看著手機里老家的照片,心里空落落的,他又想起了家里的鵝,不曉得它們還在不在,不曉得周大媽有沒有好好照看它們,不曉得它們有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他躺在床上,望著工棚破舊的棚頂,聽著外面偶爾傳來的鞭炮聲,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03
工錢被拖著的事情,一直沒有著落。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工人們幾乎天天都去找孫老板要工錢,可孫老板每次都說「快了快了,工程款馬上就到了」,但每次都是嘴上說說,從來沒有實際行動。
李大成也跟著其他工人一起催過好幾次,可每次孫老板要么找各種借口搪塞,要么就躲著不見人。
「大成,不是我不給你們發工錢,實在是開發商那邊一直拖著工程款,我也沒辦法,你再等等,下個月工程款肯定能到,到時候我一定給你結清。」有一次,孫老板在工地辦公室里,拍著李大成的肩膀說,語氣里滿是「無奈」。
李大成看著孫老板的樣子,心里雖然著急,卻也沒有別的法子,他只能繼續等。
他也想過不干了,可一想到自己已經在工地上干了大半年,要是現在走了,之前的工錢可能就真的要不回來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血汗錢,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拖著,轉眼間就到了2021年的春天,李大成已經在工地上熬了整整一年零五個月。
這一年多里,發生了很多事情,最讓他頭疼的是,他的手機在一次加班的時候不小心摔壞了,屏幕碎得不成樣子,按鍵也失靈了,根本沒法用。
他本來想攢點錢買個新手機,可一想到自己還沒拿到拖欠的工錢,還想著回家后要修房子、養鵝,就又舍不得了。
反正他在城里也沒什么親戚朋友,除了偶爾給家里打個電話,手機也沒什么用,壞了就壞了吧,他這樣安慰自己。
馬貴看他沒手機,說:「大成,我這有個舊手機,你先湊合用著。」李大成擺擺手謝絕了:「不用了,省得欠人情,我再撐撐。」
可自從手機壞了之后,他就和村里徹底斷了聯系,再也沒法給周大媽打電話問鵝的情況,也不知道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周大媽是個熱心人,肯定會好好照看鵝的,而且自己當初裝了自動投料器,還存了那么多飼料,鵝應該不會餓死的。
可就算這樣想,他心里還是隱隱不安,總是擔心鵝會出什么岔子。
工地上的活依然像以前一樣又累又苦,春天的時候還好,天氣不冷不熱,干活還能舒服一點。
可一到夏天,就變得特別難熬,太陽像個大火球一樣掛在天上,火辣辣地烤著大地,工地上的溫度能到四十多度,地面被曬得滾燙,光著腳根本沒法站在上面。
李大成每天都要灌好幾大壺水,可還是覺得嗓子冒煙,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一遍又一遍,擰出來的水能裝滿半個臉盆,皮膚也被曬得黝黑,臉上的褶子也比以前多了好幾道,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他今年才33歲,可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像個四十好幾的人。
工地上有個剛滿22歲的年輕工友,叫阿強,平時很喜歡跟李大成聊天。
有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阿強看到李大成還在角落里悶頭吃飯,就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好奇地問:「成哥,我看你每天都這么玩命干活,連休息時間都不出去放松一下,你這么拼到底圖個啥?」
李大成聽到阿強的話,愣了一下,他放下手里的饅頭,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多攢點錢,早點回家。」
阿強又追問:「回家干啥?是準備娶媳婦,還是想在老家做點買賣?」
李大成笑了笑,搖了搖頭說:「不是娶媳婦,我回家是想養鵝。」
阿強聽了這話,一下子笑了出來,他拍了拍李大成的肩膀,打趣道:「成哥,你沒跟我開玩笑吧?養鵝能賺幾個錢,還不如在城里打工呢!」
李大成沒有笑,他抬起頭,看著遠方,眼神里滿是期待地說:「我在家養了56只鵝,我出來打工的時候,把它們托付給鄰居照看了,我得早點回去看看它們,要是還在的話,我就繼續養著,說不定以后還能靠養鵝過上好日子。」
阿強笑得更歡了,他擺擺手說:「成哥,你可別做夢了,你都出來一年多了,那鵝說不定早就死光了,就算沒死,也早就被你鄰居賣掉了,你還指望回去養鵝?」
李大成沒有接話,他低下頭,繼續悶頭吃飯,心里卻像被針扎了一樣難受。
他知道阿強說的是實話,可他不愿意相信,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自己的鵝還好好的,等著他回去。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就想早點拿到工錢,早點回家,看看家里的鵝到底咋樣了。
總算,在2021年5月初的時候,孫老板突然通知所有工人,說開發商的工程款下來了,可以給大家結清工錢了。
李大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搬磚,他激動得手里的磚頭都掉在了地上,趕緊跟著其他工人一起去辦公室領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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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孫老板把一沓厚厚的鈔票遞到他手里的時候,他的手都在不停發抖,他把錢緊緊攥在手里,生怕這只是一場夢。
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錢仔細數了三遍,一共是三萬八千塊錢,這是他一年零五個月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全部積蓄。
他把錢小心翼翼地分成兩份,一份放在貼身的口袋里,另一份藏在蛇皮袋的夾層里,還在外面縫了一層布,生怕路上遇到小偷。
當天下午,李大成就向孫老板辭了工,然后拿著行李直奔火車站,買了最早一班回家的火車票。
馬貴來送他,塞給他兩包火腿腸:「大成,回去好好干,有機會再聯系。」李大成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點點頭。
火車慢慢啟動的時候,李大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著窗外海川市的高樓大廈一點點遠去,心里沒有絲毫留戀。
這座城市雖然繁華,卻沒有他的家,沒有他牽掛的人,更沒有他心心念念的鵝。
在他心里,再繁華的高樓大廈,也比不上家里那棟破舊的土房子;再好吃的飯菜,也比不上家里的粗茶淡飯。
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到家,快點看到家里的鵝,快點回到那個熟悉的小山村。
04
火車又開了兩天一夜,總算到了李大成老家所在的縣城。
他背著蛇皮袋,跟著人流下了火車,然后馬不停蹄去縣城的長途汽車站,買了回李家屯的汽車票。
長途汽車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顛簸著,窗外是熟悉的青山綠水,春天來了,山上的樹木都長出了嫩綠的葉子,田野里的油菜花開得正盛,一片金黃,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花香的味道。
這熟悉的景色,讓李大成的心情越來越激動,他離家越來越近了,馬上就能看到家里的房子,看到他牽掛了一年多的鵝了。
汽車在李家屯的村口停下,李大成迫不及待地跳下車,背著蛇皮袋就往家的方向走。
村里還是老樣子,坑坑洼洼的土路兩旁種著高大的楊樹,路邊的土房子一棟挨著一棟,偶爾能看到幾只雞在路邊悠閑地刨食,幾個老人坐在自家門口的石墩子上曬太陽,手里還拿著針線活。
老人們看到李大成回來,都停下手里的活,抬起頭看著他,眼神里滿是驚訝。
「這不是大成嗎?你咋回來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認出了李大成,開口問道。
李大成停下腳步,對著老人笑了笑,回答:「是,張大爺,我回來了,在城里打工攢了點錢,就回來看看。」
「在城里過得咋樣?沒受啥罪吧?」另一位老人也關心地問道。
「挺好的,老板對我挺照顧的,也攢了點錢,沒受啥罪。」李大成不想讓老人們擔心,就報喜不報憂地說。
老人們聽了,都滿意地點點頭,又跟李大成嘮了幾句家常,就各自忙活去了。
李大成跟老人們告別后,加快了腳步,心里越來越急切,他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家里,看看鵝的情況。
他不知道周大媽有沒有好好照看鵝,不知道那56只鵝還剩下多少只,甚至不知道鵝還在不在。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算鵝不在了也沒關系,自己現在手里有了錢,可以重新買鵝苗,重新開始養鵝,只要能在家好好過日子就行。
走過村頭的小賣部時,小賣部的老板娘正在門口擇菜,她看到李大成路過,手里的動作頓了一下,嘴巴動了動,好像有什么話想跟李大成說。
老板娘身邊還站著她上初中的兒子,那孩子也盯著李大成看,表情怪怪的。
李大成本來想跟老板娘打個招呼,問問周大媽的情況,可看到老板娘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心里突然有點發慌,不知道老板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他。
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沒有開口,只是對著老板娘點了點頭,就繼續往前走了。
又走了大概十來分鐘,李大成總算看到了自己家的房子。
那棟破舊的土房子還是老樣子,墻皮又掉了不少,屋頂上的瓦片也少了幾塊,看起來更加破敗了。
院子的木門緊閉著,門上的油漆已經脫落,還掛著一把生銹的鐵鎖,看起來好像有段時間沒人打開過了。
李大成走到門口,心里有點忐忑,他伸出手,輕輕推了推木門。
沒想到木門竟然是虛掩著的,他稍微一用力,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他走進院子里,環顧了一下四周,院子里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看起來至少有好幾個月沒人打理了。
靠墻的地方堆著一些雜物,都是他走之前留下的舊家具和農具,上面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李大成放下背上的蛇皮袋,先朝著屋里走去。
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和一張缺了腿的桌子,桌子上、椅子上、床上,到處都落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李大成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有點失落,他嘆了口氣,心想周大媽可能只是偶爾來照看鵝,沒有時間打理屋子,所以屋子才會這么臟。
他從蛇皮袋里拿出一塊抹布,想先把桌子擦干凈,可剛擦了兩下,就想起了后院的鵝,心里又變得急切起來。
他放下抹布,轉身朝著后院走去,現在他最想看到的,就是那些鵝。
05
李大成走出屋子,沿著院子里的小路往后院走去。
他的腳步聲在安靜的院子里格外清晰,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跳得更快一點。
春天的陽光灑在地上,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可李大成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心里既緊張又期待,還有一絲隱隱的害怕。
后院的木門也是半掩著的,門板上布滿了裂紋,看起來隨時都可能散架。
李大成伸出手,輕輕推開了后院的木門。
后院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風吹過樹梢時發出的「沙沙」聲,還有幾只麻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朝著鵝舍的方向望去。
鵝舍還是他走之前的樣子,只是棚頂的塑料布破了幾個洞,露出了里面的木頭架子,棚子周圍的雜草長得比人還高,把鵝舍的一大半都遮住了。
李大成慢慢地朝著鵝舍走去,每走一步,心里的緊張就多一分。
他在心里不停地猜測著,鵝舍里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
是還有十幾只鵝在里面悠閑地踱步?
還是只剩下空蕩蕩的鵝舍,連一只鵝都沒有了?
甚至,會不會只剩下滿地的鵝毛和骨頭,證明鵝早就不在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悶著頭往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
他離鵝舍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鵝舍門口的食槽了,食槽里空蕩蕩的,上面落滿了灰塵。
李大成的心里越來越慌,他甚至想轉身離開,不敢再往前走,不敢看到鵝舍里的景象。
可他又不甘心,他已經在外打工一年多了,就是為了能早點回來看看這些鵝,現在都已經到了鵝舍門口,怎么能退縮呢?
他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總算走到了鵝舍的門口。
他站在鵝舍門口,猶豫了幾秒鐘,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手指碰到了冰涼的門板。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推了推門板。
門板發出「吱呀」一聲刺耳的響聲,慢慢地打開了。
李大成站在門口,眼睛緊緊盯著鵝舍里面,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樣子。
下一秒,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陽光從鵝舍頂部的破洞里灑下來,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卻像被釘住了一般無法移動。
好半晌,他才慢慢地回過神來,又深吸了一口氣,可身體卻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連牙齒都在不停打顫。
「這……這咋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都變了調,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