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陳鳴最近的日子,過得實在算不上舒心。
他經營著一家小小的建材店,規模不大,但在前幾年市場行情好的時候,也算吃喝不愁,小有盈余。可不知從何時起,仿佛天上的財神爺挪開了眼,他的生意一落千丈。
簽好的合同,客戶能以各種離奇的理由毀約;談妥的供貨商,臨時變卦漲價;就連店里最穩重的老伙計,也能在裝貨時閃了腰,賠進去一筆醫藥費。
短短半年,店鋪不僅沒盈利,反而把前兩年的積蓄賠進去大半。
更邪門的是,家里的怪事也接連不斷。好端端的魚缸,夜里會自己裂開,一缸錦鯉翻著白肚,死得不明不白;開了多年的老車,在平路上無端爆胎,險些釀成大禍;就連上小學的兒子,也隔三差五地生病,醫院跑了無數趟,卻查不出個所以然。
妻子劉燕愁得整夜睡不著,不止一次地在他耳邊念叨:“陳鳴,我們家是不是撞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
陳鳴嘴上說著“別瞎想,就是運氣不好”,心里卻也早就犯起了嘀咕。他是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本不信這些神神鬼鬼,可眼前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倒霉事,實在讓他無法再用“巧合”二字來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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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遠在鄉下老家的母親打來電話,詢問他近況。陳鳴不想讓老人家擔心,只含糊地說了幾句“還好”。
誰知母親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鳴兒,下個禮拜就是清明了。你……抽空回來一趟,給你爸和你爺爺奶奶上柱香吧。”
頓了頓,母親又補充道:“我托人給你約了鄰村的李半仙,你回來那天,讓他陪你一起去山上看看。咱家這光景,怕不是……祖墳上出了什么問題。”
李半仙,大名李玄通,是這十里八鄉極富盛名的風水先生。據說他眼力毒辣,能斷陰陽,辨吉兇,經他指點過的風水,無不風生水起。只是此人性格古怪,尋常人重金相邀也未必請得動。母親能約到他,想必是費了不少周折。
陳鳴心里一動,對未來的迷茫和對現狀的無力,讓他最終還是放下了那點可憐的唯物主義堅持。
“好,媽,我回去。”
02.
清明節那天,天色陰沉,飄著若有若無的細雨,像是給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
陳鳴開著車,載著買好的香燭紙錢,在泥濘的鄉間小路上顛簸著,提前到了母親說好的村口。不多時,一個身穿靛藍色對襟布衫,腳踩千層底布鞋,手持一根烏木拐杖的老者,在母親的陪同下,緩緩走來。
他便是李玄通,李半仙。
老人須發皆白,面容清瘦,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沒有多余的客套,只是上下打量了陳鳴一眼,便淡淡地說道:“走吧,上山。”
陳家的祖墳在村子后山的一片風水寶地,背靠青山,面朝溪流。陳鳴的父親去世得早,就葬在爺爺奶奶的墓旁。
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的山路上,走了約莫半個鐘頭,才終于抵達了墓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陳鳴的心猛地一沉。
幾座墳塋顯得有些破敗,墳頭上雜草叢生,石制的墓碑上,不知何時竟爬滿了大片大片斑駁的青苔,顏色深淺不一,在陰沉的天色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索與詭異。
“這……這怎么搞的!”陳鳴的堂哥陳強,不知何時也趕了過來,他嗓門極大,一開口就嚷嚷起來,“鳴子,你看這祖墳都成什么樣了!荒得跟亂葬崗似的,難怪咱們家最近運氣不好!祖宗在底下住得不舒坦,能保佑你才怪!”
陳強是個典型的現實主義者,腦子里只有“搞錢”兩個字,對風水之說向來嗤之鼻涕。他今天來,是聽說陳鳴請了個“神棍”,特意過來“辟謠”的。
說著,他從隨身帶來的包里掏出一把鐵鏟和鋼絲刷,作勢就要上前清理墓碑上的青苔。
“趕緊的,都搭把手,把這些晦氣玩意兒都刮干凈了!再把周圍的草除了,回頭我找人來把墳頭重新修葺一下,保證風風光光!”
陳鳴看著那厚厚的青苔,心里也覺得不舒服,正想點頭,卻被一旁的李半仙伸手攔住了。
“慢著。”
李半仙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緩步走到墓碑前,沒有理會一臉不爽的陳強,而是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摸著那些青苔,眼神專注而凝重,像是在鑒賞一件稀世珍寶。
良久,他才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著陳強,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墳上的任何東西,你們都不能動。尤其是這青苔,一星半點,都不能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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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半仙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進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浪。
“不能掃?”堂哥陳強第一個跳了起來,他把鋼絲刷“哐當”一聲扔在地上,嘲諷地笑道:“我說老先生,你該不是睡糊涂了吧?這墓碑都快讓青苔給蓋住了,是對祖宗的大不敬!清掃干凈,以示孝心,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怎么就動不得了?”
陳鳴的母親也面露困惑,小聲對陳鳴說:“是啊,這墳上長草長苔,看著是敗落之相,理應清理的。”
在鄉下的傳統觀念里,子孫興旺的家族,祖墳必然是干凈整潔、香火鼎盛的。像陳家祖墳這般模樣,說出去都有些丟人。
陳鳴心里也充滿了疑惑,他恭敬地向李半仙請教:“大師,您說不能動,可否告知我們其中緣由?這青苔……有什么說法嗎?”
李半仙沒有立刻回答,他繞著三座墳塋緩緩走了一圈,時而駐足凝視,時而屈指演算,神情愈發嚴肅。
山間的風帶著濕氣吹過,林中樹葉沙沙作響,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陳強等得不耐煩,撇了撇嘴,對陳鳴說:“鳴子,你別聽他故弄玄虛了。什么年代了還信這個?我看他就是想多騙你點錢。咱們趕緊動手,把這兒收拾干凈,比什么都強。咱們家最近倒霉,就是因為你我這樣的小輩,沒有盡到孝心,讓祖宗的安身之所變得如此不堪!”
他的話極具煽動性,聽起來也合情合理。孝道,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東西。讓祖墳光鮮亮麗,確實是子孫應盡的本分。
陳鳴的內心開始動搖了。一邊是風水大師神秘的告誡,另一邊是堂哥“合情合理”的孝道指責。他看了一眼生意失敗、家事不順的自己,再看看眼前這片蕭索的景象,天平似乎正向著陳強那邊傾斜。
就在他準備開口附和陳強的時候,李半仙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一雙銳利的眼睛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陳鳴的臉上,沉聲說道:“無知者無畏。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尋常墳頭長苔,確為陰氣過重、地氣不暢之兆,乃敗落之相。但此地不同,此苔,亦非彼苔。”
他指著墓碑上那些深綠色的斑點,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激動:“你們以為這是衰敗,在我看來,這卻是大興的預兆!此乃‘地氣成衣,龍氣化露’,是祖宗陰德厚重,即將福蔭子孫的跡象!你們現在的運勢低迷,不過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是氣運轉盛前最后的沉寂。若在此時動手清理,無異于親手斬斷自家的財路和氣運,屆時,悔之晚矣!”
這番話玄之又玄,聽得陳鳴和母親云里霧里,而陳強則是嗤之以鼻。
“哈哈哈,編,你接著編!”陳強大笑起來,“還斬斷財路?我現在就要斬斷這‘霉運’!鳴子,你別傻了,他這是在嚇唬你!今天我非把這清理干凈不可!”
說罷,他撿起地上的鋼絲刷,大步流星地沖向墓碑,伸手就要刮下去!
“住手!”李半仙暴喝一聲,聲如洪鐘。
可陳強哪里肯聽,手上更是加了幾分力。
就在那鋼絲刷即將觸碰到青苔的一瞬間,異變陡生!
一只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烏鴉,發出一聲凄厲的怪叫,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俯沖下來,尖利的鳥喙不偏不倚,正好啄在陳強的手腕上!
“啊!”陳強慘叫一聲,手一松,鋼絲刷掉落在地。他手腕上頓時鮮血淋漓,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烏鴉一擊得手,立刻振翅高飛,盤旋在墳E5%9C%86,發出一連串沙啞難聽的叫聲,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嘲笑。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04.
陳強捂著鮮血直流的手腕,臉色煞白,又驚又怒。他指著盤旋不去的烏鴉,破口大罵:“他媽的,什么鬼東西!”
再看向李半仙時,他的眼神里已經多了一絲畏懼。
剛剛那一幕實在太過詭異,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要動手刮青苔的那一刻,就有一只烏鴉俯沖下來攻擊他。這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陳鳴和母親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們怔怔地看著那只黑色的烏鴉,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李半仙,一種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
李半仙冷哼一聲,走到陳強面前,看了一眼他的傷口,淡淡地說道:“此乃祖宗示警,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羅盤,開始在墓地四周仔細地勘探起來。陽光偶爾穿透云層,照在旋轉的磁針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陳強被唬住了,嘴里罵罵咧咧,卻再也不敢提清理青苔的事。他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傷口,眼神怨毒地瞪了李半仙一眼,便灰溜溜地先行下了山。
一場風波,暫時平息。
陳鳴走到李半仙身邊,心中的敬畏達到了頂點。他現在對這位老先生的話,已經信了九成。
“大師……剛剛那……是真的嗎?真的是祖宗在警告我們?”
李半仙收起羅盤,點了點頭,神色卻依舊凝重:“這只是個小小的教訓。你們陳家祖上必是積了大德之人,這方土地也是難得的吉穴。只是氣運流轉,有起有落。之前幾十年,地氣潛藏,如同蟄伏的巨龍。如今,龍要抬頭了,這青苔,便是龍抬頭時,身上抖落的‘龍鱗’。”
他指著墓碑:“你仔細看,這青苔雖多,卻只長在碑身與墳頭,并未侵入金斗(骨灰壇)之內。其色墨綠之中隱現金黃之點,觸之溫潤而不濕滑,聞之有草木清香而無腐朽霉味。此乃吉兆,萬金難求。”
經他這么一說,陳鳴才湊上前去仔細觀察。果然,那些青苔色澤飽滿,生機勃勃,完全沒有普通苔蘚那種陰濕腐爛的感覺。
“那……大師,”陳鳴咽了口唾沫,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您說我們家現在的霉運,只是暫時的。那大概……還要多久才能轉運?”
李半仙抬頭看了看天色,緩緩道:“天機難測。龍抬頭非一日之功,需要一個契機。這個契機何時到來,要看你們后輩的造化。但切記,從今日起,此地不可再動一草一木。你們只需按時祭拜,心誠即可。待到時機成熟,運勢自會如江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他交代完,便轉身準備下山。
陳鳴連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遞過去:“大師,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今天真是太感謝您了。”
李半仙卻擺了擺手,并未接受。
“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今日出手,是敬你家祖宗有德,不忍見后人自斷福緣。緣分已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便拄著拐杖,步履穩健地消失在山林霧氣之中,只留下陳鳴和母親,對著這三座爬滿青苔的祖墳,面面相覷,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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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從祖墳回來后,陳鳴的生活似乎并沒有立刻好轉,但也沒有再繼續惡化下去。建材店的生意依舊慘淡,可至少沒有再出現新的毀約和事故。
他牢牢記著李半仙的囑咐,不僅自己絕口不提修墳之事,還三令五申,告誡所有親戚,誰也不許去動后山祖墳的一草一木。
堂哥陳強自從被烏鴉啄傷后,便消停了許多。但他心里那口氣顯然沒有咽下,時常在家族的微信群里陰陽怪氣,說什么“愚昧無知,早晚要吃大虧”,“放著祖墳不管,就是不孝”之類的話。
陳鳴一概不予理會。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那個李半仙口中所謂的“契機”。
可這一等,就是三個月。
三個月里,店鋪的虧損越來越大,家里的積蓄快要見底。妻子劉燕的抱怨也越來越多,兒子因為家里經濟緊張,想報的那個暑期夏令營也泡了湯,整天悶悶不樂。
陳鳴的信念,在日復一日的現實壓力下,開始出現了劇烈的動搖。
他不止一次地在深夜里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一個老神棍給騙了?是不是堂哥陳強說得對,自己就是個愚昧的傻子?也許那天的烏鴉,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就在他快要撐不下去,準備打電話給陳強,讓他找人去把祖墳徹底翻修一遍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卻改變了一切。
電話是市里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宏泰集團的董事長秘書打來的。
“請問是陳鳴先生嗎?我們公司計劃在貴村后面那片山地,開發一個大型的生態旅游度假區。經過勘測,您家的祖墳所在地,正好位于我們項目規劃的核心景觀區。我們希望能夠與您商議一下遷墳的事宜,作為補償,我們愿意……”
秘書在電話里報出了一個數字。
一個陳鳴這輩子做夢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陳鳴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握著電話的手,因為巨大的震驚和狂喜而劇烈顫抖。
他幾乎是語無倫次地答應了對方見面的請求。
掛掉電話,他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李半仙的話,竟然……竟然真的應驗了!
這哪里是遷墳,這分明是祖宗顯靈,把一座金山送到了他面前!
巨大的狂喜過后,陳鳴立刻冷靜了下來。他想起了李半仙,想起了那些神秘的青苔。他意識到,這件事絕非簡單的遷墳補償那么簡單,其中必然還關聯著家族的氣運。
他必須再去請教一次李半仙!
陳鳴火急火燎地趕到鄰村,卻發現李半仙的院門緊鎖。一問鄰居才知道,老先生半個月前就出門云游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陳鳴的心里頓時涼了半截。
沒有了大師的指點,這突如其來的潑天富貴,是福是禍?遷墳之事,又該如何處理才能不損氣運?
就在他焦急萬分,在李半仙家門口來回踱步之時,他的手機突然“叮”地響了一聲,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短信的內容很短,只有一句話:
“墳可遷,苔須留。”
陳鳴瞳孔驟縮,立刻回撥過去,聽筒里卻傳來冰冷的系統提示音:“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他愣在原地,背后驚出一身冷汗。這短信,無疑是李半仙發來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未卜先知的神通!
“苔須留”,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遷墳的時候,如何才能把那些長在墓碑和墳頭上的青苔保留下來?
陳鳴百思不得其解。他決定先不管這些,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家人。
然而,當他興沖沖地在家族群里宣布此事后,堂哥陳強卻立刻跳了出來,發了一段語音,語氣充滿了質疑和貪婪:
“遷墳?補償?鳴子,這祖墳可是我們老陳家所有人的,憑什么開發商只找你一個人談?這筆錢,必須我們所有族人平分!還有,你之前不讓我們修墳,是不是早就知道這里要開發,想獨吞這筆錢?!”
一石激起千層浪,群里瞬間炸開了鍋。
陳鳴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的指責和盤問,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預感到,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而那個關于青苔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深夜,輾轉難眠的陳鳴,終于下定決心,再次獨自一人開車前往鄉下。他覺得,自己必須去祖墳前,給祖宗磕個頭,或許能在那里找到一絲安寧和答案。
當他打著手電筒,深更半夜再次站在那三座寂靜的墳塋前時,卻看到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畫面——
一個佝僂的人影,正跪在墓碑前,似乎在用手小心翼翼地……挖著什么!
陳鳴心頭一緊,大喝一聲:“誰在那里!”
那人影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照亮了他的臉。
竟然是本該出門云游的李半仙!
他看到陳鳴,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用一種極其嚴肅和神秘的語氣,對他說道:
“你來得正好。關于這墳上的青苔,其中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尋常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實際上,真正能夠庇佑子孫,帶來無上福澤的青苔,共有三種。此三種苔,絕不可掃,乃是祖宗庇蔭,龍氣顯化的跡象。”
陳鳴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聽天書。
他走上前,聲音顫抖地問:“大師……那……那究竟是哪三種?”
李半仙看著他,幽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夜色,直達人的靈魂深處。他頓了頓,一字一句,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