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張榮芳 曾慶瑛
編者按:在中山大學原副校長張榮芳教授編寫的三本不同類型陳垣傳記中,中篇(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陳垣的每章篇幅適中,詳略得當,適合網絡連載。陳垣孫媳曾慶瑛教授分工寫第一章、第十章、陳垣簡介和陳垣已出版的主要論著目錄,進一步增強了本書的權威性。紀錄片《陳垣》梅明導演為網絡版配視頻和圖片,形象立體地展現陳垣校長的風采。三人合力,以紀念陳垣先生誕辰145周年,弘揚勵耘精神,賡續中華文脈。
一、 拒絕南下, 留守北平
1948年底,平津戰役的炮火硝煙彌漫北平上空。北平城周圍的國民黨軍隊與解放軍對抗,城內為爭奪文化人的斗爭也激烈開展。國民黨政府指使傅斯年等開列著名學者名單,并派飛機乘載分批南撤。同時,北平中共地下黨及其外圍組織亦在加緊行動,在文化高層人物中間廣泛宣傳中共的政治主張,介紹解放區的社會民主、文化教育情況,希望著名學者和社會名流能夠留下來,共同迎接新的民主國家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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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是輔仁大學的校長、著名的歷史學家,名望甚高,自然受到關注。國民黨政府于1948年底到1949年初撤離北平時,先后三次把飛機票送到陳垣家,要接他南下。
1月9日,北平、南京的報紙都發出中央社消息,說“陳垣等人昨日離平飛京”,以此假消息惑人耳目。
1月10日,陳垣致函三兒約之說:“昨日此間各報紙載我南飛消息,不確。恐傳至粵,以為我真已南飛也。自前月十七八, 政府來電并派飛機來接,都未成行,后又敦促數次,均婉謝,因無走之必要也。 只難為粵中家人掛念耳。其實情形不至如報紙所傳之惡,吾未嘗一日廢書,書案堆書如山,竟至不能伸紙寫信,今此信亦在書堆上寫,凹凸不平,無法清理,只好如此。”
陳垣為了避免國民黨通過各種關系要他南下,他三次躲避起來,第三次是躲在學生劉乃和家,在劉家看書寫字,直到晚上,估計南下的飛機早已飛去,不會有什么麻煩了,才放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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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陳垣故居
陳垣堅決留在北平,拒絕跟國民黨南下,是有思想基礎的。
從1948年下半年起,他已開始了解中共和解放區的一些情況。他能比較全面地了解解放區的情況是得益于斯諾的《西行漫記》。輔仁大學國文教師張恒壽將《西行漫記》和馮玉祥著的《我所認識的蔣介石》送給陳垣,他十分高興。
尤其是《西行漫記》內容具體,文字流暢,可讀性強。他像讀古籍一樣,認真閱讀,還在天頭作了幾行眉批,內容是關于年代的校正。
這兩本書給他啟發很大,使他念念不忘,直到1961年春天,他遇到了張恒壽,還一再提及恒壽對他的“啟發”。更何況陳垣一生同情革命,向往光明和進步,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愛國情感。所以,陳垣留在北平,是一種歷史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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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這天下午,陳垣與學生柴德賡、劉乃和一行三人,從輔仁大學出發,步行10多里,至西直門大街,與群眾一起歡迎解放軍進城。他看到解放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心情十分激動。
1950年他曾撰文談到當時的心情,說:“北京解放,這是一次翻天覆地的變革,這時才把我從夢中喚醒。”
他說他初次看到了紀律嚴明的軍隊,勤勞樸實的干部,一切為人民利益著想的政黨,他感到驚奇,感到佩服。他親眼看到了解放軍人城,百聞不如一見,才切身感受到共產黨政治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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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啟功 陳垣 劉乃和 柴德賡 劉乃崇
從此,他急于想徹底認識新社會,經常和同事談,和學生談,特別是從解放區來的學生,多次召見,詳細詢問。與他接談較多的是從解放區回來的學生劉乃崇(劉乃和的弟弟)。劉乃崇回到北平后,工作上雖然與陳垣并沒有什么聯系,但陳垣經常召他到家或親自到劉乃崇家談論中共政治和解放區的情況。
此外,輔仁大學國文教師張恒壽也有朋友從解放區來,常將自己所聞告知陳垣。陳垣身邊的兩位得意門生柴德賡、劉乃和一向追隨共產黨,這對他的政治傾向也起了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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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1月慶賀70壽誕后與學生合影
北平解放后不久,陳垣與共產黨高層革命家也開始有了來往。
據史學家陳述在《回憶陳援庵老師的治學和教學》 一文中說,新中國成立初,一天,陳述陪徐特立和周谷城到興化寺街5號看望陳垣,在勵耘書屋南房,四人相談甚歡。較多的是徐特立說如何在艱窘條件下,遠道步行去教小學;辦師范時,如何收錄一熊姓鐵匠當學生。又如何參加革命,過草地。陳垣說聞道有先后,言下有感于聞道太晚。這次談得很高興。
第二天,陳垣揀出抗戰期間的著作《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明季滇黔佛教考》《通鑒胡注表微》三冊和以前的一部《元西域人華化考》,去北京飯店回訪徐特立。陳垣談了8年閉戶和著書旨趣等。徐特立表示很敬佩。徐特立原是毛澤東的老師,為“革命五老“(董必武、徐特立、林伯渠、 謝覺哉、吳玉章)之一,共產黨老一輩資深的革命家、教育家。他的親身經歷, 使陳垣對共產黨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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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成立后,陳垣開始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和毛澤東著作。由于字體小,閱讀吃力,他經常手持放大鏡,一篇篇,一本本,認真閱讀學習。更有趣的是,他把《毛澤東選集》拆開,按內容類別和時間先后,重新編定為六卷,分裝成六冊小本平裝,請輔仁大學印刷廠重新裝訂,其讀書方法與讀趙翼《廿二史札記》相同。
柴德賡回憶他讀該書的情景,說:“他讀這些書,也像讀史書那樣認真,日日夜夜讀。他說:‘有意思,過去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新東西。’”
由于眼睛不好,字小看不清,他就讓助手把經典著作抄成大字直行供他讀,在勵耘書屋,這種大字直行的馬列經典手抄本成堆成摞。這時他每月的工資,除了一些生活必要 開支外,全部都買了新書,從此勵耘書屋的書架上、書桌上,增添了大量馬列主 義理論書籍。
這些新書給了他很大的啟發,使他的思想得到升華,政治立場和人生觀發生了重大轉折,他也以此教育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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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他為《輔大年刊》題詞:“諸君入學在勝利后,畢業在解放后,要認清時代,向前邁進,努力為人民服務。”
1949年3月14日,陳垣寫信給他的三兒約之說到自己思想的變化:“余近日思想劇變,頗覺從前枉用心力。從前宥于環境,所有環境以外之書不觀,所得消息,都是耳食,而非目擊。直至新局面來臨,得閱各種書報,始恍然覺悟前者之被蒙蔽。世界已前進,我猶故步自封,固然因為朋友少,無人提醒,亦因為自己天分低,沒由跳出,遂爾落后,愿中年人毋蹈予覆轍(港得書似較易),及早覺悟,急起直追。毋坐井觀天,以為天只是如此,則大上當也。”同日再致約之信 說:“余思想劇變事,已詳前信。世界大勢所趨,必然做到,早晚而已。已頹敗之勢,無可挽回。學術思想,應從新生的路上走,余甚悔往日之懵然妄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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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致胡適的一封公開信
1949年4月29日,陳垣寫成致胡適的公開信,并于5月11日在《人民日報》上發表。
公開信說: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完全明白了,我留在北平完全是正確的。
今年一月底,北平解放了。解放后的北平,來了新的軍隊,那是人民的軍隊,樹立了新的政權,那是人民的政權,來了新的一一切,一切都是屬于人民的。我活了七十歲的年紀,現在才看到了真正人民的社會,在歷史上,從不曾有過的新的社會。經過了現實的教育,讓我也接受了新的思想,我以前一直不曾知道過。你說‘決無自由’嗎?我現在親眼看到人民在自由的生活著,青年學生們自由的學習著、討論著,教授們自由的研究著。我肯定地說,只有在這解放區里才有真正的自由。
我讀了《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和《新民主主義論》,認清了現在中國革命的性質,認清了現在的時代。讀了《論聯合政府》,我才曉得共產黨八年抗日戰爭的功勞,這些功勞都是國民黨政府一筆抹殺的。
讀了《毛澤東選集》內其他文章,我更深切地了解了毛澤東思想的正確,從而了解到許多重要的東西,像土地改革的必要性,和我們知識分子的舊的錯誤的道路。讀了史諾的《西行漫記》,我才看到了老解放區十幾年前就有了良好的政治,我們那時是一些也不知道的。
我深深地受了感動,我深恨反動政府文化封鎖得那樣嚴緊,使我們不能早看見這類的書。如果能早看見,我絕不會這樣的度過我最近十幾年的生活。
說到治學方法,我們的治學方法,本來很相近,研究的材料也很多有關系,所以我們時常一起研討,你并且肯定了我們的舊治學方向和方法。但因為不與外面新社會接觸,就很容易脫不開那反人民的立場。如今我不能再讓這樣一個違反時代的思想所限制,這些舊的‘科學的’治學方法,在立場上是有著他基本錯誤的,所以我們的方法,只是‘實證主義’的。研究歷史和其他一切社會科學相同,應該有‘認識社會,改造社會’兩重任務。 我們的研究,只是完成了任務的一部分,既有覺悟后,應即扭轉方向,努力為人民大眾服務,不為反人民的統治階級幫閑。
我現在很摯誠的告訴你,你應該正視現實,你應該轉向人民,幡然覺悟,真心真意的向青年們學習,重新用真正的科學的方法來分析、批判你過去所有的學識,拿來為廣大的人民服務。再見吧!希望我們將來能在一條路上相見。
這封信深刻地說明了陳垣的政治立場、人生觀和治學方法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及發生這種變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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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月9日,胡適寫《共產黨統治下絕沒有自由——跋所謂〈陳垣給胡適的一封公開信〉》發表在《自由中國》2卷3期上。文中說:“這信的文字是很漂亮的白話文;陳垣從來不寫白話文,也絕寫不出這樣漂亮的白話文,所以在文字方面,這封信完全不是陳垣先生自己寫的;百分之一百是別人用他的姓名假造的。”
同年9月28日,傅斯年也在《中央日報》說:“適之先生作了一篇考據文,證明陳垣先生的‘公開信’是別人作的。”
胡適的“考據”是否正確?陳垣的公開信是否別人作的?這需要用事實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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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這封信的書寫經過。
劉乃和的弟弟劉乃崇是寫這封信的當事人之一。他回憶:
“有一天,陳老又讓乃和姐來叫我,我到他家后,他說他已經看到了新的社會,新的國家,讀到了新書,這都是過去所沒法子知道的,因此愿意把所見所聞告訴那些看不到聽不到的人,比如他的老朋友胡適之,就隨國民黨政府走了, 就不可能知道北平解放后的情況。
我告訴陳老,我在石家莊時看見《新華日報》上刊登藍公武與胡適的一封信,他立刻說胡適走前也給我寫過一封信,說罷就取出給了乃和姐,當時陳老就與柴(德賡)師,乃和姐和我共同研究,決定也用公開信的形式把自己所見所聞的新氣象寫出來。
經過陳老反復講述自己的意思,并征求我們的意見,由乃和姐執筆寫出,再經陳老親筆改定。由陳老與乃和姐同去范文瀾范老住處,請他修改。 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一日,距北平解放整整一百天,他的《給胡適之的一封公開信》就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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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智超
陳垣之嫡孫陳智超手頭保留有四份公開信的底稿,可以證實和補充劉乃崇的敘述。
第一份是一沓紙條,是劉乃和的筆跡,寫著公開信的一些片段。這應是“陳老反復講述自己的意思”的記錄稿。
第二份是信件的第一稿,是柴德賡的字跡,上面有陳垣多處修改或添補的筆跡。
第三份是信件的第二稿,是劉乃和的字跡,上面也有陳垣改補的筆跡。
第四份是信件的定稿,是用鋼版刻印的,仍有個別涂改,這就是后來交給范文瀾并在報紙發表的底稿。
由此看來,這封信雖然由陳垣的助手執筆,但無論是寫信的動機還是信件的內容,都完全是他本人的意思,可以確認是他寫的信。這封信生動地記錄了他在新社會的思想的變化,以及這些變化的原因。
這個時期陳垣思想的變化,不但反映在《致胡適的一封公開信》,而且在其他公開言論和私下的家書都有所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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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9月9日陳垣在《人民日報》發表《對北平各界代表會議的感想》,說:“我以前沒有看見過好的政治,就以為凡是辦政治的就辦不好,就令人失望,于是只好用消極的方法,對政治不聞不問。”
“現在不同了,從解放以后,我靜心的觀察政府的一切措施、一切法令,真是基本上和從前不同了。不用說別的,就看他們提倡艱苦樸素的作風,沒有一點奢華享受的習氣,已經是從前所沒見過的。”
“我們在這樣的政府下生活,有什么理由能對政治灰心,對政治不聞不問呢?”
11月14日,陳垣在致長子樂素的信中說:“個人自修,不如集體學習,單是讀書,不如實地訓練,就是作一回下鄉調查工作,也是實地學習之一。”
“來信問社會發展史研究提綱,只見有艾思奇著的《社會發展史提綱》,未算定本,擬明日寄你一部。又有恩格斯的《從猿到人》,薛暮橋的《政治經濟學》即社會發展史”,陳垣思想的變化,是新社會給他教育的結果,也是他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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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活躍在各種政治活動中
新中國成立后,陳垣的思想能與時俱進,進步很快,不僅認真學習馬列主義和毛澤東著作,還積極參與各種政治活動。他當選為北京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代表。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陳垣登上觀禮臺,參加了開國大典。
1950年6月1日至9日,陳垣參加首屆全國高等教育會議。到會者有各大行政區教育部及全國各主要院校負責人:陳垣、吳有訓、楚圖南、潘梓年、江隆基、湯用彤、葉企孫、林礪儒、陸志韋、李達、許崇清、徐悲鴻、嵇文甫、楊東莼、陳望道、楊石先等,中央人民政府各部委、院署代表及高等教育方面專家, 中央教育部司長以上干部共180余人,連同列席者共計300余人。
這是新中國成立初期首屆最高層次的高等教育會議。政務院董必武、郭沫若、黃炎培等副總理,文教委員會副主任陸定一,財經委員會副主任馬寅初,政法委員會副主任張奚若等均親臨指導。馬敘倫部長致開幕詞。
會議期間,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親臨大會。周恩來就“新民主主義教育方針”“理論與實際一致”“團結與改革” 三個問題做了具體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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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陳垣在會議關于“理論與實際一致”的專題討論中發言,檢討自己以前學術研究“為學術而學術”的問題。
他說:“我一輩所研究的,都是狹小的問題與冷僻的問題,凡是有人研究的,我就不研究;我本來研究的,既有人研究,我也不研究。因此從沒有在書報上,與人有過論戰等事,很像與世無爭的。我是研究歷史的,但上古史一段,我沒有研究;近代史一段,我也沒有研究。我所研究的,就是從周秦到清初而止;我所研究的,就是我自己覺得有興趣的,與社會實際無關,談不到大眾化,更談不到為人民服務。”
他認為這種情況要改變,教育要培養理論與實際一致的青年。他的發言獲得了與會者的好評,《光明日報》還作了專題報道。
1950年6月25日,美國發動侵略朝鮮的戰爭。
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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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1日,陳垣率領輔仁大學師生進行抗美援朝宣傳。27日,他在《人民日報》發表的《美國從來就是我們的敵人四十五年前的回憶》一文,揭露了美帝國主義半個世紀以來對中國、對亞洲,乃至對世界的侵略野心。
12月2日,新華社、《人民日報》發布朝鮮戰場上朝鮮人民軍和中國人民志愿軍擊潰美軍麥克阿瑟圣誕節前總攻勢的消息。全國各地熱烈祝賀中朝人民偉大勝利,首都學生為慶祝勝利,狂歡游行。
陳垣以一張四尺多長的大紙,書寫"閱今日報,欣悉中朝部隊反攻大捷,我輔仁大學全體教職學工謹向朝鮮人民軍和我中國人民志愿部隊致敬”的大字題詞。輔仁大學學生們把它裝在玻璃框里,掛在學校禮堂的門前。
1951年4月8日,陳垣還與輔仁大學抗美援朝宣傳隊伍一起步行到德勝門外四間房村,并與四間房村的村民一起聲討美國侵略朝鮮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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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土地改革運動在新解放區普遍開展。中央政府決定組織土改工作團,并吸收民主黨派和知識分子包括大學教授參加,深入廣大農村地區指導土地改革。
這年陳垣72歲,他申請到西南參加土改,得到批準,并被任命為由500多人參加的西南土改工作團二團團長,下面分川東、川北、川西、川南4個分團。
5月28日,輔仁大學師生員工集會,歡送陳垣校長及其他5位先生參加西南農村土改。學生會主席徐炳鑫在發言中說:"陳校長以72歲高齡,抱著向農民虛心學習的熱情堅持參加這個向封建勢力斗爭的運動,曾得到了毛主席和劉少奇副主席的關懷。”
陳垣在答辭中說:“我看見我們學校的教授參加土改回來后都進步了,覺得自己老不進步,所以我要求到實際工作中去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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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重慶海棠溪渡口
6月13日,重慶《新華日報》發表社論《歡迎西南土地改革工作團第二團》,說:“隨著中國人民 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參加與參觀三大運動籌備委員會所組織的參加西南土地改革工作團第一團之后,西南土地改革第二團,在團長陳垣、副團長裴文中、吳羹梅、張錫鈞、于松如等先生率領下, 一行五百三十一人,于本月十、十二兩日分批先后抵達重慶。我們謹向不辭辛勞,來西南援助廣大農民群眾翻身解放事業 的工作團全體同志,致熱烈歡迎。”
陳垣在重慶市政府參加學習,6月15日下午聽劉乃和讀土改材料,讀到知識分子和農民誰養活誰的問題,以及農民運動是自己解放自己的運動一節,陳垣動感情地哭了。他感到自己以往的功夫白費了,不能對人民有很多的貢獻。
7月5日,陳垣在巴縣參加斗爭惡霸大會,在一位貧農婦女悲慘控訴時,流出了同情的眼淚。
陳垣在農民土改分田會上講話,講明要互助互讓,和氣分田,窮人都是一家人,在自己的階級里,不要爭吵,讓地主和壞人鉆空子。陳垣在農村訪貧問苦,和農民一起下田打稻。陳垣參加土地改革運動4個月,于9月27日回到北京。
這次社會實踐,使陳垣更多地接觸社會,了解人民群眾和國家政治,對他的政治立場和學術思想都起了深刻的影響。
10月27日西南土改工作團第二分團舉行工作總結會,陳垣在講話中,談了他在土改期間思想的轉變和收獲,他說:“我是研究宗教史的,過去對書本的看法,很迷信。經過這次土地改革,對書本的看法起了變化,覺得書本并不十分可靠。”
“過去,知識分子看不起農民,老年人看不起青年人。但在實際斗爭中,認識了農民的偉大的力量和無窮的智慧,看見了青年人的忘我的工作精神,深深感到是自己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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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改歸來的第二天,陳垣又投入到“教師思想改造”運動中。這場運動是由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副校長湯用彤、教務長張景鉞等12位教授發起,得到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等人的肯定,不久迅速推廣到全國教育系統。
教育部成立了“京津高等學校教師學習委員會”,并在天津成立了“京津高等學校教師學習委員會天津總分會”,各大學也成立了學習委員會分會。
總學習委員會主任委員為馬敘倫,陳垣為總學習委員會21名委員之一。這是新中國成立后共產黨在知識分子中開展的一場自我教育與自我改造運動,目的是讓從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把立場轉向人民。
陳垣與輔仁大學教師一起開會、討論、學習、總結新中國成立后自己的思想變化和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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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7 日,陳垣在《人民日報》發表《祝教師學習成功》一文,談參加高校教師思想學習的重要性、必要性及個人的體會。
他說:“我們知識分子的通病,就是自高自大,覺得自己了不得,架子搭起半天高,平日看不起廣大的工人農民,拿起筆來就說‘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流’不識字。其實多識幾個字,多念幾部書,有什么了不得。況且所謂知識分子,知識并不見得完全。”
他特別聯系自己的實際,說:“我是一個舊知識分子,又是一個老知識分子,受舊社會的熏陶很多。這二年多,雖然不斷的學習,總是進步很慢。究竟歲數大了,接受新鮮事物,比年輕人差得多,耳目精神,更不用說。可是,我相信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面對著祖國的史無前例的輝煌成就, 我歡欣鼓舞地下決心要加強學習。我這次到四川參加土地改革以后,思想上起了很大變化,深感從前在書本上得來的知識,都要從新估定。又聽了周總理的報告,有好些話正中我的毛病,真是打著痛處,我更覺得要徹底清理自己的思想,老老實實,從頭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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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陳垣先生讀書很多, 是我們國家的國寶”
1951年10月23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在北京開幕,陳垣作為社會人士代表被特邀列席了本次會議。
毛澤東致開幕詞,指出:“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種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國在多方面徹底實現民主改革和逐步實現工業化的重要條件之一。”
陳垣在10月31日的會議上,作了題為《教師們要努力實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發言。他指出,部分知識分子的思想受孔孟之道影響較深,脫離實際生活,不問政治,以及崇洋恐美,缺乏 民族自信心等毛病,聯系自己的不足,強調要加強思想改造和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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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發言之后,毛澤東主席特意走到他的座位旁與他交談,并夸獎他:“你今天發言,認識深刻,很有道理。”
陳垣說:“我在解放后才學習你寫的《新民主主義論》的,我聞道太晚了,要努力趕上。”
11月1日,在懷仁堂舉行國宴,毛澤東主席與陳垣同席交談。毛主席向別人介紹:“這是陳垣先生,讀書很多,是我們國家的國寶。”新中國成立之初,能得到毛澤東這樣贊譽的,只有齊白石、陳垣等少數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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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說陳垣“讀書很多”,這可以從上述陳垣的學術成就中得到印證。陳垣對《四庫全書》下過一番苦功夫,詳盡地掌握了中國歷史文獻資料,就能夠在我國書籍的海洋里,上下浮沉,運用自如了。
新中國成立后,各單位或個人遇有難解決的問題,或查找什么材料,經常來向他請教,就是因為他對歷史文獻了如指掌。因此,凡來請教的,無不得到滿意的回答。
20世紀50年代,郭沫若出席一次國際性的紀念會時,遇到有關屈原的一個問題不能解決,特意從國外打來電話向陳垣核對這個史實。他就像是一本中國古代歷史文獻的活字典,胸中裝有千萬冊圖書,很快解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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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11月陳垣與齊白石合影
1961年7月20日,陳垣在《人民日報》發表《佛牙故事》 一文。該文考證和提示了佛牙傳入中國后,在南北朝、唐五代、遼宋元明各時期有關佛牙的保藏、傳授及影響等歷史記載。
當年中國佛教協會迎送佛牙出國奉游錫蘭,陳垣應佛教協會之邀,撰寫此文。
劉乃和回憶:
“1961年,中國佛教協會為了佛牙出國,擬整理一份材料。原佛牙自南北朝時傳入中國,到現代共一千五百年,但中間有幾百年,在書籍上找不到連續的下落。他應佛教協會邀請,在中國的內典、外典各種文獻中,終于考證出佛牙延續的歷史。”
“當時正是三伏天,氣候悶熱,他不顧酷暑,親自指導我們閱讀查找《歷代三寶記》《宋高僧傳》等大量文獻。……他一會兒親自去書庫翻書,一會兒又閱讀、思考。屋里太熱就把桌子搬到庭院廊下,汗流如雨,汗水浸透了他的夏布背心。……”
“有一天午睡時間,他已躺在床上很久,忽然叫我到書庫拿出沈括《夢溪筆談》,他說偶然想起,好像這書里有記佛牙……翻找一遍,果見有一段有意思的佛牙記載。……我后來問他怎知這書里會有,他說以前找別的材料時似乎看到過,還依稀有些印象。”
我們的“國寶”,讀書之多,記憶力之強,實在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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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傳》第一章—— 家世、家鄉與童年
《陳垣傳》第二章——熱血青年
《陳垣傳》第三章——經世致用, 著書立說
《陳垣傳》第四章——大師之路
《陳垣傳》第五章——輔仁大學校長 風雨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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