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三萬塊錢在地下車庫裝了個充電樁。
為此還跟物業扯皮了半個月,才終于把那根黑色電纜拉到了我的車位上。
沒想到剛用了一個月,就成了鄰居謝宏遠的“公共設施”。
他第一次來搭訕時,手里拎著半袋橘子,笑得像見了多年老友。
“哥們,你這樁子真好,國產電車就是方便。”
我當時還傻乎乎地客氣:“是啊,充電便宜。”
后來才知道,他那句“方便”說的不是充電技術。
而是蹭電的方便。
現在我的電費賬單比上個月漲了四百多塊。
謝宏遠的白色電車每晚準時停在我車位旁,充電槍插得理直氣壯。
我試過委婉提醒,他滿口答應“明天就給錢”。
明日復明日,充電槍從未拔下。
直到上周五,我看著手機APP里飆升的用電曲線,突然笑了。
第二天我告訴謝宏遠,公司派我去云南出差,可能要一個月。
他眼睛亮了亮:“這么久啊?那你這樁子……”
“閑著也是閑著。”我說得輕描淡寫。
他拍了拍我的肩:“哥們夠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我在充電樁里加裝了遠程控制模塊。
昨晚已經調試成功了。
今天中午的飛機,昆明。
我想象著二十天后回來時,謝宏遠會是什么表情。
但事情的發展,總是比想象中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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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張光譽,三十二歲,在北京一家互聯網公司寫代碼。
去年終于攢夠首付,在北五環這個十年小區買了套房。
六十平米,朝南,每月房貸八千七。
買車是因為去年冬天在地鐵站凍了四十分鐘后,我發了狠。
“必須買輛車。”
可燃油車搖號等了三年都沒中,新能源指標倒是排到了。
選了國產電車,續航五百公里,裸車十八萬。
提車那天是三月中旬,路邊的迎春花剛開。
我開著新車在五環上繞了兩圈,音響開得很大。
那種感覺,像終于在這個城市扎下了一根細小的根。
充電樁才是真正的麻煩。
物業經理周建邦五十出頭,圓臉,總是穿著不合身的西裝。
“張先生,不是我們不配合,是電力容量問題。”
他在會議室里搓著手,給我看一份泛黃的文件。
“小區建成時沒規劃這么多充電樁,現在裝了二十幾個,快到上限了。”
我遞了根煙,他接了,但沒點。
“周經理,政策規定物業必須配合安裝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嘆了口氣,“但總得有個先來后到。”
這話里有話。
后來我才從門衛老李那兒聽說,周建邦的表弟也買了電車。
正在排隊等裝樁,想插個隊。
我直接給供電公司打電話,又找了社區居委會。
兩個星期后,周建邦黑著臉在施工許可上蓋了章。
“張先生能耐不小啊。”
“按規矩辦事而已。”我笑著說。
安裝那天,來了三個工人,從配電房拉線到我車位。
三十米距離,穿了三堵墻。
最后結算時,材料加工時費,兩萬九千八。
我盯著賬單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掃碼付了款。
這年頭,開電車像是某種信仰。
貴,但相信未來會便宜。
充電樁裝好的第二天傍晚,我在地下室調試APP。
“喲,裝上了啊。”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我車位邊,背著手看。
他穿著深藍色夾克,肚子微微隆起,頭發梳得整齊。
“是啊,剛弄好。”我抬起頭。
“這樁子看著挺高級,多少錢裝的?”
“三萬多。”我實話實說。
他吹了聲口哨:“真舍得。我姓謝,謝宏遠,住三號樓二單元。”
他伸出手,我擦了擦手上的灰,跟他握了握。
“張光譽,住五號樓。”
“我也有輛電車。”他指了指不遠處一輛白色轎車,“比亞迪的,開了兩年了。”
“那挺好的。”
“就是充電麻煩。”他嘆了口氣,“小區公用樁總排隊,有時候排到半夜。”
我點點頭,繼續擺弄手機。
APP顯示連接成功,可以遠程控制充電了。
“你這樁子……能給我臨時充一下嗎?”
謝宏遠突然開口,語氣里帶著試探。
我愣了一下。
“就今晚,我明天要去見個客戶,車快沒電了。”他補充道,“我給錢,按商用樁價格。”
我看了一眼他的車,又看看他誠懇的表情。
“行吧,就今晚。”
“太感謝了!”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等我開過來。”
那天晚上九點,謝宏遠把車停在我車位旁。
充電槍插上時,他盯著指示燈看了半天。
“這玩意兒真方便。”
他遞給我一張百元鈔票:“夠不夠?”
“用不了這么多,商樁一度電一塊八,你這車充三十度也就五十四塊。”
“拿著拿著,別找了。”他硬塞給我,“以后說不定還得麻煩你。”
我沒多想,收了錢。
他站在那兒跟我聊了二十分鐘,說他是做建材銷售的,經常跑郊區。
“現在油車開不起,電車省,就是充電耽誤時間。”
十點時他說要回去了,充電槍就讓它插著。
“明早我來拔,你放心。”
我點點頭,上樓回家了。
APP顯示充電功率七千瓦,預計凌晨兩點充滿。
那晚我睡得很踏實,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現在回想起來,真傻。
02
謝宏遠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就來了。
我正好出門跑步,在地下車庫遇見他。
“張兄弟,早啊!”他精神抖擻,“電充滿了,太感謝了。”
他把充電槍拔下來,仔細地繞好放回樁上。
“這是五十塊,昨晚多收的。”我遞過去零錢。
“哎呀,這么客氣干嘛。”他推回來,“就當請兄弟喝杯咖啡。”
推搡了幾下,我還是把錢塞進了他夾克口袋。
他笑了笑,沒再堅持。
“以后充電有需要,隨時跟我說。”我客氣了一句。
“那可說定了!”他眼睛一亮,“你這人實在,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的打交道。”
那天之后,有兩三天沒見他來充電。
我以為這事就過去了。
周五晚上十點多,我剛加完班回家,手機震了。
是謝宏遠的微信。
“張兄弟,睡了嗎?我車又沒電了,明天要帶家人去郊游……”
后面跟著一個尷尬的表情。
我已經洗過澡準備睡了,但想到他帶著家人,心軟了。
“來吧,車位給你留著。”
“太感謝了!十分鐘就到!”
他果然很快就來了,這次車上坐著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
“這是我老婆玉玲,兒子小凱。”謝宏遠介紹,“快叫張叔叔。”
小男孩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曾玉玲四十歲左右,燙著卷發,看起來很和善。
“真不好意思,這么晚還麻煩您。”
“沒事,鄰里之間應該的。”
謝宏遠插上充電槍,這次他沒提錢的事。
我也不好意思開口要。
他們一家三口站那兒跟我聊了會兒,說要去懷柔爬山。
“現在景區停車場都有充電樁,方便。”謝宏遠說。
“是啊,電車越來越普及了。”
又聊了幾分鐘,他們說要回去收拾行李。
“車就放這兒充一晚,明早我來開走。”
“行。”
他們走后,我打開APP看了看充電狀態。
預計充滿時間:凌晨四點。
這次的電費,大概四十塊左右。
我想著明天見到他時提一下。
但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九點才醒。
下樓時,謝宏遠的車已經開走了。
充電槍整齊地掛在樁上,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微信里沒有留言,沒有轉賬。
我想發消息問,又覺得為了幾十塊顯得小氣。
也許他忘了,也許他覺得鄰里之間不必計較。
那個周末我有些心神不寧。
四十塊錢不多,但那種被占便宜的感覺很不舒服。
周一上班時,我跟同事老陳說了這事。
“你啊,就是臉皮薄。”老陳啃著包子說,“這種人我見多了,一開始試探,得手了就成習慣。”
“不至于吧,就充了兩次。”
“賭不賭?這周內他還會找你。”
我搖搖頭,覺得老陳把人想得太壞。
周三晚上,預言應驗了。
謝宏遠的消息在晚上八點發來。
“兄弟,今晚還得借一下樁,應酬回來晚了,公用樁全滿。”
這次連理由都簡化了。
我盯著手機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很久。
最后回了三個字:“來吧。”
我不想把關系搞僵,畢竟住同一個小區。
這次謝宏遠是一個人來的,身上有酒氣。
“又麻煩你了。”他說話聲音很大,“今天陪客戶,喝了幾杯。”
“沒事。”我簡短地說。
他插上充電槍,沒有要走的意思。
“張兄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序員。”
“高科技人才啊!厲害厲害。”他遞過來一根煙,我擺擺手。
“我不抽煙。”
“好習慣。”他自己點了一支,靠在車頭上,“我這行就不行,天天求人,看人臉色。”
煙霧在地下車庫昏黃的燈光里彌漫開。
“都不容易。”我說。
“是啊。”他深吸一口煙,“所以我特佩服你們這種靠技術吃飯的,踏實。”
閑聊了十幾分鐘,他提到最近的生意不好做。
“建材行業卷得厲害,利潤越來越薄。”
“大環境如此。”我附和著。
他終于說到了重點:“張兄弟,跟你商量個事兒。”
我心里一緊。
“我這一個月得跑好幾趟郊區,充電特別麻煩。”他彈了彈煙灰,“你看,我能不能……定期在你這兒充?我給錢,肯定不讓兄弟吃虧。”
來了。
我沉默了幾秒,腦子飛快地轉。
“商用樁也就一塊八一度,我給你兩塊,行不?”
兩塊一度,比商用樁貴兩毛。
他開出了一個看似我占便宜的價格。
“不是錢的問題。”我說,“主要是我自己也要用,萬一沖突……”
“這好辦!”他馬上說,“我都是晚上充,白天你隨便用。而且我保證,只要你需要用,我絕對不跟你搶。”
話說得很漂亮。
“讓我考慮考慮。”我沒馬上答應。
“行,你慢慢考慮。”他掐滅煙頭,“今晚的電費我明天轉你。”
他走了,留我一個人站在充電樁前。
APP顯示充電已經開始。
我忽然覺得,這個我花三萬塊裝的黑色鐵盒子,好像不完全屬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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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謝宏遠第二天并沒有轉賬。
我等到下午,微信靜悄悄的。
倒是傍晚在小區門口遇見了曾玉玲,她提著菜籃子。
“張先生!”她主動打招呼,“昨晚又麻煩你了。”
“沒事。”我笑笑。
“老謝那人粗心,電費還沒給你吧?”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回去就說他。”
“不急。”
“要給的,鄰里是鄰里,賬目要清楚。”她說得很誠懇。
我心里舒服了些,至少他妻子是個明事理的人。
晚上七點多,謝宏遠的轉賬來了。
五十六塊四毛,正好是二十度電按兩塊八毛二算的。
比他說好的兩塊一度貴了些。
我發了個問號過去。
他很快回復:“昨晚充了二十八度電,按兩塊算,應該五十六。四毛錢零頭就不找了。”
原來如此。
我收了錢,回了句:“謝謝。”
“客氣啥,應該的。”
這件事讓我放松了警惕。
周五晚上,他又來充電了,這次是微信上提前說的。
“兄弟,老規矩,今晚充一下,明天轉錢。”
“好。”
這次他甚至沒有到場,直接把車開到我車位旁,自己插上充電槍。
我在樓上通過APP看到了充電開始的通知。
第二天上午十點,轉賬準時來了。
四十二塊,附言:“昨晚充了二十一度。”
看起來一切都很規范,很講信用。
我開始覺得,也許可以建立這種長期關系。
他付錢,我提供便利,雙贏。
但變化發生在第三周。
那天是周二,謝宏遠說晚上要充電。
但直到十一點,轉賬都沒來。
我想了想,主動發消息:“謝哥,昨晚的電費?”
“哎呀,忘了忘了!”他秒回,“這就轉。”
但等了半個小時,還是沒動靜。
我又發了一次:“?”
“不好意思,微信零錢不夠了,明天去銀行存了錢就轉你。”
“行吧。”
第二天晚上,他又來充電了。
前一天的賬還沒結,新的又來了。
我心里有些不快,但還是同意了。
這次充電結束時,我特意下樓去看。
APP顯示充了三十二度電,按兩塊算,六十四塊。
加上昨天的四十八度,九十六塊。
一共一百六十塊錢。
兩天后,謝宏遠轉了二百塊過來。
“兄弟,前兩天的一起結了,多出來的就當感謝費。”
“多了三十六。”我說。
“留著吧,下次可能還得超。”
這種處理方式讓我很不舒服。
像是把一場交易變成了人情往來,界限模糊了。
更讓我不安的是,他開始頻繁地充電。
從一周兩三次,變成了幾乎每晚都來。
我的車位旁,那輛白色比亞迪成了常客。
我們樓的鄧秀華阿姨有天晚上遛狗時看見了。
“小張啊,你這充電樁生意不錯嘛。”她笑著說。
“不是生意,鄰居借用一下。”我解釋。
“哦,我還以為你搞共享充電呢。”她牽著泰迪走遠了。
這話提醒了我。
如果物業認為我在經營共享充電,會不會有麻煩?
我查了小區規定,確實禁止私人充電樁對外收費經營。
雖然我只是收電費成本,但說不清楚。
四月底,我收到了電力公司的賬單。
比上個月多了四百七十塊錢。
我的車每月用電大概三百度,四百八十元左右。
但賬單顯示用了八百多度電,八百七十多塊。
多出來的,顯然是謝宏遠的車。
我算了一下,按兩塊一度,他應該付我六百四十塊左右。
但實際上,這一個月他只轉了五百二十塊給我。
還差一百二十塊。
更重要的是,他用電沒有規律。
有時候我晚上想充電,發現樁子被占著。
發微信問他,他說馬上結束。
但“馬上”往往是一個小時以后。
五月的第一個周末,我終于決定要談談。
04
周六早上,我在電梯里遇見了謝宏遠。
他提著豆漿油條,哼著歌。
“謝哥,有空聊幾句嗎?”我說。
“怎么了兄弟?”他依然笑容滿面。
“關于充電的事。”
“哦,那個啊。”他按了一樓,“我正想跟你說呢,最近可能用得頻繁些,跑業務多。”
我們走到小區花園的長椅旁。
晨練的老人們打著太極拳,鳥在樹上叫。
“謝哥,你看這是上個月的電費單。”我打開手機賬單。
他湊過來看了看,眉頭微微皺起。
“這么多?”
“我的車一般用三百度左右,多出來的應該是你的車。”
“是嗎……”他摸了摸下巴,“那大概是多少?”
“四百七十塊錢的電費,你用了五百多度電。”我直接說,“按兩塊一度算,你應該付一千塊左右。”
他的笑容僵了一下。
“一千?有那么多嗎?”
“你可以自己算,商用電一塊八,五百度電九百塊。我收你兩塊,一千塊。”
“但我之前轉過你錢了啊。”他說。
“這個月你轉了五百二,還差四百八。”我翻出轉賬記錄。
謝宏遠看著手機屏幕,沉默了。
豆漿袋在他手里晃了晃。
“兄弟,賬不是這么算的。”他開口,語氣變了些,“首先,商用電一塊八,你收我兩塊,本來就貴了。”
我愣住了。
“其次,我有時候只充到百分之八十,沒充滿,電量沒那么準。”
“但電表數是實實在在的。”我說。
“電表也可能有誤差啊。”他聳聳肩,“而且,我充電都是在晚上谷電時段,電價應該更便宜。”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當初說好的兩塊一度,你同意的。”
“是,但那是基于商用電價。”他理直氣壯,“后來我查了,居民用電谷段才三毛多一度。”
氣氛冷了下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問。
“我的意思是,咱們重新算算。”他拿出手機,“按實際電價,加上一點損耗費,我覺得比較合理。”
“那你覺得應該付多少?”
他快速按著計算器:“五百度電,谷電三毛五,一百七十五。給你加百分之二十損耗,二百一十塊。減去我已經付的五百二,你該退我三百一。”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哥,你開玩笑吧?”
“我很認真。”他收起手機,“親兄弟明算賬,對吧?”
我看著他的臉,那張曾經熱情洋溢的臉,此刻寫滿了算計。
“充電樁是我花三萬裝的。”我盡量平靜地說,“電纜、施工、維護,這些成本你都不算?”
“那是你的固定資產,就像買房一樣,難道租戶要幫你付房貸?”
這個類比讓我徹底無語。
“這樣吧。”他見我不說話,又換了語氣,“之前的賬咱們一筆勾銷,誰也不欠誰。從今天開始,我按居民電價加百分之二十給你,行不?”
“不行。”我斬釘截鐵。
“那你想怎么著?”他也硬氣了。
“兩個方案。”我說,“第一,你按商用電價一塊八付錢,之前的差價補上。第二,你別再用我的樁。”
他盯著我看,眼神復雜。
“張兄弟,鄰里之間,沒必要這么較真吧?”
“是你在較真,謝哥。”我說,“當初說好兩塊一度,現在你反悔了。”
“那是因為我當時不懂電價!”
“那你可以去用商用電樁,一塊八,明碼標價。”
他沉默了,喝了一口豆漿。
油條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
“行,我考慮考慮。”他最后說。
“今天還能充嗎?”我問。
“今天?我車都快沒電了。”
“今天按兩塊,明天開始,要么按一塊八補差價,要么別用。”
他咬了咬牙:“行,兩塊就兩塊。”
那天晚上,他還是來充電了。
轉賬時,他果然按兩塊一度算的。
但我知道,事情沒完。
第二天是周日,曾玉玲敲響了我的門。
她端著一盤洗好的水果,有草莓和櫻桃。
“張先生,老謝讓我送來的。”她笑容有些勉強。
“不用客氣,謝太太。”
“要的,這段時間老是麻煩你。”她把果盤放在鞋柜上,“老謝那人說話直,你別往心里去。”
“沒事,說清楚就好。”
她站了一會兒,好像有話要說。
“其實……我們最近經濟有點緊張。”她終于開口,“老謝的生意不好做,我的工資也不高,孩子馬上要上補習班……”
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電費的事,能不能……稍微便宜點?”她小聲說,“按商用電價,我們實在負擔有點重。”
“謝太太,商用電價比兩塊便宜。”
“但我們查了,居民電價才三毛多。”她抬起頭,眼里有懇求,“差好幾倍呢。”
“可我的成本不止電費,還有設備折舊、安裝費……”
“我們知道,但鄰里之間,互相體諒一下,行嗎?”
她把“鄰里之間”說得特別重。
仿佛我不答應,就是破壞了鄰里和睦。
“這樣吧。”我嘆了口氣,“按一塊五一度,這是底線。”
“一塊二行嗎?”她馬上說,“我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你需要用時絕對優先你。”
看著她哀求的眼神,我妥協了。
“好吧,一塊二。”
“太感謝了!”她松了口氣,“就知道張先生是好人。”
她高高興興地走了。
我關上門,看著那盤鮮艷的水果。
突然覺得很累。
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卻要用近乎乞求的方式定個低價。
那天晚上,謝宏遠又發來微信。
“兄弟,玉玲跟我說了,一塊二,謝謝啊!”
“嗯。”
“那我今晚還是老時間去。”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這種被軟性綁架的感覺,真讓人窒息。
但我還沒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直到五月中旬的那個周五,我在公司加班到十一點。
回家路上,手機APP彈出通知。
我的充電樁正在使用中。
但我的車在公司車庫。
謝宏遠又在充電了,這次甚至沒有提前告知。
我點開實時監控,充電功率七千瓦,已充電量十八度。
預計還要充三小時。
也就是說,如果我今晚想充電,得等到凌晨兩點以后。
我給他發微信:“謝哥,在充電?”
“對啊,今天回來晚,忘了跟你說。”他秒回。
“我今晚可能需要用樁。”
“哎呀,我已經充上了,要不你等等?我估計十二點前能結束。”
APP顯示結束時間是凌晨一點。
他說謊了。
“我明天要出差,今晚必須充滿。”我也編了個理由。
“那怎么辦?”他發了個無奈的表情,“要不你找別的樁?”
“這是我家車位,我的充電樁。”我打字的手指有點抖。
“我知道,但凡事有個先來后到嘛。”他居然這么說。
我盯著手機屏幕,呼吸變重了。
最后我回了一句:“你充吧,我用公共樁。”
“不好意思啊兄弟,明天我請你吃飯。”
我沒再回復。
那天晚上,我把車開到三公里外的商場充電站。
等了兩個小時,充滿電回家時已經凌晨兩點。
謝宏遠的車已經開走了。
我的充電樁靜靜地立在那里,槍頭掛得整齊。
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但我知道,有些事必須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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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一上班時,我一直在想充電樁的事。
同事老陳聽完我的講述,拍桌子說:“你這是被霸凌了!”
“沒那么嚴重。”我說。
“怎么不嚴重?他占你便宜,你還得賠笑臉,這不是霸凌是什么?”
老陳是東北人,性格直爽。
“我給你出個主意。”他湊過來,“裝個遠程控制開關,不讓他用就行了。”
“那太直接了,畢竟鄰居。”
“他都好意思天天蹭,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拒絕的?”
道理是這樣,但我不想鬧得太僵。
中午吃飯時,我突然有了個想法。
為什么不給自己放個假呢?
云南,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麗江、大理、香格里拉。
如果能去玩半個月,同時又能解決充電樁的問題……
我打開淘寶,搜索“充電樁遠程控制模塊”。
果然有賣,三百多塊錢,可以接入家用WiFi,通過手機APP控制通電斷電。
安裝也不復雜,我自己就能搞定。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假裝出長差。
讓謝宏遠以為我真的不在家,無法給他充電。
等他不得不去用公共樁后,我旅行回來,再找機會重新劃定界限。
完美。
我下單買了模塊,加急快遞。
周三到貨,晚上我就在車庫里開始安裝。
模塊很小,接在充電樁的電路板上,用絕緣膠帶固定好。
然后連接到車位附近的WiFi信號放大器。
測試很順利,手機APP上多了一個開關按鈕。
點擊關閉,充電樁立即斷電,所有指示燈熄滅。
點擊開啟,恢復正常。
我反復測試了幾次,確定穩定可靠。
接下來就是規劃旅行。
請年假,訂機票,做攻略。
我告訴幾個要好的同事要去云南,請他們保密。
至于謝宏遠,我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透露消息。
周五晚上,他照例來充電。
這次他提前發了微信,態度很好。
“兄弟,今晚充一下,電費月底一起結哈。”
我沒反對,想著這也許是最后一次。
他插槍時,我正好在車庫里收拾東西。
“張兄弟,要出門?”他看到我車后備箱里的行李箱。
“是啊,公司派我去云南出差。”我故意嘆氣,“可能要一個月。”
“一個月?”他眼睛明顯亮了,“這么久?”
“項目緊急,沒辦法。”
“云南好啊,風景漂亮。”他搓著手,“那你這個充電樁……”
“閑置著。”我說,“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怪可惜的。”他裝作隨意地說,“一個月不用,設備容易壞。”
“應該不會吧。”
“電器這東西,常用常新,放著反而不好。”他試探著說,“要不……我幫你偶爾用用?就當維護設備了。”
終于說出來了。
“這……不太好吧?”我面露難色。
“有什么不好的,我付電費啊!”他馬上說,“按一塊二,照常付。”
“可我不在家,沒法收錢。”
“微信轉賬啊,你遠程收就行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
“而且我不白用,保證你的樁子狀態良好。”他補充道,“等你回來,肯定跟新的一樣。”
我假裝思考了很久。
“那……行吧。”我最終“勉強”同意。
“夠意思!”他用力拍我的肩,“你放心出差,樁子我幫你照顧。”
我心里冷笑,但臉上保持微笑。
“那就麻煩謝哥了。”
“不麻煩,鄰里之間互相幫助嘛!”
那天晚上,我連夜收拾完行李。
機票是后天中午的,但明天我就要搬去機場附近的酒店住。
制造“已經出發”的假象。
周六早上,我把車開到公司車庫停好。
然后打車回家,拖著行李箱走出單元門。
特意繞到三號樓附近,果然遇見了曾玉玲。
“張先生,要出差啊?”
“是啊,去云南,一個月。”
“這么久?一路順風啊!”
“謝謝。”
我打車離開小區時,從后視鏡看到她在跟鄰居說什么。
消息很快就會傳開。
到了機場酒店,我安頓下來。
打開充電樁APP,實時監控顯示一切正常。
謝宏遠還沒開始用,可能今晚才會第一次嘗試。
我躺在床上,突然有點期待。
期待他看到充電失敗時的表情。
期待他發現“維護設備”的承諾無法兌現時的反應。
但這種期待里,也有一絲不安。
會不會太過分了?
畢竟他的電車確實需要充電,畢竟他可能真的有困難。
但想到這幾個月來的憋屈,想到他理直氣壯占便宜的樣子。
那點不安很快消失了。
周日中午,我登上飛往昆明的航班。
起飛前,我最后看了一眼APP。
充電樁狀態:空閑。
關機,系好安全帶。
飛機沖向云層時,我想,這趟旅行會很有趣。
06
昆明氣溫二十二度,比北京舒服多了。
我住在翠湖邊的客棧,推開窗就能看見湖面上的海鷗。
第一天,我哪兒都沒去,就在客棧院子里看書。
手機放在手邊,偶爾看一眼充電樁APP。
下午五點,北京那邊天還沒黑。
APP彈出通知:充電樁開始充電。
謝宏遠果然來了。
我點開實時監控,充電功率從零跳到七千瓦。
電量計數開始跳動:0.1度,0.2度……
一分鐘后,我深吸一口氣,點擊了“斷電”按鈕。
功率瞬間歸零。
電量停在0.3度。
我幾乎能想象出謝宏遠站在樁前的樣子。
他可能會先檢查充電槍是否插緊。
然后看看車上的指示燈。
最后掏出手機,一臉困惑。
果然,十分鐘后,充電樁再次啟動。
我等他充到1度電時,再次斷電。
這次間隔更短,只充了三十秒就斷了。
然后我徹底關閉了充電樁的遠程控制權限。
從APP端顯示,這個樁子已經“離線”了。
實際上它還在通電,只是拒絕服務。
完美的“故障”狀態。
做完這些,我放下手機,出門吃米線。
昆明的過橋米線名不虛傳,湯鮮料足。
我慢悠悠地吃完,逛了逛夜晚的翠湖。
回到客棧時已經九點,北京那邊晚上九點。
微信有三條未讀消息。
都是謝宏遠發的。
“張兄弟,你的樁子好像出問題了。”
“充不進去電,顯示故障。”
“你那邊能遠程看看嗎?”
我等到十點才回復:“啊?我看看。”
然后我打開APP,截圖“設備離線”的狀態發給他。
“好像真的離線了,是不是斷電了?”
“沒斷電啊,指示燈還亮著,就是不能充電。”他回復很快。
“那可能是模塊故障,得找廠家維修。”
“廠家怎么聯系?”
“我找找電話,一會兒發你。”
我故意拖了一個小時,才發了個假的客服電話給他。
那是我們公司前臺的號碼,早下班了,肯定打不通。
“謝謝啊,我明天聯系他們。”
“不好意思謝哥,等我回去一定修好。”
“沒事,你忙你的。”
對話到此結束。
我能感覺到他的失望,但還沒有到焦急的程度。
畢竟,他可以去用公共充電樁。
第二天我去了石林,喀斯特地貌很壯觀。
拍照時,我偶爾會想起北京地下車庫里那個黑色的鐵盒子。
以及那個圍著它轉的中年男人。
晚上回客棧,謝宏遠又發來消息。
“張兄弟,廠家電話打不通。”
“是嗎?可能是下班了,你明天再試試。”
“你的樁子買了多久?在保修期嗎?”
“剛買三個月,應該保修。”
“那就好。”
第三天,我坐高鐵去了大理。
蒼山洱海,風花雪月。
我租了輛電動車,沿著環海路騎行。
藍天白云倒映在湖面上,美得不真實。
偶爾有開著電車的游客停下來拍照。
我總會多看幾眼他們的充電接口。
謝宏遠沒有再來消息。
可能他找到了其他充電方式,也可能在等廠家回復。
第四天晚上,消息來了。
“張兄弟,廠家說你的樁子需要現場檢測,但他們排期要到下個月。”
“這么慢?”
“是啊,說最近故障多,人手不夠。”
“那怎么辦?要不你去公共樁充吧。”
“公共樁總排隊,太耽誤時間了。”他發了個苦笑的表情。
讓他自己去想辦法吧。
接下來的幾天,我沉浸在大理的古樸與寧靜中。
逛古城,爬蒼山,在洱海邊發呆。
手機很少看,充電樁的事似乎漸漸遠去。
直到第八天,我到了麗江。
在古城客棧的院子里喝茶時,微信突然響了。
是謝宏遠,這次是語音消息。
“張兄弟,你什么時候能回來啊?”
聲音里透著焦慮。
我打字回復:“項目還沒完,至少還得兩周。”
“兩周……”他發了個崩潰的表情,“我車快沒電了。”
“公共樁不能用嗎?”
“能用,但太麻煩了,每次都得排隊一兩個小時。”
“那也沒辦法啊,我的樁子壞了。”
“你能不能聯系廠家催一下?我可以出加急費。”
“我試試,但不敢保證。”
我又給了他一個假號碼,這次是我們公司技術部的。
當然也打不通。
麗江的第十天,謝宏遠的消息變得頻繁起來。
“張兄弟,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真的還要兩周?”
“我這邊工作受影響很大,天天排隊充電耽誤事。”
我回復得越來越簡短,間隔越來越長。
“不確定。”
“忙。”
“再說。”
第十五天,我到了香格里拉。
高原反應讓我頭疼,但也讓我清醒。
這趟旅行,本是為了解決一個問題。
但不知道為什么,問題似乎正在升級。
謝宏遠昨天發了一條很長的語音。
語氣已經近乎哀求。
“張兄弟,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早點回來?或者告訴我廠家地址,我自己去找他們。”
“我真的快撐不住了,這半個月跑了四趟維修站,都說樁子沒問題,是車的問題。”
“可我的車在公共樁能充啊,就是你的樁不行。”
“維修工說可能是兼容性問題,需要廠家升級固件。”
“我天天晚上十一點去排隊充電,白天上班都沒精神。”
“玉玲說我最近脾氣暴躁,可我能不暴躁嗎?”
我聽完語音,站在香格里拉的經幡下。
風吹動彩色的布條,嘩啦作響。
我給他回了條文字消息:“謝哥,你再堅持一下,我這邊項目一結束馬上回去。”
然后我關掉了微信通知。
我需要專心享受剩下的旅程。
也需要讓他真正體會到,沒有我的充電樁,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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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從香格里拉返回麗江的那天,北京下了大雨。
我是在朋友圈看到的,小區里有人發視頻,地下車庫入口積水了。
我忽然想起謝宏遠的車。
如果他的電車真的沒電了,停在地下車庫……
會不會堵住通道?
這個念頭讓我有些不安,但轉念一想,他總會想辦法的。
畢竟半個月了,他應該找到了臨時解決方案。
在麗江的最后兩天,我幾乎沒有看手機。
盡情享受古城的悠閑時光,買了一些紀念品。
給同事帶的鮮花餅,給老陳買的普洱茶。
回程前一天晚上,我整理行李時,還是打開了充電樁APP。
設備狀態依然是離線。
但歷史記錄里,有多次“充電啟動”的記錄。
幾乎每天都有嘗試,但每次都在幾秒或幾分鐘后停止。
謝宏遠還在不死心地測試。
他可能每天下班都去我的車位試試,期待著奇跡發生。
這種執著讓我有點意外。
飛回北京的航班是中午的,落地時是下午三點。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司。
車還在公司車庫,電量還剩百分之四十。
我用公司的充電樁充到百分之八十,然后開車回小區。
進地下車庫時,我放慢了速度。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那輛白色比亞迪。
它停在通道中間,車頭斜對著我的車位。
不,不是停在通道中間。
是拋錨在通道中間。
車尾貼著墻,車頭歪向一側,勉強留出了一條窄窄的過道。
我的車位在它后面,被完全堵死了。
我只好把車停在遠處的臨時車位。
下車走過去時,我看見謝宏遠的車前擋風玻璃上貼了張紙。
“車輛故障,正在等待維修,敬請諒解。”
字跡潦草,紙已經被雨水打濕過,邊緣卷曲。
車上落了薄薄一層灰,看來停在這里有段時間了。
“小張?你回來了?”
身后傳來鄧秀華阿姨的聲音。
她牽著那只泰迪,小狗對著電車汪汪叫了兩聲。
“鄧阿姨。”我轉過身。
“你可算回來了!”她走近些,壓低聲音,“你這鄰居的車,在這兒堵了快半個月了!”
“半個月?”
“是啊,從你出差后沒幾天就趴這兒了。”她說,“物業貼了好幾次通知,讓他挪車,他就是不動。”
“為什么不動?”
“說車沒電了,動不了。”鄧阿姨撇撇嘴,“可你說奇怪不,沒電了不能找拖車嗎?就這么堵著通道,多礙事。”
我看向那輛車,心里明白了。
謝宏遠不是不想挪,是舍不得花錢叫拖車。
或者說,他在等我的充電樁“修好”。
“這幾天業主群里都吵翻了。”鄧阿姨繼續說,“尤其是晚上,車進進出出,這個通道又窄,好幾輛車刮蹭了。”
“物業沒處理嗎?”
“處理了,周經理天天找他,可他說車壞了,挪不了,物業也沒辦法。”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周建邦小跑著過來,額頭上有汗。
“張先生!你回來了!”他像看到救星,“太好了太好了!”
“周經理,怎么了?”
“你的充電樁,是不是壞了?”他急切地問。
“好像是的,我在外地接到鄰居反映。”
“那你快修修吧!”周建邦指著謝宏遠的車,“他的車沒電了,就等你這個樁呢!”
“等我?”我故作驚訝,“公共樁不能用嗎?”
“他說你的樁是快充,公共樁是慢充,而且總是排隊。”周建邦擦了擦汗,“這車堵在這兒半個月了,業主投訴太多了。”
我看著周經理焦急的臉,又看看那輛趴窩的電車。
“我的樁子還在保修期,得聯系廠家。”
“那你趕緊聯系啊!”他說,“今天能修好嗎?”
“我試試吧。”
我走到我的充電樁前,謝宏遠已經把充電槍拔下來放在一邊。
樁體上的指示燈是亮的,說明通電正常。
但充電接口的小屏幕顯示“設備故障E03”。
這是我設置的故障代碼,實際上根本不存在。
“我打個電話。”我對周經理說。
我走到一邊,假裝給廠家客服打電話。
其實是在刷手機。
五分鐘后,我走回來,搖搖頭。
“廠家說需要更換模塊,配件要三天后到。”
“三天?!”周建邦臉色變了。
“這還是加急了,正常要一周。”
他跺了跺腳:“這可怎么辦!”
“周經理,這車不能叫拖車拖走嗎?”我問。
“我說了啊!謝先生不同意,說拖車費太貴,而且拖到充電站充完電還得再拖回來,一來一回好幾百。”
“那也不能一直堵著通道啊。”
“誰說不是呢!”周建邦嘆氣,“可他說了,只要你回來,樁子修好,車就能開走。”
我算是聽明白了。
謝宏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充電樁上。
或者說,他把責任都推給了我。
“張先生,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想想辦法?”周建邦幾乎在哀求,“這幾天為了這事,我天天被業主罵。昨天還有兩輛車刮蹭了,差點打起來。”
我看著這個五十多歲的物業經理,他眼袋很深,看起來很久沒睡好了。
“周經理,我理解你的難處,但設備故障,我也沒辦法。”
“你再聯系聯系廠家?多花點錢也行,物業可以出部分費用。”
我愣了一下:“物業出錢?”
“只要能把車挪走,出點錢也認了。”他苦笑,“再這么下去,業主委員會要罷免我了。”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神,突然有點愧疚。
這件事里,周建邦是無辜的。
“這樣吧,我再催催廠家。”我說,“明天給你答復。”
“好好好,謝謝你啊張先生!”
周建邦走了,邊走邊打電話,估計是在安撫投訴的業主。
我站在自己的車位上,看著那個黑色的充電樁。
又看看那輛堵在通道上的白色電車。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超出了我的預期。
我本想讓謝宏遠吃點苦頭,知道占便宜的代價。
但沒想到會波及這么多人。
鄧阿姨還沒走,她輕聲說:“小張,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您說。”
“謝宏遠這人,愛占小便宜是出了名的。”她壓低聲音,“以前在小區里摘別人家的柿子,用公共水管洗車一洗半小時,鄰里都不太喜歡他。”
“這樣啊。”
“但他老婆人不錯,見人總是客客氣氣的。”鄧阿姨嘆了口氣,“就是太慣著丈夫了。”
正說著,電梯門開了。
曾玉玲提著菜籃子走出來,看見我,愣了一下。
然后她快步走過來,眼圈突然紅了。
“張先生……你終于回來了。”
08
曾玉玲放下菜籃子,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她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白,嘴唇微微顫抖。
“張先生,求求你,幫幫我們吧。”
這話說得突然,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謝太太,你別著急,慢慢說。”
“老謝的車……已經半個月動不了了。”她聲音哽咽,“他天天發脾氣,孩子都不敢跟他說話。”
鄧阿姨見狀,悄悄牽著狗走了。
地下車庫里只剩下我們兩人,還有那輛趴窩的電車。
“他為什么不去公共樁充電?”我問。
“去了,但總是排隊,有一次排了兩個小時,輪到他的時候樁子壞了。”曾玉玲抹了抹眼角,“后來他就說,等你回來,用你的樁充一次就能開走了。”
“可我的樁壞了。”
“能修好嗎?”她抬頭看我,眼里有淚光。
“廠家說需要換配件,要等幾天。”
“幾天……”她喃喃道,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張先生,能不能快點?我們真的等不起了。”
她的手很涼,力度很大。
“謝太太,你別激動。”
“我不是激動,我是沒辦法了。”她松開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你看,這是物業發的通知,再不挪車就要罰款了。”
我接過通知,是物業的正式告知書。
限三天內挪走車輛,否則將按占用消防通道處罰,并每天收取二百元占道費。
落款日期是兩天前。
“罰款我們認,但占道費一天二百,我們真的付不起。”她聲音發抖,“老謝這個月業績不好,工資扣了一半,我那邊幼兒園的工資也就三千多……”
我沉默了。
曾玉玲繼續說:“我知道老謝之前占你便宜不對,我代他向你道歉。但這次,求你真的幫幫我們。”
她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我趕緊扶住她:“別這樣,謝太太。”
“只要你答應,電費我們一定補上,按商用電價,不,按更高的價格!”
“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她抬起頭,淚眼婆娑。
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說不出口。
難道要我說,是我故意鎖了樁子,就為了教訓你丈夫?
“這樣吧,我再催催廠家。”我只能這么說。
“今天能修好嗎?今晚?”她急切地問。
“我盡量。”
“謝謝,謝謝你!”她又鞠了一躬,然后拎起菜籃子匆匆走了。
看著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樓上家里,我打開手機,看到周經理發來的微信。
“張先生,剛才謝太太是不是找你了?”
“她家的情況確實困難,但規矩是規矩,車必須挪走。”
“我知道。”
“廠家那邊,真的沒辦法快點嗎?”
我猶豫了很久,打字:“我明天再聯系一下。”
放下手機,我走到陽臺。
夕陽西下,小區里的孩子在玩耍,老人在散步。
一片祥和。
只有我知道,地下車庫里堵著一輛車,也堵著一家人的生活。
還有物業經理的職業生涯。
晚飯時,我沒什么胃口。
一直在想這件事該怎么收場。
如果我明天“修好”充電樁,謝宏遠充上電開走車。
他會感激我嗎?
還是會覺得理所當然,甚至繼續蹭電?
如果我繼續拖著,又會怎樣?
物業罰款,家庭矛盾激化,鄰里關系徹底破裂。
這不是我想要的。
晚上九點,我決定下樓看看。
地下車庫里很安靜,那輛白色比亞迪依然趴在那兒。
我走到充電樁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屬外殼。
然后打開手機APP,點擊“恢復服務”。
指示燈閃爍了幾下,屏幕上的故障代碼消失了。
變成了待機狀態的綠色界面。
我拔出充電槍,走到謝宏遠的車旁。
插入充電接口。
“嘀”的一聲,充電開始。
功率七千瓦,電量計數開始跳動。
我站在那兒看了幾分鐘,確定一切正常。
然后,我再次點擊“斷電”。
充電停止。
我拔下槍,掛回樁上。
APP里,這次充電的記錄顯示:持續時間3分17秒,充電量0.4度。
足夠證明樁子“修好”了,但不足以讓車開走。
做完這些,我給謝宏遠發了微信。
“謝哥,樁子我臨時修好了,你可以來充電試試。”
幾乎是秒回:“真的?!我馬上下來!”
五分鐘后,電梯門打開,謝宏遠沖了出來。
他穿著睡衣拖鞋,頭發亂糟糟的。
“修好了?”
“你試試。”
他顫抖著手拔出充電槍,插入自己的車。
“嘀——”
充電開始的提示音響起。
儀表盤上,充電指示燈亮了。
“成了!成了!”他激動地喊起來,“終于成了!”
我看著他欣喜若狂的樣子,心里復雜。
“但只能臨時用一下,模塊還沒換,可能不穩定。”我說。
“沒事,能充就行!”他盯著充電功率顯示,“七千瓦,好,好。”
他掏出煙想點,又意識到在地下車庫,放了回去。
“張兄弟,太感謝你了!”他握住我的手,“你不知道這半個月我怎么過的……”
“聽說了。”
“天天被物業催,被鄰居罵,老婆嘮叨,孩子害怕。”他眼圈紅了,“我他媽都想把車賣了!”
我沒說話。
“電費,之前的電費我一定補上!”他忽然說,“按商用電價,不,按兩塊五!你說多少就多少!”
“先把車挪走吧,堵著通道不好。”
“對對對,充到能開走我就挪。”
我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只有充電樁低沉的嗡嗡聲。
“張兄弟。”謝宏遠忽然開口,“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心里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