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婚禮那天,姐姐流著淚決絕轉身。
我的新郎陸琛,甩開我的手追著姐姐而去,留下我成為這座城市的笑話。
6年時間,直到那個雨夜,消失多年的陸琛站在我面前,西裝革履,眼神冰冷。
他看著我身后破舊的樓道,扯出一個諷刺的笑。
“林溪,你以為躲起來,就能和過去一刀兩斷?”
“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
01
我叫林溪。
這個名字是父親林國棟取的,他說溪水雖晚,終究匯入江河。
意思是我出生得遲,是家里的第二個女兒,算是個意外,但好歹也是個結果。
這個結果,大概并不怎么令人欣喜。
我們家住在云城,一座總是籠罩在薄霧里的城市,空氣中常年飄散著紡織廠逸出的細小纖維,粘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就像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一樣。
家里經營著城里一家不大不小的紡織廠,名叫“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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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挺好聽,內里卻是機器日夜不停的轟鳴和永遠理不清的賬目。
父親林國棟的心氣,就像廠里那些老舊的機器,總想著更新換代,振興家業,卻總被現實卡住,發出沉悶的嘆息。
在我上面,是姐姐林薇。
人如其名,她是家里的陽光,溫暖明亮。
比我大三歲,長得明媚動人,性格開朗大方,讀書、交際樣樣出色。
她是父母理所當然的驕傲,是林家未來的指望。
而我,林溪,是陽光旁邊那道淡淡的影子,沉默,寡言,容易被忽略。
我已經習慣了,真的。
我的未婚夫,叫陸琛。
陸家的家世比我們家要好上一大截,做的是進出口貿易,和“錦繡”有些業務往來。
我和陸琛的婚事,說起來,更像是一筆精心計算的生意。
林家需要陸家的訂單和資金來盤活“錦繡”,陸家看中了林家在本城紡織業那點殘存的根基和人脈。
至于陸琛為什么同意娶我,我不愿多想。
也許是因為我足夠安靜,不惹麻煩,也許是因為林薇那時已經有了看起來更好的選擇,或者,只是因為這最符合雙方當下的利益。
我們見過幾次面,吃過幾次飯,流程走得按部就班,像完成一項既定任務。
陸琛長得英俊,高大挺拔,帶著一種商界精英特有的疏離和冷靜。
他對我客氣,但也僅限于客氣。
他的目光很少在我身上停留超過五秒,偶爾,我會捕捉到他看向林薇時,眼底一閃而過的、難以捉摸的東西。
那東西,讓我心里某個角落微微發澀,但很快又被我壓下去。
不該想的,不能想。
婚禮的籌備,忙碌而喧鬧。
母親拉著林薇,興致勃勃地挑選婚紗、預訂酒店、擬定賓客名單。
那些瑣碎而又充滿喜慶的細節,似乎天然應該由林薇參與。
我只是被動地試穿了一下婚紗,尺寸合適,便沒有再過多發表意見。
婚紗很白,綴著細密的閃片,在燈光下有些晃眼。
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里面的自己,感覺像個被精心裝扮卻毫無生氣的木偶。
“小溪,你運氣真好。”林薇幫我整理著頭紗,語氣真誠,帶著一絲羨慕,“陸琛是個很優秀的人。”
我笑了笑,沒說話。
運氣好嗎?或許吧。
只是這運氣,像是借來的東西,總擔心有一天要原樣奉還。
婚禮前夜,家里開了個小會。
父親、母親、林薇,還有我。
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重。
父親清了清嗓子,先是照例說了一些對我未來生活的期望,然后話鋒一轉,談到了正題。
“小溪,你和陸琛結婚后,就是陸家的人了。有些事,家里想跟你商量一下。”父親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陸家那邊,最近有個新的合作項目,規模不小。他們希望我們能擴大產能,前期投入很大。”
我安靜地聽著,心里隱約有了預感。
母親接過話,語氣放得柔和:“是啊,小溪。家里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錦繡’是咱們的根基。這次機會難得,可廠里那些老機器,實在是不頂用了。我們想著……能不能,先用你的嫁妝,還有陸家給的彩禮,應應急,先把新設備定下來?”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我的嫁妝,是母親早年替我積攢的一些首飾和一筆數額有限的存款。
陸家的彩禮,是一張數目可觀的支票。
這些,原本應該是我踏入新家庭的一點底氣,或者說,是我未來生活的某種保障。
“是啊,小溪,這都是為了家里好。”林薇握住我的手,眼神懇切,“等廠子效益好了,爸媽肯定會加倍補償你的。再說,你嫁到陸家,還能缺錢花嗎?陸琛不會虧待你的。”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道理都站在他們那邊。
為了家族,為了“錦繡”,為了所有人的未來。
我的那點私心和不安,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不合時宜。
我看著父親殷切的眼神,母親略顯疲憊的臉龐,還有林薇那張永遠讓人難以拒絕的面容。
拒絕的話,堵在喉嚨里,像一團濕棉花,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輕飄飄的,沒有什么分量。
這個字,似乎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父親臉上露出了笑容,母親拍著我的手背說“小溪最懂事了”,林薇也笑著說“這樣才對嘛”。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像是在出嫁,更像是一件被估價出售的商品,連帶著最后的包裝,都被拆解下來用以填補家族的窟窿。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屈辱感,像云城特有的潮濕氣息,滲透進我的四肢百骸。
但我沒有哭,也沒有鬧。
我習慣了扮演影子,影子是不該有激烈情緒的。
婚禮當天,天氣意外地晴朗。
陽光穿透云城慣有的薄霧,照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酒店里賓客滿堂,熱鬧非凡。
我穿著那身潔白的婚紗,挽著父親的手臂,走在紅毯上。
聚光燈打在身上,有些灼熱。
臺下是模糊的笑臉和低低的交談聲。
我看到了陸琛。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禮服,站在紅毯盡頭,身姿挺拔。
他很英俊,像故事里的王子。
只是他的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例行公事的淡漠。
當父親將我的手交到他手中時,他的掌心干燥,卻沒有傳遞過來任何溫度。
司儀說著千篇一律的祝福語,洪亮的聲音在禮堂里回蕩。
交換戒指的環節,陸琛拿起那枚閃亮的鉆戒,套上我的無名指。
冰涼的觸感。
我垂下眼睛,看著那枚戒指,它象征著一份歸屬,卻也像一道冰冷的枷鎖。
就在司儀宣布新郎可以親吻新娘的瞬間,禮堂后方突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有人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我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是林薇。
她站在人群邊緣,臉色蒼白得嚇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用手捂著嘴,肩膀微微顫抖,那副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
她深深地望了陸琛一眼,那眼神復雜極了,交織著痛苦、絕望,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決絕。
然后,她猛地轉過身,提著裙擺,飛快地跑出了禮堂。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十幾秒。
大部分賓客可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但我清晰地感覺到,我身邊的新郎,陸琛,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了。
他握著我的手,力道驟然加大,捏得我指骨生疼。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住一樣,死死地盯著林薇消失的方向,臉上的平靜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合著震驚、焦急和心疼的表情。
司儀也愣住了,場面一度變得十分尷尬。
然后,我聽到了陸琛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在我耳邊響起:“對不起,林溪,我必須去看看她。”
話音未落,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猛地甩開了我的手,就像甩開一件礙事的物品,轉身大步流星地追著林薇的方向而去。
我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無名指上的鉆戒,在燈光下閃爍著近乎嘲諷的光芒。
全場嘩然。
所有的目光,同情、好奇、鄙夷、幸災樂禍,像無數根細針,扎在我的身上。
我獨自站在舞臺中央,穿著世界上最可笑的衣服,像個被遺棄在聚光燈下的小丑。
音樂不知何時停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竊竊私語聲。
我能感覺到父母驚慌失措地沖過來,能聽到母親帶著哭腔的安撫,父親強作鎮定的圓場。
但那些聲音都變得很遠,很模糊。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安靜得只剩下我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咚,緩慢而沉重,像敲打著一段荒謬劇目的終場鼓點。
原來,影子就算披上最華美的外衣,也還是影子。
太陽一旦離去,留下的只有更深的黑暗。
婚禮最終成了一場鬧劇,草草收場。
我沒有哭鬧,也沒有去找陸琛質問。
我安靜地換下婚紗,卸掉妝容,跟著父母回了家。
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又像是什么都發生了。
幾天后,消息傳來。
林薇在婚禮當天,直接去了機場,飛往了地球另一端的某個國家。
而陸琛,果然追去了。
他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給我這個名義上的妻子。
云城的小報上,登載著語焉不詳的八卦,描繪著林家二小姐在婚禮上被新郎拋棄的“慘狀”。
我成了全城的笑柄。
父母在我面前,總是欲言又止,唉聲嘆氣。
他們心疼我,或許吧,但更多的,大概是擔憂和陸家的合作,擔憂“錦繡”的未來。
他們偶爾會試探著問我,打算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看著窗外云城永遠灰蒙蒙的天空。
手指上,那枚冰涼的鉆戒已經被我取下,扔進了抽屜深處。
恥辱像藤蔓,纏繞著我,越勒越緊。
但奇怪的是,在極致的難堪和痛苦之后,心里某個地方,反而生出一種詭異的平靜。
一種跌到谷底,再也無所畏懼的平靜。
也好。
這樣也好。
至少,不用再自欺欺人,不用再活在虛假的期待里。
屬于林溪的,注定只是一場空。
那就不如,從一開始,就什么都不要了。
我打開抽屜,拿出那張幾乎被掏空的嫁妝存折,看著上面可憐的數字。
然后,我開始整理我的證件,我的簡歷。
動作緩慢,卻異常堅定。
陽光透過云層,吝嗇地投下幾縷微弱的光線,落在我的書桌上,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就像我,渺小,卑微,但總得做點什么,為了在這令人窒息的現實里,喘一口氣。
02
婚禮那場鬧劇過后,云城進入了漫長的雨季。
濕漉漉的空氣裹挾著紡織廠特有的、微甜的粉塵氣息,粘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我待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那個家,因為林薇的突然離去和陸琛的追隨之舉,陷入了一種難堪的沉寂。
父母臉上的笑容是擠出來的,眼神里藏著焦慮和對我的、不知如何安放的愧疚。
他們盡量避免在我面前提起陸琛,提起姐姐,但那種刻意的回避,比直接的責難更讓人窒息。
我開始在外面跑。
沒什么明確的目的地,只是不想待在那個令人呼吸困難的房子里。
我去了人才市場,那里人頭攢動,空氣污濁。
我拿著一紙普通的本科文憑,專業是毫不起眼的行政管理,在眾多求職者中,像一滴水匯入大海,連個漣漪都激不起。
投出去的簡歷大多石沉大海,偶爾有幾個面試機會,對方在了解到我是“林家那個在婚禮上被陸家少爺拋下的女兒”后,眼神總會變得微妙,然后客套地讓我回去等消息。
結果自然是再無消息。
云城太小,那場婚禮又太具戲劇性,我成了帶著恥辱印記的名人。
父親試著提過,讓我去“錦繡”幫忙。
“先從文員做起,熟悉熟悉廠里的事務。”他說這話時,目光有些躲閃。
我拒絕了。
我知道去了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將永遠活在父親的羽翼,或者說,陰影之下。
意味著我將時時刻刻被提醒,我的人生與那個風雨飄搖的家族工廠捆綁得有多緊。
更重要的是,我不確定在面對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工人、職員時,該如何承受他們或同情或異樣的目光。
我僅存的一點自尊,經不起那樣的日日研磨。
我需要一份完全脫離林家,脫離云城過去的工作。
哪怕起點很低。
最后,我在城東一家新開不久、生意清淡的書吧,找到了一份店員的工作。
老板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叫沈曼,眉眼溫和,似乎并不太在意員工的過往,只要求細心、愛惜書本。
薪水不高,但足夠我支付一間老舊公寓的租金,那公寓在城南,離我家和“錦繡”都很遠。
我從家里搬了出去。
母親掉了幾滴眼淚,父親沉默地抽了半宿的煙,但沒有強留。
他們大概也覺得,讓我暫時離開這個環境,對誰都好。
搬家那天,東西少得可憐,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全部。
我撐著傘,走在雨里,回頭望了一眼那棟住了二十多年的小樓,它在雨幕中輪廓模糊。
心里沒有多少離愁別緒,反倒有種近乎麻木的輕松。
書吧的工作平靜而瑣碎。
整理書架,為客人煮咖啡,登記借閱,清掃衛生。
站久了小腿會酸,清洗杯子時手指會被熱水燙得發紅。
但奇怪的是,這種身體上的勞累,反而讓心里那份無時無刻不在啃噬我的屈辱感,稍稍得到了緩解。
至少,我在靠自己的力氣吃飯,雖然這力氣換來的報酬,微薄得可憐。
偶爾,能從客人的閑聊,或是店里訂閱的本地報紙上,聽到或看到一些關于陸家和林家的零碎消息。
陸琛追到國外后,似乎并沒能立刻找到林薇,或者即便找到了,也未能挽回。
林薇去了一個以藝術聞名的歐洲國家,行蹤不定。
陸琛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時間,最終獨自返回了云城。
他依舊是陸家那個年輕有為的繼承人,接手了更多家族生意,行事比以往更加沉穩,或者說,更加冷峻。
陸家對婚禮事件的處理,是冷處理。
對外絕口不提,生意照常進行。
但無形的壓力,已經施加到了林家頭上。
之前談好的那個需要我嫁妝和彩禮來啟動的合作項目,自然不了了之。
不僅如此,陸家還逐漸減少了對“錦繡”的訂單。
失去重要客戶,對于本就經營困難的“錦繡”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父親來書吧找過我一次。
他穿著有些發皺的西裝,坐在靠窗的位置,顯得與書吧靜謐的氛圍不太協調。
他瘦了些,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他沒點咖啡,只要了杯清水。
“小溪,你……還好嗎?”他搓著手,語氣干澀。
“挺好的。”我把一杯溫水放在他面前。
一陣沉默。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廠里……情況不太好。”他終于切入正題,聲音低沉,“陸家那邊……唉。你媽媽急得晚上總是失眠。”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我知道他來的目的,或許不只是關心我,更是希望我能做點什么。
比如,回去,或者,以陸琛“法律上妻子”的身份(婚禮雖未完成,但據說法律手續在他們某些操作下奇特地保留了),去爭取一點轉圜的余地?
多么可笑的想法。
“爸,”我打斷他,“我在這里工作,掙得不多,但能養活自己。”
父親看著我,眼神復雜,有失望,或許也有一絲如釋重負?
他終于沒再說什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了。
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我心里像堵了一團濕棉花,悶得發慌。
我知道我的選擇在某種程度上是自私的,但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回去,意味著重新套上枷鎖,意味著向那個拋棄我的人和他的家族搖尾乞憐。
我做不到。
我以為只要我躲得足夠遠,活得足夠低調,就能避開風暴的中心。
然而,麻煩還是悄無聲息地找上門了。
那是一個周末的午后,書吧里人不多。
我正在整理新到的一批書籍,門口的風鈴響了。
我下意識地抬頭說“歡迎光臨”,聲音卻卡在了喉嚨里。
進來的是陸琛。
不是一個人。
他身邊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女孩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笑容甜美。
女孩我有點印象,是本地另一家貿易公司老板的女兒,姓周,家里生意和陸家往來密切。
陸琛也看到了我。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隨即恢復了慣常的冷淡,仿佛我只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普通店員。
他領著那位周小姐,徑直走向里面一個僻靜的卡座。
我的手指捏緊了手中的書,指節微微泛白。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然后被一種冰冷的麻木感覆蓋。
他是故意的?還是根本已經將我遺忘,只是偶然來到這里?
“服務員,點單。”周小姐揚聲招呼,語氣帶著一種天然的優越感。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臉上的表情恢復平靜,拿著菜單走了過去。
“兩位需要點什么?”我的聲音盡量平穩。
陸琛翻閱著一本財經雜志,似乎對點單毫無興趣。
周小姐拿著菜單,慢條斯理地挑選著,時不時嬌聲詢問陸琛:“阿琛,你說我是喝卡布奇諾還是焦糖瑪奇朵呀?”“這個提拉米蘇看起來很不錯哦。”
陸琛只是淡淡地“嗯”一聲,目光并未從雜志上移開。
終于點完單,我幾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操作臺。
煮咖啡的時候,我的手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能感覺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像冰冷的針,若有若無地刺著我。
是陸琛?還是我的錯覺?
我把咖啡和蛋糕送過去時,盡量低著頭,避免目光接觸。
放下東西,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陸琛的聲音突然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頓住腳步,背對著他。
“這咖啡,味道不對。”他說,語氣平淡,卻像鞭子一樣抽過來。
周小姐也端起杯子嘗了一口,皺起精心描繪的眉:“是哦,好像有點過萃的苦味。你們用的豆子是不是不新鮮?”
操作臺后的沈曼姐也看了過來,臉色有些緊張。
我知道咖啡沒問題。
我們的豆子是固定合作的烘焙商供應,流程也標準。
他是在找茬。
當著新女伴的面,刻意羞辱我這個他法律上的妻子,或者,僅僅是想碾碎我最后一點平靜。
血液一下子沖上頭頂,臉上火辣辣的。
屈辱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來,比婚禮那天更加具體,更加刻薄。
我緊緊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一絲淡淡的鐵銹味。
“對不起,我給您換一杯。”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說。
“不用了。”陸琛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影響心情。走吧。”他對著周小姐,語氣緩和了些許。
周小姐得意地瞥了我一眼,挽著陸琛的手臂離開了。
那兩杯幾乎沒動過的咖啡和精致的蛋糕,像被遺棄的垃圾一樣留在桌上。
沈曼姐走過來,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我煞白的臉色,輕輕嘆了口氣,沒說什么,默默地把東西收走了。
那天剩下的時間,我過得渾渾噩噩。
同事投來同情的目光,更讓我如芒在背。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書吧店員林溪被陸家少爺當面刁難的消息,又會在某個圈子里悄悄傳開。
下班后,雨還在下。
我撐著傘,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雨水敲打著傘面,發出單調而持續的聲響。
街燈昏黃,在水洼里投下破碎而搖曳的光影。
我走到公寓樓下,卻看到樓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車型低調流暢。
車旁站著一個人,撐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傘,是陸琛。
他居然找到這里來了。
他看著我,眼神在雨幕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股熟悉的冷意,隔著老遠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停下腳步,握緊了傘柄,雨水順著傘骨流下,形成一道晃動的水簾,隔在我們之間。
“有事?”我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微弱。
陸琛朝我走了幾步,停在離我兩三米遠的地方。
他身上有淡淡的須后水味道,混合著雨水的濕冷氣息。
“今天在書吧,不是針對你。”他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只是不喜歡那里的氛圍。”
多么蒼白無力的解釋。
我幾乎要冷笑出來。
“陸先生的喜好,沒必要向我說明。”我說。
他沉默了一下,目光銳利地掃過我身后那棟外墻斑駁的居民樓。
“你就住這種地方?”
“靠自己的雙手生活,住在哪里都心里踏實。”我挺直了背脊。
“林溪,”他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不耐煩,或者說,是輕蔑,“逞強有意義嗎?林家現在的情況,你不可能不清楚。你窩在那種小書吧里端茶遞水,能改變什么?”
“改變不了什么。”我迎上他審視的目光,“但至少,我沒給任何人增添負擔,也沒期待任何人的憐憫。”
“憐憫?”他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詞語,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你以為你現在這副樣子,是在跟誰賭氣?跟我?還是跟你家里?你以為這樣,就能顯得你多有骨氣?”
雨水順著我的劉海滴落,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酸澀。
我用力眨了眨眼。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么。我只想安靜地過我自己的日子。請你,還有陸家,高抬貴手,放過我可以嗎?”我的聲音開始抑制不住地發顫,但我努力控制著呼吸。
陸琛盯著我,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很深,像兩口望不見底的寒潭。
我看不懂那里面翻涌的究竟是什么情緒。
“安靜?”他最終嗤笑一聲,聲音在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林溪,從你姓林,從你站上那個婚禮臺開始,就注定跟安靜無緣了。收起你那些天真的幻想吧。林家的事,你躲不掉的。”
他說完,不再給我任何回應或反駁的機會,轉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黑色的轎車如同沉默的獸,無聲地滑入濃密的雨幕,很快消失不見。
我獨自站在冰冷的雨里,渾身冰涼,從皮膚一直冷到骨髓深處。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釘子,一根根釘進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他說對了,我躲不掉。
只要我還姓林,只要我和他之間那層可笑的法律羈絆還存在,我就永遠無法真正斬斷過去,獲得真正的平靜。
回到那間狹窄冰冷的出租屋,關上門,仿佛也關上了外面整個世界風雨的聲音。
我背靠著門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疲憊和深重的絕望像黑色的潮水,無聲無息地將我徹底淹沒。
反抗?我嘗試了。
我離開了家,找了工作,試圖依靠自己站穩腳跟。
可結果呢?他如此輕易就能找到我,用最輕蔑、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提醒我我的處境是多么不堪一擊,我的努力是多么可笑。
我的反抗,在他眼中,恐怕連一場鬧劇都算不上。
他到底想要怎樣?
林薇已經走了,他也追去了,為什么還要回來,像幽靈一樣糾纏我不放?
是為了徹底碾碎我這點可憐的自尊,讓我和林家一起,徹底向他、向陸家俯首稱臣嗎?
窗外的雨聲依舊密集,啪嗒,啪嗒,敲打在玻璃上,像是永無止境的倒計時,又像是命運嘲弄的鼓點。
我知道,我所祈求的那一點點平靜生活,或許真的只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陸琛的再次出現,像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號,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即將來臨。
而我,這只笨拙地試圖作繭自縛的蠶,還能在這自己編織的、脆弱不堪的繭里,躲藏多久?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與無力。
03
書吧的工作,我最終還是辭掉了。
并非因為害怕陸琛再來找麻煩,而是那個地方已經失去了它最初作為心靈避風港的意義。
陸琛的出現,像一根尖銳的冰錐,徹底戳破了我試圖用日復一日的辛苦勞作編織起來的、那層脆弱的平靜假象。
他殘忍地提醒著我,只要我還在云城,只要我還頂著林溪這個名字,就永遠逃不開那張由家族、利益和過往交織成的無形大網。
我用之前攢下的一點微薄積蓄,報了一個為期三個月的會計實操培訓班。
沒有什么宏偉遠大的目標,只是單純想學點實實在在的、能安身立命的技能,或許將來能找一份更穩定、也更遠離那些是非紛擾的工作。
白天我準時去培訓班上課,筆記本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借貸分錄和稅法要點,晚上則在一家位于城郊結合部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值夜班。
便利店的工作比書吧更加枯燥單調,但好在夜深人靜時,客人稀少,我可以有點屬于自己的時間,看看教材,或者只是望著窗外被路燈照亮的一小片夜色,放空自己。
關于家里的消息,我盡量讓自己不去主動打聽。
但云城終究是個不大的地方,有些事還是會像無處不在的風一樣,不可避免地鉆進我的耳朵。
“錦繡”的狀況據說越來越糟糕,裁員的消息已經不再是傳聞。
父親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母親則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參加各種名目的茶會和小型慈善活動上,竭力維持著林家表面殘存的、搖搖欲墜的體面。
我知道,他們還沒有放棄,仍在四處奔波,試圖通過其他途徑尋找資金注入,或者,內心深處是否還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盼著陸琛能“回心轉意”?
想到后者,只覺得無比荒謬。
我和陸琛之間那層可笑的法律婚姻關系,像一道深深烙在命運里的疤痕,無法輕易祛除。
他沒有再主動出現在我面前,我也絕不會去聯系他。
我們像兩條短暫交匯后又各自奔向污濁遠方的河流,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聯系,就是那紙婚約帶來的、冰冷堅固的束縛。
我開始利用在便利店的空閑時間,偷偷用手機查閱法律資料,了解單方面申請離婚需要滿足什么條件,大概需要多少費用,流程有多漫長。
我知道這很難,尤其是在陸家可能暗中施加影響力的情形下,但這想法本身,卻成了支撐我在無數個疲憊夜晚繼續走下去的一個渺茫卻頑強的希望。
我必須擺脫它,必須獲得真正的自由。
在便利店值夜班的日子,讓我得以窺見這座城市不為人知的另一幅面孔。
深夜來買廉價香煙和烈酒的頹唐男女,凌晨時分進來吃一碗關東煮暖身的出租車司機,還有那些眼神飄忽、行色匆匆、仿佛背負著秘密的陌生人。
我逐漸學會了低頭做事,不看不該看的人,不問不該問的事,努力讓自己像一個透明而不起眼的影子,沉默地穿梭在貨架與收銀臺之間。
然而,有時候,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影子,也能偶然瞥見光線照射下,那些飛舞盤旋的、不尋常的塵埃。
那是一個雨下得格外大的后半夜,嘩啦啦的雨聲幾乎掩蓋了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提示音,店里幾乎沒有客人。
我正在核對上一班的貨品清單,風鈴沉悶地響了一下。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穿著深藍色的連帽雨衣,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身上帶著室外凜冽的水汽和一股……若有若無的、熟悉的機油氣味。
這種混合著鐵銹和潤滑油脂的味道,我很熟悉,是“錦繡”老廠房里那些運轉了幾十年的老舊機器特有的氣味。
他徑直走向飲料冷藏柜,拿了好幾瓶高能量的功能飲料,又往購物籃里放了不少獨立包裝的面包、餅干和火腿腸,看起來像是要囤積不少食物。
走到收銀臺前結賬時,他始終低著頭,避免與我對視。
我機械地拿起掃碼槍,逐一掃描商品條形碼,然后將它們裝進塑料袋。
“一共是八十五元。”我報出金額。
他遞過來幾張被雨水浸得有些發軟、邊緣卷曲的紙幣。
就在我伸手去接錢的時候,他似乎是想確認一下收銀屏幕上的金額,微微抬了一下頭。
頭頂白色的日光燈燈光恰好照在他抬起的臉上,讓我瞥見了帽檐陰影下的半張面孔。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男人的臉,皮膚黝黑粗糙,眼角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像是長期在嘈雜環境下勞作留下的印記。
最重要的是,這張臉讓我感到一絲模糊的熟悉。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立刻又低下頭,迅速接過裝好的購物袋,轉身匆匆離開了便利店,身影很快沒入門外濃稠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我手里捏著那幾張濕漉漉、觸感奇怪的紙幣,心里劃過一絲異樣。
這個人,我一定在哪里見過。
不是在便利店的其他客人當中,而是在更久遠、更熟悉的場景里。
是“錦繡”廠里的老工人嗎?對了,他身上的機油味,還有那張臉……我努力在記憶的角落里搜尋。
好像是……廠里負責機器維護的老師傅?姓趙,還是姓李?時間太久,記不真切了。
小時候父親偶爾帶我去廠里,碰到這些老師傅,他們會停下手中的活計,露出憨厚甚至有些局促的笑容,叫我一聲“二小姐”。
這么深的雨夜,一個看起來像是“錦繡”老員工的人,跑到離廠區和我家都相當遙遠的城郊便利店,購買數量不少的食品飲料?而且神情舉止間透著一股匆忙和掩飾不住的緊張?或許是剛下夜班順路?但“錦繡”最近不是經常停工,甚至傳出裁員的消息嗎?工人應該不會再有頻繁的夜班才對。
這個念頭只是在我疲憊的腦海里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夜班帶來的麻木感和對自身處境的憂慮所覆蓋。
我沒有深思,只當是自己過于敏感,或者認錯了人。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沒有培訓課,去市圖書館查些資料。
回來時,路過一個不大的街心公園,看到一群退休老人聚在亭子里下象棋、聊天。
我本來只是無意間瞥了一眼,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家的老司機,吳伯。
吳伯給林家開了將近二十年的車,幾乎是看著我長大的,后來年紀大了,手腳沒那么靈活,父親便給他安排了一個相對清閑的倉庫值班員的職位,算是讓他安穩過渡到退休。
他正和幾個老伙計聊得激動,聲音不自覺提高了些,順著風斷斷續續飄過來幾句話:“……唉,說是機器太舊了,必須淘汰!可那批老設備,核心部件都是當年進口的好東西,扎實耐用!怎么說賣就賣,還是按廢鐵的價格賣的!這不是敗家是什么?”
“老吳,你就別操那份閑心了,廠子都快撐不下去了,賣點廢鐵換點現錢救急,也是沒辦法的事。”旁邊一個老人勸道。
“救急?那點錢能頂什么用?九牛一毛都不夠!關鍵是……唉,這里頭的事兒,水深著呢,說不清楚啊……”吳伯壓低了聲音,連連搖頭,臉上寫滿了痛心和無奈。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心里猛地一沉。
變賣設備?還是按照廢鐵的價格?父親雖然經營能力有限,但對廠里那些陪伴了他大半輩子的老機器,感情非常深。
他曾多次說過,這些機器雖然效率比不上新式流水線,但織出來的布料有種獨特的質感,是新產品無法替代的。
除非真的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否則以父親的性格,絕不可能輕易動這些被視為“根基”和“回憶”的老設備。
而且,吳伯那句“水深著呢,說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難道這背后還有什么隱情?
我沒有上前和吳伯打招呼,只是默默轉身,沿著來路慢慢走開。
但心里的疑團,卻像滾雪球一樣,開始不受控制地越滾越大。
“錦繡”陷入困境,似乎并不僅僅是簡單的市場不景氣、經營不善以及失去陸家訂單所造成的。
又過了幾天,是母親的生日。
盡管關系依舊疏遠僵硬,我還是去糕點店買了一個小巧的水果奶油蛋糕,回了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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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氣氛依舊沉悶壓抑,像暴風雨來臨前的低氣壓。
父親不在家,母親看到我,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但眼底那份藏不住的疲憊和焦慮,清晰可見。
“小溪回來了,在外面一個人不容易吧?看你氣色不太好。”母親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眼圈微微泛紅。
“我挺好的,媽。”我把蛋糕放在茶幾上,“爸呢?怎么不在家?”
“去廠里了,說是……有些緊急事情需要處理。”母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陪著母親坐了一會兒,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比如培訓班的課程,便利店的瑣事。
我能感覺到,母親似乎有話想對我說,但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只是化作一聲聲輕微的嘆息。
最后,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語氣復雜地說:“小溪,家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就別跟著操心了,顧好你自己,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強。你爸爸……他也有他的難處。”
我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經過父親的書房,發現門虛掩著一條縫。
鬼使神差地,我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凌亂,書桌上、地板上堆滿了各種文件、報表和厚厚的賬本。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和舊紙張混合的氣味。
書桌正中,攤開著一本厚重的硬皮筆記本,是父親多年來習慣用的手寫賬目。
我本來只是想看看父親近況如何,但目光卻被賬本上的一些記錄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近幾個月的部分原材料采購和成品銷售明細,但上面的數字看起來非常蹊蹺。
某些輔助材料的采購單價高得離譜,幾乎超出市場正常價格一倍;而同時,一些成品布匹的銷售價格卻又低得驚人,幾乎是成本價甚至略有虧損在出售。
一些賬目旁邊,還有父親用紅筆寫下的潦草問號和重重的感嘆號,筆畫凌亂,顯露出記錄者當時的焦躁和困惑。
這完全不符合父親一貫嚴謹細致、條理分明的記賬風格。
是他因為壓力過大而心神不寧導致的筆誤?還是……這些賬目本身就有問題?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在安靜的房間里聽得格外清晰。
我迅速而小心地往前翻看了幾頁,發現有幾筆數額相對較大的資金流出記錄,摘要欄里赫然寫著“舊設備處置款項”,但后面標注的金額數字,確實如吳伯所言,低得完全不像是處置一批工業設備,更像是賣了一批真正的廢舊金屬。
更讓我在意的是,收款方是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公司名稱——“順達廢舊物資回收有限公司”。
一種強烈的、不安的直覺攫住了我。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解鎖屏幕,調出相機,飛快地對準賬本上那幾頁關鍵記錄,連續按下了快門。
做完這一切,我立刻將手機收回口袋,像做賊一樣迅速退出了書房,輕輕帶上門。
手心里已經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覺告訴我,這些看似混亂的數字和那個陌生的公司名字背后,很可能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甚至危險的東西。
回到便利店上夜班時,我整個人都有些心神不寧。
“順達廢舊物資回收有限公司”這個名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里反復盤旋。
趁著凌晨客人稀少的空隙,我悄悄用收銀臺后面那臺用于查詢商品信息的舊電腦,快速搜索了一下這個公司名字。
查詢結果很快顯示出來。
“順達廢舊物資回收有限公司”注冊成立時間不到兩年,法定代表人的名字完全陌生,注冊資本低得可憐,經營范圍就是最普通的廢舊金屬、塑料、紙張回收與銷售。
從公開信息看,這就是一家最普通不過的、小打小鬧的廢品回收站。
這樣一家規模極小、實力有限的回收公司,有能力、有資格吃下“錦繡”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的、作為工業設備的舊機器?而且,收購價格還被壓到如同廢鐵一般低廉?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通,違背了最基本的商業邏輯。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著了魔一樣,利用所有碎片化的時間,嘗試著梳理那些偶然獲得的、零散破碎的線索:雨夜在便利店出現兩次、行跡可疑且帶有“錦繡”氣息的老工人;吳伯在公園里憤懣又諱莫如深的抱怨;父親賬本上那些明顯不合常理的采購與銷售數字,以及低得離譜的設備處置款;還有那個名不見經傳、卻似乎牽涉其中的“順達廢舊物資回收”……
這些散落的點,彼此之間仿佛存在著某種若有若無的聯系,但我缺少一根清晰的線將它們串聯起來,看清背后完整的圖案。
我又特意去了兩次那個街心公園,希望能再次“偶遇”吳伯,從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但他都沒有出現。
我甚至鼓起勇氣,在一個天氣陰沉的白天,坐公交車去了“錦繡”紡織廠所在的舊工業區附近。
遠遠望去,廠區比記憶中的景象更加破敗蕭條,高大的鐵門緊閉著,只有門衛室的窗戶里,隱約可見一個正在打盹的老人身影。
我沒敢靠近,只是躲在遠處一棵大樹后面,默默觀察。
我看到有兩三輛臟兮兮的卡車從側門駛入,大約一個多小時后,又滿載著用深色篷布遮蓋得嚴嚴實實的貨物駛出,但根本看不清篷布下面到底是什么。
線索似乎在這里中斷了。
我開始有點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和神經質。
也許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和過度敏感,廠子經營陷入絕境,自然會催生出各種混亂和不規范的操作,父親可能也是被逼無奈,只能忍痛割舍這些曾經的“寶貝”,以求換取一絲喘息之機。
我這樣一個自身難保、連婚姻都一塌糊涂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打算讓我就此置身事外。
又是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依舊是我在便利店值夜班。
嘩啦啦的雨聲幾乎成了世界唯一的背景音,街道上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