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那個流浪老漢吃完我媽給的兩個大饅頭,用黢黑的袖子擦了擦嘴。
他站起身,端著那個破了個豁口的搪瓷碗,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我家正在施工的房子地基。
他沒急著走,而是回頭對我媽說:“大妹子,看你心善,我多句嘴。”
我媽愣了一下,以為他還要點什么。
老漢搖搖頭,聲音像是從一口枯井里發出來的:“聽我一句勸,別蓋了,趕緊停下。”
我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為啥?”她問。
老漢沒解釋,只是又重復了一遍:“你們家……要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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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年是一九八九年。
我們家鄉冀中平原上,夏天的太陽像一個掛在天上的大火爐,烤得土地冒煙,烤得人渾身冒油。
村里那條土路,被拖拉機碾過,卷起的塵土能嗆得人半天睜不開眼。
就是在這樣一個夏天,我們家正在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蓋新房。
在那個年代的趙家營,誰家要是能蓋上一棟嶄新的磚瓦房,那絕對是村里最有臉面的事情。
那意味著你家日子過得好,勞力足,有本事。走在村里,腰桿都能比別人挺得直。
我叫趙石頭,那年我十歲。我對蓋房子的事其實沒什么概念,我只知道,那段時間我們家很熱鬧,像過年一樣。
院子里堆滿了青色的磚,紅色的瓦,還有好幾根粗大的、散發著新鮮木頭氣味的松木。
村里最有名的泥瓦匠“陳瓦刀”和木匠“孫刨子”,帶著他們的徒弟,天天都在我們家進進出出。
我爸趙鐵柱,是我們家的頂梁柱。
他是個一米八的大個子,皮膚被太陽曬得像醬油一樣黑,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蓋房子這件事,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
為了這個夢想,他幾乎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他還跑到信用社,低聲下氣地貸了款。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像上滿了弦的陀螺,一天到晚都在工地上轉悠。
他親自和泥,親自搬磚,眼睛時刻都盯著墻體砌得直不直,水泥抹得勻不勻。
工匠們休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扛著木料,汗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滴進滾燙的塵土里,瞬間就蒸發了。
我媽王秀蓮,則負責所有人的后勤。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烙餅,熬粥。
到了中午,還要煮一大鍋綠豆湯,給工匠們解暑。她嘴里雖然偶爾會抱怨幾句花錢像流水,但臉上的笑容是藏不住的。
她會一邊給我扇著扇子,一邊指著那一天天高起來的墻體,對我說:“石頭,看見沒?等房子蓋好了,你就有自己的屋子了,再也不用跟你哥擠一個炕了。”
整個趙家營,都羨慕我們家。
人人都說,趙鐵柱有本事,王秀蓮有福氣。
那棟房子,承載了我們全家人對未來新生活的所有憧憬。
那個流浪老漢,就是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午后,出現在我們家門口的。
那天中午,太陽毒得連狗都躲在墻根下吐舌頭。工匠們都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樹下歇晌,喝著我媽剛從井里拔出來的涼水。
老漢就是那時候,端著一個破了個大豁口的搪瓷碗,一步一挪地走過來的。
他看起來年紀很大了,頭發花白,亂糟糟的,像一團干草。
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又臟又破,打了好幾個補丁。他很瘦,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一雙眼睛卻很亮,亮得有點嚇人。
他走到我們家門口,沒有大聲嚷嚷,只是把那個破碗往前遞了遞,眼神里透著一股麻木的疲憊。
村里那時候窮,但人心還沒那么硬。偶爾有乞討的過路,各家各戶多少都會給一點。
我媽王秀蓮,心腸是村里出了名的軟。
她正準備給工匠們熱中午剩下的饅頭。她看見那個老漢可憐兮兮的樣子,什么也沒說,就轉身進了廚房。
她從鍋里,拿了兩個又白又胖的大饅頭,還冒著熱氣。那饅頭是我們家自己種的麥子磨的面,又香又軟。
她把饅頭放進老漢的破碗里,又給他從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涼水。
“老伯,快吃吧,看你也是餓壞了。”我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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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老漢接過碗,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點了點頭。他走到墻根下的陰涼處,蹲下身子,就著那碗涼水,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他吃得很快,很香,像是餓了好幾天一樣。
可奇怪的是,他吃飯的時候,眼睛卻沒閑著。他的目光,越過我們家的院墻,一直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我們家那棟正在施工的房子。
他看得特別仔細,眼神銳利得像鷹。從剛剛打好的地基,到已經砌起半人高的墻體,他都一遍一遍地掃視著,眉頭還微微地皺了起來。
我當時就站在不遠處,看到了他的眼神。那不是一個乞丐該有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一種我說不出的審視和挑剔。
吃完那兩個大饅頭,老漢站起身,把碗和水都喝得干干凈凈。他走到我媽面前,把那個破碗還給了她。
“謝謝了,大妹子。”他的聲音很沙啞。
“不客氣,老伯。路上慢點。”我媽笑著說,準備轉身回屋。
就在他轉過身,拄著那根不知從哪里撿來的、磨得發亮的木棍,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又回過了頭。
他沒有再看我媽,而是把目光,死死地釘在了那棟房子的雛形上。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嚴肅,甚至可以說,有點嚇人。
他盯著那棟房子,看了足足有十幾秒。然后,他才轉過頭,目光如炬地看著我媽,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沉悶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妹子,看你心善,我多句嘴。聽我一句,別蓋了,你們家要出大事。”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理會瞬間愣住的我媽,也沒有給我們任何人再問一句的機會,就那么拄著棍子,頭也不回地,徑直朝村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片滾燙的塵土里。
我媽被老漢那句話,嚇得魂不附體。
她端著那個空碗,在門口站了很久,臉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凈凈。
那天晚上,我爸趙鐵柱從工地上回來,一身的泥漿和汗臭。我媽把飯菜端上桌,卻遲遲沒有動筷子。
“咋了?跟誰吵架了?”我爸扒拉著碗里的飯,含糊不清地問。
我媽猶豫了半天,還是把下午那個流浪老漢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爸。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爸“啪”的一聲,就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胡說八道!”我爸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樣,滿臉的怒氣,“一個臭要飯的,沒討到錢,心里不痛快,故意說兩句晦氣話咒我們!你還真信了?”
“可……可我看他那樣子,不像是在瞎說啊。”我媽小聲地辯解著,“他的眼神,嚇人得很。”
“嚇人?我趙鐵柱蓋個房子,還能被一個要飯的嚇住?我告訴你王秀蓮,你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我爸越說越來氣,他站起身,在屋里來回地踱步,“他就是個瘋子!他要是再敢來我們村,我打斷他的腿!”
“鐵柱,你小聲點……”
“小聲點啥?我這輩子就信我自己這雙手,不信鬼,不信神,更不信一個瘋子的話!以后不準再提這件事!聽見沒有?不吉利!誰要是再在我面前說這事,就別怪我翻臉!”
我爸發了很大的火。
那天晚上,我媽偷偷地抹了眼淚。
那句不祥的預言,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我媽的心里。可在我爸的強硬態度下,她不敢再提一個字。
但這事不知怎么,還是在村里傳開了。
村里人,就愛嚼舌根子。
有些迷信的老娘們,就在背后悄悄議論,說我們家蓋房子的地界不干凈,招來了不好的東西,那個流浪漢,說不定就是什么東西附了身,來給我們家報信的。
還有些人,跟我爸的想法一樣,覺得那老漢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瘋子,故意嚇唬人,不必在意。
我們家的遠房親戚,三叔公,是個有點文化的半瞎子,他也跑來跟我們說,這叫“犯口煞”,讓我們家趕緊找個神婆來“破一破”。
我爸把三叔公給轟了出去。
從那以后,我爸變得更加固執了。他好像憋著一股勁兒,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那個老漢是在胡說八道。
他對房子的質量,要求得更加苛刻了。
他會親自檢查每一塊磚,稍微有點裂縫的,都毫不猶豫地扔到一邊。他會盯著泥瓦匠和水泥的比例,生怕他們偷工減料。
他比以前更累了,但也更驕傲了。
看著那棟房子,在各種流言蜚語中,墻體一天天升高,房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我爸的腰桿,也挺得越來越直。
那句詭異的警告,似乎也隨著那日益成形的新房,被漸漸地壓在了最底下,被大多數人都遺忘了。
只有我媽,我能感覺得到,她心里的那塊石頭,一直沒有落下。
她還是會經常在夜里嘆氣,會一個人對著房子的方向發呆。她甚至偷偷地,在墻角下,燒過幾次紙錢。
日子就在這種混雜著期待和不安的氣氛中,一天天地過去。
03
秋天來了。
田里的玉米都熟了,掰下來,能聞到一股甜絲絲的香味。
我們家的房子,也終于到了最關鍵,也是最激動人心的一步——上梁。
“上梁”在北方農村,是整個蓋房過程中,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也是一個非常隆重的儀式。那根房子最頂上的頂梁木,關系著整個房子的穩固和吉兇。
只要大梁穩穩當當地架了上去,就意味著這棟房子的主體結構,就算是徹底完成了。
我爸趙鐵柱,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很久。
他托人從縣城的木材市場,買回來一根又粗又直的白楊木,據說那是能找到的最好的木料了。他還請木匠孫刨子,在梁木的兩頭,雕刻了“龍鳳呈祥”的圖案。
上梁那天,天氣特別好。秋高氣爽,天藍得像一塊剛洗過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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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院子里,擠滿了人。
村里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都來看熱鬧了。我爸買了五百響的大地紅鞭炮,還買了好幾斤的水果糖。
他穿了一件嶄新的藍色卡其布褂子,滿面紅光,臉上全是驕傲和自豪的笑容。他忙前忙后地招呼著客人,給這個遞煙,給那個倒水,嗓門比平時大了好幾倍。
我媽也穿上了她那件只在過年時才舍得穿的紅棉襖,臉上也帶著笑。但她的笑容里,總藏著一絲我能看得出來的緊張。
吉時到了。
村里最有經驗的幾個木匠和泥瓦匠,在孫刨子的指揮下,用幾根又粗又結實的麻繩,將那根刷了紅漆的頂梁木,牢牢地捆住。
“起——!”
孫刨子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幾個膀大腰圓的壯勞力,一起用力,開始將那根沉重的頂梁木,緩緩地往新建好的房頂上吊。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屏住呼吸,仰著脖子,看著那根象征著我們家未來和希望的紅梁木,一點一點地,向上升去。
我爸緊張地攥著拳頭,站得筆直,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我媽則雙手合十,嘴唇微微地動著,像是在祈禱什么。
頂梁木,被穩穩地吊到了房頂的高度。
兩個手腳最麻利的瓦匠,已經爬上了兩側的山墻,準備接住梁木的兩端,將它安放到預留好的位置上。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那根紅色的梁木,在空中微微地晃動著。它離兩邊的墻垛,越來越近了。
我甚至能看到,我爸的嘴角,已經開始微微上揚,準備在梁木落下的那一刻,發出勝利的歡呼。
鞭炮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被點燃。
就在那根頂梁木,即將被穩穩地安放到位,就在眾人準備爆發出歡呼和掌聲的那一瞬間。
異變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