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皇上,此人真是大明的棟梁啊!” 回宮的路上,毛驤忍不住感嘆。
我“嗯”了一聲,沒搭腔。
眼睛看著馬車外面黑乎乎的街景,腦子里卻反反復(fù)復(fù)都是那碟黑咸菜,和那個女人溫柔得過了分的眼神。
回到宮里,我對毛驤說:“傳朕密令。”
他以為是要賞賜,躬著身子,一臉喜色。
我盯著他,慢慢地道出了后面的話。
他臉上的喜色,瞬間凍住,變成了見鬼一樣的驚恐。
他不懂,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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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洪武十三年的秋天,應(yīng)天府的天氣就像后娘的臉,說沉就沉。
才剛過申時,天色就暗得像塊臟抹布,風(fēng)卷著枯葉子,在宮墻根下打著旋,嗚嗚地響,聽著就讓人心煩。
這種鬼天氣,殺人最合適。菜市口的血腥氣,混著潮濕的泥土味,好像怎么都散不掉。
前幾天剛砍了個廣東布政使,聽說那家伙富得流油,從他家里抄出來的金銀財寶,把戶部的庫房都堆滿了。
錦衣衛(wèi)把人押到法場的時候,他還在喊冤,說自己是為國斂財。
我呸!我老朱的國,用得著他這么個蛆蟲來斂財?
我讓人剝了他的皮,在里頭塞滿稻草,掛在衙門口,讓來來往往的官都好好看看,什么叫“為國”!
自打我坐上這張龍椅,這種事就沒斷過。
從胡惟庸那個案子開始,應(yīng)天府的天就沒晴過。
我殺的人,比我在鄱陽湖里見過的死魚都多。
整個官場,就像個被捅了的馬蜂窩,嗡嗡亂叫,一個個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褲襠里。
他們怕我,怕得要死。這就對了。咱就是要讓他們怕。不怕,他們那爪子就管不住,就敢往國庫里伸,敢往老百姓的米缸里掏。
咱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皇帝,最見不得的就是這些蛀蟲,把咱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啃得千瘡百孔。
可人就是賤骨頭。這邊殺得人頭滾滾,那邊還是有人削尖了腦袋想往錢眼兒里鉆。
所以,當(dāng)“徐陽”這個名字,像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飄到我耳朵里的時候,我起初是壓根不信的。
徐陽,戶部的一個從七品主事。
這官兒小得就跟咱腳底下的螞蟻差不多,平時我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可偏偏就是這么個小官,在整個死氣沉沉的應(yīng)天府官場里,活成了一個異類。
最早提起他的,是都察院的那些言官。那幫家伙,平日里就跟蒼蠅似的,專叮有縫的蛋。
可一提到徐陽,個個都豎大拇指,什么“朝堂清流”,什么“官員楷模”,好詞兒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蹦。
說他主管漕糧核算,那可是個肥差,經(jīng)手的銀錢糧米車載斗量,可他愣是一塵不染,兩袖清風(fēng)。
起初我沒當(dāng)回事。言官嘛,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會夸人,也會吃人。
可后來,連吏部尚書詹同,這個向來不輕易夸人的老頭子,也在一次議事后,有意無意地跟我提了一嘴。
他說:“皇上,戶部有個叫徐陽的年輕人,是個可造之材。腦子清楚,手腳也干凈。”
這就讓我上了心。詹同的眼光,我還是信的。
戶部是什么地方?大明的錢袋子。徐陽管的漕糧核算,更是個能養(yǎng)肥豬的槽。
每年南方的糧食運到京城,路上耗了多少,被老鼠啃了多少,在水里泡了多少,全憑他那支筆一勾一劃。
這里面的門道,我比誰都清楚。只要他想,隨便動動筆頭,漏出來的那點油水,就夠他家吃上十年八年的。
可這個徐陽,就像個和尚廟里的泥菩薩,油鹽不進。
我讓錦衣衛(wèi)的毛驤,私底下查了查。毛驤遞上來的消息,讓我更覺得有意思了。
說是有個同僚,看他家日子過得緊巴,好心好意地給他送了二兩紋銀,想讓他給孩子扯幾尺新布。
結(jié)果他連門都沒讓人進,隔著門縫把銀子退了回去,還把那同僚給數(shù)落了一頓,說他這是在敗壞朝綱。
還有一次,一個跟淮西勛貴沾親帶故的商人,想走他的門路,在糧倉交割上行個方便。
那商人提著重禮登門,話說得也漂亮。
徐陽呢,客客氣氣地請人喝了杯茶,然后翻開大明律,把私通商賈、損公肥私的罪名,一條一條地念給他聽。
據(jù)說那個商人出門的時候,臉都白了,腿肚子直打哆嗦。
這些事,一件件傳到我耳朵里,我心里那個好奇的疙瘩就越來越大。
我這輩子,從濠州城起兵,什么樣的人沒見過?
忠的,奸的,勇的,懦的。
為了榮華富貴,親兄弟都能反目成仇。為了活命,把老婆孩子推出去擋刀的,我都親眼見過。
人性那點東西,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貪婪,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設(shè)了那么嚴的酷刑,剝皮實草,凌遲族誅,就是想用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去刮他們骨頭縫里的那點貪念。
可就算這樣,貪官還是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這個徐陽,他憑什么能是個例外?他不愛錢,也不怕得罪權(quán)貴。那他到底圖什么?
圖一個青史留名?這玩意兒太虛了。人活著,連肚子都填不飽,老婆孩子都跟著受罪,還要那虛名有什么用?
我心里有那么一絲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種渴望。
我渴望我大明的朝堂上,能有這么一兩個真正的干凈人。
哪怕只有一個,也能讓這潭渾水,顯得不那么污濁。
我決定,我得親眼去看看。不去衙門,不去朝堂,就去他家里。
我要看看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圣人”,關(guān)起門來,到底過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挑了個沒月亮的晚上。風(fēng)很大,刮得燈籠都在抖。
我脫下龍袍,換了身不起眼的灰色綢衫,看著像個有點家底的商人。
毛驤也換了身短打扮,跟在我身后,活脫脫就是個精明干練的管家。
馬車在巷子口就停了,再往里,車就進不去了。
我下了車,一股子潮濕的霉味就鉆進了鼻子。
巷子很窄,兩邊的墻根下都長了青苔。地上的青石板被踩得高低不平,一腳下去,差點崴了腳。
這就是應(yīng)天府的官員住的地方?我心里直犯嘀咕。就算是個七品官,也不至于住在這種地方吧。
毛驤在前面引路,腳步很輕,像只貍貓。我們七拐八繞,最后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院門口停了下來。
02
“皇上,就是這兒。”毛驤低聲說。
我抬頭看了看。院墻是泥土夯的,墻皮剝落得厲害,露出里面黃色的泥胎。
兩扇木門板,早就沒了漆色,上面還有幾道裂縫。這院子,看著比周圍的普通民居還要破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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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眉頭皺了起來。一個戶部主事,就算再清廉,也不該是這個樣子。
俸祿雖然不高,但修個院墻,換扇新門,總還是辦得到的。
過得這么寒酸,這里頭,到底是真的清貧,還是另有文章?那絲若有若無的懷疑,又冒了頭。
我給毛驤使了個眼色,讓他別出聲。
我倆像做賊似的,躡手躡腳地摸到院墻邊。
院子里黑乎乎的,靜悄悄的,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那燈光,是昏黃色的,從破舊的窗紙里透出來,看著就沒一點暖意。
我走到窗戶底下,借著墻角的陰影,悄悄地探頭。
毛驤比我更熟練,他早就蹲下身子,從懷里摸出個什么東西,在窗戶紙上輕輕一劃,就弄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剛好夠一只眼睛看。
我把眼睛湊了過去。
屋子里的景象,讓我心里咯噔一下。
家徒四壁。這個詞,我今天算是親眼見識了。
屋里除了一張缺了角的方桌,幾條長板凳,就再沒別的像樣家具了。墻角有個書架,歪歪扭扭的,上面放著幾本書,也都是舊的。
徐陽就坐在桌邊。他比我想象的還要清瘦,臉頰都凹下去了,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袍子,背挺得筆直。
他老婆劉氏坐在他對面。
一個很普通的女人,看著三十歲不到,但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紋。她也在看著徐陽,眼神很專注,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坐在他們中間,那是他們的兒子。小孩兒也很瘦,小臉蠟黃,看著就沒幾兩肉。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們面前的飯桌上。
然后,我就再也挪不開了。
桌子上,沒有魚,沒有肉,甚至連一盤炒青菜都沒有。
正中間,放著一個粗陶碟子。碟子里,是黑乎乎的醬菜,看著就齁咸。
旁邊,是一個柳條編的筐子,筐子里放著幾個白得晃眼的饅頭。
這就是一個戶部官員的晚飯?我心里的那點懷疑,瞬間就被一種巨大的震撼給沖垮了。
我看著徐陽,他面無表情地拿起一個饅頭,用手,慢條斯理地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放進自己面前的清水碗里。
沒錯,是清水,清得能看見碗底的豁口。
他用勺子舀起泡軟的饅頭,很耐心地喂給他的兒子。那孩子倒也不挑,張開嘴就吃了,還咂咂嘴,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那個叫劉氏的女人,自始至終,臉上都掛著那種溫婉的笑。
她自己沒怎么吃,就是看著爺倆。偶爾,她會用筷子,夾起一根咸菜,小心翼翼地放進徐陽的碗里。
“今天在衙門里累了吧?多吃點。”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羽毛一樣。
徐陽點了點頭,也夾了一筷子咸菜,放回到她的碗里。
“你也吃。”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都笑了。那是一種很安靜的,很默契的笑。
我貼在窗戶上,大氣都不敢出。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偶爾咀嚼的聲音。沒有抱怨,沒有嘆息,沒有一絲一毫因為貧窮而帶來的愁苦。
他們臉上那種安詳和滿足,是那么的真實,真實得讓我心里發(fā)酸。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皇覺寺,我還是個叫重八的小和尚。不,連和尚都算不上,就是個討飯的行者。
那時候,別說饅頭就咸菜了,就是別人吃剩下的餿飯,對我來說都是無上的美味。我常常餓得兩眼發(fā)昏,躺在草堆里,做夢都在吃東西。
我那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頓飽飯吃。
能有一間不漏雨的屋子睡。能和我的家人,平平安安地坐在一起,哪怕吃的只是糠咽菜,那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可我沒有。我的爹娘,我的哥哥,都餓死了。
眼前的這一幕,不就是我當(dāng)年拼了命也得不到的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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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徐陽,他是個官,他是個讀書人。他明明可以過得更好,但他卻選擇了這樣一種近乎自虐的生活。
為了什么?
為了他心中的那份干凈?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一股熱流,猛地從我胸口涌了上來,沖得我眼睛都有點模糊了。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我坐上龍椅之后,見慣了爾虞我詐,見慣了貪得無厭,我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跟我見過的那些人一樣。
我把人心想得太壞了,太臟了。我甚至還懷疑他是在演戲。
可我忘了,這世上,總還是有例外的。
總還是有那么一兩個,愿意為了心中的那點信念,舍棄一切的傻子。
這個徐陽,他就是這么個傻子。
也是我大明的脊梁!
我悄悄地退后了兩步,直起身子。心里充滿了對自己的鄙夷和對徐陽的敬佩。
我轉(zhuǎn)頭看著身后的毛驤,由衷地贊嘆道:“此真我大明之棟梁也!”
我的聲音不大,但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激動和愧疚。
“有此等賢臣,何愁天下不定!”
毛驤也深受感染,他躬著身子,一臉敬佩地說:“皇上圣明,能得此良臣。此乃大明之幸,百姓之幸。”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再說了。
我不想驚擾了屋子里的那份寧靜。我甚至覺得,我們站在這里,都是對這份純粹的一種褻瀆。
我?guī)еJ,像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巷子。
坐上馬車,車夫一抖韁繩,馬車便“骨碌碌”地動了起來。
我靠在車廂的軟墊上,閉上了眼睛。但那幅畫面,卻在我腦海里,越來越清晰。
我心里那股暖流,還沒有散去。
我甚至已經(jīng)開始盤算,明天該怎么提拔這個徐陽。這樣的人才,放在戶部當(dāng)個主事,太屈才了!簡直是明珠暗投!
至少也得給他個侍郎當(dāng)當(dāng)。
不,侍郎也不夠,我要破格提拔他,讓他進都察院,做個左都御史,讓他這條真龍,去攪一攪朝堂那潭死水,去把那些藏在泥里的王八蛋都給我揪出來!
我越想越興奮,越想越覺得大明有希望。
我之前殺人,是為了去腐。現(xiàn)在找到了徐陽,就是為了新生!一破一立,這才是治國之道!
我對面的毛驤,也能感受到我的興奮。他低著頭,但嘴角也帶著一絲笑意。
“皇上,”他忍不住開口,“明日早朝,是否就要宣旨嘉獎徐大人?”
“那是自然!”我一拍大腿,“不但要獎,還要大獎!我要讓全天下的官都睜大眼睛看看,我老朱,不是只會殺人!對于真正的清官,能臣,我賞起來,也絕不手軟!金子!房子!官位!他徐陽要什么,我給什么!”
馬車進了宮門,我下了車,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一路走到御書房,我甚至哼起了當(dāng)年在濠州聽過的小調(diào)。
我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監(jiān)宮女,只留下毛驤,像個影子一樣,守在殿外。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地寫一道嘉獎的圣旨,措辭一定要懇切,要讓天下人都能感受到我的誠意。
我走到龍案前坐下,鋪開了上好的宣紙,提起筆,飽蘸了墨。
可我的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那股子興奮的勁兒,在御書房冰冷安靜的空氣里,就像被戳破了的氣球,慢慢地,慢慢地,癟了下去。
屋子里很靜,靜得能聽到我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在敲著一面破鼓。
我的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03
我丟下筆,站起身,開始在空曠的大殿里來回踱步。地板上的金磚,被我踩得“噠噠”作響。
“毛驤!”
“臣在!”
毛驤像鬼一樣,悄無聲息地就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臉上的喜色還未完全退去。
我看著他,黑暗中,我的眼神一定很嚇人。
我用一種冷得能掉冰渣子的聲音,一字一句地,下達了一道命令。
“傳朕密令,著錦衣衛(wèi)即刻起,秘密監(jiān)視戶部主事徐陽,及其全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巨細靡遺,每日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