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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春運火車上,我不過是一時心軟,把花高價買來的臥鋪讓給了一個看似落魄的孕婦。她臨走時留下一句話:“遇上過不去的坎,拿這個來找我。”
我本以為那只是萍水相逢的客套,直到一年后我被生活逼入絕境,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找上門。然而,當大門打開,得知她真實身份的那一刻,我直接驚掉了下巴,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浮?/strong>
原來,當初那個擠在過道的女人,竟然有著如此通天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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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九五年的冬天,冷得有些邪乎。
廣州火車站的廣場上,天空灰蒙蒙的,壓得很低。寒風卷著地上的廢報紙和塑料袋亂飛。但比風更猛烈的,是人潮。黑壓壓的人頭一眼望不到邊,像是一鍋煮沸了的黑芝麻粥。那些背著蛇皮袋、扛著棉被卷、提著甚至還沒來得及殺的活雞的打工仔們,像潮水一樣往進站口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讓人窒息的味道,那是汗臭、腳臭、劣質(zhì)香煙、方便面調(diào)料包和塵土混雜在一起的特有氣息。這就是春運,這就是九十年代的“南大門”。
我叫陳鋒,那年二十三歲。
我在東莞的一家電子廠干了兩年流水線。那時候年輕,覺得有把子力氣就能賺大錢,可兩年下來,除去吃喝拉撒,手里也就攢了不到五千塊。這錢在老家能蓋兩間瓦房,但在廣東,也就是個零頭。
今年回家,我是下了血本的。
為了不在鄉(xiāng)親們面前丟份,為了證明我在外面混出了人樣,我咬碎了后槽牙,托了三個黃牛,多花了整整二百塊錢——那可是我半個月的工資——搞到了一張回內(nèi)地老家的臥鋪票。
那不僅僅是一張票,那是身份的象征,是這綠皮車廂里的“硬通貨”。
手里攥著那張粉紅色的車票,我把手插進貼身內(nèi)褲縫的口袋里,那是藏錢的地方。確定錢還在,票也在,我深吸一口氣,跟著人流往里擠。
“別擠了!踩著腳了!”“前面的走不走啊!車都要開了!”“我的包!誰拽我的包!”
叫罵聲、孩子的哭聲、廣播里的催促聲響成一片。我仗著年輕力壯,像條泥鰍一樣在人堆里鉆。等我滿頭大汗地擠上車廂時,感覺皮都被蹭掉了一層。
車廂里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過道里塞滿了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行李架上堆得像小山,隨時可能掉下來砸死人。廁所門口都站著三個大漢,正為了誰占了誰的地方在那推推搡搡。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自己的鋪位前——11號中鋪。
看著那張窄窄的鋪位,我心里那叫一個舒坦。我把嶄新的人造革皮包往懷里死死一抱,鞋一脫,往鋪上一躺。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是這節(jié)車廂的王。
聽著底下硬座車廂和過道里傳來的吵鬧聲,我甚至生出了一股子優(yōu)越感。這二百塊錢,花得值!
車身猛地一震,隨即發(fā)出“咣當、咣當”的巨響,火車慢慢啟動了。窗外的景色開始倒退,車廂里的嘈雜聲也漸漸變成了一種單調(diào)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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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五六個小時,天色暗了下來。車停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小站,又是一波人往上涌。
原本就擁擠不堪的車廂連接處,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
“沒票不能補臥鋪!聽不懂人話嗎?去去去,回硬座車廂呆著去!別擋著道!”列車員的大嗓門特別刺耳,充滿了不耐煩。
“同志,幫幫忙,我實在受不了了……硬座那邊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人擠人,空氣都不流通。我給錢,我加倍給錢行不行?”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聲音聽起來很虛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帶著一絲顫音,像是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有錢也沒用!沒鋪位就是沒鋪位!這都超員多少了?你看看這過道,那是人待的地方嗎?我也沒辦法,你別堵在這,讓開,我們要推小車過去賣飯了!”
列車員顯然是見多了這種情況,心早就硬了。
我被吵得睡不著,心里一陣煩躁,翻了個身,探出腦袋往下看,想看看是哪個不開眼的在這時候添亂。
這一看,我的目光頓住了。
過道昏暗的燈光下,站著一個女人。
她穿得挺體面,雖然身上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有些皺巴,脖子上的白圍巾也蹭上了黑灰,但能看出來料子不錯。只是她的臉色太難看了,慘白得像張白紙,額頭上全是細密的虛汗,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
她一只手死死抓著車廂連接處的鐵把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另一只手,緊緊地護著自己的肚子。
那肚子隆起得很高,像是個扣著的大鍋。
是個孕婦,看著起碼得有七八個月了,隨時可能生。
周圍的人都冷冷地看著,有的還在嗑瓜子,有的閉著眼裝睡。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苦命人,誰也不比誰容易。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那女人身子晃了晃,腳下一軟,眼看就要癱倒在滿是煙頭和痰漬的地上。
“哎!你別倒這兒啊!碰瓷兒啊?”旁邊一個正坐在行李卷上抽煙的胖子嚇了一跳,趕緊往后縮了縮身子,生怕沾上什么晦氣,嘴里罵罵咧咧的,“真倒霉,出門沒看黃歷,遇上個大肚子。”
女人大口喘著氣,沒有理會那個胖子。她咬著下嘴唇,眼神里透著一種深深的絕望。她死死撐著不讓自己倒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硬是憋著沒掉下來。
那眼神,看得人心里發(fā)毛。
我看著她那個大肚子,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我想起了我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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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大姐懷著孕,還得下地干活,結(jié)果在田埂上摔了一跤,差點流產(chǎn)。當時家里急得雞飛狗跳,我媽哭得昏天黑地。那種無助,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我躺在鋪位上,心里那是真斗爭啊,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小人說:“陳鋒,你是不是傻?這一路還有二十多個小時呢!你要是讓了,你就得去過道里受罪,去聞那臭腳丫子味,去被千人踩萬人踏。你花高價買的票,憑啥讓?這年頭好人沒好報!”
另一個小人說:“你看看她,那是兩條命啊。要是真出點啥事,你良心過得去嗎?你大姐那時候要是有人扶一把,也不至于遭那個罪。”
我是真不想動。這鋪位多舒服啊,軟乎乎的被子,能伸直腿睡覺。
可是,那女人看人的眼神,太讓人揪心了。那不是乞求,是一種在絕望邊緣最后的掙扎。
那個胖子還在那陰陽怪氣:“大妹子,我說你就別在這演了。想混臥鋪的人多了去了,誰沒個難處?趕緊回硬座去吧。”
女人身子一抖,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媽的!”我低聲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那胖子,還是罵這操蛋的世道。
我嘆了口氣,猛地從鋪上坐起來,沖著下面喊了一嗓子:“列車員!別推她了!”
這一嗓子中氣十足,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列車員抬頭看我,一臉的不耐煩:“你有事?沒事別瞎嚷嚷!”
我沒理他,順著梯子蹭蹭蹭爬了下來,直接走到那女人跟前。
近距離看,她長得挺好看,雖然狼狽,頭發(fā)也亂了,但眉眼間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勁兒,不像是一般的農(nóng)村婦女。
“大姐,”我撓了撓頭,覺得有點尷尬,把手里那張被我捂熱乎的車票遞過去,“你也別求他們了。你去我那鋪躺著吧。我是11號中鋪,不算太高,你慢點爬。”
車廂里一下子安靜了。連那嗑瓜子的聲音都停了。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那女人愣住了,盯著我看,像是沒聽懂我的話,又像是以為我是個騙子。
“拿著啊,”我見她不動,直接把票塞她手里,盡量讓自己顯得滿不在乎,“我年輕,火氣旺,去過道里對付一宿就行。你這身子骨,硬座那邊確實要把人擠壞的。真要出點事,我也看不下去。”
那胖子在旁邊“嗤”了一聲,把煙頭往地上一扔,踩了一腳:“喲,小伙子充大款呢?這年頭還有活雷鋒?別是被美色迷了眼吧?哈哈哈哈!”
我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轉(zhuǎn)過頭瞪了那胖子一眼,拳頭捏得咯咯響:“閉上你的鳥嘴!再噴糞信不信我把你牙敲下來?”
我常年在工廠干活,一身腱子肉,眼神也兇。那胖子被我這一瞪,嚇得縮了縮脖子,嘟囔了兩句,把頭扭到一邊不敢再吭聲。
女人握著那張粉紅色的車票,手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
她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千恩萬謝地下跪,也沒有哭天搶地地喊恩人。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眼神里的慌亂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此時不該有的沉穩(wěn)和銳利。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是看一個路人,倒像是在審視一個合作伙伴。
“小兄弟,”她聲音不大,但很清晰,透著一股子韌勁,“你叫什么名字?”
“陳鋒。耳東陳,沖鋒的鋒。”
“好,陳鋒。”她點了點頭,似乎要把這兩個字刻在腦子里。她沒再說別的廢話,也沒有推辭,因為她知道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她客氣。
她扶著梯子,艱難地往上爬。我在下面托了她一把,感覺到她身子沉得厲害。
等她在我的中鋪躺下,蓋上被子,她似乎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的緊繃狀態(tài)才稍微放松了一點。
我背著包,像個傻子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擠到了過道里。
那一宿,真他媽難熬。
我找了張報紙墊在地上,剛坐下就被旁邊人的大包擠得只能蜷著腿。過道里人來人往,我不停地被人踩腳,被人踢膝蓋。
車廂連接處漏風,冷風像刀子一樣往脖領(lǐng)子里灌。我裹緊了衣服,還是凍得直哆嗦。困得實在不行了,就靠在廁所門板上瞇一會兒,結(jié)果剛睡著,就被人拍醒:“讓讓!上廁所!”
那廁所味沖得我直犯惡心。
我心里也后悔過無數(shù)次。我罵自己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好好的覺不睡,跑這來受洋罪?是不是想當英雄想瘋了?
但我每次抬頭,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見中鋪上那女人安穩(wěn)睡著的背影,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我這心里又覺得,算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怕她是騙子,那肚子里的孩子總不是假的吧?就當是給遠在老家的爹媽積德了。
第二天早上,陽光透過臟兮兮的車窗照進來,能看見空氣里飛舞的塵土。車快到省城了。
那女人醒了。
經(jīng)過一晚上的休息,她臉色紅潤了不少,雖然還是很憔悴,但精神頭回來了。那種虛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淡的疏離感。
她從鋪上下來,整理了一下那件呢子大衣,又把圍巾重新系好。
我正在那啃昨天買的冷饅頭,硬得像石頭,咽一口得喝三口水。看見她下來,我也沒湊過去邀功,只是咧嘴笑了笑:“醒了?大姐,感覺好點沒?”
她走到我面前,沒有嫌棄我滿身的煙味和凌亂的頭發(fā)。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打開她隨身那個一直緊緊抱著的小皮包。
周圍幾個人都伸長了脖子看,那胖子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我以為她要給我錢。
我趕緊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塞嘴里,含糊不清地擺手,把手上的油在褲子上擦了擦:“大姐,別提錢,提錢俗了。我不圖這個。你要是非給錢,那就變味了。”
我是缺錢,但我也有我的傲氣。我要是拿了錢,這事兒就成了買賣,那這一晚上的罪我就白受了。
她手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拿錢。
她從包里摸出一個還沒拆封的硬盒香煙,把包裝紙撕開,抽出一張錫箔紙,又借了旁邊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的圓珠筆。
她把那張煙盒紙墊在包上,飛快地寫了一行字。
寫完,她把紙折好,遞給我。
“我不給你錢。”她聲音很低,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我看你也是個實誠人,是個講義氣的小伙子。這世道亂,以后你要是順風順水,這就當張廢紙扔了。要是哪天真遇上過不去的坎了——記住,是真過不去的坎,是要命的坎,拿著這個條子,按上面的地址來找我。”
我接過來一看,紙條皺皺巴巴的,上面寫著省城的一個地址,還有一個名字:慧蘭。
在名字的下面,她畫了一個很奇怪的符號,像是一朵蘭花,又像是一把劍。
“行,我記住了。”我隨手把紙條塞進錢包最里面的夾層里,根本沒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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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的是,天南海北的,誰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著?這大概就是城里人的一句客套話罷了,為了讓自己心里過得去。
火車發(fā)出一聲長鳴,緩緩進站了。
她提著包,隨著人流往車門口走。臨下車前,她回過頭,隔著擁擠的人群,看了我最后一眼。
“謝了,陳鋒。”
說完,她轉(zhuǎn)身擠進了下車的人流。那個灰色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我哪能想到,這一別,就是天翻地覆的一年。
02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到了1996年。
這一年,對于很多人來說是充滿機遇的一年,但對于我來說,卻是噩夢的開始。
回到老家后,我沒再去南方打工。我想著自己也二十四了,總不能漂一輩子,該在老家干點正事,娶個媳婦,讓爹媽抱上孫子。
我把在廣東攢了兩年的血汗錢全拿出來,又低聲下氣地找親戚借了五千塊,跟一個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大剛合伙,買了一輛二手的解放牌大卡車,跑運輸。
那時候跑運輸賺錢,但也亂。路霸、車匪、亂收費,啥都有。但我想著,只要肯吃苦,總能掙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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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半年,我們確實賺了點錢。大剛腦子活,會來事兒,負責聯(lián)系貨源;我力氣大,技術(shù)好,負責開車、裝卸。我倆意氣風發(fā),天天喝大酒,吹牛說年底要在村里蓋第一座小洋樓。
可到了下半年,出事了。
那天,大剛興沖沖地跑來找我,說聯(lián)系了一趟大活,給鄰省一個在建的商場拉鋼材。運費給得特別高,而且是現(xiàn)結(jié)。
“鋒子,這一趟跑下來,咱倆能把借親戚的錢全還上,還能剩不少!”大剛眼里放著光,唾沫星子橫飛。
我那時候也被錢迷了眼,沒多想,連夜跟著他裝車出發(fā)。
到了地方,是個偏僻的縣城。卸了貨,對方說老板不在,讓我們?nèi)タh城旅館等著拿錢。
大剛讓我守著車,他去拿錢。
“你累了一天了,在車上瞇會兒,我去去就回,拿了錢咱哥倆去吃頓好的!”大剛拍著我的肩膀,笑得那叫一個真誠。
我信了他。畢竟是從小光屁股長大的兄弟。
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我在車里餓得前胸貼后背,左等右等不見人。再去那個工地找,發(fā)現(xiàn)那根本不是什么商場,就是個爛尾樓,只有幾個看門的老頭,一問三不知。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瘋狂地打大剛的傳呼機,沒回音。去旅館找,老板說他根本沒住那。
我不信邪,開著車像瘋了一樣回了老家。
剛到家門口,就看見我家院子里圍滿了人,吵吵嚷嚷的。
“陳鋒回來了!快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還沒等我下車,一幫壯漢就沖上來,把我從駕駛室里拽出來,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你們干什么!還有沒有王法!”我拼命掙扎,但我哪打得過七八個人。
“王法?欠債還錢就是王法!”
原來,大剛不僅卷走了那趟貨的巨額運費,還背著我,拿我們的車和我的身份證復印件,去借了高利貸!
借條上簽的名字是我的,按的手印也是偽造的,但擔保人一欄,赫然寫著我爹的名字!
那幫債主見大剛跑了,就沖到了我家。
家里已經(jīng)被砸了個稀巴爛。電視機、縫紉機、連我媽結(jié)婚時的樟木箱子都被搬走了。滿地都是碎玻璃和被踩爛的衣服。
我爹氣得腦溢血,已經(jīng)送去了縣醫(yī)院搶救。我媽哭瞎了眼,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
“父債子償!陳鋒,你也別想跑!這車我們扣了,剩下的錢,三天之內(nèi)拿不出三萬塊,我廢了你一條腿!”
那個領(lǐng)頭的刀疤臉拿著鋼管,指著我的鼻子罵,唾沫噴了我一臉。
三萬塊。
在那個萬元戶都稀罕的年代,這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
那些人走了,留下了一地狼藉和絕望的我。
我癱坐在被砸爛的堂屋里,看著滿地的碎片和老爹平日里最愛抽的那個旱煙袋,感覺天塌了。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去求親戚,親戚們早就聽到了風聲,有的躲著不見,有的隔著門縫說沒錢,生怕沾上我這個瘟神。
我去求以前的朋友,那些喝大酒時稱兄道弟的人,一個個電話都打不通。
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第三天晚上,外面的風呼呼地刮,像鬼哭狼嚎。
我坐在黑漆漆的屋里,沒開燈。手里攥著一瓶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農(nóng)藥。
我想,死了算了,一了百了。死了他們就不能逼我爹媽了吧?
我顫抖著手,擰開瓶蓋,那股刺鼻的味道沖進鼻腔。
就在我要往嘴里灌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張全家福。我想最后看一眼爹媽。
我翻出那個舊得掉皮的錢包,手哆嗦得厲害。
手指一摳,一張泛黃的硬紙片從夾層里掉了出來,飄落在地上。
借著窗外的月光,我看見了那張煙盒紙。
上面潦草的字跡依舊清晰:省城中山路88號,慧蘭。
那個奇怪的蘭花符號,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
我看著那張紙,腦子里猛地閃過一年前火車上那個女人的臉。
“要是哪天真遇上過不去的坎了……記住,是過不去的坎再來。”
這不就是過不去的坎嗎?這就是要命的坎啊!
可是,這都一年了。一張破煙盒紙,能值三萬塊錢?
她當時那么狼狽,也許就是個做小生意的,甚至可能就是個江湖騙子,隨口一說罷了。
但我沒別的路了。這是我最后的一根稻草。
我把農(nóng)藥瓶子狠狠摔在地上,“砰”地一聲,液體流了一地。
我從地上爬起來,把那張紙條揣進懷里,貼著肉放好。
“媽,我出去一趟。”我對里屋喊了一聲,聲音沙啞。
“兒啊,你可別干傻事啊……咱們不活了,咱們一起死……”我媽在里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放心,媽,我不死。我去省城找個朋友,這事能平。你等著我,一定要等我回來。”
我咬著牙撒了個彌天大謊。
我揣著那張紙條,連夜跑到了火車站。沒錢買票,我就扒了一輛運煤的貨車。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我的臉,煤灰嗆得我睜不開眼。但我死死抓著車幫,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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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到了省城,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上午。
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狼狽。
那一身衣服全是煤灰,黑得像個挖煤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只有牙是白的。頭發(fā)亂得像雞窩,混雜著煤渣。腳上的解放鞋都磨破了,露出了大腳趾。
我顧不上這些,按著地址一路打聽。
中山路是省城最繁華的地段。兩邊都是剛蓋起來的高樓大廈,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刺得我眼睛疼。街上跑的都是桑塔納、皇冠,甚至還有奔馳。人們穿著西裝革履,行色匆匆。
我走在路上,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怪物,路人紛紛避讓,捂著鼻子,眼神里充滿了厭惡。
我越走越心虛,腿都在打顫。
終于,我找到了那個門牌號——中山路88號。
我站在馬路對面,傻眼了。
這哪里是什么民宅,也不是什么小公司。
這是一座氣派得嚇人的大樓,十幾層高,門口兩座巨大的石獅子威風凜凜。大門口掛著一塊燙金的牌子:“金鼎實業(yè)總公司”。
大理石臺階一塵不染,旋轉(zhuǎn)玻璃門里透出金色的光。門口站著四個穿制服的保安,戴著大蓋帽,腰里別著橡膠棍,眼神比鷹還利。
進進出出的人都衣著光鮮,手里拿著大哥大,腋下夾著真皮公文包。
這種地方,我這種人,平時連靠近都不敢,更別說進去了。
我在馬路牙子上蹲了半個小時,撿了幾個別人扔掉的煙屁股抽了。每抽一口,心里的恐懼就少一分。
我想到了躺在醫(yī)院生死未卜的老爹,想到了哭瞎眼的媽,想到了那些要廢我腿的債主。
死就死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把心一橫,拍了拍身上的灰,雖然怎么拍也拍不干凈,然后硬著頭皮往大門口走。
“干什么的?站住!”
還沒走到跟前,一個身材高大的保安就伸手攔住了我,一臉嫌棄,像是在驅(qū)趕一只蒼蠅,“要飯去后巷,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趕緊走,別臟了地。”
“我……我找人。”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底氣,但那沙啞的嗓音出賣了我的虛弱。
“找人?找誰?收破爛的還是送煤球的?我們這不需要。”保安嘲笑道,旁邊的幾個保安也跟著哄笑起來。
“我找慧蘭。”
這話一出,四個保安臉色全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