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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我高考砸了鍋,灰溜溜地跑到江城工地搬磚,就為了攢點復讀的錢。
可一場特大洪水,把我那點血汗錢沖得一干二凈,讓我成了個一無所有的災民。
就在我餓得眼冒金星時,看著一個比我還慘的老人,我鬼使神差地把身上最后一個饅頭遞了過去。
他沒說謝,卻塞給我一枚破舊的徽章,撂下一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因為這句瘋話,讓我成了全村的笑柄,我爹罵我傻,女友家更是以此為由,逼著我們分手。
現(xiàn)實的巴掌把我扇得走投無路,那個荒唐的約定,竟成了我挽回尊嚴和愛情的唯一賭注。
最終,我揣著這枚不知真假的徽章,站在了那扇威嚴的朱漆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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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就像一口密不透風的鐵鍋,把整個江城扣得嚴嚴實實。太陽跟瘋了似的,把工地上的每一寸鋼筋都烤得能燙熟雞蛋。
我叫李偉,那年二十歲,剛經(jīng)歷了人生第一次滑鐵盧——高考落榜。
我們家在鄂北的一個小山村,窮得叮當響。我爹常說,我們老李家祖上八代,刨地的姿勢都沒變過。我是全村那幾年唯一一個正兒八經(jīng)讀完高中的,爹媽砸鍋賣鐵,就盼著我能考出去,跳出這個刨了一輩子土坷垃的命。
可成績下來的那天,我看著那低得可憐的分數(shù),感覺天都塌了。我把自己關在屋里三天,不吃不喝,我爹就蹲在門口抽了三天的旱煙。最后他踹開門,紅著眼珠子吼我:“哭有啥用?是爺們就給老子站起來!書讀不成,還能讓尿憋死?”
我沒臉在家待下去,也不想再花家里的錢復讀。于是揣著我媽給的五十塊錢,跟著村里的大人,一頭扎進了這個叫江城的省內第二大城市。我沒技術,沒學歷,只能在城郊一個新建開發(fā)區(qū)的工地上當小工。推磚,搬水泥,扛鋼筋,什么臟活累活都干。一天下來,渾身上下除了牙是白的,沒一處干凈地方。汗水混著泥漿,在身上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晚上工棚里那股酸臭味,能把蚊子都熏暈過去。
苦是真苦,但心里有個念想。工頭說,好好干,一個月能拿四百多。我想著,干上大半年,就能攢夠復讀的學費和生活費,還能給家里寄點回去。我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半花,早上兩個饅頭,中午和晚上跟著工地吃大鍋飯,菜湯拌飯,也能劃拉兩大碗。我最大的奢侈,就是每個月發(fā)了工資,去郵局給我的女朋友小燕寫信,信紙都是買最便宜的。
小燕是我高中同學,她沒考上大學,在鎮(zhèn)上的紡織廠上班。她長得好看,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她是我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她在信里總是鼓勵我,說:“偉子,別灰心,你那么聰明,明年一定能考上。我在家等你。”每次讀她的信,我都覺得身上的酸痛都輕了幾分,連工地的飯菜都香了。
七月的天,說變就變。一開始是下雨,連著下了半個月,沒完沒了。長江的水位線一天一個樣,報紙上、廣播里天天都在說防汛的事。我們這些工地上的工人,誰也沒當回事。水淹到腳脖子,我們就穿著套鞋干;雨太大,我們就躲在工棚里打牌睡覺,還樂得清閑。沒人覺得這水,能把天給翻過來。
直到那天晚上。
雨下得像天漏了,風刮得像鬼哭狼嚎,把工棚的塑料布吹得嘩啦啦響,感覺隨時都要被掀飛。我們幾十號人擠在一個大工棚里,一開始還有人說笑,后來就只剩下死一樣的寂靜,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不安。半夜的時候,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水!水進來了!”
我一個激靈坐起來,腳一沾地,冰冷的泥水已經(jīng)漫過了腳踝。工棚里炸了鍋,所有人都在慌亂地收拾東西。我腦子一片空白,只想去拿我那個藏在枕頭底下的鐵皮盒子,里面是我三個月的血汗錢,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七塊五毛。那是我復讀的希望,是我給小燕承諾的底氣。
可我還沒來得及拿到,工棚的門就被一股巨大的水流沖開了。洪水像一頭咆哮的野獸,瞬間灌滿了整個工棚。桌子、床板、行李,所有東西都被卷了起來,互相碰撞。我被人流和水流推著往外涌,只來得及從床頭的包里胡亂抓出幾個用塑料袋包著的饅頭,塞進懷里。
等我被沖到外面地勢高一點的地方,回頭一看,整個工地已經(jīng)成了一片汪洋,那些我們親手蓋了一半的樓房,像孤島一樣戳在水里。
工友們哭喊著,尖叫著,亂成一團。我的鐵皮盒子,我的錢,全完了。那一刻,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一屁股癱坐在泥地里,任憑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接下來的兩天,是我這輩子過得最狼狽的日子。我們這些幸存的工人,跟著逃難的人群,一路從工地轉移到了城里臨江的大堤上。這里成了臨時的避難所,人山人海,帳篷一個挨著一個。穿著各種制服的人在人群里穿梭,喇叭里不停地播放著汛情通報和安撫人心的口號。
可口號填不飽肚子。食物和干凈的水變得比金子還珍貴。我懷里那幾個饅頭,成了我全部的家當。第一天,我啃了一個,又冷又硬,劃得嗓子疼。第二天,我又啃了一個。到了第三天下午,我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個。塑料袋有點漏水,饅頭被泡得有些發(fā)黏,但對我來說,這是能讓我活到明天見到救援隊的唯一希望。
我餓得眼冒金星,渾身發(fā)冷,縮在一個背風的角落里,死死地護著懷里那個饅頭,抵擋著一陣陣襲來的眩暈。就在我準備拿出饅頭,啃上一小口好歹續(xù)續(xù)命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旁邊的一個老人。
他比我更早就在這個角落里了,蜷縮著身子,幾乎和周圍的泥土融為一體。他看起來得有七十多歲了,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雖然濕透了,但還能看出曾經(jīng)的體面。他的頭發(fā)很亂,臉上全是泥污,嘴唇干得裂開了一道道血口子,整個人像風中的一片枯葉,不停地發(fā)抖。他不像周圍的人那樣哭喊或者焦急地張望,只是靜靜地待著,眼神渾濁地看著滔滔江水,仿佛已經(jīng)認了命。
我看見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我護在懷里的手。那一瞬間,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下意識地把饅頭又往懷里藏了藏。我告訴自己,李偉,你快餓死了,這是你最后的救命糧,你給了他,你怎么辦?你爹媽還在家等你,小燕還在家等你,你不能死。
我扭過頭,不敢再看他。可我腦子里,卻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我爺爺。我爺爺去世得早,他活著的時候,最疼我。每次我從學校回家,他都會顫巍巍地從懷里摸出幾個捂熱的煮雞蛋塞給我。那個老人的側影,那瑟縮的樣子,像極了我爺爺臨走前瘦骨嶙峋的模樣。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轉過頭,又看了看那個老人。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呼吸微弱,似乎隨時都會過去。我摸著懷里那個雖然冰冷發(fā)黏、但卻實實在在的饅頭,心里像有兩頭牛在打架。一邊是求生的本能,一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良心。
最終,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算了,我對自己說,我還年輕,扛得住,大不了一會兒去領救援物資的地方再排一次隊,總能有口吃的。可這老人家,看樣子是真扛不住了。我一咬牙,從懷里掏出那個最后的饅頭,挪到老人身邊,遞了過去。
“老……老爺子,”我的聲音因為饑餓和緊張,有些沙啞,“吃……吃點吧。”
老人緩緩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饅頭,似乎沒反應過來。
“吃吧,還算干的。”我改了口,把饅頭往他手里塞。
他干裂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手,像一段枯樹枝,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沒有立刻接,只是看著我,那雙眼睛里,渾濁慢慢散去,透出一股異常明亮的光。他足足看了我十幾秒,然后才伸出另一只手,用兩只手,極其鄭重地接過了那個饅頭。他沒有狼吞虎咽,而是小口小口地、極其珍惜地吃著,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我看著他吃,心里那點不舍和掙扎,不知不覺就煙消云散了,反而升起一種奇怪的踏實感。
老人吃得很慢,半個饅頭下肚,他的臉色明顯好看了些,呼吸也平穩(wěn)了。
他沒有繼續(xù)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半個饅頭用塑料袋重新包好,放進了貼身的口袋里。然后,他抬起頭,用一種與他此刻外表格格不入的、極具穿透力的眼神看著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他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嘶啞,雖然不大,但每個字都很有力道。
“我叫李偉,鄂北山區(qū)的。來這兒……打工的。”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工地上?”他問。
“嗯。”
“家里情況怎么樣?”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么細,但看著他的眼睛,我不知怎么的,就把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了。高考落榜,出來打工想攢錢復讀,錢又被水沖走了,等等。我像是在跟家里人嘮嗑一樣,說得有點絮叨。
他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也沒有任何表情。等我說完,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又要睡著了。就在這時,他忽然有了動作。他把手伸進自己那件濕透了的中山裝內袋里,摸索了半天。那個動作很艱難,他因為虛弱而不斷喘息著。最后,他掏出來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方塊。
他顫抖著手,一層一層地解開油布,整個過程充滿了儀式感。油布里面,是一塊紅色的絨布。當絨布被揭開,一枚古樸的青銅色徽章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徽章的樣式很簡單,像是一枚齒輪中間嵌著一顆五角星,上面還刻著一些模糊的紋路,因為年代久遠,已經(jīng)磨損得很厲害了。
我正看得發(fā)愣,老人卻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依舊冰冷,但力氣卻出奇的大。他把那枚帶著他體溫的徽章,重重地塞進了我的手心。
“孩子,這個你拿著。”
我嚇了一跳,趕緊往回推:“老爺子,這可使不得!我給您饅頭不是圖您東西,您快收好!”我以為這是他家什么值錢的傳家寶,我一個饅頭,哪擔得起。
“拿著!”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嚴厲,不容我拒絕。“我陳某人,這輩子不欠人情。尤其不欠救命的恩情。”
他死死攥著我的手,讓我動彈不得。然后,他湊近我,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孩子,你聽清楚了。從今天算起,整整三個月后,你拿著這枚徽章,去省城的省委大院門口。如果有人攔你,你就把這個給他看。記住,是三個月后,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
我被他這番話說得云里霧里,完全摸不著頭腦。“去……去省委大院干什么?”
老人深吸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睛里閃著一種讓我心頭發(fā)顫的光。他盯著我,用盡全身力氣般,說出了那句改變了我一生的話:
“孩子,你的后半生,穩(wěn)了。”
說完這句話,他仿佛耗盡了所有精力,松開我的手,重新閉上眼睛,靠在墻上,再也不說話了。我愣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枚冰冷而堅硬的徽章,硌得我手心生疼。我看著老人疲憊的睡顏,又看了看手里這枚看起來一文不值的舊徽章,心里翻江倒海,只有一個念頭在盤旋:
這老頭,怕不是餓糊涂了吧?省委大院?后半生穩(wěn)了?這……這不是電影里才有的情節(jié)嗎?這怎么可能?
02
洪水來得兇,退得也算快。幾天后,江城的主要街道露出了水面,到處都是一片狼藉。我們這些外地來的務工人員,成了第一批被遣散回鄉(xiāng)的對象。我被塞上一輛開往我們縣城的大巴車,身上除了那枚奇怪的徽章和一身泥污,一無所有。
車子搖搖晃晃地往家開,我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家,本來是我最想回的地方,可現(xiàn)在,我卻害怕回去。我該怎么跟我爹媽交代?說我辛辛苦苦干了三個月,一分錢沒拿回來,還差點把命丟了?
回到村口的時候,天都快黑了。我娘正在門口張望,看見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眼淚就下來了,沖過來一把抱住我,拍著我的后背嚎啕大哭:“我的兒啊,你可算回來了!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爹聞聲從屋里出來,他沒哭,只是眼圈紅得厲害。他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確認我胳膊腿都還在,才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天晚上,我娘給我下了一大碗面條,臥了兩個荷包蛋。我爹坐在桌子對面,一口一口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表情。
“錢……都沒了?”終究還是我爹先開了口。
我扒拉面條的動作停住了,點了點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嗯,都讓水沖走了。”
我娘在一旁“唉”了一聲,眼淚又快下來了。我爹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把煙鍋在桌腿上磕了磕,煙灰掉了一地。“沒了就沒了,人沒事比啥都強。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掙。”
話是這么說,可我能感覺到屋子里那股壓抑的氣氛。一千多塊錢,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不是個小數(shù)目。那是我爹媽兩年都攢不下的錢。
也許是想打破這種沉悶,也許是心里還存著那么一絲荒唐的念想,我鬼使神差地提起了那個老人的事。我從口袋里掏出那枚徽章,放在桌上,把我怎么把最后一個饅頭給了老人,老人又怎么給了我這個東西,怎么說了那番奇怪的話,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我說完,屋子里安靜得可怕。我娘不哭了,只是愣愣地看著我,眼神里全是擔憂,好像在看一個受了太大刺激,腦子不清醒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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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先是拿起那枚徽章,放在昏暗的燈泡底下翻來覆去地看,然后“啪”的一聲把徽章扔在桌上,指著我的鼻子就罵開了:“李偉!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還是讓大水把腦子也給泡壞了?啊?!人家給你個破銅爛鐵,說幾句好聽的,你就當真了?一個饅頭啊!那會兒能救命的東西,你就換了這么個玩意兒?”
他越說越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還省委大院?你知道那是啥地方不?那是你能去的?我看你就是讓人給耍了!你個憨包、傻蛋!”
我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娘趕緊過來拉我爹:“你吼啥!孩子剛回來,你嚇著他了!我看偉子就是太善良了……”
“善良?善良能當飯吃?!”我爹一把甩開我娘的手,“我看他就是傻!這事兒,以后不準再提!這破玩意兒,明兒就給我扔了,省得看著心煩!”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爹的話像一盆冷水,把我心里那點火苗澆得一干二凈。是啊,省委大院,那是什么地方?是我這種泥腿子能想的嗎?我越想越覺得自己可笑,越想越痛恨自己的“愚蠢”。
一個饅頭,在當時能讓我多頂一天,說不定就能等到第一批發(fā)下來的救援面包,我卻用它換來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夢和一頓臭罵。
第二天,我把這事跟我最好的發(fā)小王兵說了。王兵是我們村的,沒讀多少書,早早就在社會上混,腦子活絡。我本以為他會給我出出主意。
誰知道他聽完,先是愣了半天,然后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偉子,我的親哥,你可真行!你是想轉運想瘋了吧?還省委大院,還后半生穩(wěn)了……哈哈哈哈,這老頭不去說書可惜了!”
他拍著我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也不想想,真要是那么大的官,身邊能沒人?能落魄到讓你一個饅頭救命?再說了,真要報答你,當場給你兩百塊錢不比啥都實在?給你個破牌子,讓你三個月后去找?這不就是電視里那些江湖騙子的套路嗎?先把你穩(wěn)住,他自己早跑沒影了。”
王兵的話,像一把錐子,句句都扎在我心上。他說的沒錯,句句在理,把我最后那點幻想也給戳破了。
從那以后,這枚徽章和那個“三個月的約定”,就成了我心里的一個魔障。我沒舍得扔掉徽章,偷偷地藏了起來。白天,在家人和朋友面前,我絕口不提這件事,裝作已經(jīng)忘了。我跟著我爹下地干活,或者去鎮(zhèn)上打打零工,想盡快把虧掉的錢掙回來。可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句“你的后半生穩(wěn)了”就會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回響。
我無數(shù)次在夜里把那枚徽章拿出來,在煤油燈下反復地看。它看起來就是一塊普通的舊金屬,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我開始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我甚至開始懷疑,那天在大堤上發(fā)生的一切,是不是因為我餓得太久,產(chǎn)生了幻覺。
這個不靠譜的承諾,沒有給我?guī)硐M炊闪艘粋€時刻提醒我有多傻的標記,一個壓在我心頭的、沉甸甸的笑話。
03
在家里待了幾天,調整好心情后,我最想見的人就是小燕。我想她,想得厲害。在江城那段日子,她的信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現(xiàn)在我回來了,雖然狼狽,但我想親口告訴她,我還活著。
我換上了自己最干凈的一件襯衫,騎著我爹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一路飛馳到鎮(zhèn)上的紡織廠。正是下班的點,女工們嘰嘰喳喳地從廠門口涌出來,像一群歸巢的麻雀。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小燕。她穿著藍色的工服,扎著馬尾辮,在傍晚的余暉里,白得發(fā)光。
“小燕!”我沖她喊。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一路小跑過來:“偉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聽人說江城發(fā)大水了,給你寫信也退回來了,擔心死我了!”
她抓著我的胳膊,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關切。那一刻,我感覺這段時間受的所有苦和委屈,都值了。
我們沿著鎮(zhèn)子的小河邊走,我跟她講了工地的生活,講了那場嚇人的洪水,講了我怎么死里逃生。她一直安靜地聽著,聽到驚險的地方,會下意識地抓緊我的手。
走著走著,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沒忍住,把那個老人和徽章的事也說了出來。我說得很慢,很小心,盡量讓它聽起來不那么像天方夜譚。
我說完后,小燕沉默了。她沒有像我爹那樣發(fā)火,也沒有像王兵那樣嘲笑我。她只是停下腳步,轉過身,很認真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很復雜,有心疼,有擔憂,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不信任。
“偉子,”她輕輕地說,“你受苦了。那個老人……也許只是隨口一說,你別太往心里去。”
她的語氣很溫柔,可這句話,比我爹的怒罵和王兵的嘲笑更讓我難受。因為它代表著,連我最親近的小燕,也覺得這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那次見面后,我明顯感覺到了一些變化。以前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現(xiàn)在有時候打電話,她會說著說著就沉默了。我去找她,她也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不知道的是,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等著我。小燕的父母,鎮(zhèn)上小賣部的老板和老板娘,一直就沒看上我這個窮小子。他們覺得我除了會讀點書,一無是處,配不上他們如花似玉的閨女。以前我好歹在外面打工掙錢,他們雖然不滿意,倒也沒說什么。現(xiàn)在我不僅錢沒了,工作也沒了,還灰頭土臉地回了村,這讓他們更加堅定了要拆散我們的決心。
更要命的是,我那個“徽章奇遇”的故事,不知道怎么就傳到了他們耳朵里。也許是小燕無意中說漏了嘴,也許是村里人傳的閑話。總之,在他們看來,我李偉不光是窮,腦子還有點問題,開始白日做夢了。
他們開始頻繁地給小燕介紹對象。其中最熱心的一個,是鎮(zhèn)上新開的那個預制板廠老板的兒子,叫趙勇。家里有錢,開了輛嶄新的桑塔納,在九八年的小鎮(zhèn)上,這簡直就是頂配了。
有一次周末,我騎車去找小燕,剛到她家小賣部門口,就看見那輛黑色的桑塔納停在門口。趙勇穿著一身名牌,正跟他爸媽有說有笑地搬著禮品。小燕的爹媽笑得合不攏嘴,滿臉的諂媚。小燕站在一旁,低著頭,一臉的為難。
我當時血一下就沖到了腦子里,把自行車一扔,沖了過去。
“小燕!”我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朝我看來。小燕的爹看到我,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沒了,換上了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你來干什么?”
“我來找小燕。”我盯著他說。
“找她干嘛?沒看見我們家有客嗎?趕緊走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她媽也走出來,像趕蒼蠅一樣沖我揮手。
那個趙勇則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打量著我,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
小燕急得快哭了,拉著我的胳膊說:“偉子,你先回去,我等下再跟你解釋。”
“我不走!”我倔脾氣上來了,“小燕是我的女朋友,憑什么讓我走!”
“女朋友?”小燕她媽尖著嗓子叫了起來,“誰承認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拿什么跟人家趙老板的公子比?你看看你,渾身上下加起來值五十塊錢嗎?除了會做白日夢,你還會干啥?還拿著個破牌子要去省委大院,你怎么不說到天上去呢?”
這些話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因為她說的是事實。我確實窮,確實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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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跟小燕在小河邊大吵了一架。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吵得這么兇。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們給你介紹對象?”我質問她。
“我怎么告訴你?我說了,除了讓你更難受,還有什么用?”她哭著說。
“那你就準備跟他好了?”
“我沒有!”她沖我喊,“可是偉子,你讓我怎么辦?我爸媽天天逼我,街坊鄰居都在看笑話!你讓我怎么跟他們說?說我男朋友要去省城當大官?他們只會覺得我們倆都瘋了!”
她哭得喘不過氣來,蹲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偉子,你醒醒吧!我們不能靠一個神話故事過日子!我爸媽說了,要么我跟趙勇處,要么你拿出個正經(jīng)活法來給我看!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承諾,你怎么就陷進去了?”
“那不是神話!”我紅著眼睛吼道,“那個老人,他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他!”
“你怎么就那么確定?萬一是假的呢?萬一你去了,人家把你當騙子轟出來呢?到時候你怎么收場?我們怎么辦?”
那場爭吵以不歡而散告終。我騎著車,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夜路上狂奔,風刮在臉上,又冷又疼。小燕的話,比她父母的刻薄更傷人,因為它動搖了我最后一點堅持。
幾天后,小燕托人給我?guī)Я司湓挕Kf,她爸媽下了最后的通牒:那個“三個月的約定”到期那天,就是最后期限。如果我能混出個人樣回來,他們就不再管我們。如果我還是灰頭土臉、一事無成地回來,那我就必須跟小燕一刀兩斷,以后老死不相往來。
這個期限,不多不少,正好就是那個老人說好的日期。
我捏著那張傳話的紙條,手心全是汗。我被逼上絕路了。去省城,已經(jīng)不再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而是為了我的尊嚴,為了我岌岌可危的愛情。
這一仗,我只能贏,不能輸。
04
離那個“三個月之約”只剩下最后五天了。我決定去省城,去赴那個決定我后半生命運的約。
我跟我爹媽說,我要出去找活干。
我爹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他沒罵我,只是嘆了口氣,說:“要去就去吧,大小伙子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在外面,別惹事。”
我娘偷偷塞給我一百塊錢,是她攢了很久的私房錢,她紅著眼圈叮囑我:“兒啊,要是……要是不順,就早點回來,家里總有你一口飯吃。”
我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他們不相信那個老人的話,但他們更心疼我這個被逼到墻角的兒子。他們知道,不讓我去撞一次南墻,我這輩子都不會死心。
這點錢不夠。我去后院,抓了家里那幾只正下蛋的老母雞,拿到鎮(zhèn)上賣了,換了三十多塊錢。最后,我找到了王兵。
王兵正在他家新蓋的院墻上抹水泥,見我來了,從墻上跳下來,遞給我一支煙。
“想通了?真要去?”他問。
我點了點頭:“兵子,你得幫我。還差幾十塊路費和這幾天的飯錢,你借我點。等我……等我回來了,加倍還你。”
王兵看著我,沉默了很久。他把我拉到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卷被汗浸得有些潮的票子,數(shù)出五十塊錢塞到我手里。
“偉子,說實話,我不信你說的那些。我覺得這事兒懸。但我們是哥們,你既然認準了,我就不能讓你因為幾十塊錢走不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錢不用還。你去闖,哥們信你這一次。要是不成,就回來,我這工地給你留個位置,咱哥倆一塊兒干,不比啥強?”
我捏著那五十塊錢,感覺有千斤重。我看著王兵被水泥弄得灰白的手,眼圈一熱,重重地點了點頭:“謝了,兵子!”
第二天一早,我揣著湊來的一百八十多塊錢,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登上了開往省城的綠皮火車。
車廂里擁擠不堪,空氣中混合著汗味、泡面味和劣質煙草的味道。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心里五味雜陳。這是我第一次出那么遠的門,不是為了打工,而是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說不清的賭注。我把手伸進口袋,緊緊地攥著那枚冰冷的徽章,這是我全部的“賭本”。
火車“哐當哐當”地往前開,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村莊,看著那些熟悉的、貧瘠的土地,心里一遍遍地對自己說:李偉,你不能輸。輸了,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火車終于在第二天凌晨抵達了省城。一走出火車站,我徹底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寬闊的馬路,川流不息的汽車,還有那些我只在電視里見過的高樓大廈,樓上閃爍的霓虹燈,把整個夜空都照亮了。
這一切的繁華和喧囂,都讓我這個從山村里出來的窮小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格格不入。我背著包,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街上轉悠,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我找了個面攤,花兩塊錢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面,然后向老板打聽省委大院的位置。老板指了個方向,說:“遠著呢,得坐公交車。小伙子,你去那地方干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
我沒敢說實話,只說是去找個遠房親戚。
按照老板的指點,我坐上公交車,在省城里穿行。下車后,我走了好幾條街,終于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地方——省委大院。
它比我想象的還要氣派,還要威嚴。高高的灰色圍墻,一眼望不到頭。門口是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門上掛著國徽,顯得莊重而肅穆。門口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武警,站得筆直,像兩尊雕像,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過路的人。
那高墻,那大門,那警衛(wèi),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只是在馬路對面遠遠地看著,都感覺兩腿發(fā)軟。我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那銳利的目光刺穿。
我該怎么進去?我就這么走過去,說我跟一個落難老人有個約定?他們會信嗎?他們會不會直接把我當成瘋子或者騙子抓起來?
距離約定的日子還有兩天。我不敢住正規(guī)的旅館,太貴。最后在附近一個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家開在地下室的小旅館,十塊錢一個床位。房間里陰暗潮濕,充滿了霉味,但我顧不上這些。
接下來的兩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白天,我就去省委大院門口“踩點”。我躲在馬路對面的樹蔭下,像一個準備作案的小偷,觀察著那里的一舉一動。我看著一輛輛氣派的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進滑出,看著那些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或者夾克的干部,拎著公文包,表情嚴肅地走進大門。
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再看看自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襯衫,腳上一雙沾著泥點的解放鞋,臉上寫滿了局促和不安。我的自信心,在那些黑色轎車和筆挺的身影面前,被一點一點地磨滅了。
到了晚上,我回到那個潮濕的地下室,躺在硬板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我開始瘋狂地后悔,后悔自己的沖動。我甚至開始準備失敗后的說辭,該怎么回去面對我爹媽失望的眼神,怎么面對王兵的同情,又該怎么面對小燕,和她說那句“我們算了吧”。
每當想到小燕,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樣疼。我不能就這么放棄。我把那枚徽章拿出來,在手心里攥得緊緊的,仿佛要從這塊冰冷的金屬里汲取一點力量。
最后的賭注,明天就要揭曉了。等待我的,究竟是天大的機遇,還是一個更大的笑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無路可退。
05
約定的日子終于到了。
那天早上,我醒得特別早。天還沒亮,地下室旅館里依舊一片黑暗,只有走廊盡頭一個昏黃的小燈泡散發(fā)著微弱的光。我睜著眼睛,聽著身邊床位大叔震天的呼嚕聲,心里卻異常的平靜,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我爬起來,走到盡頭那個只有一個水龍頭的公共洗漱間,用冷水狠狠地潑了幾把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卻寫滿憔悴和緊張的臉,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回到床位,我從帆布包里拿出我最干凈的一件衣服——那件來時穿的、已經(jīng)有些褶皺的白襯衫,小心翼翼地換上。然后,我拿出了那枚徽章。我從包里翻出一塊擦眼鏡的布,把那枚徽章仔仔細細地擦了又擦,直到它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點幽暗的青銅色光澤。
我對著鏡子,給自己打了半天的氣。“李偉,別怕,不就是去問個話嗎?是真是假,總得有個結果。大不了就是被趕出來,還能吃了你不成?”我一遍遍地對自己說,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準備好一切,我像一個要去赴死的士兵,走出了那家地下室旅館,走向那個決定我命運的地方。
上午九點,我站在了省委大院的馬路對面。陽光很好,照在朱漆大門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門口的武警換了崗,但依舊像釘子一樣釘在那里,紋絲不動。
我不敢過去。我的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在馬路對面來來回回地踱步,手心里的汗把那枚徽死死地攥著。我腦子里一片混亂,一會兒是老人那句“你的后半生穩(wěn)了”,一會兒是我爹的怒罵,一會兒又是小燕哭泣的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看到有幾個穿著樸素、看起來像上訪的農(nóng)民,也被攔在了警戒線外,跟警衛(wèi)說了幾句,就被勸離了。我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
不行,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連走過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閉著眼睛,橫穿馬路,朝著那個讓我恐懼又抱有幻想的大門走去。
“同志,請留步!這里是重要單位,不能靠近!”離大門還有十米遠,一個年輕的警衛(wèi)就伸出手臂,把我攔了下來。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我找人。”我的心跳得像打鼓,聲音都在發(fā)抖。
“找誰?有預約嗎?”警衛(wèi)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我……我不認識他叫什么,但是……他讓我來的。”我語無倫次,感覺自己就像個十足的騙子。
警衛(wèi)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看騙子一樣的厭煩表情。“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讓你來的?趕緊離開,別在這兒妨礙公務!”
“不是的,是真的!”我急了,趕緊從口袋里掏出那枚被我手汗浸得溫熱的徽章,遞了過去,“他給了我這個,讓我三個月后的今天來找他!”
年輕的警衛(wèi)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徽章,連手都懶得伸,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走走,這里是省委大院,不是你講故事的地方!每天像你這樣編個故事就想來攀關系的人多了去了,我們見得多了!趕緊離開!”
他說著,就上來推我的肩膀,力氣很大,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不信可以去問問,三個月前,九八年抗洪的時候,在江城大堤上……”我還想爭辯,但嘴巴張了半天,在對方冰冷而輕蔑的眼神下,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周圍路過的幾個行人,都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那種看傻子、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我的臉漲得通紅,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我鉆進去。
我被推搡到了一邊,徹底傻了。
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輸了。
我輸了。輸?shù)靡粩⊥康兀數(shù)皿w無完膚。
原來,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就是那個我爹口中的“憨包”,王兵嘴里的“傻蛋”,小燕父母眼里的“白日夢患者”。我為了這個可笑的夢,賣了家里的雞,借了朋友的錢,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結果就是在這里,被人當成騙子一樣羞辱。
我該怎么回去?我還有什么臉面回去?
我仿佛能看到我爹那張失望透頂?shù)哪槪牭酵醣峭锵У膰@息,想到小燕父母那得意的嘲諷,還有小燕,她會怎么想我?她大概會徹底死心,然后嫁給那個開桑塔納的趙勇吧。
絕望,徹徹底底的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捏著那枚徽章,感覺它不再是希望,而是一塊烙鐵,烙印著我的愚蠢。
我失魂落魄地轉過身,準備離開這個讓我夢碎的地方,徹底埋葬這個荒唐至極的夢。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從大院里緩緩地駛了出來,沒有加速離開,反而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后排的車窗,悄無聲息地搖下。
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面容嚴肅、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似乎是在等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梳著一絲不茍的偏分頭,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干練和威嚴。
他無意中一瞥,目光掃過了我。當他的視線落在我因絕望而無力垂下的手,以及那只手里捏著、還沒來得及放回口袋的……那枚青銅色徽章時,他的眼神瞬間凝固了。
他臉上的表情,在短短幾秒鐘內,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
從一開始的平靜,到疑惑,到震驚,最后,變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的激動和狂喜。
他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徽章,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
“停車!”他突然回過頭,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厲聲的語氣對司機喊道。
車子“吱”的一聲急剎停住。
沒等司機反應過來,那個中年男人已經(jīng)猛地推開車門,快步走到我面前。
他甚至顧不上整理一下自己略顯凌亂的衣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手里的徽章,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東西……你怎么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