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我叫林偉,一個從北方小城考進省廳的普通公務員。
在這座等級分明的辦公大樓里,我沒有背景,唯一的生存法則是埋頭做事,堅信忍耐是金。
我的頂頭上司趙鵬處長,似乎格外“器重”我。
他用一種獨特的方式“栽培”我——每次匯報工作,都必須在他門外站足半小時。
這成了我屈辱的日常,面對他享受權力的快感,我選擇了逆來順受。
直到他即將提拔副廳,迎來決定命運的政審。
當他滿面春風地迎向帶隊的考察組長時,卻在得知對方身份的那一刻,臉色煞白。
他終于要明白,那無數個半小時的代價,究竟有多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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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墻上那面巨大的石英鐘,是我和趙鵬處長之間無形的戰場。秒針“滴答”一聲,就像一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我的神經上。
我叫林偉,三十出頭,手里捏著一份剛打印出來、還帶著余溫的匯報材料,站在我們綜合處處長趙鵬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外。
這扇門仿佛有一種魔力,能隔絕一切聲音,也能放大一切焦慮。我已經站了二十二分鐘,手表上的分針慢得像是在泥潭里爬。
里面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里發毛。我幾乎能清晰地勾勒出里面的場景:趙鵬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他那張寬大的真皮老板椅上,可能正瞇著眼刷手機看新聞,也可能只是單純地閉目養神,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一定很享受這種感覺——門外,他最不待見的下屬,正像個等待傳喚的犯人一樣,焦急、忐忑,卻又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這半小時的等待,是我向他匯報工作前的固定“儀式”。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我是從北方一個四線工業小城考出來的,父母都是國營工廠的普通工人,一輩子勤勤懇懇,沒跟人紅過臉,也沒占過誰的便宜。我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是那個破舊家屬院里飛出的第一只“金鳳凰”。他們省吃儉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供我讀完大學,又支持我“二戰”考公,最終擠進了省廳這個無數人向往的地方。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份工作。我知道自己沒背景、沒人脈,唯一的資本就是踏實肯干。剛進單位那會兒,我像一塊海綿,瘋狂吸收著一切業務知識。
我寫的材料,因為邏輯清晰、文筆扎實,好幾次都被辦公廳的大筆桿子夸獎,甚至有一次還被主管副廳長在會議上點了名。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這塊“好鋼”,在趙鵬眼里就成了需要“好好鍛造鍛造”的頑鐵。他不喜歡這種不受他掌控的“優秀”。
我永遠記得我第一次被“晾”的那個下午。當時我剛進處里不到半年,一份關于精準扶貧的民生項目數據出了點小紕漏,需要馬上向趙鵬匯報修改,因為第二天一早廳長就要用。我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第一次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進。”聲音冷冷的。
我推門進去,他正低頭看著一份文件,頭也沒抬,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門口的地面,說:“文件放那兒,你在外面等著。”
我當時就愣住了,拿著文件不知所措。我以為“外面”是指他辦公室里靠墻的沙發,可他隨即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門外面”。我臉上一陣火辣,默默地把文件放在他指定的門內地墊上,然后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那天,我就在走廊里站著。期間,處里負責后勤的小李進去送茶葉,一分鐘就出來了;隔壁科室的老王進去簽字,三分鐘也出來了,還跟我點了點頭。
只有我,像一尊尷尬的雕塑,在人來人往的走廊里,站了足足四十分鐘。我的腿從麻到木,最后幾乎失去了知覺。
最后,門開了,趙鵬拿著那份文件走出來,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走向洗手間,路過我身邊時,像一陣風似的飄過一句話:“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了,這半小時的等待,不是因為他忙,而是他為我量身定做的一道“緊箍咒”。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道緊箍咒越念越緊。我成了辦公室里一個奇特的存在。別的同事向趙鵬匯報工作,都是算著他心情好的時候去,或者讓他的親信李然先進去探探路。只有我,是那個永遠被“掛”在門外的人。
有一次處室聚餐,大家喝得都有點多。趙鵬紅著臉,端著酒杯,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對著新來的兩個實習生大聲說:“你們啊,要多向小林學習!你看小林,有韌性,能吃苦,是塊好鋼!”
周圍的同事立刻跟著附和:“是啊是啊,林哥是我們處的頂梁柱!”
趙鵬滿意地笑了笑,享受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他頓了頓,話鋒突然一轉,那雙因為酒精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戲謔的光,他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就是呢,火候還差了那么一點點,得多在爐子里好好鍛造鍛造。小林,你說是不是啊?”
哄笑聲四起。那笑聲像無數根細小的針,扎在我的自尊上。我能怎么辦?我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后用一種近乎卑微的語氣說:“謝謝處長栽培,我一定努力,不辜負您的期望。”
坐下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老油條王哥,趁著眾人喧鬧,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壓低聲音說:“小林,別往心里去。趙處這是在‘磨’你呢。他覺得你翅膀有點硬了,想敲打敲打你,讓你知道誰是老大。忍忍就過去了。”
王哥的話像一顆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層浪。原來,這不僅僅是他根深蒂固的官僚作風,更是針對我個人的一場曠日持久的打壓。他要磨掉我的棱角,磨掉我的銳氣,讓我變成一個和他那些親信一樣,只會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工具人。
我看著滿桌的觥籌交錯,看著趙鵬那張志得意滿的臉,第一次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我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為了那套壓得我喘不過氣的房貸,為了父母在親戚鄰里間的顏面,我只能選擇忍。
“滴答……滴答……”
墻上的石英鐘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三十分鐘,不多不少,門“咔噠”一聲開了。
“進來吧。”趙鵬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門走了進去。
02
我們的處室,是一個小小的生態系統,完美復刻了權力場里所有的生存法則。趙鵬就是這個生態系統頂端的掠食者,而我們其他人,則各自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最得意的,莫過于趙鵬的親信,小我兩歲的李然。李然名校畢業,人長得精神,嘴巴像抹了蜜。他的業務能力嘛,實在不敢恭維,一份簡單的會議紀要都能寫得前言不搭后語。但他有一樣本事無人能及——伺候領導。
趙鵬喜歡喝哪種茶葉,水溫要多少度;中午想吃哪家飯館的菜,哪個菜要少鹽哪個菜要多辣;甚至趙鵬家孩子開家長會,都是李然跑前跑后去安排。
他進趙鵬的辦公室,從來不需要敲門,更不用說等待。他就像趙鵬的一條外置神經,總能第一時間感知到領導的需求。
李然對我,總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同情。他會在茶水間碰到我時,“好心”地提點我:“林哥,你這人就是太實誠了。下次找處長前,你先微信問問我啊,我幫你看看處長這會兒心情好不好,有沒有空。你老這么在門口站著,多尷尬啊。”
我只是笑笑,說聲“好”。我心里明白,他不是真的同情我,他只是在炫耀他的特殊地位,享受這種能“指點”我的優越感。
處里還有個快退休的老科員王哥,就是聚餐時點醒我的那位。他是典型的老好人,見誰都笑呵呵的,對處里這些明爭暗斗看得門兒清,但從不參與,也從不站隊。他就像一棵老榕樹,深深扎根在這片土壤里,看著一茬又一茬的年輕人來來去去。
每次我被“罰站”的時候,如果他正好路過,總會不動聲色地給我遞過來一杯水,或者用眼神示意我別太較真。他的同情是真誠的,但也僅限于此。多一句話,他絕不會說。他代表了這棟大樓里大多數人的生存狀態:看破不說破,明哲保身。
在無數個半小時的等待中,我并沒有像趙鵬希望的那樣,被磨掉意志,變得怨天尤人。相反,我把這段屈辱的時間,變成了一種獨特的修行。
我開始利用這段時間觀察。我觀察走廊里來來往往的人,哪個廳領導的秘書步履匆匆,一定是又有急事;哪個處室的人垂頭喪氣,八成是剛被領導批評了。我聽各個辦公室門縫里傳出的零星對話,拼湊出整個機關的動態信息。我還幫著打掃衛生的阿姨搭把手,聽她聊聊各個樓層的八卦。
更重要的是,我把我們處檔案室里那些積了灰的舊文件翻了個底朝天。每一項業務的來龍去脈,每一次政策的演變過程,每一個項目的歷史遺留問題,我都梳理得清清楚楚。趙鵬或許希望我在這半小時里感到的是煎熬,可他不知道,這段時間讓我意外地成了我們處里的“活字典”和“信息中轉站”。
漸漸地,同事們有事找不到相關資料,或者忘了某個文件的具體編號,都會習慣性地跑到趙鵬辦公室門口,問那個正在“罰站”的我。“林哥,去年那個關于XX的紅頭文件在哪兒?”,“小林,三年前那個項目的負責人是誰來著?”我總能第一時間給出準確的答案。我成了辦公室里一個沉默卻又不可或缺的存在,像個嵌入墻體的多功能插座,不起眼,但誰都可能需要用一下。
當然,這種“不可或缺”并不能改變我的處境,反而可能加劇了趙鵬對我的打壓。
那年,廳里有個非常重要的項目評比,關系到處室的年度考核和獎金。趙鵬把最核心的材料撰寫工作交給了我。我熬了兩個星期的夜,查閱了大量資料,做了詳盡的數據分析,最終拿出的方案邏輯嚴謹,論證充分,所有人都覺得十拿九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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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最終向評委會匯報的前一天,趙鵬把我叫到辦公室,第一次沒有讓我等待。他笑瞇瞇地對我說:“小林啊,這次材料你寫得不錯,辛苦了。不過呢,匯報這種事,也要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明天,讓李然主講,你在旁邊做個補充就行。”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我看著旁邊站著的,一臉掩飾不住得意的李然,喉嚨里像堵了團棉花。
匯報會上,果不其然,李然對著我寫的稿子都念得磕磕巴巴。評委一提問,他就傻了眼,支支吾吾半天,臉漲得通紅,最后只能頻頻回頭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趙鵬坐在下面,臉色也有些難看。我雖然心里憋著一萬個不甘,但事關整個處室的榮譽,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接過話筒,條理清晰地回答評委們的每一個問題。
最終,我們的項目憑借那份無懈可擊的材料,拿了年度一等獎。
處室的慶功會上,趙鵬舉著杯,大聲表揚:“這次能拿獎,小李是首功之臣啊!關鍵時刻能頂上去,有大將之風,進步很快!” 對我,他只字未提。仿佛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提詞器。
那天晚上回家,我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失眠了。我不是嫉妒李然,我是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屈辱。我像一頭勤勤懇懇耕地的牛,到頭來,所有的收成都算在了那只跟在后面撿漏的狐貍身上。
妻子看出了我的失落,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從背后抱住我,把臉貼在我的背上。過了很久,她才幽幽地說:“老公,要不……咱們不干了行不行?憑你的本事,去哪兒找不到飯吃?何必受這份窩囊氣。”
我轉過身,看著她哭紅的眼睛,心里一陣刺痛。我望著窗外省會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想到老家父母那殷切的眼神,想到銀行每月發來的房貸催款短信,我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再忍忍吧,等他升了,或者調走了,就好了。”
我的忍耐,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這個家,為了那些愛我的人。我告訴自己,只要工作不出錯,他趙鵬,總不能把我怎么樣。
03
生活就像一池看似平靜的水,但總有一些不經意的石子,會投下改變一切的漣漪。
那是一個典型的夏日午后,天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辦公室里空調的冷風吹得人昏昏欲睡。我像往常一樣,拿著一份需要趙鵬審閱簽字的緊急文件,站在他辦公室的門外,開始了我雷打不動的“半小時罰站”。
走廊的空調似乎壞了,空氣黏稠而灼熱。我站得有些心煩意亂,襯衫的后背已經被汗浸濕了一片。
就在我盯著墻上時鐘,默默計算著時間的時候,走廊那頭,一個身影慢慢地移動了過來。那是一位頭發花白、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的老大爺。
他看起來七十多歲了,背有些佝僂,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褪了色的舊帆布袋,袋子被里面的材料撐得鼓鼓囊囊。他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風霜,也寫滿了焦急和茫然。
他顫顫巍巍地走到我們處室門口,探頭探腦地往里看。正好,李然從里面出來倒水,老大爺趕緊迎上去,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小心翼翼地問:“哎,同志,請問一下,這里是管老干部醫療費用報銷的嗎?我……我想找趙鵬處長。”
李然正忙著跟別的同事用手機聊天,聞言只是不耐煩地抬了抬眼皮,用下巴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長椅,揮了揮手說:“處長正忙著呢,沒空。您去那邊椅子上等著吧,等會兒再說。”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進了茶水間,順手還關上了處室的門。
老大爺被噎了一下,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他看了看趙鵬那扇緊閉的門,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帆布袋,最后長長地嘆了口氣,蹣跚地走到那排冰冷的塑料長椅上坐了下來。
我站在趙鵬的門口,眼角的余光一直追隨著這位老大爺。他的神態,他那份想求人又拉不下臉的局促,瞬間讓我想起了我遠在老家的父親。
我爸也是這樣,一輩子沒求過人,到了晚年,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得看人臉色,陪著笑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和惻隱之心,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的心臟。
我看了看手表,距離我的“半小時”還有二十分鐘。我又看了看那位老大爺,他的臉色在悶熱的空氣里越來越差,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發白。他時不時地用手捶著自己的后腰,看起來非常難受。
我不能再這么站著了。
我轉身走進處室,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又接了一杯,徑直走向那位老大爺。
“大爺,您喝口水吧,這天兒太熱了,別中暑了。”我把水杯遞到他面前。
老大爺愣了一下,隨即感激地接了過去,連聲道謝。他喝了幾口水,緩了口氣,才抬起頭看我,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絲希望:“小伙子,你……你知道趙處長什么時候能有空嗎?”
“這個不好說,”我實話實說,然后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放低了聲音,“大爺,您要辦什么事啊?要是不麻煩的話,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您參謀參謀。”
也許是我的態度比較溫和,老大爺放下了戒備。他從帆布袋里掏出那沓厚厚的材料,跟我說起了他的情況。
他也是我們省直機關的退休老干部,因為生病住院,產生了一筆不小的特殊醫療費用。因為報銷流程比較復雜,中間有個環節出了錯,材料被打回來好幾次,這筆錢被卡了快半年了。他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每次都被不同科室的人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今天,他好不容易打聽到,這事兒最后必須得由我們綜合處的趙鵬處長簽字確認,才能往下走。
我拿過他那沓被翻得起了毛邊的材料,一頁一頁仔細地看了起來。憑借我利用那無數個“罰站”半小時積累起來的業務知識,我很快就看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其實問題并不大,就是當初填寫的一份關鍵申請表用了舊版的格式,導致系統無法錄入,只需要到行政服務中心重新打印一份新版表格,把信息謄寫一遍,再附上一份簡單的情況說明,說明一下更換表格的原因就可以了。
這對于趙鵬來說,根本就是一句話的事,甚至他只需要讓李然跑個腿就能解決。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卻讓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炎炎夏日里奔波了半年。
我看著老大爺那雙充滿期盼又帶著一絲絕望的眼睛,又回頭看了看趙鵬那扇冷冰冰、緊閉著的大門,心里某個地方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扶著老大爺的胳膊,讓他站起來,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語氣說:“大爺,您別急,也別在這兒等了。我雖然官不大,但這事兒我熟。您跟我來,我帶您去一樓的行政服務中心,我認識那兒的同事,咱們先把這個表格重新打印一份填好,那個情況說明,我幫您寫。”
老大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小伙子,這……這能行嗎?不找趙處長行嗎?”
“行,您信我。”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這事兒根本就不用驚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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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回辦公室,直接用我自己的午休時間,帶著老大爺樓上樓下地跑。我幫他在電腦上重新填好了表格,打印出來,又用最簡潔的語言幫他寫好了一份情況說明。
然后,我把他帶到負責具體審核的那個業務科室,直接交給了相熟的同事小張,并叮囑他盡快錄入系統。小張看了看材料,笑著說:“林哥你都親自來了,沒問題,下午就給他辦了!”
所有事情辦妥,前后不過四十分鐘。
老大爺激動得熱淚盈眶,他緊緊拉著我的手,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小伙子,太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啊!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單位的?我得好好謝謝你!”
我笑著抽回手,搖了搖頭:“大爺,這都是舉手之勞,我們本來就該做的。您快回家休息吧,天太熱了。”
我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也沒有提我是哪個處的,只是把他一直送到了機關大院的門口,看著他坐上公交車離開。
等我辦完事,滿頭大汗地回到我們處室門口時,我看了一眼手表,距離我離開,過去了差不多五十分鐘。那扇紅木門,依然緊閉著。
又過了大概十分鐘,門終于開了。趙鵬讓我進去,我把那份已經有些褶皺的緊急文件遞給他。他拿起筆,龍飛鳳舞地簽了字,全程依舊沒有正眼看我,只是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他和我,我們都不知道,就在這被他無視和揮霍掉的一個小時里,發生了一些事。一些足以改變我們兩個人命運的事。
04
幫助老大爺的那件事,對我來說,只是漫長工作生涯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生活很快就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仿佛那池靜水里的漣漪,只是短暫地蕩漾了一下,便又恢復了死寂。
趙鵬對我的態度,依舊如故。那半小時的等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像上班打卡一樣,成了我工作內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依舊是那個站在門外的、沉默的“活字典”。
大約過了兩個月,廳里開始有流言蜚語傳開。說是一位主管業務的副廳長即將到站,退居二線,空出來的位置炙手可熱。幾個實力雄厚的處長都在明里暗里地較勁,而其中呼聲最高的,就是我們處長,趙鵬。
他確實有這個資本。四十出頭的年紀,正是一個干部年富力強的時候。他的資歷夠,進機關十幾年,從科員干到實權處長。他的業績也擺在那里——當然,那些厚厚的業績報告里,有多少頁是我熬夜寫出來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更重要的是,據說上面有位大領導很欣賞他的“魄力”和“執行力”。
一時間,趙鵬成了廳里的焦點人物。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即將破繭成蝶的光芒,走路帶風,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洪亮了三分。他開始頻繁地出入各種飯局,在處室會議上也總是有意無意地展望未來,大談自己對全廳未來幾年發展方向的宏偉構想。
他對我的態度,也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不再是那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打壓,而是一種“勝利者”即將登頂前,對腳下“手下敗將”的寬宏與施舍。他偶爾會在走廊里碰到我時,停下來,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種頗具領導風范的口吻說:“小林啊,好好干!把處里的業務抓牢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語氣,仿佛我未來的前途,我的升遷,全在他的一念之間,是他登基后對我這個“忠誠”臣子的封賞。
我對此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麻木。我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你趕緊升上去吧!只要你升上去了,離開了這個處室,我就解脫了。我的生活就能回歸正常,我就不必再忍受那扇紅木門和那面石英鐘帶來的雙重折磨。
晚上回家,我和妻子聊起這事。她也滿懷期盼地說:“他要是真能升上副廳,肯定就不會再管你們處里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吧?那你的苦日子,可就算熬到頭了!”
是啊,熬到頭了。為了能早日“熬到頭”,也為了不在這最關鍵的節骨眼上出任何紕漏,讓他找到任何借口來刁難我,我工作得比以前更加賣力,更加小心翼翼。所有需要經過我的手,再交到他那里的文件,我都會反復檢查三遍以上,確保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出錯。我的“逆來順受”,在那段時間里,達到了頂峰。我像一個即將刑滿釋放的囚犯,無比期待著“典獄長”高升的那一天。
就在這片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中,一個周末,我抽空回了趟老家看望父母。
晚飯后,父親和我坐在陽臺上聊天。他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突然感慨地提起了他年輕時的一位工友,我的陳叔。
“唉,說起來,你陳叔家的那個兒子,金山,可真是出息了。”父親咂了口煙,眼神里滿是羨慕,“那孩子,比你大個十來歲,從小就學習好,人也正派。你小時候,他還經常幫你輔導功課呢,你忘了?后來考上了名牌大學,畢業也考進了省城,跟你在一個系統里。聽說啊,現在已經是省里的大干部了,具體在哪個單位,咱也不知道。就是……唉,混出名堂了,也不跟我們這些窮親戚、老鄰居來往了。”
父親的話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我笑著安慰他:“爸,您想多了。大家工作都忙,可能就是沒時間聯系。省城這么大,平時想見一面也不容易。”
我嘴上這么說,但“陳金山”這個名字,以及父親那句“從小就正直,有良心”的評價,卻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印記。
我當然記得那個陳家哥哥,他高大、沉穩,不愛笑,但每次看到我,都會摸摸我的頭。只是時隔多年,他的面容早已模糊。
我完全沒有把他,和我現在身處的這個壓抑、復雜的世界聯系在一起。我更不會想到,這顆不經意間埋下的種子,在不久的將來,會以一種我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式,破土而出,長成一棵能夠為我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05
那一天的到來,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
周一的早晨,陽光明媚,但我們綜合處的辦公室里,氣氛卻異常緊張。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期待、興奮和不安的味道。上周五下班前,廳辦公室正式發了通知:省委組織部和省紀委將聯合組成政審考察組,于本周一進駐我們單位,對擬提拔干部趙鵬同志進行提拔前的政治審查。
這基本上就是萬里長征的最后一步了。只要這道關口不出大的岔子,趙鵬的副廳長之位,就板上釘釘,穩如泰山。
趙鵬一大早就來了。他穿了一件嶄新的、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頭發梳得油光锃亮,整個人容光煥發,仿佛已經提前穿上了龍袍。他召集全處開了個只有五分鐘的短會,語氣是他前所未有的溫和,態度是他前所未有的親切。
“同志們,”他雙手撐在會議桌上,身體前傾,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今天,省里的考察組要來,這不僅是對我個人的一次檢驗,更是對我們綜合處這幾年工作的一次全面檢驗。等會兒,考察組會找大家進行個別談話。我希望大家,一定要本著對組織負責、對同志負責的態度,實事求是,客觀公正地評價。”
說到這里,他特意把目光轉向我,停頓了兩秒,加重了語氣:“尤其是小林啊!你作為咱們處的業務骨干,跟我的時間也最長,對處里的情況最了解。在談話的時候,一定要多說說我們處這幾年取得的成績,多談談我的工作作風嘛。組織上對年輕干部的看法,是很重視的。”
他的眼神里,內容復雜極了。既有那種“我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你可別給我掉鏈子”的警告,又有一種“只要你乖乖聽話,等我上去了,自然會提攜你”的施舍。
我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上午十點整,考察組一行三人,準時出現在我們處室的門口。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堅毅的中年干部。他大約四十歲左右,穿著一身樸素的深色夾克,表情嚴肅,不茍言笑,眼神像鷹一樣銳利,整個人自帶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強大氣場。
趙鵬像一只看到了獵物的獵豹,瞬間就從他的老板椅上彈了起來,滿面春風地迎了上去。他離著老遠就伸出了雙手,聲音洪亮而熱情,整個樓道都能聽見:“哎呀!歡迎各位領導蒞臨我們綜合處指導工作!我是趙鵬!這位想必就是帶隊的陳組長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那個被趙鵬稱作“陳組長”的干部,腳步微微一頓。他并沒有像趙鵬預期的那樣,立刻熱情地伸出手去握,而是目光如炬地、幾乎是審視般地掃視著辦公室里的每一個人。李然諂媚的笑,王哥低頭看報紙的躲閃,新來實習生的緊張……所有人的表情,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個站在辦公桌隔斷后面,在整個辦公室里最不起眼角落里的我。
就在他目光與我對上的那一剎那,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他那張如冰山般嚴肅的臉龐上,瞬間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訝,隨即,那份冰冷的、公事公辦的嚴肅,如同春日里的冰雪,迅速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溫暖,甚至帶著一絲欣慰的眼神。他甚至對著我,非常非常輕微地,幾乎不為人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細微到極致的動作,卻像一道無聲的閃電,瞬間劈中了在場的所有人。
尤其是趙鵬。
他那雙熱情伸在半空中的手,尷尬地僵住了。他臉上那副堆滿的、恰到好處的笑容,瞬間凝固、碎裂。他是個何等精明的人,他立刻順著陳組長的目光,看到了我——那個永遠被他晾在門外,那個被他視若無物,那個他認為可以隨意拿捏的小科員,林偉。
趙鵬的腦子里,仿佛有千萬臺電腦在同時高速運轉。
他不明白,這個從省紀委空降下來,手握著他升遷生殺大權的陳組長,為什么會認識林偉?他們是什么關系?他為什么會對他露出那種……那種長輩看晚輩的眼神?
一種不祥的、冰冷的預感,如同深冬的潮水,瞬間從他的腳底板涌了上來,直沖天靈蓋。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位陳組長,收回了投向我的目光,臉上的表情再次恢復了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陳組長這才伸出手,輕輕地和趙鵬那只已經舉得有些酸麻的手握了一下,一觸即分。
“趙鵬同志,我們開始吧。”陳組長的聲音冷淡而平靜,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