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十五年了，”刑偵隊長李建國用指關節敲了敲白板，“我們檔案室里這個叫‘靜遠’的童子，身份一直是‘盜竊案在逃嫌疑人’。寺廟也因為這樁丑聞，十五年來都抬不起頭。”
白板的正中央，貼著一張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眉目清秀，眼神里帶著一絲與僧袍不符的倔強。
他深吸一口氣，環視著圍坐一圈的下屬，將一張剛剛打印出來的現場照片拍在白板上——那是一具蜷縮的白骨。
“可現在，后山挖出了這個，”李建國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法醫鑒定，死亡時間超過十五年。也就是說，我們追查了十五年的‘逃犯’，實際上是個被人砸碎了腦袋、埋在土里的‘受害者’！”
一名年輕警員忍不住開口：“李隊，時間太久，所有線索都斷了。我們從哪兒下手？”
“從一個八歲的女孩身上。”李建國斬釘截鐵地說道。
“八歲女孩？”那名警員的表情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李隊，您沒開玩笑吧？普華寺那邊傳來的消息我也聽說了，說什么‘里面的哥哥說他好疼’……這不就是童言無忌嗎？我們總不能靠通靈破案吧？”
“不只是童言無忌。”一直沉默的女警官趙小柔開口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我今天去見了那個女孩，她叫月月，有先天性心臟病。當我問起寺廟里的事，她的反應非常劇烈，像是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那種發自肺腑的恐懼，不是一個孩子能裝出來的。”
他站起身，雙手撐在桌上，身體前傾，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這個案子現在有兩個突破口。第一，死死盯住凈誠。第二，從那個女孩身上，挖出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十五年的冤案，不能再拖下去了。散會！”
01
江南的雨，細密如愁緒，將普華寺的青瓦飛檐洗刷得愈發深沉。
林微牽著女兒月月的手，一步步踏上石階。
她的臉色和這天氣一樣蒼白。丈夫在一個月前的一場車禍中驟然離世，家里的頂梁柱塌了。唯一的支撐，便是身邊這個瘦弱的女兒。
八歲的月月比同齡孩子更安靜，也更瘦小。
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丈夫在世時，總愛把女兒扛在肩上，小心翼翼地帶她去看世界。
如今，這方小小的世界，只剩下林微獨自支撐。她聽說普華寺的觀音極靈，便帶著女兒前來，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菩薩保佑，讓她的月月能平安、快樂地長大。
寺內梵音陣陣，木魚聲聲，敲在人心上，既帶來了片刻的寧靜，也勾起了更深的愁腸。
林微在功德箱里塞了厚厚一疊紙幣，領了香，在一位老師父的引領下，來到正殿的觀音像前。
這尊觀音像極高，幾乎觸及殿頂。法相莊嚴，慈眉善目，俯瞰著座下蕓蕓眾生。
林微拉著女兒跪在蒲團上，閉上眼，雙手合十，將心中所有的祈愿和苦楚都傾訴給了面前的神明。她祈禱得太過專注，以至于沒有察覺到身邊女兒的異樣。
月月沒有像媽媽一樣閉眼，她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高大的觀音像。
她的眼神里沒有孩童見到宏偉塑像時的好奇或敬畏，反而透著一絲困惑和不安。她的小嘴微微張著，仿佛在傾聽什么。
“媽媽……”月月輕輕扯了扯林微的衣角。
林微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只是下意識地拍了拍女兒的手，示意她安靜。
“媽媽，”月月的聲音大了一點，帶著一絲急切，“你聽。”
林微終于從自己的世界里抽離出來，她睜開眼，不解地看著女兒：“月月，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月月搖了搖頭，她伸出纖細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尊俯瞰眾生的觀音像，用一種清晰而又帶著顫抖的童音，說出了一句讓整個大殿瞬間凝固的話：
“媽媽，里面的哥哥說他好疼。”
話音落下，周遭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原本低沉的誦經聲和信徒的祈禱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樣射向這對母女。
起初是短暫的死寂，隨后便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指責和竊竊私語如潮水般涌來，林微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對不起，對不起，孩子小，不懂事……”林微一邊慌亂地向周圍人道歉，一邊試圖捂住女兒的嘴。
可月月還在執拗地看著觀音像，眼神里滿是焦急和同情：“媽媽，他真的好疼，他被關在里面出不來……”
“別說了月月。”林微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嚴厲的斥責。
她一把將月月從蒲團上拉起來，也顧不上還未燒完的香，幾乎是逃也似的拖著女兒離開了大殿。
身后，信徒們的指指點點和住持的嘆息聲。她狼狽地抱著女兒，快步穿過煙雨朦朧的庭院，。
懷里的月月不再說話，只是把臉埋在媽媽的肩上，小聲地啜泣起來。
林微聽著女兒的哭聲，心如刀割，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02
母女二人的“鬧劇”在寺中很快被當成一則無傷大雅的插曲，隨著香火的燃盡而飄散。
然而，誰也未曾料到，女孩一句無心的“怪話”，竟成了一道即將撕裂十五年平靜的閃電。
那日之后不久，恰逢寺里舉行一場小型的祈福法會，為即將到來的浴佛節做準備。
法會過后，小沙彌凈明負責清掃平日里香客罕至的東側偏殿。
偏殿里供奉著一些小型的佛像，多是信徒捐贈，雖不比主殿的佛像宏偉，卻也雕刻精巧。
凈明是個勤快的小伙子，擦拭佛像時一絲不茍。
當他擦到一尊半米來高的白瓷觀音像時，發現觀音像低垂的右臂上，有一小塊暗紅色的斑點，像是干涸的朱砂。他以為是哪個師兄做法事時不小心濺上的，便用濕布用力擦拭。
可那斑點異常頑固，凈明多用了幾分力，那暗紅色的污漬非但沒有被擦掉，反而在濕布的涂抹下，微微移動，露出了下面白瓷的底色。
也就在這時，凈明看見，隨著那塊血漬的移動，觀音像雕刻精美的發髻縫隙里，似乎也沁著一片顏色更深的暗紅。
他心里“咯噔”一下，好奇心驅使他將觀音像捧起來，湊近細看。
那尊觀音像的發髻并非實心，而是留有空隙的精巧雕刻。就在那層層疊疊的發絲深處，一片早已干涸、已經變成褐色的巨大血跡，如同附骨之疽般隱藏其中。
而他剛才擦拭的手臂處，只是這片血跡當年流下時留下的一道小小的痕跡。這根本不是朱砂，是血！
凈明嚇得手一抖，觀音像差點脫手摔在地上。他臉色煞白，連滾帶爬地跑出偏殿，直奔方丈室。
“住持！住持！不好了！”
住持圓信禪師正在打坐，被凈明驚慌失措的樣子打斷，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聽完凈明的報告，圓信禪師的臉色也瞬間變得凝重。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帶著幾位執事僧來到偏殿。當親眼看到那尊觀音像發髻里的血跡時，這位修行多年的老僧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當機立斷，封鎖了偏殿，并親自撥通了報警電話。
警方很快趕到，領隊的是市刑偵支隊的李建國隊長。
技術人員小心翼翼地將那尊白瓷觀音像作為重要物證封存帶走。
初步的現場勘察和化驗結果很快出來：觀音像上的確是人血，且血跡年份久遠，絕非近期留下。更重要的是，這尊觀音像由高密度白瓷制成，分量十足，底座堅硬，極有可能在當年被用作鈍器兇器。
案件立刻被定性為兇殺案。
李建國站在偏殿里，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四周。
他從圓信住持口中得知，這尊觀音像十五年來一直被供奉在后院的一間儲藏雜物的禪房里，是最近為了籌備法會才被請出來的。而那間禪房，恰好就在十五年前失蹤的童子靜遠的僧舍隔壁。
“靜遠？”李建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就是當年檔案里記錄的，那個偷了東西跑掉的小和尚？”
“阿彌陀佛，”圓信住持嘆了口氣，“當年寺內金剛經和幾件玉器失竊，靜遠又恰好在那晚失蹤，所有人都以為……唉，罪過，罪過。”
警方立刻將調查方向與十五年前的童子失蹤案聯系起來。
儲藏雜物的禪房被仔細勘察，技術人員拿著勘測儀器，一寸寸地檢查著。那間屋子堆滿了舊物，灰塵厚積，平時根本不會有人打掃。
一名年輕警員在檢查墻角時，忽然“咦”了一聲。他指著一面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墻壁說：“李隊，您看這里。”
眾人湊過去，那面墻壁粉刷平整，看不出任何修補或隱藏的痕跡。但就在墻壁與地面連接的縫隙處，木質地板上，有一片顏色比周圍深得多的印記，同樣是早已干涸的暗褐色。
技術人員立刻用試劑進行檢測，在紫外燈的照射下，那片區域瞬間發出了幽藍色的熒光——是血跡反應！
這里，很可能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兇手在行兇后，清理了現場，卻忽略了滲入地板縫隙的血跡。
與此同時，另一隊警員在寺廟后山展開了搜索。
根據圓信住持的回憶，靜遠生性孤僻，不愛與人交往，唯獨喜歡待在后山那片僻靜的竹林里。警方以竹林為中心，向外輻射搜查。
果然，在一處隱蔽的溝壑旁，一名警員在荊棘叢中發現了一小塊已經褪色發脆的灰色布料。
經過寺中老僧辨認，那正是十五年前僧人們所穿僧衣的布料。
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可怕的推論：十五年前，童子靜遠并非畏罪潛逃，而是在那間禪房里被人殺害，兇手用那尊白瓷觀音像作為兇器，之后將尸體轉移至后山掩埋。
李建國當即下令：“擴大后山搜索范圍，進行拉網式排查，就算把土翻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03
在大型探測設備和警犬的協助下，搜尋工作在后山迅速鋪開。兩天后，在距離發現僧衣布料不遠的一處山坳下，警犬發出了持續的吠叫。
警員們立刻對那片區域進行挖掘。當鐵鍬挖下不到半米時，碰到了堅硬的物體。撥開泥土，一截森然的白骨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挖掘工作變得小心翼翼，法醫也趕到了現場。隨著泥土被一點點清理干凈，一具蜷縮著的、早已完全白骨化的尸骸，完整地呈現在世人面前。
尸骸的姿勢扭曲，顯然是倉促掩埋所致。法醫在現場進行了初步鑒定，從盆骨和牙齒的磨損程度判斷，死者為一名年紀在十五至十七歲之間的男性，死亡時間超過十年。
經過技術人員連夜對頭骨進行復原，并與靜遠留下的唯一一張黑白照片進行比對，最終確認，這具被掩埋了十五年的尸骸，正是當年失蹤的童子靜遠。
消息傳回寺里，僧人們一片嘩然，誦經聲中夾雜著愧疚的嘆息。
然而，案件的調查卻在找到尸體后，迅速陷入了僵局。
十五年的雨水沖刷和泥土掩埋，讓尸骨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除了顱骨上有一處符合鈍器擊打造成的骨裂，與那尊白瓷觀音像的形狀能夠對應上之外，再無其他。
當年的失竊案也變得撲朔迷離，那些所謂的“寶物”至今下落不明，究竟是真被盜走，還是兇手為了嫁禍靜遠而故意制造的假象，已無從查證。
李建國和他的團隊重新梳理了十五年前的卷宗。
關于靜遠，所有的描述都驚人地一致：孤僻、內向、不善言辭。
他是個孤兒，被老住持帶回寺里，因為不是從小在寺中長大，始終有些格格不入。
卷宗里提到，靜遠生前與同門的師兄凈誠有過幾次不愉快，但都被當時的主事僧以“師兄管教師弟”為由輕描淡寫地帶過。
唯一的線索，似乎就指向了這位師兄——凈誠。
如今的凈誠，早已不是當年的青澀僧人。
他已是普華寺的知客僧，負責接待重要香客，在寺中有不低的地位。當警察找到他時，他正在禪房里抄寫經文，神態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警方的到來。
審訊室里，凈誠法師一身素色僧袍，雙手合十放在桌上，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凈誠法師，十五年前，關于師弟靜遠失蹤的事，你還記得多少？”李建國開門見山。
凈誠緩緩睜開眼，目光平和地看著李建國：“阿彌陀佛。貧僧記得。那是一個晚上，貧僧去后廚取些齋飯，在回廊處與靜遠師弟撞了個滿懷。”
“他當時什么反應？”
“他很慌張，”凈誠回憶道，語氣不疾不徐，“他低著頭，對我說了聲‘對不起’，便匆匆跑開了，方向是……往后山去的。貧僧當時只當他是少年心性，毛毛躁躁，并未在意。直到第二天，寺里發現失竊，靜遠師弟也不見了蹤影，貧僧才將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他將靜遠的慌張解釋為作案后的心虛，將自己的“未曾在意”解釋為當時不知情，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
“你和他之間，似乎有些矛盾？”另一名警員追問。
凈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表情，像是無奈，又像是悲憫：“靜遠師弟生性孤僻，又有些執拗。貧僧作為師兄，有時見他行為有悖清規，便會出言管教幾句。或許是貧僧言辭過重，讓他心生芥蒂。唉，如今想來，皆是貧僧的過錯。”
問詢持續了兩個小時，凈誠始終保持著這種平靜無波的狀態。
看著凈誠遠去的背影，李建國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所有物證都斷裂在了十五年前的泥土里。
案件再一次陷入了僵局，仿佛有一面無形的墻，擋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04
案件調查的停滯，讓整個專案組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之下。
白板上畫滿了關系圖和時間線，但所有的箭頭最終都指向一片空白。
李建國盯著那張靜遠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清澈又帶著一絲倔強，他無法想象，是何等的仇恨，能讓兇手對他下此毒手，并讓他背負了十五年的污名。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普華寺的圓信住持主動來到了警局。
老住持一臉的悲憫與自責，他坐下后，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李隊長，貧僧思來想去，覺得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此事……聽來有些荒誕不經。”
“住持但說無妨，”李建國精神一振，“現在任何線索對我們都至關重要。”
“大約一個月前，”圓信住持回憶道，“有一對母女前來上香。那個小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在大殿觀音像前，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他將那天月月指著觀音像說“里面的哥哥說他好疼”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聽完之后，會議室里一片寂靜。一名年輕警員忍不住小聲嘀咕：“這……這不是封建迷信嗎？小孩子胡言亂語罷了。”
李建國沒有說話，他眉頭緊鎖，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
荒誕嗎？確實荒誕。但巧合的是，她們指的正是那尊藏著靜遠冤魂的觀音像所在的大殿。
而那句“里面的哥哥說他好疼”，又與靜遠被殺害的事實隱隱呼應。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無法用科學解釋的聯系？
“我們追查所有線索，無論它聽起來有多奇怪。”李建國最終拍板決定，“去找到這對母女。”
警方的戶籍系統很快鎖定了林微和月月。考慮到對方是個孩子，而且身體不好，李建國特意派遣了隊里最細心、最擅長與人溝通的女警官趙小柔上門。
趙小柔來到林微家時，開門的是一臉警惕的林微。當趙小柔表明身份和來意后，林微的臉色瞬間變了。
“警察？”她把女兒下意識地往身后拉了拉，“我女兒只是個孩子，她那天是胡說的！你們想干什么？她有先天性心臟病，經不起嚇！”
“您別緊張，林女士，”趙小柔放低聲音，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溫和無害，“我們不是來審問的，只是想了解一些情況。我們保證，絕對不會嚇到孩子。”
在趙小柔再三保證下，林微才半信半疑地讓開了門。
公寓里收拾得很干凈，但處處透著一股冷清。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男人的黑白遺照。月月正坐在沙發上畫畫，看到穿著警服的趙小柔，怯生生地躲到了媽媽身后。
趙小柔沒有急著提問。她脫下警服外套，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素描本和一盒彩色鉛筆，笑著對月月說：“你好呀，我叫小柔姐姐。姐姐也喜歡畫畫，你的畫能給我看看嗎？”
孩子的天性是純粹的。在畫畫這個共同話題的引導下，月月漸漸放下了戒備。趙小柔就坐在地毯上，陪著她一起畫小兔子，畫小花，氣氛漸漸緩和下來。
林微站在一旁，看著女兒臉上久違的笑容，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松了些。
時機差不多了，趙小柔狀似無意地問道：“月月，姐姐問你個問題好不好？那天在寺廟里，你說觀音像里面有個哥哥，他為什么會疼呀？”
話音剛落，月月握著畫筆的手猛地一頓。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恐懼。
她的眼睛不再看趙小柔，而是驚恐地望向客廳一個空無一人的角落，仿佛那里站著什么可怕的東西。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嘴唇發紫。
“不……不要問……”女孩的聲音發著抖，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緊接著，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畫面，猛地扔掉畫筆，雙手抱住頭，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啊——！”
“月月！”林微魂飛魄散，一個箭步沖過去抱住女兒。她看到女兒渾身發抖，臉色發青，頓時又急又怒，沖著趙小柔吼道：“我說了她受不了刺激！你出去！馬上給我出去！”
趙小柔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手足無措，她沒想到女孩的反應會如此劇烈。看著在母親懷里瑟瑟發抖、幾乎要喘不上氣的月月，她知道，今天的詢問徹底失敗了。
她站起身，愧疚地道歉：“對不起，林女士，我……”
“出去！”林微雙眼通紅，像一頭護崽的母獅。
趙小柔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門口，剛準備開門，身后的房門卻又拉開了一條縫。
林微抱著已經漸漸平復下來、但仍在小聲抽泣的女兒，臉上滿是歉意和無奈。
“對不起，警官……我不是針對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自從她爸爸……自從她爸爸出事后，她就常常這樣，她經常說好像能看到一些……一些不干凈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為了表達歉意，也或許是為了傾訴心中無處安放的悲傷，她轉身從玄關的柜子里拿出一個紙箱，塞到趙小柔手里。
“這些……是她爸爸的一些遺物。照片、日記……或許，你們能從里面找到她變成這樣的原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趙小柔捧著那個不算沉重、卻似乎承載著一個家庭所有悲歡的紙箱，看著面前那扇再次緊緊關閉的門，心中五味雜陳。
05
市局的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趙小柔帶回來的那個紙箱被放在會議桌的中央，沒人知道里面究竟藏著什么。
“從一個心臟病小女孩的幻覺，查到她幾個月前出車禍去世的父親身上？小柔，你不覺得這太離譜了嗎？”一名老刑警搖著頭，語氣里滿是懷疑，“車禍案早就結了，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意外。這跟十五年前的謀殺案能有什么關系？”
李建國沒有說話，他示意趙小柔打開箱子。
箱子里裝的東西很雜。一本厚厚的家庭相冊，里面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照片上的男人笑容陽光，充滿活力。
一個磨損了邊角的錢包，里面還有一張全家福。幾本關于建筑設計的專業書籍，一本工作手賬，還有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日記。
專案組的成員們分頭查看這些物品，希望能從字里行間找到一絲一毫與普華寺、與靜遠、與十五年前有關的蛛絲馬跡。
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所有人都一無所獲。
男主人的手賬里記滿了工作日程和家庭開銷；相冊記錄了一個普通家庭的幸福點滴；那些專業書籍更是與案件風馬牛不相及。
大家翻看著這些屬于一個逝者的私人物品，心情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絕望。
“算了，”李建國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看來是我們想多了。把東西整理好，還給林女士吧。”
就在眾人準備放棄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一名警員起身時，胳膊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桌上那本日記本被撞得滑了出去，“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日記本摔開，幾頁紙散了出來。其中，一張被仔細夾在日記本里的畫紙，輕飄飄地、打著旋兒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張A4大小的畫紙，上面是兒童的蠟筆畫。
趙小柔離得最近，她下意識地彎腰去撿。
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畫上內容的一瞬間，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瞬間僵住了。
她的手懸在半空中，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一雙原本明亮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急劇收縮，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悚然。
她死死地盯著那張畫，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