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的刑場,寒風刺骨。
“槍斃漢奸黃標!”的口號聲中,王科長下達了最后的命令:“準備行刑!”
就在槍聲即將響起的那一刻,一直沉默的黃標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我每月給新四軍三十萬軍餉,你們憑什么說我是漢奸!”
全場嘩然,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罪犯的垂死掙扎。王科長怒斥道:“妖言惑眾!立即執行!”
黃標卻再次喊出一個名字和一個信物,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
他究竟是通敵的罪人,還是被遺忘的英雄?那句絕望的吶喊背后,又隱藏著怎樣一段被塵封的驚天秘密?
![]()
一九五一年的初春,天光乍破,空氣里還殘留著冬末的寒意。
某市東郊的刑場,一夜的雨水讓黃土地變得泥濘不堪,踩上去吱嘎作響。
刑場四周,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
人們的臉上交織著各不相同的神情,有的是刻骨的仇恨,有的是麻木的好奇,還有的純粹是為了看一場熱鬧。
幾面用白布和墨汁趕制出來的標語在人群中晃動,“槍斃大漢奸黃標”、“血債血償”,字跡歪歪扭扭,卻充滿了力量。
兩名身材高大的士兵一左一右押著黃標,從囚車上走下來。
他的腳上戴著沉重的腳鐐,每走一步,鐵鏈就和泥水一起發出嘩啦的聲響。
他身上那件灰色的囚服又臟又破,緊緊貼在他干瘦的骨架上,顯得異常寬大。
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被風吹得像一團亂麻。
從囚車到刑場中央的木樁,不過百十米的距離,他走得異常緩慢。
他的臉毫無血色,嘴唇干裂,目光始終低垂著,仿佛在數著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步數。
負責此次公審和行刑的,是市軍事管制委員會清算科的王科長。
他站在一個用木板臨時搭起的高臺上,手里拿著一卷厚厚的文書。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臺下的鐵皮喇叭,開始宣讀判決書。
“罪犯黃標,籍貫浙江,現年五十二歲!”
王科長的聲音通過喇叭的放大,變得有些失真,卻異常洪亮,傳遍了刑場的每一個角落。
“經查實,罪犯黃標在日寇侵占我市期間,主動投靠敵偽,與日本商會會長松田健一等人過從甚密!”
臺下的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騷動。
“其名下的華通紡織廠,長期為侵華日軍提供軍服布料、繃帶紗布等戰略物資,數量巨大,罪證確鑿!”
一個中年男人在人群中高喊:“我弟弟就是死在穿著這種軍服的鬼子槍下的!”
喊聲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民眾的怒火。
“其利用與敵偽的特殊關系,在城中囤積糧食、藥品、煤炭,高價倒賣,大發國難財,致使我無數同胞在饑寒交迫中死去!”
![]()
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聞言,當場號啕大哭起來,嘴里念叨著自己被餓死的孫子的名字。
“解放后,經人民群眾檢舉揭發,查獲其與敵偽往來的信件、賬目、合影等多項鐵證。在審訊過程中,罪犯黃標對上述罪行供認不諱!”
王科長說到這里,特意停頓了一下,讓臺下群眾的情緒醞釀發酵。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地掃過全場,最后落在黃標身上。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經市軍事管制委員會最終裁定,判處大漢奸黃標死刑,立即執行!”
“好!”
“殺得好!”
“槍斃他!”
壓抑許久的喊聲如同山洪暴發,匯聚成一股震耳欲聾的聲浪。
王科長滿意地看著這一切,這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將手中的判決書卷起,朝著臺下的行刑隊長,果斷地揮下了手臂。
行刑隊長姓李,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左邊眉骨上有一道陳年的刀疤,讓他看起來格外嚴肅。
他接到命令,立刻向身邊的兩名行刑手示意。
士兵們上前,將一直沉默不語的黃標粗暴地推到場地中央那根深埋于土中的木樁前。
黃標的膝蓋撞在木樁上,身體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扶著木樁,緩緩地轉過身,面向黑壓壓的人群。
他看到了那些憤怒、鄙夷、幸災樂禍的臉。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李隊長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抬起了他那只粗壯有力的右臂。
他的手勢,將決定一個生命的終結。
“準備——”
他沉穩的聲音在嘈雜的人聲中異常清晰。
行刑手舉起了手中的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黃標的后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聲注定要響起的槍聲。
就在這死寂的瞬間,一直像一具行尸走肉的黃標,仿佛被注入了全部的生命力。
他猛地抬起頭,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我每個月給新四軍三十萬軍餉,你們憑什么說我是漢奸!”
他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發出了這聲石破天驚的嘶吼。
他的聲音沙啞、尖利,像一把生銹的刀子,劃破了刑場上空凝固的空氣。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風停了,叫罵聲停了,連人們的呼吸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身上。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猛烈的爆發。
“哈哈哈哈!聽聽,他瘋了!”
“死到臨頭了,還想往革命隊伍身上潑臟水!”
“這種卑劣的漢奸,就該千刀萬剮!”
嘲笑聲、咒罵聲、鄙夷聲此起彼伏。
王科長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
他指著黃標,對李隊長怒吼道:“胡言亂語!堵上他的嘴!立即執行!馬上!”
![]()
他覺得黃標的這聲喊叫,是對他精心組織的這場公審大會的巨大侮辱。
李隊長眉頭緊鎖,他再次舉起了手。
但他心里,卻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
作為一名從戰火中走過來的老兵,他深知當年部隊經費的窘迫。
“三十萬銀圓”,還是“每月”,這個數字太龐大了,大到不像是一個人臨死前能隨口編造出來的謊言。
黃標看著再次對準自己的槍口,眼中沒有了剛才的瘋狂,只剩下一種徹骨的絕望。
他知道,如果下一句話不能抓住救命的稻草,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沒有再辯解自己的冤屈,而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喊出了一個名字和一個信物。
“你們不信,就去問現在的陳副專員!”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更加尖銳。
“問他記不記得一九四三年秋天,藏在‘狀元紅’酒壇底下的那半塊龍紋玉佩!”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
如果說“三十萬軍餉”只是激起了漣漪,那么“陳副專員”、“狀元紅”、“龍紋玉佩”這些極其具體、指向明確的詞語,則掀起了驚濤駭浪。
陳副專員,那可是整個軍區里響當當的人物,是無數戰士心中的偶像。
一個即將被槍決的漢奸,怎么敢,又怎么會知道如此私密的事情?
![]()
王科長的動作徹底僵住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可以不相信一個漢奸的鬼話,但他不能無視這番話里提到的陳副專員。
在那個政治紀律嚴明到近乎嚴苛的年代,任何牽扯到高級干部的事情,都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科長能擅自決斷的。
處理得好,是盡忠職守;處理得不好,就是萬劫不復。
李隊長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眼神變了。
他死死地盯著黃標,仿佛要從他那張蒼老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刑場上的氣氛變得前所未有的詭異和緊張。
群眾的喧囂聲也漸漸低了下去,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交頭接耳,猜測著事情的走向。
王科長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懸崖邊上,進一步是深淵,退一步也是深淵。
執行槍決,萬一黃標說的是真的,他就是殺害功臣的劊子手。
中止行刑,萬一黃標說的是假的,他就是被犯人戲耍、無法向群眾交代的無能官員。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他看著黃標那雙死灰復燃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那些等待著一個結果的臉龐。
最終,理智壓倒了沖動。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滿臉困惑的李隊長,下達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命令。
“把他押下去!暫時收監!”
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干。
“此事事關重大,必須查實!我親自去核實!”
他又轉向臺下的群眾,提高聲調,試圖穩住局面。
“鄉親們!請相信政府!我們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如果查明此人是妖言惑眾,企圖蒙混過關,明天就在這里,對他進行加倍處置!”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也安撫了民眾的情緒。
士兵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幾乎虛脫的黃標。
黃標的身體一軟,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幾乎是被士兵們拖著離開刑場的。
他知道,他用生命做賭注,為自己贏得了寶貴的幾個小時。
![]()
人群在士兵的疏散下,帶著滿腹的疑問和不甘,漸漸散去。
王科長從高臺上一路小跑下來,他的腿肚子都在發軟。
他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沖向了市委員會的機要室。
“接線員!馬上!給我接省軍區!我要找陳副專員!”
他對著搖著電話搖柄的接線員,急切地命令道。
電話線路里傳來一陣陣嘈雜的電流聲,每一次轉接的等待,都讓王科長心急如焚。
他點上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但煙霧絲毫不能緩解他內心的焦慮。
他反復思索著黃標喊出的那句話。
“狀元紅”,是一種名貴的黃酒。
“龍紋玉佩”,聽起來就像是某種重要的信物。
這些東西,和一個漢奸,和一個戰功赫赫的副專員,怎么會聯系在一起?
這簡直比戲文里唱的還要離奇。
與此同時,黃標被押回了死牢。
這間牢房比他之前待的更加陰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和腐臭味。
他被扔在鋪著稻草的地上,鐵門在他身后重重地關上。
他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讓他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
他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時的他,是上海灘有名的紡織業大亨,家庭美滿,事業有成。
如果不是那場戰爭,他會像所有成功的商人一樣,安逸地度過一生。
但日軍的鐵蹄,踏碎了他的生活。
他唯一的兒子,一個剛剛從大學畢業、滿懷救國理想的青年,在南京的街頭,因為拒絕向日本巡邏兵鞠躬,被當場用刺刀刺穿了胸膛。
收到噩耗的那天,黃標一夜白頭。
他變了,從一個溫文爾雅的儒商,變成了一個內心充滿仇恨的復仇者。
不久后,一個雨夜,一個戴著黑色禮帽、自稱“老K”的中年男人,敲開了他書房的門。
“黃老板,我知道你心里苦?!?/p>
“你想為令郎報仇嗎?想為這個國家做點事嗎?”
“我憑什么信你?”
“就憑我知道,你每個月都會偷偷去城外的棲霞寺,為你兒子點一盞長明燈?!?/p>
黃標震驚了。
從那天起,他的人生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軌道。
在“老K”的安排下,他開始主動接觸日本人。
他利用雄厚的財力,請客吃飯,贈送厚禮,很快就和日本商會、駐軍后勤部門的高層搭上了線。
他成了別人口中的“漢奸”、“走狗”。
曾經的朋友對他避之不及,親戚們也與他劃清界限。
他忍受著所有的唾罵和誤解,在黑暗中艱難前行。
他利用與日本人做生意的便利,獲取了大量寶貴的情報。
日軍的軍火調動、物資運輸路線、清鄉掃蕩計劃……一份份情報被他用米湯寫在信紙的背面,通過“老K”建立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斷地送往根據地。
同時,他將做生意賺來的巨額利潤,通過復雜的賬目操作,變成了一筆筆“虧損”和“壞賬”。
這些錢,又被他兌換成銀圓、藥品、布匹,同樣通過秘密渠道,送往新四軍手中。
“每月三十萬銀圓”,是他和“老K”的約定。
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甚至不惜背上“壓榨工人”的罵名,延長工時,降低成本。
他知道工人們在背后怎么罵他,但他不能解釋,一個字都不能。
“老K”是他唯一的聯系人,也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那個男人曾對他說:“老黃,你走的這條路,比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拼殺還要兇險。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p>
他還交給了黃標半塊龍紋玉佩。
“這是最高級別的信物,由‘泰山’首長親自授予。玉佩的另一半,就在他手里。不到生死關頭,絕不能動用。一旦需要動用,就意味著我們這條線,出了天大的事。”
“泰山”首長,就是如今的陳副專員。
黃標沒想到,一語成讖。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前夕,由于叛徒出賣,“老K”的秘密聯絡點暴露。
為了銷毀電臺和密碼本,“老K”拉響了最后一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
黃標的世界,瞬間崩塌了。
他失去了與組織的所有聯系,成了一座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孤島。
他不知道該去找誰,也不知道誰能證明他的身份。
解放后,他等來的不是同志的擁抱,而是冰冷的手銬。
在法庭上,面對那些如山的“鐵證”,他百口莫辯。
他不能說出真相,因為他不知道當年的地下網絡是否還有其他同志在潛伏。他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給別人帶來危險。
他選擇了沉默,也因此坐實了“死不悔改”的罪名。
直到今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決定賭上這最后一次。
他賭的,是陳副專員還活著,還記得他這個代號“墨斗”的戰士,還記得那半塊代表著最高信任的玉佩。
![]()
機要室里,王科長的手心已經滿是汗水。
經過漫長的等待,電話終于接通了省軍區總機。
“你好,這里是省軍區總機,請問你找哪位?”
“我找陳副專員!我是市軍管會的王科長,有十萬火急的要事匯報!”王科長急切地說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一個冷靜而公式化的聲音。
“請稍等?!?/p>
又是漫長的等待。
終于,一個年輕但帶著威嚴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
“你好,我是陳副專員的秘書小李,首長正在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軍事會議,不能接聽電話。你有什么事,可以向我匯報?!?/p>
王科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定了定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
“李秘書,是這樣的。我們今天在處理一個叫黃標的漢奸案犯時,出現了一點意外情況?!?/p>
“這個案犯在行刑前,突然攀扯陳副專員,說……說與首長有舊?!?/p>
秘書的語氣立刻冷了下來,帶著明顯的不悅。
“王科長,你也是老同志了。這種無稽之談,你們地方上就應該果斷處理。首長的名譽,是能讓這種人隨意玷污的嗎?”
“這種犯人臨死前的胡言亂語,你們也信?還要拿到電話里來問?”
王科長被訓得滿臉通紅,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要面子的時候。
“是,是,李秘書批評的是。但是……但是他說的內容,非常具體?!?/p>
“具體?”秘書冷笑了一聲,“他還能說出什么花樣來?”
王科長感覺自己的喉嚨發干,他舔了舔嘴唇,把心一橫,壓低了聲音,對著話筒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說……一九四三年秋天……藏在‘狀元紅’酒壇底下的……半塊龍紋玉佩?!?/p>
這句話說完,王科長屏住了呼吸,整個機要室里只聽得到他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還能聽到的輕微背景音,全部消失了。
這種寂靜,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更讓王科長感到恐懼。
時間仿佛凝固了。
王科長甚至能聽到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聲,都像敲在他的心臟上。
![]()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以為電話已經被掛斷的時候。
電話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撞倒了。
緊接著,一個他從未聽過的聲音,一個沉穩、有力,但此刻卻帶著無法抑制的激動和顫抖的聲音,搶過了電話。
“你再說一遍!他說了什么?”
是陳副專員本人!
王科長一個激靈,立刻站得筆直,仿佛首長就在他面前。
“報告首長!他說……‘狀元紅’酒壇……和半塊龍紋玉佩!”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王科長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
幾秒鐘后,陳副專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地砸在王科長的神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