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的冬夜,朔風如刀。
漠北邊塞的漢軍大營浸在墨般的黑暗里,唯有零星火把在風中掙扎。
霍去病勒馬立于營外高坡,玄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翼。
他剛完成一次長途奔襲,此刻本該在帥帳中審視輿圖。
但二十三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讓他更信任自己的眼睛。
巡視從子時開始。
親衛舉著的火把照亮前路,霍去病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座營帳、每一處柵欄。
直到他在營盤最西側的哨位停下。
那士卒站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風里,身著單薄夏衣,持戈而立。
面頰紅潤如常,呼吸平穩綿長,仿佛周遭刺骨嚴寒只是春日微風。
霍去病握韁的手微微收緊。
他見過凍斃的匈奴人,見過生凍瘡潰爛至骨的部下,卻從未見過這般景象。
“你叫什么名字?”將軍的聲音比夜風更冷。
“回將軍,士卒蔣英韶?!被卮鹌椒€得不帶一絲顫抖。
霍去病深深看了他一眼,調轉馬頭。
火把光暈漸遠,將將軍的身影拉長,投向營地深處。
那名單衣士卒依舊挺立,仿佛一尊嵌在寒夜里的雕塑。
而霍去病心中,疑竇已如冰層下的暗流,開始悄然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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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巡營隊伍回到中軍大帳時,已是丑時三刻。
親衛上前接過韁繩,霍去病翻身下馬,玄色大氅在帳門掀開時灌入一股寒氣。
帳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盔甲上凝結的霜花。
“將軍,熱水備好了。”親衛校尉于承德遞來溫熱的布巾。
霍去病接過,卻沒有立刻擦拭臉頸。
他站在輿圖前,目光落在標著營盤西側的位置。
那里用朱砂畫了個極小的圈。
“承德,”將軍忽然開口,“西側第三哨位,今夜是誰值守?”
于承德略微思索:“應是戍卒三隊輪值。需末將去查名冊么?”
“不必?!被羧ゲ⒉冀矸呕劂~盆,“明日卯時,讓各營校尉來帳中議事?!?/p>
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道:“把近三月的新卒名冊也帶來?!?/p>
于承德眼中閃過些許疑惑,但并未多問。
跟隨霍去病五年,他深知將軍的每個指令都有深意。
哪怕這深意此刻還隱在迷霧中。
帳簾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風聲。
霍去病解下佩劍置于案上,卻沒有就寢。
他在炭盆旁坐下,伸手烤火,掌心傳來陣陣暖意。
然而腦海中那幅畫面卻揮之不去——
單薄夏衣,朔風凜冽,面色如常。
這不合常理。
霍去病十七歲初上戰場,見過漠北最嚴酷的寒冬。
元狩元年冬,他曾率八百騎深入匈奴腹地。
那一夜風雪大作,三名斥候因衣甲不夠厚實,天亮時已凍成冰雕。
從那時起,他對嚴寒有著近乎本能的警覺。
“蔣英韶?!被羧ゲ〉吐曋貜瓦@個名字。
帳外傳來巡夜士卒整齊的腳步聲,由近及遠。
他起身走到案前,展開一卷空白竹簡,提筆蘸墨。
筆尖懸在簡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最終他只是寫下日期和“西哨異狀”四字,便將竹簡卷起,收入暗格。
炭火噼啪作響,爆出一串火星。
霍去病吹熄油燈,和衣躺下行軍榻。
黑暗中,他睜著眼,聽著帳外呼嘯的風聲。
那風聲里,似乎還夾雜著某種別樣的東西。
某種他尚未看清,卻已本能感到危險的東西。
02
翌日卯時,各營校尉魚貫入帳。
帳中央的炭盆添了新炭,燒得正旺,驅散了清晨的寒意。
霍去病已端坐主位,玄甲擦得锃亮,襯得他面色愈發冷峻。
“各部報備?!睂④娐曇舨桓撸瑓s讓帳內瞬間安靜。
校尉們依次上前,匯報士卒狀況、糧草消耗、馬匹損耗。
輪到西營校尉時,霍去病抬手示意他暫停。
“西側哨位,昨夜可有人凍傷?”
校尉愣了一下,抱拳道:“回將軍,昨夜風寒,有三名士卒手腳生了凍瘡?!?/p>
“都是哪些哨位?”
“東側兩處,南側一處?!毙N净卮鸬煤芸?,“西側……西側未報凍傷。”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霍去病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叩響。
“名冊?!彼聪蛴诔械?。
副將立刻奉上三卷竹簡,在案上一一展開。
霍去病的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籍貫、入伍時間。
最終停在“蔣英韶”三個字上。
“隴西郡狄道人,元狩二年九月入伍?!?/p>
籍貫遙遠,入伍不足三月。
履歷簡略得幾乎空白,只寫著“體健,耐勞”。
“此人平日表現如何?”霍去病抬眼看向西營校尉。
校尉思索片刻:“沉默寡言,但操練刻苦。箭術中上,騎術尚可?!?/p>
“可曾與人爭執?可曾違反軍紀?”
“不曾?!毙N緭u頭,“倒是有次同帳士卒病了,他主動替了夜哨?!?/p>
帳內其他校尉低聲交談起來,顯然對這細致詢問感到不解。
霍去病合上竹簡,目光掃過眾人。
“傳令各營,今夜起加派雙崗。巡夜隊伍增至三隊,交錯巡視?!?/p>
“將軍,是有什么情況么?”一位老校尉忍不住問道。
霍去病站起身,走到懸掛的輿圖前。
“匈奴今冬異動頻頻。前日斥候回報,百里外發現小股游騎蹤跡。”
他指尖點向營盤西側:“那邊地勢開闊,最易受襲?!?/p>
校尉們神情頓時肅然,再無方才的疑惑。
軍議又持續了半個時辰,部署完各項防務后,眾人行禮退出。
帳內只剩下霍去病和于承德。
“承德,”將軍背對著副將,目光仍落在輿圖上,“你去查兩件事。”
“將軍請吩咐?!?/p>
“第一,蔣英韶入伍時的擔保人、同鄉,問清他的來歷。”
“第二,找彭醫官來,我要問他些事?!?/p>
于承德抱拳領命,轉身出帳。
霍去病獨自站在輿圖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
帳外傳來士卒操練的呼喝聲,整齊劃一,氣勢如虹。
但他的思緒卻飄向昨夜那個寒風中的身影。
單衣,持戈,面不改色。
這絕非尋常士卒能做到的。
除非……
霍去病眼中寒光一閃,隨即又恢復平靜。
他需要更多證據,而不是憑直覺妄下判斷。
炭盆里的火漸漸弱了,親衛進來添炭。
霍去病揮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拿起火鉗,撥弄著通紅的炭塊。
火星升騰,映亮他年輕卻已刻滿風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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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午后,彭醫官掀帳而入。
老醫官年過五旬,須發已花白,但步履穩健,目光清明。
他在軍中行醫三十年,見過各種傷患怪癥。
“將軍喚老夫來,可是身體不適?”彭廣德放下藥箱,躬身行禮。
霍去病請他坐下,親衛奉上熱湯。
“非為診病,是有一事請教?!睂④妼⑻胀胪葡蜥t官,“人體耐寒,可有極限?”
彭廣德捧著熱湯,沉吟片刻。
“常人衣著單薄,于漠北冬夜中,半個時辰便會肢體僵硬?!?/p>
“一個時辰,凍傷難免。兩個時辰,性命堪憂?!?/p>
他說著,抬眼看向霍去病:“將軍為何問這個?”
霍去病不答反問:“若有人能在零下大風中,單衣站立整夜而無恙,是何緣故?”
彭廣德的手頓了頓,陶碗中的熱湯漾起漣漪。
“這……除非經過特殊錘煉?!?/p>
“比如?”
“北地某些部族,自幼以冰雪磨礪體魄。或修習某些導引吐納之術?!?/p>
老醫官放下陶碗,神色嚴肅起來:“將軍見到這樣的人了?”
霍去病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繼續問道:“吐納之術,能抵御嚴寒到何種程度?”
“老夫早年游歷,曾在隴西見過一位道人?!?/p>
彭廣德陷入回憶:“那人三九寒天只穿單衣,行走山間如履平地?!?/p>
“據他所言,是導引內息,使氣血常暖。”
帳內安靜下來,只有炭火噼啪作響。
霍去病的手指在案幾上畫著無形的軌跡,那是輿圖上營盤西側的地形。
“若軍中有人具此能耐,是福是禍?”他忽然問道。
彭廣德沉默良久。
“看其心向何處?!崩厢t官緩緩道,“若是漢卒,乃我軍之幸。”
“若是他心叵測之人……”
后半句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足夠清晰。
霍去病點點頭,示意親衛送醫官出去。
彭廣德走到帳門處,又轉過身來。
“將軍,若真見此異人,不妨觀其目?!?/p>
“目?”
“氣血運行,終有痕跡。內息旺盛者,雙目在暗處會有微光。”
老醫官深深一揖,撩簾離去。
帳內重歸寂靜。
霍去病獨自坐了許久,直到日影西斜,帳內光線漸暗。
他忽然起身,取下掛在架上的弓,走出大帳。
寒風撲面而來,比昨夜更烈了幾分。
將軍翻身上馬,沒有帶親衛,獨自朝營盤西側馳去。
他想再看一眼。
在黃昏的天光里,看清那雙眼睛。
04
西側哨位已換了崗。
值守的不是蔣英韶,而是個年輕士卒,裹著厚厚冬衣,仍凍得臉色發青。
霍去病勒馬立于三十步外,沒有上前。
他目光掃過哨位周圍——柵欄完好,壕溝無跡,一切如常。
“將軍!”哨兵發現了他,慌忙持戈行禮。
霍去病微微頷首,調轉馬頭,卻并未離開。
他在周邊緩轡而行,目光銳利如鷹,審視著每一處細節。
地面凍得堅硬,積雪被踩出雜亂腳印,大多已模糊不清。
但有一串腳印,從哨位延伸向營內,步幅均勻,深淺一致。
霍去病下馬,蹲身細看。
腳印比尋常士卒略寬,足弓處壓得較深。
這是長期騎馬之人的特征。
他起身,順著腳印方向望去,那是新卒營帳區。
第三座營帳,蔣英韶所在。
霍去病重新上馬,朝營帳區行去。
正值晚炊時分,各帳前炊煙裊裊,士卒們圍坐火堆旁取暖。
見到將軍,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霍去病揮手示意他們繼續,目光卻落在第三座營帳門口。
蔣英韶正端著陶碗喝湯,見到將軍,放下碗行禮。
動作不疾不徐,神色平靜如常。
霍去病這次看清了他的眼睛。
在黃昏的余暉里,那雙眼睛清澈,卻深不見底。
沒有老醫官所說的微光,只有一種過于平靜的深邃。
“昨夜你值西哨?”將軍開口,聲音平淡。
“是。”蔣英韶垂首回答。
“穿得單薄?!?/p>
“冬衣前日洗滌未干,不敢誤崗?!被卮鸬玫嗡宦?。
霍去病注視著他:“不怕凍傷?”
“小人自幼耐寒。”蔣英韶依舊垂著頭,“且值守不過兩個時辰,尚能支撐?!?/p>
兩個時辰。
霍去病記得清楚,昨夜子時三刻見到他,那時他已站了多久?
若從戌時上崗算起,已近三個時辰。
但他沒有戳破,只是點了點頭。
“耐寒是本事,但莫要逞強。凍傷了,無法殺敵。”
“謝將軍關懷。”蔣英韶躬身更深。
霍去病調轉馬頭離開,走出十余步后,又回頭看了一眼。
蔣英韶已直起身,繼續喝那碗湯。
動作依舊平穩,仿佛剛才的對話不曾發生。
但霍去病注意到,他端碗的手,指節處毫無凍紅的痕跡。
這不該是剛在寒風中值守過的人該有的手。
回到帥帳時,于承德已在等候。
“將軍,查過了?!备睂旱吐曇簦笆Y英韶入伍時,擔保人是隴西郡的一名鄉嗇夫?!?/p>
“同鄉有三人都已戰死,無人能詳述他的過往?!?/p>
“鄉嗇夫呢?”
“三個月前病故了?!?/p>
霍去病在案后坐下,手指輕叩桌面。
太過干凈了,干凈得像被人精心擦拭過。
“繼續查。隴西郡所有與蔣英韶有關聯的人,逐個查問。”
于承德領命,卻又猶豫道:“將軍,是否……太過細致了?”
霍去病抬眼看他:“你覺得我在疑神疑鬼?”
“末將不敢?!庇诔械碌皖^,“只是營中士卒數萬,此人并無劣跡。”
“正是因為沒有劣跡?!被羧ゲ≌酒鹕?,走到帳窗前。
窗外暮色四合,營火漸次亮起。
“太完美了,承德。完美的士卒,完美的履歷,完美得不真實。”
他轉過身,眼中映著跳動的火光。
“而這世上,最危險的往往就是完美無瑕的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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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來三日,霍去病如常處理軍務。
批閱文書,巡視防務,校閱騎射,仿佛那夜的疑竇已隨風散去。
但他暗中擴大了調查范圍。
于承德派出的親信回報了兩件事。
其一,營區周邊十里內,近日發現不明馬蹄印。
蹄鐵形制與漢軍不同,亦非匈奴常見樣式。
印記很淺,顯然騎馬者刻意控制了速度,且專挑背風處行走。
其二,軍需官蕭德厚在核對賬目時,發現冬衣耗損略高于往年。
“多了三成?!崩宪娦韫僭趲ぶ袇R報時,眉頭緊鎖,“但各營并未多領?!?/p>
“可有失竊?”霍去病問。
蕭德厚搖頭:“庫房日夜有人值守,出入皆有記錄?!?/p>
“那多出的耗損從何而來?”
老軍需官遲疑片刻:“或許……或許是有些衣物質量不佳,破損較快?!?/p>
這個解釋顯然無法令人信服。
霍去病讓蕭德厚退下,帳中只剩下他和于承德。
“三成,是多少件?”將軍問。
“約五百件?!庇诔械略缫巡檫^數據。
五百件冬衣,足以裝備一隊騎兵。
它們無聲無息地消失,卻沒有引起任何警覺。
“庫房值守是誰的人?”
“戍卒二隊,隊長是王校尉麾下。”
王校尉,西營校尉,正是蔣英韶的直屬上司。
霍去病閉上眼睛,腦海中信息開始交織。
單衣耐寒的士卒,模糊的過往,不明的蹄印,失蹤的冬衣。
還有西營。
所有這些線索,都隱隱指向同一個方向。
但他還需要一個關鍵證據,一個能將所有碎片拼接起來的證據。
“承德,明日校閱騎射,安排在新辟的西場。”
“西場地勢開闊,但風大天寒,是否……”
“就要天寒?!被羧ゲ”犻_眼,“傳令各營,校閱時只著常服,不披甲?!?/p>
于承德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
將軍要以這場校閱為試金石,親自觀察那個蔣英韶。
在同樣的寒風中,在眾目睽睽之下。
看他如何反應,看他與常人有何不同。
“還有,”霍去病補充道,“校閱后召集校尉議事,我會提及巡邊路線。”
“路線?”
“假的路線。”將軍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就說三日后,我將親率三千騎,沿西河道向北巡邊。”
于承德倒吸一口涼氣:“將軍,這是……”
“誘餌?!被羧ゲ⊙院喴赓W,“若他真是探子,必會設法傳訊?!?/p>
“若他不是呢?”
“那便只是一次尋常的軍事會議。”
帳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亥時。
霍去病揮手讓副將退下,自己卻毫無睡意。
他走到帳壁前,取下懸掛的劍,緩緩拔出。
劍身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映出他深邃的眼眸。
明日校閱,將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場較量中,看清那個藏在士卒皮囊下的真面目。
06
翌日清晨,西場。
朔風卷地,吹起漫天雪沫。
三千士卒列隊而立,只著褐色常服,在寒風中如一片枯林。
霍去病高踞馬上,玄甲外披著黑色大氅,目光掃過全場。
他很快找到了蔣英韶。
那人站在西營隊列中部,身姿挺拔,面色如常。
寒風掀起他單薄的衣襟,卻不見絲毫瑟縮。
校閱開始。
騎射、格斗、陣型變換,一項項進行。
霍去病的注意力始終沒有離開那個身影。
蔣英韶的表現堪稱優秀,卻非頂尖。
騎射中上,格斗穩健,一切都符合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卒該有的水準。
但正是這種刻意的“中庸”,讓霍去病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真正的高手,往往懂得隱藏鋒芒。
尤其在需要偽裝的時候。
校閱持續了兩個時辰,結束時已近午時。
不少士卒凍得嘴唇發紫,呵出的白氣在胡須上凝成冰霜。
蔣英韶的呼吸依舊平穩,只有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那是劇烈運動后的正常反應,與嚴寒無關。
霍去病調轉馬頭,面向全軍。
“今日校閱,西營表現最佳?!?/p>
他的聲音在寒風中傳得很遠:“賞西營全員,肉食加倍,酒一壇?!?/p>
士卒們發出壓抑的歡呼,在嚴酷的邊塞,這是難得的恩賜。
蔣英韶跟著眾人行禮謝恩,臉上露出恰當好處的喜悅。
但霍去病捕捉到,那雙眼睛深處,依舊平靜無波。
仿佛這一切賞賜,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校閱結束,士卒們列隊回營。
霍去病在親衛簇擁下返回帥帳,途中對于承德低聲吩咐。
“今晚,西哨加倍。暗哨設在三百步外的土坡后?!?/p>
“將軍認為他今夜會行動?”
“若他真是探子,必不會錯過三日后的‘巡邊’?!?/p>
霍去病頓了頓:“但也許,他會更謹慎?!?/p>
“那我們……”
“等?!睂④娡鲁鲞@個字,眼中寒光一閃,“耐心等?!?/p>
午后,校尉們齊聚帥帳議事。
霍去病故意將假巡邊路線說得詳細——
沿西河道向北二百里,折向東進入狼山南麓,再向南返回。
路線迂回,途經三處水草豐美之地,正是匈奴游騎常出沒的區域。
“此行目的在于震懾,不必接戰。”霍去病手指輿圖,“若遇敵騎,驅散即可。”
校尉們紛紛領命,無人質疑。
唯有于承德注意到,將軍在說這些時,眼角余光始終瞥向帳門方向。
那里,值守的親衛肅立如雕塑。
但帳簾的縫隙處,隱約可見外面有人影短暫停留。
議事后,校尉們各自回營部署。
霍去病獨坐帳中,直到黃昏。
親衛進來點燃油燈時,他忽然開口:“昨夜西哨,蔣英韶何時換崗?”
“子時三刻,將軍?!?/p>
正是他巡營見到那人的時間。
“今日呢?”
“今夜他不值哨,應在營中休息?!?/p>
霍去病點點頭,揮手讓親衛退下。
帳內重歸寂靜,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響。
他起身走到帳壁前,取下那柄跟隨多年的弓。
指腹摩挲著弓背上的劃痕,那是無數次征戰留下的印記。
每一道痕跡,都是一個故事。
而今晚,或許又將添上一道新的。
夜色漸深,營火次第熄滅。
唯有帥帳中的燈光,一直亮到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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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子時一刻,霍去病吹熄油燈。
他沒有更衣就寢,而是披上黑色斗篷,悄然出帳。
于承德已在暗處等候,身后跟著四名精銳親衛。
“西哨如何?”將軍聲音壓得極低。
“一切如常。蔣英韶帳中燈已熄了半個時辰。”
霍去病抬頭望向夜空。
月隱星稀,正是最適合潛行的夜晚。
“土坡后的暗哨可有回報?”
“尚無動靜。”
將軍沉默片刻:“帶路,去暗哨位置?!?/p>
一行人如鬼魅般穿過營區,避開巡夜隊伍,來到西側土坡。
坡后挖了淺坑,兩名親衛伏在其中,身上覆蓋著白色麻布。
“將軍?!币娀羧ゲ〉絹恚瑑扇说吐曅卸Y。
“如何?”
“半刻鐘前,西哨換崗。蔣英韶同帳士卒接替,未見異常?!?/p>
霍去病伏低身體,目光越過土坡邊緣,望向營盤西側。
哨位火把在風中搖晃,持戈士卒的身影時隱時現。
更遠處,是無邊的黑暗,吞噬了戈壁與遠山。
時間在寒風中緩慢流逝。
丑時初,營地徹底安靜下來,只有風聲嗚咽。
霍去病忽然動了動,于承德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西側營帳區,一道黑影悄然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