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十五周年紀念日,市委常委、副市長董軍難得準時下班。
他特意沒讓司機送,自己換了身不起眼的夾克,步行前往約定的餐廳。
妻子梁思琪已先到,坐在靠窗位置,溫婉燈光下,她眼角的細紋都顯得柔和。
鄰桌喧嘩陣陣,幾個老板模樣的人酒意正酣,其中被簇擁的光頭男人,目光頻頻掃過梁思琪。
董軍看見了,神色未動,只將杯中溫水緩緩飲盡。
席間溫馨,梁思琪說起學生趣事,董軍含笑傾聽。多年軍旅與宦海,虧欠家庭太多,今夜他想做個純粹丈夫。
起身去洗手間時,他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返回時,溫馨畫面驟碎。那光頭男人竟站在梁思琪身側,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身體傾斜,酒氣混著令人不適的話語撲面而來。
梁思琪身體僵硬,臉上滿是驚惶與窘迫,試圖掙脫卻被擋住去路。
董軍腳步頓了一秒,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怒火剛竄起苗頭,便被更深的理智強行摁壓下去。
他面上甚至沒有太多波瀾,只是走過去,平靜地隔開兩人,將妻子護在身后。
在光頭男人和他同伴錯愕又帶著挑釁的目光中,董軍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點了幾下。
不是報警,也不是呼叫幫手。他做了一件更簡單,卻注定讓今夜很多人無法安睡的事。
隨后,他攬住微微發抖的妻子,溫聲說:“我們回家?!?/p>
走出餐廳,夜風微涼。董軍撥通一個號碼,對那頭只說了八個字:“金鼎商業城,可以動了?!?/p>
電話那頭,市公安局長趙振國沉默兩秒,回了三個字:“明白了?!?/p>
一場風暴,在這個看似平靜的紀念日夜晚,悄然拉開了序幕。而那個囂張的光頭男人徐武,尚未察覺,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王國,基石已然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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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下午五點半,市委大院逐漸安靜下來。
董軍合上最后一份關于老舊小區改造的調研報告,揉了揉發酸的眉心。
辦公室寬敞簡樸,除了書柜、辦公桌和待客沙發,最顯眼的是窗臺一盆綠蘿,長得潑辣肆意。
那是妻子梁思琪送的,說能防輻射,添點生氣。
墻上沒有多余裝飾,只掛著一幅本市地圖,幾個重點項目被紅筆仔細圈出。
他起身走到窗邊,眺望樓下車流。退伍轉業到地方六年,從開發區副主任干到常委、副市長。
主管城建、交通、安全生產,都是沉甸甸的擔子。
軍旅生涯塑造的某些東西早已刻進骨子里,比如時間觀念,比如對“責任”二字的理解。
今晚不同,他特意推掉了一個不太緊要的應酬。
今天是十五周年結婚紀念日。想起梁思琪,他冷硬的嘴角難得牽起一絲柔和弧度。
手機震動,是梁思琪發來的微信:“我出門啦,路上有點堵,你慢點來,別急?!?/strong>
后面跟著個捂嘴笑的表情。
董軍回了句“好”,開始換衣服。脫下常穿的深色夾克,換上梁思琪去年買的淺灰色休閑外套。
鏡子里的人,身板依舊挺拔,但鬢角已染上零星白霜,眼神里是年歲與經歷沉淀下的沉靜。
只有微微抿起的嘴唇線條,還隱約可見當年在偵察連時的銳利。
離開辦公室時,遇到秘書小周。
小周驚訝:“董市長,您這就走了?需要安排車嗎?”
“不用,私事,我走走?!倍姅[手,腳步未停。
走出大院,夕陽給城市建筑鍍上一層暖金色。他深吸口氣,試圖將腦子里還在盤旋的工作事宜暫時清空。
步行去餐廳大約二十分鐘,他享受這段獨處時光。
路過街心公園,看到幾個老人在下棋,孩童追逐嬉鬧,平凡市井氣息讓他感到踏實。
這安穩背后,需要多少人去守護、去負重前行,他比誰都清楚。
手機又響,是老戰友趙振國。
“老董,忙啥呢?晚上有空沒,喝兩杯?新到了一批茶葉,給你嘗嘗。”
趙振國嗓門洪亮,隔著電話都能想象他大大咧咧的樣子。
兩人同年入伍,在一個戰壕里滾過,后來董軍考上軍校,趙振國留在部隊,再后來都轉業到地方。
一個在公安系統步步高升,如今是市公安局長;一個走了政務路子。
戰友情沒變,但身處敏感位置,私下往來反而比年輕時更注意分寸。
“今晚不行,有安排?!倍娬Z氣緩和,“改天,去你那蹭好茶。”
“喲,稀罕事,董大忙人能準時下班?”趙振國調侃,隨即壓低聲音,“對了,上次你提過一句的那個金鼎商業城……”
董軍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周圍。
“電話里不說這個。改天聊?!彼驍嘹w振國。
“明白。”趙振國會意,轉了話題,“行,那陪好嫂子,替我帶個好。”
掛了電話,董軍眉頭微微蹙起。金鼎商業城,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大型綜合體。
表面光鮮,但群眾來信和內部簡報里,關于它消防隱患、噪音擾民、管理混亂的投訴就沒斷過。
他也聽說過老板徐武的名字,傳言手段了得,關系網復雜。
之前安全生產檢查,那邊總能“恰好”提前做好準備,滴水不漏。
不是沒想過動,但時機未到,線索也不夠扎實。更重要的是,他隱隱感覺,水面之下或許連著更大的魚。
這些思緒有些沉重。他甩甩頭,加快步伐。
餐廳就在前方,燈光溫馨。他提前訂了靠窗位置,能看到街景。
遠遠地,已看見梁思琪的身影,安靜坐在那里,低頭看著手機,側影溫柔。
十五年風雨相伴,她始終是他最安穩的后方。董軍心底泛起暖意,推門走了進去。
02
“等很久了?”董軍在對面坐下,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梁思琪抬起頭,眼睛彎成月牙:“我也剛到。今天怎么這么準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p>
她穿著米色針織衫,長發松松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歲月待她溫和,只添了從容氣度。
“紀念日嘛,天大的事也得靠邊站?!倍婋y得說句軟話,接過菜單,“看看想吃什么?今天你最大?!?/p>
梁思琪笑起來,眼尾細紋生動:“少來這套。平時讓你少熬夜、按時吃飯,比請我吃大餐強?!?/p>
話雖如此,她還是認真看起菜單,偶爾詢問董軍意見。氣氛輕松融洽。
點完菜,等待間隙,梁思琪說起學校的事。
她帶的高三班,有個孩子家庭困難,性格內向,但她發現那孩子在作文里很有想法。
“我想多鼓勵鼓勵他,又怕傷他自尊。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脾氣,死要面子?”她微微嗔道。
董軍認真聽著,給出建議:“可以側面幫助,比如以學校獎勵的名義。孩子敏感,直接給錢給物反而不好。”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绷核肩鼽c頭,語氣欣慰,“我們董市長不光會管大事,也挺懂人心嘛。”
正說著,旁邊包廂門打開,一陣喧嘩涌出。幾個男人簇擁著一個光頭中年走出來,個個臉色泛紅,酒氣熏天。
光頭男人穿著名牌Polo衫,肚子微凸,手指上金戒指晃眼。被稱作“徐總”,眾星捧月。
他們就在鄰桌落座,大聲招呼服務員點菜上酒,旁若無人。
董軍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梁思琪也下意識往他這邊靠了靠,降低存在感。
“沒事。”董軍低聲說,將溫水推到她面前,“吃我們的?!?/p>
然而,那桌的喧鬧持續不斷。徐武嗓門尤其大,吹噓著生意經,哪個領導跟他熟,哪個項目又賺了多少。
言語粗俗,夾雜著對服務行業的輕蔑調侃。同桌的人紛紛附和賠笑。
董軍面色平靜,只是夾菜的動作稍慢了些。梁思琪有些不安,輕聲說:“要不我們換個位置?”
“不用。”董軍搖頭,給她碗里添了塊她愛吃的糖醋排骨,“別讓無關人事影響心情?!?/p>
話雖如此,他敏銳地察覺到,那個徐總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好幾次掃過梁思琪。
那目光帶著一種肆無忌憚的打量,讓人很不舒服。梁思琪顯然也感覺到了,低著頭,食不知味。
董軍心底那簇冷火又冒了下頭,但被他迅速按捺下去。
不是畏懼,而是多年歷練形成的習慣:在沒看清全局、沒把握一擊制勝前,絕不輕易暴露意圖和情緒。
他伸手,輕輕覆在梁思琪放在桌面的手上,溫熱掌心傳遞著無聲的安撫。
梁思琪抬頭看他,看到他眼中沉穩鎮定的力量,微微松了口氣,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
“我去下洗手間?!倍娝砷_手,站起身。
離開前,他目光再次掃過鄰桌。徐武正端著酒杯,瞇著眼看向這邊,嘴角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董軍視若無睹,徑直走向餐廳深處。他需要一點空間,平復心緒,也思考一下。
這個徐武,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囂張,且毫無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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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燈光偏暗,隔絕了外面的喧鬧。
董軍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撲了把臉。冰涼觸感讓他頭腦愈發清醒。
鏡中的男人,眼神銳利如鷹,那是屬于偵察兵董軍的神情,而非副市長董軍。
他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地方工作不同于戰場,很多時候,比拼的不是明刀明槍,而是耐心、布局和時機。
徐武的挑釁或許只是酒后的色膽包天,但也可能是一種試探,試探他這個新晉常委的底線和反應。
無論哪種,都觸碰了他的逆鱗。家人,是他的底線。
擦干手,他并未立刻回去。而是拿出手機,快速翻看了幾條內部工作群的消息。
關于近期安全生產聯合檢查的風聲,似乎已經有些傳出。他目光沉靜,心中幾個念頭飛快轉過。
停留約三四分鐘,他收起手機,整理了一下外套,準備返回座位。
然而,剛走出洗手間轉角,前方景象便讓他腳步瞬間釘在原地。
只見梁思琪所在的餐桌旁,徐武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里,身體前傾,一只手竟搭在梁思琪的椅背上。
他湊得很近,幾乎貼到梁思琪耳邊,嘴里說著什么,臉上堆著令人作嘔的假笑。
梁思琪身體緊繃,頭竭力偏向另一邊,臉上血色褪盡,寫滿了驚恐、羞憤和不知所措。
她試圖起身,徐武卻用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將她按回座位。
同桌的其他人,有的哄笑,有的假裝沒看見,無人制止。
“這位女士,別不給面子嘛。交個朋友,以后在金鼎商業城買東西,報我徐武的名字,一律五折!”
徐武的聲音帶著濃重酒氣傳來,另一只手甚至抬起,似乎想往梁思琪肩上落。
就在那只手即將落下的一剎那,董軍動了。
他沒有怒吼,沒有疾沖,只是邁開步子,以平常速度走過去。但每一步都沉穩有力,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他徑直插入徐武與梁思琪之間,寬闊的肩膀將徐武隔開,同時伸出手,穩穩扶住妻子的胳膊。
“思琪,沒事吧?”他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但聽在梁思琪耳中,卻如同最堅實的依靠。
梁思琪猛地抬頭,看到他,眼眶瞬間紅了,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搖頭,卻說不出話。
徐武被突然隔開,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惱怒。他打量董軍,看到對方普通的穿著和沉穩氣質,一時摸不清底細。
但酒意和一貫的囂張占了上風。
“你誰???沒看見我跟這位女士說話呢?”徐武語氣不善,眼神挑釁。
董軍沒看他,只是專注地扶著妻子,溫聲道:“我們回家?!?/p>
他幫梁思琪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手提包,動作從容不迫,仿佛眼前這個氣勢洶洶的光頭男人不存在。
徐武被徹底無視,面子掛不住了,往前一步,攔住去路。
“嘿,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懂不懂規矩?”他伸手想拍董軍肩膀。
董軍側身,輕松讓過那只手,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徐武。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像是結了冰的湖面,底下暗流洶涌。
徐武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董軍沒再給他開口的機會。他一手穩穩攬住微微發抖的妻子,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地伸進外套內袋。
掏出的,不是證件,也不是武器,而是一部普通的智能手機。
04
餐廳里原本嘈雜的聲音,仿佛在這一刻低了下去。
不少目光匯聚過來,有好奇,有擔憂,也有徐武那桌人等著看熱鬧的戲謔。
徐武見董軍只是掏出手機,先是一愣,隨即嗤笑出聲:“怎么?想報警?嚇唬誰呢?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身邊的同伴也哄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
董軍對周圍的反應恍若未聞。他單手解鎖屏幕,指尖快速滑動,點開一個看似普通的辦公軟件。
輸入密碼,進入,找到某個加密通訊模塊。整個過程不過十來秒,熟練得如同日常操作。
他沒有撥打電話,沒有發送長篇大論,只是選定了一個預設的聯系人分組,勾選了幾個關鍵條目,然后點擊了“執行備案與初步核查”的選項。
這是一個內部用于快速啟動非緊急情況下的跨部門協同核查流程的端口,通常用于重大安全隱患或突發事件的先期響應。
級別不高,但一旦觸發,相關委辦局的值班系統會立刻收到提示,并進入待命狀態。
董軍做完這些,將手機屏幕按熄,重新放回口袋。自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
“徐老板,金鼎商業城的老板,久仰?!倍娊K于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生意做得大,規矩,更應該懂?!?/p>
徐武臉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里閃過一絲驚疑。對方不僅知道他是誰,語氣還如此平淡,這不對勁。
“你……你到底是誰?”徐武酒醒了幾分,警惕地問。
董軍沒有回答。他目光掃過徐武那桌人,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覺地避開視線。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徐武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體。
“讓你的人,把路讓開。”董軍說,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或許是軍旅生涯沉淀的威嚴,或許是久居上位自然形成的氣勢,徐武竟被這短短一句話懾住,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半步。
他同伴中有人想說什么,被徐武一個眼神制止了。
董軍不再看他們,攬著梁思琪,從讓開的空隙中穩步走出。梁思琪依偎著他,腳步還有些虛浮。
直到兩人走出餐廳大門,消失在夜色中,徐武才仿佛回過神來。
“媽的!”他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臉色陰沉得可怕,“去查!給我查清楚那男的是誰!”
“徐總,消消氣,可能就是個有點身份的,裝腔作勢罷了。”旁邊有人勸道。
“裝腔作勢?”徐武摸著光頭,眼神陰鷙,“他剛才看我的眼神……不對勁。還有,他怎么知道金鼎商業城?”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但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在豐州市,能動他徐武的人,屈指可數。
而此刻,走在街上的董軍,已經撥通了趙振國的電話。
夜風微涼,吹散了梁思琪些許驚惶。她緊緊抱著丈夫的手臂,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安穩力量。
“老趙,金鼎商業城,可以動了?!倍妼χ娫挘院喴赓W。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傳來趙振國凝重的聲音:“明白了。有方向嗎?”
“先動消防和安全生產,理由充分。動靜可以大一點?!倍娍粗胺侥藓?,“我這邊,剛剛加了把火?!?/p>
“你那邊?沒事吧?”趙振國聽出弦外之音。
“沒事。按計劃推進,注意方式方法,證據要扎實?!倍姏]有多解釋。
“放心,早就憋著勁呢。等你信號?!壁w振國語氣里透出躍躍欲試的戰意。
掛了電話,董軍才側頭看向妻子。梁思琪臉色好了些,但眼眶依舊紅紅的。
“對不起,思琪,嚇著你了?!倍娐曇衾飵е妇魏托奶?。
梁思琪搖頭,將頭靠在他肩上:“是我沒用……那個人,太可怕了。他會不會報復?”
“不怕?!倍娢站o她的手,目光望向城市璀璨的燈火,眼神漸冷,“該怕的,是他?!?/p>
他的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梁思琪抬頭看他,看到丈夫下頜冷硬的線條。
那是她熟悉的,一旦決定做什么就絕不回頭的表情。只是這一次,她隱約感覺到,丈夫要動的,不僅僅是一個流氓老板。
回到家,安撫梁思琪睡下后,董軍獨自在書房坐了許久。
他打開電腦,調閱了所有能接觸到的、關于金鼎商業城及其關聯企業和人員的資料。
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專注而銳利,如同狙擊手在鎖定目標前的最后校準。
徐武的資料很干凈,至少表面如此。幾次消防、安全檢查的記錄也顯示“基本合格”或“已整改”。
太干凈了,反而不正常。那些層出不窮的投訴和傳聞,總得有個源頭。
他想起趙振國以前閑聊時提過一嘴,徐武早年發家似乎不太光彩,跟一些拆遷項目有關,但后來洗白了。
還有,金鼎商業城那塊地,當初出讓過程是否完全合規?龐大的建筑體量,各項審批如何一路綠燈?
這些疑問像一根根細線,在他腦海中交織。他需要一個切入點,一個足夠有力、又能避開可能存在的保護傘的切入點。
今晚徐武的肆無忌憚,或許,正是一個機會。一個將暗處矛盾引到明處,順藤摸瓜的機會。
他關掉電腦,走到窗前。城市已漸漸入睡,只有零星燈火。
紀念日夜晚的插曲,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漣漪正在擴散,而湖底潛藏的暗流,也即將被攪動起來。
董軍知道,自己按下的那個手機指令,只是開始。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較量。
他需要耐心,需要證據,更需要,在關鍵時刻,做出準確的判斷和果決的行動。
就像當年在戰場上一樣。只不過,這次的戰場,更加復雜,更加無形。
但他無所畏懼。為了肩上的職責,也為了,今晚妻子受辱時那驚惶的眼神。
這個公道,他必須親手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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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翌日清晨,董軍準時出現在市委會議室。
每周一的例行常委會,氣氛通常莊重而略顯沉悶。今天也不例外。
市委書記沈洋主持會議,各位常委依次匯報分管領域工作或提出議題。
董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如常,聽著關于經濟發展、民生項目、黨建工作的討論。
他面前攤開筆記本,偶爾記錄幾筆,更多時候是專注傾聽。
輪到董軍發言時,他合上筆記本,清了清嗓子。
“沈書記,各位同志,我補充一點關于近期安全生產工作的想法?!?/p>
他語速平穩,目光掃過與會眾人。
“夏季歷來是安全事故高發期。結合省里最新文件精神,我建議,近期組織一次覆蓋重點行業、重點場所的安全生產突擊大檢查?!?/p>
“尤其是一些人員密集場所、大型商業綜合體、老舊工業廠房等,要作為重中之重?!?/p>
他頓了頓,繼續道:“檢查要動真格,不打招呼、不聽匯報、不用陪同,直接深入一線查實情、找問題?!?/p>
“目的是真正排除隱患,壓實主體責任,確保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這也是優化營商環境、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p>
他的提議合情合理,符合當前工作重點,語氣也平實懇切。
沈洋書記認真聽著,點了點頭:“董軍同志這個建議很好。安全生產是底線,必須常抓不懈。大家有什么意見?”
其他常委紛紛表示贊同。這類聯合檢查是常規動作,誰也不會反對。
“那就由董軍同志牽頭,盡快拿出一個具體方案,協調應急管理、公安、消防、住建、市場監管等部門參與。”
沈洋一錘定音,“要形成合力,確保檢查實效,同時注意方式方法,減少對正常經營的影響?!?/p>
“好的,沈書記?!倍婎h首,沒有多余表情。
會議繼續進行,討論其他事項。董軍重新翻開筆記本,仿佛剛才只是提出了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工作建議。
只有坐在他對面的市政法委書記,似乎多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么。
散會后,董軍沒有停留,直接回到自己辦公室。
秘書小周跟進來,匯報了幾件日常工作安排。董軍一邊聽,一邊在剛才常委會通過的安全生產突擊檢查方案草稿上簽了字。
“通知應急管理局、消防支隊、公安局、住建局、市場監管局,分管領導下午三點到我辦公室開個短會,部署聯合檢查行動?!?/p>
董軍將簽好字的文件遞給小周,“方案初步框架我勾畫了一下,讓他們帶相關處室負責人過來,細化落實。”
“是,董市長?!毙≈芙舆^文件,猶豫了一下,“這次檢查……重點范圍是?”
“你按方案通知就行,會上具體明確?!倍姏]有透露更多。
小周知趣地不再多問,轉身出去落實。
辦公室安靜下來。董軍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院子里車輛進出。
常委會上順利通過,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聯合行動,才是關鍵。
他要借這把“安全生產”的尚方寶劍,光明正大地切入金鼎商業城。
徐武不是善于提前“準備”嗎?這次“突然襲擊”,看他如何應對。
下午的協調會開得緊湊高效。各部門負責人都到了,對于這位以務實著稱的董副市長牽頭的工作,沒人敢怠慢。
董軍強調了檢查的突然性和嚴肅性,要求各部門抽調精干力量,組成聯合檢查組。
“檢查清單要細,執法要嚴,發現問題當場責令整改,重大隱患該停的停,該封的封,絕不姑息?!?/p>
他語氣嚴厲,“特別是消防通道堵塞、違規用火用電、特種設備帶病運行、違章搭建等問題,要重點查、深入查。”
“所有檢查結果,每日匯總到我這里。遇到阻力或復雜情況,及時報告?!?/p>
他特意看了一眼參會的市公安局副局長(趙振國在外辦案,派副手參會)和消防支隊長。
兩人都神色凝重地點頭。他們顯然從各自渠道,收到了一些更具體的風聲。
會議結束后,董軍單獨留下了消防支隊長老李。
老李是部隊轉業干部,作風硬朗,董軍對他比較了解。
“李支隊,這次檢查,你們是主力。我聽說,金鼎商業城體量大,結構復雜,以往投訴不少?”董軍似不經意地問。
老李立刻明白過來,壓低聲音:“董市長,不瞞您說,那塊地方我們一直頭疼。每次檢查,他們表面工作做得滴水不漏?!?/p>
“但暗地里,商戶私自改建、占用消防通道、電氣線路亂拉亂接的情況肯定存在。我們懷疑他們內部有‘預警’機制。”
“哦?”董軍挑眉,“這次,我們打他個措手不及。你們準備充分點,帶上專業檢測設備,尤其是那些不容易看到的角落?!?/p>
“明白!”老李眼中閃過興奮,“早就想好好查查他們了!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p>
老李離開后,董軍揉了揉眉心。箭已上弦。
他知道,檢查一旦開始,真正的較量才算拉開序幕。徐武絕不會坐以待斃,他背后的關系網也可能開始動作。
他需要更充足的準備,也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
正思索間,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只有一句話:“董市長,關于金鼎商業城和徐武,有些情況您可能感興趣。
方便時請聯系。
蔣廣進?!?/p>
蔣廣進?董軍回憶了一下,隱約記得這是個本地建材商人,規模不小,似乎跟徐武有過商業競爭。
他略一沉吟,沒有立刻回復,而是將號碼記下,刪除了短信。
這個人,或許能成為一個突破口。但現在,還不是接觸的時候。
他需要先看看,聯合檢查這把“火”,能燒出什么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