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小陳，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你看，車我給你在超充站充滿了，后備箱里有幾包我們家鄉的土特產，不成敬意，你拿回去嘗嘗鮮！”
老李那張標志性的憨厚笑臉，在地下車庫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真誠。
“李哥，你這也太客氣了！”我笑著接過他遞來的幾個大袋子，心里涌起一陣暖意。
我滿心感動地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值得深交的厚道人。
可次日午后，當我看到手機上的短信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01
我叫陳飛，一個標準的“滬漂”。
在這個被摩天大樓和鋼鐵森林包裹的城市里，我像一滴水，匯入了名為“奮斗”的茫茫人海。
陸家嘴寫字樓里的那個小小格子間，是我的戰場，也是我安身立命的一方天地。
幾年前，我用盡了所有的積蓄，又背上了一筆不小的貸款，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第一輛車。
一輛白色的特斯拉Model 3。
它對我而言，絕不僅僅是一個代步工具。
它是我這些年起早貪黑、披星戴月的最好見證。
是它，在我加班到深夜時，用靜謐的電流聲和柔和的氛圍燈，給我一個獨立思考的私密空間。
是它，在周末載著我逃離城市的喧囂，去尋找片刻的寧靜和自由。
我叫它“白駒”，我的白色精靈，我無聲的戰友。
我愛惜它，勝過愛惜自己。
每次停車，我都會找最安全、最寬敞的車位，生怕被旁邊的車不小心剮蹭到。
車里永遠保持著一塵不染，連腳墊都定期清洗更換。
對這輛車，我有著近乎偏執的潔癖和保護欲。
所以，當同事老李找到我，提出那個請求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是發自內心的抗拒。
老李，李衛國，我們部門的老員工。
他比我大上十來歲，從蘇北的一個小縣城來上海打拼了快二十年。
他身上總有一種與這座快節奏都市格格不入的樸實感。
一口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一雙因長年勞作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掌，以及那張無論對誰都掛著憨厚笑容的臉。
他在辦公室里人緣很好，誰家電腦壞了，打印機卡紙了，他總是第一個熱心上前幫忙。
他也從不吝嗇分享，時常會從家里帶來一些自己種的蔬菜，或是老家寄來的特產分給大家。
久而久之，大家對他的印象就是：一個老實、本分、靠得住的好人。
那天是小長假前最后一個工作日的下午。
辦公室里的人們早已無心工作，三三兩兩地討論著假期的安排。
老李卻一反常態，愁眉苦臉地在我工位旁徘徊了許久。
“小陳，忙不忙？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他終于開了口，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好意思。
“不忙，李哥，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我放下鼠標，轉過椅子看著他。
他嘆了口氣，搓著手說：“唉，別提了。我老家那邊，我大侄子訂婚，點名要我這個親叔叔回去撐場面。本來都計劃好了，結果我那輛破捷達，昨天在路上直接趴窩了，拉去修理廠說發動機大修，假期肯定搞不定。”
“那坐高鐵回去唄，現在也方便。”我建議道。
“嗨，你不知道，”他拍了下大腿，“臨時買票，早就沒了！而且我們那地方交通不便，下了高鐵還得轉兩個多小時的大巴，折騰得不行。主要是這次回去，得帶不少東西，還要在親戚間跑動，沒個車實在是不方便。”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眼神里閃爍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期盼與尷尬的光芒。
他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小陳，哥知道這事有點唐突……你看，你那輛特斯拉，假期要是不用的話……能不能……借我開回去一趟？”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借車？還是長途，回鄉下？
“車與老婆，恕不外借”這句老話，像警鐘一樣在我腦海里敲響。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行，絕對不行。
那可是我的“白駒”，是我心尖上的寶貝。鄉下的路況什么樣？充電方便嗎？萬一出了剮蹭事故怎么辦？
無數個問號和擔憂瞬間塞滿了我的大腦。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因為老李立刻補充道：“你放心！我開了快二十年車了，老司機！保證給你愛護得好好的，一根毛都不會給你傷到！”
他見我還在猶豫，又換上了一副近乎懇求的語氣。
“小陳，你就當幫李哥一個大忙。我這侄子從小跟我親，他訂婚我這個當叔叔的不在場，像話嗎？而且說句實在話，你這車，開回去，你李哥我在親戚朋友面前，臉上也有光啊！”
他開始描繪起開著特斯拉回村的場景，說村里人還沒見過這么高級的車，到時候肯定都來圍觀。
他說得眉飛色舞，仿佛車已經是他的了一樣。
我心里像是有兩只小人在打架。
一個小人拼命搖頭：不能借！風險太大了！為了面子拒絕一個不合理的要求，沒什么不對的！
另一個小人卻在說：人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又是急事，平時他人也不錯，直接拒絕，以后在公司還怎么相處？會不會顯得我太小氣、太不近人情了？
我的沉默，在老李看來似乎是松動的信號。
他再接再厲地加碼：“小陳，就三天，假期一結束我立馬給你開回來！路上我絕對小心，充電我全用超充，不會傷你電池的！回來我給你把車洗得干干凈凈，再請你吃大餐！怎么樣？”
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每一句保證都像是在拆解我心里的防線。
我看著他那張寫滿急切和期盼的臉，又想了想他平時在辦公室里樂呵呵的樣子，拒絕的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那，好吧。”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當我答應下來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老李的眼睛里瞬間迸發出巨大的光彩。
“哎呀！太謝謝你了！小陳！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他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晃了晃。
那一刻，看著他如釋重負的感激模樣，我心里竟然也產生了一絲“助人為樂”的滿足感，甚至開始覺得，或許是自己太多慮了。
下班后，在公司的地下車庫里，我舉行了一場堪比“送子遠行”的交車儀式。
我拉著老李，把特斯拉的每一個功能都詳細講解了一遍。
“李哥，這個是自動輔助駕駛，在高速上用很省力，但是手千萬不能離開方向盤，一定要注意路況。”
“充電的話，你手機下個APP，能查到沿途的超級充電站，盡量用超充，快，也對電池好。”
“還有，鄉下有些小路窄，晚上開車一定要慢，這個車燈雖然亮，但盲區還是有的。”
“哨兵模式我給你開著，停車的時候要是有什么情況，它會自動錄像。”
我絮絮叨叨，像個老媽子，把所有能想到的注意事項都說了一遍。
老李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態度無比認真，臉上寫滿了感激和一絲拿到新玩具般的興奮。
“放心吧，小陳！都記住了！我保證，車借我的時候什么樣，還給你的時候只會更好！”他拍著胸脯向我保證。
我把車鑰匙卡遞給他，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坐進駕駛室，熟練地掛擋起步。
白色的特斯拉悄無聲息地滑出車位，匯入下班的車流，很快就消失在了車庫的出口。
我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一種莫名的不安，像淡淡的薄霧，開始在我心頭縈繞。
02
接下來的三天假期，我過得有些心神不寧。
朋友約我出去玩，我也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我時不時就會拿出手機，點開特斯拉的APP。
看著那個代表著我的車的小藍點，在地圖上沿著高速公路一路向北移動，我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的。
第一天晚上，我看到它停在了江蘇北部的一個小縣城里，應該就是老李的老家了。
電量顯示還剩30%左右。
第二天，我看到車子的定位在縣城和周邊的一些鄉鎮之間移動，里程數不長，電量消耗也正常。
晚上，我發現它被開到了縣城的一個超級充電站，電量在一點點地回升。
看到這里，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氣。
看來老李確實把我叮囑的話聽進去了，知道及時給車充電。
第三天下午，APP顯示車輛開始沿著高速返程。
我算了一下時間，應該能在我下班前趕回上海。
傍晚時分，老李的電話準時打了過來。
“小陳！我到你小區樓下了！你方便下來一下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中氣十足。
我懷著一種類似“開獎”的忐忑心情，快步走下了樓。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我的“白駒”，靜靜地停在樓下的臨時停車位上。
走近一看，我不禁愣住了。
車身在傍晚的路燈下，反射著一層柔和的光澤，顯然是剛剛被精心地清洗過。
車漆表面亮得幾乎能照出人影，四個輪轂也擦得锃亮，連輪胎壁都細心地刷上了一層保護油。
這比我自己平時洗得還要干凈！
我拉開車門，一股清新的檸檬香氣撲面而來。
車內的景象更是讓我驚訝。
駕駛座、副駕、后排，所有地方都一塵不染。
腳墊被清理得像是新買的一樣，連一絲灰塵都看不到。
中控臺的屏幕上，貼心地放著一塊全新的擦屏布。
副駕的儲物格里，還放著一個精致的香氛包，就是我聞到的那股檸檬香的來源。
我坐進駕駛室，習慣性地點亮了中控大屏。
屏幕中央，那個碩大的電池圖標，赫然顯示著——100%。
滿電！
我驚訝地回頭，看向站在車旁的老李。
“李哥，你這是……”
老李憨厚地笑了，露出一口稍微有些發黃的牙齒。
“嘿嘿，我回來路上，在最后一個服務區的超充站，特意給它充滿了。我想著你明天還要上班，總不能讓你拿到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地方充電吧，多麻煩。”
他說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當然。
我心里那點僅存的擔憂和不安，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感動和一絲愧疚。
我為自己前兩天的胡思亂想感到不好意思，人家老李明明是個這么細心、這么靠譜的人！
“李哥，你真是太有心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我的聲音里帶著由衷的感激。
“嗨，這有啥！你肯把這么好的車借我，我給你做這點事不是應該的嘛！”老李擺了擺手，然后轉身走向后備箱。
他從里面拎出好幾個沉甸甸的大塑料袋，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里。
“來，小陳，一點我們家鄉的小東西，不成敬意，你拿回去嘗嘗鮮。”
我低頭一看，袋子里裝得滿滿當當。
有一串串色澤深沉、散發著煙熏香味的自制臘腸。
有一大包曬得干干的、看起來就很鮮美的野生菌菇。
還有一籃子用麥稈細心隔開的土雞蛋，每個蛋上仿佛還帶著鄉下的泥土芬芳。
“李哥，這怎么好意思，車借你是朋友幫忙，你還搞這么多東西……”我連忙推辭。
“拿著！必須拿著！”老李把袋子往我懷里一塞，不容我拒絕。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真誠地說：“小陳，這次真的太感謝你了！不光是解決了我的大問題，也讓我在老家人面前掙足了面子！他們都說我這兄弟仗義！這點東西，就是我媽的一點心意，你不收，就是看不起你李哥我！”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
我只好收下，心里那股暖流幾乎要溢出來。
我感覺自己不僅是借出了一輛車，更是收獲了一份沉甸甸的、來自淳樸鄉土的真摯情誼。
這趟車，借得太“值”了。
我們又寒暄了幾句，我把他送到了小區門口，看著他揮手告別，消失在夜色里。
我回到車旁，撫摸著冰涼順滑的車身，看著滿格的電量和一車的特產，之前所有的不快都煙消云散。
我甚至開始覺得，在這樣冷漠的都市里，能有老李這樣一個實在的同事，也是一種幸運。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
心情格外舒暢。
我特意用了老李送的土雞蛋，給自己煎了兩個荷包蛋。
蛋黃是燦爛的橘紅色，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濃郁的蛋香，這味道是城市超市里那些包裝精美的“無菌蛋”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開著充滿電、帶著清新香氛的“白駒”去上班，路上的心情都變得輕快起來。
到了公司，在茶水間碰到老李，他正樂呵呵地跟其他同事分發他帶回來的特產。
看到我，他立刻熱情地打招呼：“小陳，早啊！雞蛋吃了嗎？味道怎么樣？”
“吃了吃了，味道特別好！謝謝你啊李哥。”我也笑著回應。
“客氣啥！”
那一刻，我們之間的關系仿佛因為這次借車事件，變得更加熟絡和親近了。
我甚至在心里盤算著，下次部門團建，可以主動提出開車載著大家一起去，也算是回報一下老李的這份“周到”。
一整天，工作都進行得特別順利。
我的心情就像窗外的天氣一樣，晴空萬里，沒有一絲陰霾。
下午，我正全神貫注地對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報表。
放在桌角的手機“叮咚”、“叮咚”地響了幾聲。
我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幾條短信通知的預覽。
我下意識地以為又是些垃圾廣告或者APP的推廣信息，并沒有在意，隨手將屏幕按滅，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班時間。
辦公室里的人陸續離開，我也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拿起手機，我準備給妻子發個消息，告訴她我馬上到家。
這時，我才注意到屏幕鎖定界面上，那幾條被我忽略的未讀短信。
解鎖手機后，我頓時就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