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門鈴響起的那一刻,我正在廚房切菜。
快遞員遞過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上面印著燙金的"尊享旅程"字樣。我隨手拆開,里面是一疊精美的賬單明細,抬頭赫然寫著表哥李建國一家四口的名字。
馬爾代夫水上別墅21天,總消費:298,600元。
我的手開始發抖。收件地址寫的明明是我家,可這賬單上的消費者是表哥一家。我立刻拿起手機,拍下賬單照片,發給了舅舅。
不到三十秒,舅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這誰?"他的聲音冰冷得像冬天的鐵,"我可沒生過這么厚臉皮的。"
01
那是2023年8月的一個周五下午,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賬單上,那些數字刺得我眼睛發疼。
我把賬單一頁頁翻開,每一頁都讓我的心往下沉一分。
水上別墅:15,800元/晚×21晚=331,800元,會員折扣后268,000元。
米其林三星餐廳晚宴:4,200元/人×4人×3次=50,400元。
私人飛機島嶼接送:18,000元往返。
深海潛水體驗:3,500元/人×4人=14,000元。
全身SPA護理套餐:6,800元/人×2人=13,600元。
兒童海豚互動項目:8,900元×2個孩子=17,800元。
還有各種零零碎碎的消費:酒水、小費、購物、水上摩托艇、帆船出海、攝影服務......
我坐在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表哥李建國,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那個初中沒畢業就出來做小生意的表哥,怎么可能花得起這30萬?
手機屏幕亮了,是舅舅發來的語音。
"小雨,你先別動那個賬單,我馬上過來。"舅舅的聲音壓得很低,能聽出來在強壓著怒火。
我趕緊回撥過去:"舅舅,這到底怎么回事?表哥不是說他們去馬爾代夫是公司獎勵的嗎?"
"什么狗屁公司獎勵!"舅舅在電話那頭罵了一句,"他開的那個小門市部,連三個員工都養不起,哪來的公司獎勵?你等著,我現在就過去。"
電話掛斷了。我看著手里的賬單,突然想起三個月前的那個傍晚。
那天表哥突然來我家,說要借5萬塊錢急用。他站在門口,眼神有些躲閃,說話也不像平時那樣爽快。
"表哥,出什么事了?"我當時問他。
"沒事沒事,就是周轉一下,生意上的事。"他擺擺手,"你放心,最多一個月就還你。"
我沒多想,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關系一直很好。我轉了5萬給他,他接過手機看了一眼,說了聲"謝了",轉身就走,連坐都沒坐。
那個背影現在想起來,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慌張。
半小時后,舅舅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我家。他今年58歲,退休前在機械廠干了一輩子鉗工,手上全是老繭,頭發已經花白了一大半。
他一進門就直奔賬單,戴上老花鏡,一頁頁仔細看,臉色越來越難看。
"298,600......"舅舅念出這個數字時,手都在抖,"這個敗家子,這個畜生,他哪來的這么多錢?"
"舅舅,您先別急。"我趕緊給他倒了杯水,"會不會是搞錯了?或者真的是公司獎勵,只是需要先墊付?"
"你還相信他?"舅舅猛地把賬單拍在茶幾上,"三個月前,他跟我說要去馬爾代夫度假,說是公司年度銷售冠軍的獎勵,全家免費去玩21天。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一個賣五金工具的小門市部,能有這種獎勵?我問他是不是借了錢,他發誓說沒有,說一分錢都不用花。"
舅舅喝了口水,繼續說:"他走之前,還特意跟我說,要讓全家人都看看,他李建國這些年沒白干,也能帶著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你舅媽當時高興壞了,逢人就說兒子有出息。"
我想起表哥回來后發的那些朋友圈。
碧藍的海水,純白的沙灘,豪華的水上別墅。表嫂穿著長裙站在落地窗前拍照,兩個孩子在私人泳池里嬉戲,表哥穿著花襯衫舉著香檳對著鏡頭微笑。
每一張照片下面都配著文字:"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努力的人,終會被生活溫柔以待"、"感恩公司,感恩生活"。
那些照片當時在家族群里傳瘋了。親戚們紛紛點贊評論,夸表哥有本事,夸他孝順帶著爹媽也長臉。舅舅舅媽連著好幾天都是笑容滿面的,逢人就炫耀兒子的成就。
可現在看來,那些照片背后,是30萬的債務。
"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舅舅掏出手機,撥通了表哥的號碼。
嘟......嘟......嘟......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舅舅的臉更黑了。他又撥了一遍,還是關機。第三遍,第四遍,全是關機。
"這個兔崽子,電話都關機了!"舅舅一拳砸在茶幾上,茶杯里的水都濺了出來。
我趕緊說:"舅舅,要不我給表嫂打個電話問問?"
"打!"舅舅沉著臉,"我倒要看看他們倆打的什么算盤!"
我撥通了表嫂的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喂,小雨?"表嫂王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表嫂,表哥在家嗎?我有點事想問他。"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常一些。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他...他不在家,出去辦事了。"王麗的聲音有些緊張,"什么事啊?"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有個快遞寄到我這了,好像是你們馬爾代夫旅游的賬單?"我試探著問。
電話那頭傳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賬單?怎么會寄到你那里?"王麗的聲音明顯慌了,"那個...小雨,你先放著,等建國回來,我讓他去你那兒拿。"
"表嫂。"我看了舅舅一眼,他沖我點點頭,"這個賬單上寫的總金額是298,600元,這不是一筆小數目。表哥不是說這次旅行是公司獎勵,不花錢的嗎?"
電話那頭徹底安靜了。我能聽到王麗急促的呼吸聲。
"表嫂,你說句實話,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太清楚......"王麗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建國說他會處理好的,讓我別擔心。小雨,這事你別跟爸媽說,等建國回來,他會解釋清楚的。"
舅舅一把奪過我的手機,對著電話吼道:"王麗,我是建國他爸!你現在就告訴我,那30萬是哪來的?"
"爸......"王麗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具體情況,建國只告訴我說是分期付款,可以慢慢還......"
"分期付款?慢慢還?"舅舅的聲音都在顫抖,"30萬,他拿什么還?他一個月才賺多少錢你不知道嗎?你現在在哪?我馬上過去!"
"爸,您別激動......"
"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舅舅吼道。
"我在家......"王麗小聲說。
舅舅掛了電話,轉身就要走。
"舅舅,我陪您一起去。"我拿上鑰匙跟了出去。
02
表哥家住在城郊的一個老小區,六樓沒電梯。舅舅氣喘吁吁爬到六樓,用力敲門。
門開了一條縫,王麗紅著眼睛站在門口,身后兩個孩子怯生生地看著我們。大的八歲,小的才五歲,都是剛從馬爾代夫回來,皮膚還曬得黑黑的。
"爸......"王麗叫了一聲,眼淚又掉了下來。
舅舅推門進去,環顧四周:"建國呢?"
"他...他說出去辦事,已經三天沒回來了。"王麗擦著眼淚,"電話也打不通。"
"三天了?"舅舅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三天了你才說?!"
我拉了拉舅舅的袖子,示意他冷靜點,別嚇著孩子。
"表嫂,你坐下慢慢說。"我把王麗扶到沙發上,"從頭說,表哥到底怎么回事?"
王麗抹著眼淚,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原來,三個月前,表哥突然說要帶全家去馬爾代夫旅游。王麗當時就覺得奇怪,表哥做的是五金工具批發生意,一個月除去開銷,能賺個七八千就不錯了,哪有錢去馬爾代夫?
"我問他錢從哪來的,他說是公司獎勵,一分錢不用花。"王麗說,"我不相信,他就給我看了一份合同,上面寫著'年度優秀經銷商獎勵:馬爾代夫豪華游21天,全程免費'。我看著那個紅章,也就信了。"
"后來呢?"我問。
"后來我們就去了。"王麗繼續說,"剛開始我還挺高興的,畢竟這輩子從沒住過這么好的酒店,吃過這么貴的飯。可是......"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第三天的時候,我就發現不對勁。每次消費,都是建國刷卡,而且每次刷完,他的臉色就難看一次。我偷偷問他是不是要自己付錢,他說不是,說這是預授權,回國后公司會統一結算報銷。"
"我當時半信半疑,但是孩子們玩得開心,建國又說難得出來一次,別想那么多。我就沒再多問。"
"回國后呢?"舅舅沉著臉問。
"回國后,建國天天往外跑,說是在忙報銷的事。"王麗抹著眼淚,"前幾天,開始有人上門要賬。我才知道,他欠了好多人的錢。"
"要賬的?都有誰?"舅舅追問。
"有他的幾個生意伙伴,有網貸公司的人,還有......"王麗聲音越來越小,"還有好幾家銀行的信用卡催收。"
我和舅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震驚。
"一共欠了多少?"舅舅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王麗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核桃:"我也不知道具體數目,但是......這幾天來要賬的人說的數字加起來,至少有八十多萬。"
"八十萬?!"舅舅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趕緊扶住他。
王麗哭得更兇了:"爸,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建國出發前還跟我保證說,這次旅行能幫他談成一筆大生意,回來就能把之前欠的錢都還上,還能賺一筆。我當時想著,去都去了,就相信他一次。誰知道......"
"誰知道他是去花錢炫耀,而不是去談生意!"舅舅的聲音里全是絕望,"30萬的賬單,80萬的債務,他瘋了嗎?他怎么敢?!"
"爸,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攔著他的......"王麗哭成了淚人。
兩個孩子被嚇壞了,也跟著哭了起來。小的那個才五歲,抱著媽媽的腿一個勁兒喊:"媽媽,爸爸去哪了?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那場景讓人心里堵得慌。
我安慰了孩子幾句,轉頭問王麗:"表嫂,表哥臨走前有沒有說什么?有沒有說去哪了?"
"他走的那天早上,我正在做早飯,他突然進來跟我說,他要出去辦點事,可能要幾天才回來。"王麗回憶著,"我問他辦什么事,他說等他回來再告訴我,讓我照顧好孩子,別擔心。"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王麗說,"走之前,他去書房待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拿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我問他包里裝的什么,他說是一些重要文件。"
舅舅猛地站了起來:"書房在哪?我去看看!"
王麗帶著我們去了書房。那是一間很小的房間,只有七八平米,放著一張書桌,一個書柜,還有一臺電腦。
舅舅開始翻書桌的抽屜。第一個抽屜,是一些發票和收據。第二個抽屜,是營業執照和經營許可證。第三個抽屜......
舅舅的手停住了。
他慢慢地從抽屜里掏出一沓文件,那些文件被紅繩捆著,看起來很正式。舅舅解開紅繩,一頁頁翻看,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是什么?"我湊過去看。
那是一份份借款合同和欠條。
"借款人:李建國,借款金額:100,000元,月息3%,借款期限:3個月......"
"借款人:李建國,借款金額:80,000元,日息千分之五......"
"欠款人:李建國,欠款金額:150,000元......"
一份又一份,每一份上都有表哥的簽名和手印,還有各種擔保人的簽名。
舅舅數了數,總共23份。
"這些加起來......"我快速在心里算了一下,"至少有180萬!"
"不止。"舅舅拿起其中一份,指著上面的利息條款,"你看這個,月息3%,三個月就是9%,這還是最低的。有的日息千分之五,一個月就是15%。這些高利貸加上復利,他就算把房子賣了都還不清!"
我感覺后背發涼。表哥家這套房子是十年前買的,當時花了40萬,現在頂多值80萬,還有30萬的房貸沒還清。就算賣了房子,連這些高利貸的零頭都不夠還。
王麗站在門口,看到那些借款合同,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暈過去。我趕緊扶住她。
"他怎么敢借這么多......"王麗喃喃自語,"他怎么敢......"
舅舅繼續翻抽屜,又翻出了一些信用卡賬單,還有網貸平臺的催收短信打印件。每一張單子上的數字,都讓人觸目驚心。
"建設銀行信用卡,欠款:87,600元,已逾期31天。"
"招商銀行信用卡,欠款:95,300元,已逾期28天。"
"某貸平臺,欠款:43,000元,已逾期45天,滯納金:12,900元。"
舅舅的手在發抖。他把所有的單子攤在書桌上,一份份看過去,最后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看起來蒼老了十歲。
"王麗。"舅舅睜開眼睛,聲音沙啞,"你老實告訴我,建國這些錢都用到哪去了?"
王麗擦著眼淚:"我真的不知道......他平時回家也不說這些,我只知道他說生意要做大,要請客吃飯,要請人幫忙,要打點關系......"
"打點關系?"舅舅冷笑了一聲,"打點關系花180萬?他請的是神仙還是皇帝?"
"爸,建國前段時間跟我說過,他在做一個項目,說是投資項目,說能賺大錢。"王麗小心翼翼地說,"他說只要這個項目做成了,我們一家就能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為錢發愁。"
"什么項目?"我問。
"我也不太清楚,他說是一個做進出口貿易的項目,投資越多賺得越多。"王麗說,"他還給我看過一些資料,上面寫著預期收益率是每個月15%,半年就能回本,一年能翻倍。"
舅舅猛地睜開眼睛:"每個月15%?一年翻倍?這是傳銷!這是詐騙!"
"可是......"王麗還想說什么。
"沒有可是!"舅舅打斷她,"這個世界上哪有這么好的事?你們讀書少不懂,我難道也不懂嗎?這就是典型的龐氏騙局!"
我也反應過來了。每個月15%的收益率,這根本不可能是正規投資項目。銀行存款一年才2%多,理財產品一年能有5%就不錯了,哪有什么項目能每個月給15%?
"表哥不會是把這180萬都投進去了吧?"我問。
王麗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也不確定......他說投了不少,但具體多少沒跟我說。"
舅舅突然站起來,快步走到電腦前,打開了電腦。電腦沒有密碼,直接進了桌面。舅舅打開瀏覽器,查看歷史記錄。
記錄里全是一些投資網站的鏈接,還有一些微信聊天記錄的截圖。舅舅點開其中一個網站,頁面上赫然寫著:"XX國際投資集團,您的財富增值專家,月收益15%,穩賺不賠!"
頁面設計得很專業,有公司簡介,有項目介紹,有成功案例,還有一大堆客戶好評。看起來就像那么回事。
但我知道,這十有八九是個騙局。
舅舅又打開了郵箱,里面有幾十封未讀郵件。他隨便點開一封,是某個投資顧問發來的:
"李總,您好!您上個月投資的50萬已經產生收益75,000元,已于昨日轉入您的賬戶。我們本月有一個新的海外項目,預期收益率20%,名額有限,建議您盡快追加投資。相信以您的眼光,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舅舅又打開了幾封,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在鼓勵表哥追加投資。
"他被騙了。"舅舅喃喃地說,"他把所有錢都投進去了,180萬,全被騙走了。"
"那馬爾代夫的30萬......"我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舅舅轉過頭看著我,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答案。
表哥去馬爾代夫,不是為了度假,更不是什么公司獎勵。他是為了證明自己"成功了",為了讓別人相信他投資賺到錢了,為了......
拉更多人入坑。
03
"我想起來了。"我突然說,"表哥回國后,在家族群里發了好多馬爾代夫的照片和視頻。"
我掏出手機,打開家族微信群,往上翻聊天記錄。
果然,表哥回國后的第三天,就在群里發了一段小視頻。視頻里,他穿著白色亞麻襯衫,站在水上別墅的露臺上,背后是碧藍的印度洋,陽光灑在他臉上,他對著鏡頭微笑: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關心。這些年我在生意上摸爬滾打,也算有了點成績。這次馬爾代夫之行,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我很慶幸當初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現在每個月的被動收入已經能覆蓋我們一家的開支了。如果你們有興趣,可以私聊我,我很樂意分享我的經驗。"
視頻下面,一大堆親戚在點贊評論。
"建國有出息啊!"
"小伙子厲害,都能帶著全家出國旅游了!"
"建國,有什么好項目帶帶二叔唄!"
"國兒,你那個投資項目能不能跟姑姑說說?"
我繼續往下翻,發現表哥陸續又發了好幾條動態,都是在暗示他投資賺到了錢,生活越來越好。而在評論區,越來越多的親戚開始詢問投資的事。
"你看這個。"我把手機遞給舅舅。
舅舅看著那些聊天記錄,臉色越來越鐵青。
"他這是在騙親戚朋友的錢......"舅舅的聲音在顫抖,"他這是在把我們所有人都往火坑里推......"
就在這時,王麗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屏幕,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是誰?"我問。
"是......是我表哥。"王麗小聲說,"他之前問過建國投資的事,建國說帶他一起做。他說今天要過來......"
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
王麗顫抖著去開門,進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提著一箱水果,滿臉笑容。
"麗麗,建國在家嗎?"男人很熱情,"我今天特意請了假過來,想跟他好好聊聊投資的事。"
看到屋里還有舅舅和我,男人愣了一下,但還是禮貌地打招呼:"叔叔好,這位是......"
"我是建國的表妹。"我回答。
"哦哦,你們也是來找建國談投資的?"男人更高興了,"那正好,我們一起聊聊。建國上個月跟我說,他通過那個項目三個月就賺了20多萬,我當時還不太相信。
后來看到你們去馬爾代夫的照片,我就知道是真的了。我跟老婆商量了,準備把我們這些年的積蓄都拿出來投,還打算把房子抵押貸款,多投點多賺點......"
他越說越興奮,完全沒注意到屋里凝重的氣氛。
"你準備投多少?"舅舅突然問。
"我們手上有50萬積蓄,房子抵押能貸出來100萬,加起來150萬。"男人搓著手說,"建國說了,投得越多賺得越多,我這輩子就這一次機會翻身了......"
舅舅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建國不在家。"舅舅睜開眼睛,看著那個男人,"而且,我勸你一句,那個項目不要投。"
"啊?為什么?"男人愣住了,"建國不是賺了很多嗎?"
"他沒賺,他被騙了,欠了一屁股債。"舅舅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不想血本無歸,就別投那個所謂的項目。"
男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看舅舅,又看看王麗,又看看我,最后把目光落在茶幾上那一堆借款合同上。
"這......這是真的?"男人的聲音都在抖。
王麗哭著點點頭。
男人呆立了幾秒鐘,突然轉身就走,連水果都沒拿。我們聽到他在樓道里打電話的聲音:"老婆,別辦了,別把房子抵押了,那個項目是假的......"
聲音漸行漸遠。
舅舅坐回沙發上,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
"爸,怎么辦......"王麗哭著說,"那些債主還會來的,我們拿什么還......"
"先報警。"舅舅說,"建國失聯三天了,這不正常。要么他出事了,要么他準備跑路。不管哪種情況,都得報警。"
我點點頭,拿出手機準備打110。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
"請問是李小雨嗎?"對方是個女聲,聲音很公式化。
"我是,您哪位?"
"我是XX銀行信用卡中心的,您的親屬李建國先生在我行的信用卡已經逾期62天,欠款金額87,600元,請盡快還款,否則我們將采取法律手段......"
我看了舅舅一眼,把電話掛了。
緊接著,又是一個電話,又是一個催收。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我的手機成了催收熱線。
"他們怎么有我的號碼?"我問王麗。
王麗抹著眼淚:"建國辦信用卡的時候,可能把你填成了緊急聯系人......"
我突然想起來,半年前表哥確實問過我的身份證號和電話,說是要給我辦一張他們公司的員工福利卡。我當時沒多想,就把信息給他了。
沒想到,他是用我的信息當擔保,去辦高額信用卡。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這個曾經誠實善良的少年,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
舅舅的手機也響了。他接起來,臉色越來越難看。掛了電話,他對我們說:"你二姨打來的,說有人去她家要賬,說建國欠了他們30萬,當時是二姨在借款合同上做的擔保人。"
"我沒做過擔保啊!"王麗驚叫起來,"我從來沒在任何合同上簽過字!"
"人家說有你的身份證復印件和簽名。"舅舅說,"要么是建國偷偷拿你的證件去辦的,要么是偽造簽名。"
就在這時,又有人敲門。這次來的是三個男人,一個五十多歲,兩個三十出頭,一進門就問:"李建國在不在?"
"不在。"舅舅警惕地看著他們。
"那你是?"
"我是他父親。"
"那正好。"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從包里掏出一份合同,"你兒子李建國欠我們15萬,約定三個月還清,現在已經逾期一個月了。這是借款合同,上面有他的簽名和手印,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舅舅接過合同,看了一眼,確實是表哥的簽名。
"我兒子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舅舅說,"你們還是走法律程序吧。"
"走法律程序?"那個男人冷笑一聲,"我們這是民間借貸,走法律程序要等到猴年馬月?你兒子借了我們的錢不還,你作為父親,不應該幫忙還嗎?"
"法律上沒有規定父債子償,更沒有子債父償。"我站出來說,"這位先生,您如果有欠條,可以起訴我表哥,但不能來騷擾我們。"
"喲,還挺懂法的?"那個男人打量著我,"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表哥欠的是高利貸?每拖一天,利息就多一天。現在15萬,一個月后就變18萬,兩個月后就是22萬。你覺得他還得起嗎?"
"那是你們違法放貸,關我們什么事?"我說。
"你......"那個男人指著我,正要說什么,被舅舅攔住了。
"你們走吧。"舅舅說,"我兒子欠的債,我會想辦法幫他還,但不是現在,也不是按照你們的高利貸利息。你們如果再來騷擾,我就報警。"
那三個男人對視了一眼,最后那個為首的說:"行,我們走。但我丑話說在前頭,你兒子如果還不起錢,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說完,他們摔門而去。
屋里一片死寂。
兩個孩子嚇壞了,躲在角落里小聲哭泣。王麗抱著孩子,整個人都在發抖。舅舅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塑。
我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天空。夕陽西下,天邊一片血紅。
這一天,像一場噩夢。
04
晚上八點,我和舅舅去了派出所報案。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年輕的民警,聽完我們的敘述,他皺著眉頭說:"李建國失聯三天,這個時間還不算太長。但根據你們說的情況,他欠了一百多萬的債,確實有潛逃的可能。"
"警察同志,能不能幫我們查查他去哪了?"舅舅焦急地問。
"我們會立案調查的。"民警說,"不過,你們說他可能卷入了投資詐騙,這個線索很重要。你們能提供那個投資平臺的相關信息嗎?"
我把表哥電腦里的網站地址和聊天記錄都拍了照,發給了民警。
民警看了看,說:"這個網站我們之前接到過類似的報案。這是一個跨國詐騙集團,他們專門針對想快速致富的人,用高額回報作誘餌,讓受害者不斷追加投資。等受害者投入足夠多的錢,他們就會以各種理由拒絕提現,最后卷款跑路。"
"那我表哥投進去的180萬......"我問。
"基本不可能追回了。"民警嘆了口氣,"這類詐騙集團的服務器都在境外,資金流向也很復雜,很難追查。而且他們經常換網站,換名字,一旦出事就立刻消失。"
舅舅聽到這話,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我趕緊扶住他。
"那我兒子現在在哪?"舅舅哽咽著問。
"我們會盡快查找的。"民警安慰道,"你們先回去,有消息我們會立刻通知你們。"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晚上十點了。街上行人稀少,路燈昏黃。舅舅走得很慢,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小雨。"舅舅突然開口,"你說建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舅舅喃喃地說,"他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在路上撿到一個錢包,里面有兩千多塊錢,還有一堆證件。他硬是在原地等了三個小時,等到失主來找。人家要給他一百塊錢當酬謝,他說什么都不要。"
舅舅的聲音越來越低:"初中的時候,他學習不好,我說讓他學個手藝。他跟我說,爸,我會好好干活,掙錢養家,絕不讓你們失望。后來他真的很努力,十幾歲就開始跟人學做生意,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那他為什么會借高利貸?為什么會去騙親戚朋友?"舅舅突然轉過頭看著我,眼睛通紅,"小雨,你告訴我,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或許,是因為壓力太大?或許,是因為太想成功?或許,是因為看到別人都在賺錢,他也想賺快錢?
但這些都不是理由。
再大的壓力,再迫切的愿望,都不應該成為欺騙家人、欺騙朋友的理由。
我們默默走回小區,在表哥家樓下分開。舅舅說他要上去看看孫子,我說我先回家了,有消息隨時聯系。
回到家,已經晚上十一點。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全是今天發生的事。
突然,手機響了。是王麗打來的。
"小雨,建國的手機有信號了!"王麗的聲音很激動,"剛才我一直在撥他的號碼,突然就通了!但是響了幾聲又關機了!"
"在哪里有的信號?"我趕緊問。
"我不知道......我馬上打給警察!"
掛了電話,我立刻給舅舅打電話,告訴他這個消息。舅舅說他也接到了王麗的電話,警察說會馬上查表哥手機信號的位置。
那一夜,我幾乎沒睡。一直等到凌晨三點,王麗又打來電話:"小雨,警察找到建國了!"
"在哪找到的?"
"在......在長途汽車站。"王麗哭著說,"他正準備買票去云南邊境......"
我的心一沉。云南邊境,那是準備出境跑路。
"人沒事吧?"我問。
"人沒事,警察把他帶回派出所了。"王麗說,"爸已經過去了,你要不要也過來?"
"我馬上過去。"
我穿上衣服,打車趕到派出所。舅舅已經在那里了,臉色鐵青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舅舅......"我叫了一聲。
舅舅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民警帶著表哥從詢問室里出來。
我看到表哥的那一刻,幾乎認不出這是三個月前那個意氣風發的人。他頭發亂糟糟的,臉色蠟黃,眼睛下面全是黑眼圈,整個人瘦了一圈,穿著一件皺巴巴的T恤,手里拎著那個黑色的雙肩包。
"爸......"表哥看到舅舅,叫了一聲,聲音沙啞。
舅舅沒抬頭,也沒說話。
"李建國,你父親來接你了。"民警說,"關于你涉嫌詐騙的事,我們會繼續調查。這幾天不要離開本市,隨時配合調查。"
"是......"表哥低著頭說。
我們走出派出所,天已經蒙蒙亮了。晨曦里,表哥站在舅舅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敢抬頭。
"爸,對不起......"表哥終于開口,"我......"
"閉嘴。"舅舅打斷他,"跟我回家。"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回到表哥家,王麗已經等在門口,看到表哥,她又哭了起來。
"你還有臉回來?"王麗哭著打他,"你怎么敢騙那么多錢?你怎么敢騙親戚朋友?你讓我和孩子以后怎么做人?"
表哥任由王麗捶打,一動不動。
"行了,別打了。"舅舅說,"進屋說。"
進了屋,舅舅坐在沙發上,表哥站在客廳中間,像個犯人等待審判。
"說吧。"舅舅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說。"
表哥沉默了很久,才開始說。
原來,一年前,表哥在一個生意場合認識了一個"投資顧問",對方自稱是某國際投資集團的高級經理,專門做海外項目投資,收益率特別高。
表哥一開始不信,但對方拿出了很多"成功案例",還帶他去參觀了公司的豪華辦公室,介紹他認識了好幾個"成功投資者"。那些人開著豪車,住著別墅,一個個都說自己通過這個項目賺了大錢。
表哥心動了。他先投了5萬試試水,一個月后,賬戶上真的多了7500元收益,剛好是15%。他激動壞了,立刻追加投資,這次投了20萬。
為了湊這20萬,他刷爆了三張信用卡,還借了高利貸。但他覺得值得,因為一個月就能賺3萬,三個月就能回本,之后都是純賺。
第二個月,他又賺了3萬。第三個月,又是3萬。
表哥徹底相信了,他開始瘋狂借錢,從親戚朋友那里借,從銀行貸款,從網貸平臺借,甚至把房子做了二次抵押。他總共湊了180萬,全部投進了那個項目。
"我當時想,只要熬過前半年,等本金賺回來,我就自由了。"表哥說,"到時候每個月躺著就能收入27萬,我們一家就能過上好日子。"
但是,投進去180萬后,他發現提現變得困難了。客服總是以各種理由拖延:系統維護、審核流程、稅務問題......
表哥開始慌了,但那些"投資顧問"告訴他,這是正常的,大額提現需要時間。他們還鼓勵他繼續投資,說投得越多,提現越快。
"我沒錢再投了。"表哥說,"那時候債主已經開始上門要賬。我急得要死,到處借錢,但沒人肯借給我了。"
就在這時,那個"投資顧問"給了他一個"建議"。
"他說,如果我實在拿不出錢,可以參加他們的'成功人士計劃'。"表哥說,"只要花30萬,他們就會安排我去馬爾代夫度假21天,全程都有專業攝影師跟拍,還會幫我包裝朋友圈,讓我看起來像個成功人士。"
"然后呢?"我問。
"然后他們說,我可以用這些照片和視頻去證明我投資成功了,去吸引親戚朋友也來投資。"表哥低著頭說,"他們承諾,只要我能拉來50萬的新投資,就把我之前投的180萬全部退還給我,還額外獎勵10萬。"
舅舅的手在發抖。
"所以你就去了馬爾代夫。"我說,"花了30萬,拍了一堆照片,回來后在朋友圈炫耀,讓親戚朋友以為你發財了。"
表哥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我也知道這是騙人的,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想,如果能騙來50萬,我就能拿回180萬,到時候再想辦法還給他們......我不是故意要騙大家的,我只是想把錢拿回來......"
"你只是想把坑填上,于是又挖了一個更大的坑。"舅舅的聲音在顫抖,"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有多少人差點傾家蕩產?你二姨夫差點把房子抵押了,你表嫂的表哥差點把150萬積蓄都投進去!你對得起誰?"
"對不起......"表哥跪了下來,"爸,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舅舅站起來,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你對不起的是那些信任你的人,是你的妻子和孩子,是你自己。"
舅舅走到門口,回頭說了一句話:
"從今天開始,你自己想辦法還債。賣房子也好,坐牢也好,我管不了了。"
舅舅推開門準備離開,突然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扔在茶幾上。
那是一個舊手機。
"這是你媽的手機。"舅舅的聲音很平靜,"她去世前一個星期,給你發了最后一條短信,你還記得內容嗎?"
表哥愣住了,慢慢撿起那個手機,打開短信。
屏幕上顯示的發送時間是兩年前,短信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兒子,媽就一個要求,做人要有良心。"
表哥看著那條短信,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你媽在醫院的時候,我每天去陪她。"舅舅說,"她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你。她說你這些年變了,變得太急功近利了,她怕你有一天會走錯路。我當時還安慰她,說你已經成家了,會成熟的。"
舅舅的眼眶紅了:"可我怎么都沒想到,你不僅走錯了路,還拉著別人一起走。你媽要是知道你做了這些事,她在地下能安息嗎?"
表哥徹底崩潰了,抱著那個手機號啕大哭。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一個被忽略的細節。我快步走到書房,翻出那堆借款合同,找到表哥出發去馬爾代夫前填寫的那張旅行社登記表。
表格上有一欄"緊急聯系人",我記得看到過一個陌生的名字和號碼。
我仔細看著那個電話號碼,猛然意識到什么,立刻用手機查詢了那個號碼的歸屬地。
屏幕上顯示:該號碼歸屬地為——境外,緬甸某地區。
我的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手機差點從手里滑落。
那個電話號碼旁邊,還用鉛筆潦草地寫著幾個字,字跡很輕,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我把表格湊到燈光下,終于看清了那幾個字的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