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嘩啦——”
滾燙的面湯澆了我一身,白襯衫上瞬間染上一大片油膩的污漬。
對面的黃毛指著我的鼻子,笑得前仰后合:“裝逼?再裝一個試試?知道我姐夫是誰嗎?在這片兒,我就是王法!”
我沒生氣,甚至沒皺一下眉頭。我只是低頭看了看狼藉的衣服,然后抬起頭,沖他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
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飯館都安靜了下來...
寧海市的秋天,空氣里總飄著一股子咸不拉幾的海腥味兒。
風從海面上吹過來,黏糊糊的,刮在人臉上,像被人用濕毛巾抽了一下,不疼,但膩歪。
陳巖不喜歡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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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從省城調回來,履新寧海市公安局長,一個星期了。
這一個星期,他過得比在省廳刑偵總隊帶隊辦案還累。
他辦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門,幾乎就沒合上過。副局長、支隊長、各大分局的局長,一個個排著隊來“匯報工作”。每個人臉上都堆著熱情的笑,但那笑意,沒一個能抵達眼底。
飯局的邀約,更是從早上排到深夜。城里有名有號的酒店,都想請這位新來的“陳局”去“指導工作”。
他一個都沒去。
他對那個新上任的、小心翼翼的辦公室主任說,自己暈車,聞不了煙酒味兒;腸胃不好,吃不慣大魚大肉。
辦公室主任一臉為難,說:“陳局,這……都是下面同志們的一點心意,您看……”
陳巖擺擺手,打斷他:“心意我領了。有那功夫,不如多去街上轉轉,看看老百姓需要什么?!?/p>
他把那輛配給他的、嶄新的黑色奧迪A6,連同司機,都扔在了單位車庫里,讓它們歇著。他自己,開著一輛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半舊的大眾帕薩特,車屁股上還蹭掉了一塊漆。
他換上一身在網上花兩百塊錢淘來的夾克和一雙磨得起了毛邊的運動鞋,誰也沒告訴,自己一個人,在寧海市的大街小巷里,漫無目的地轉悠。
他這叫“微服私訪”,也叫“接地氣”。
用他自己的話說,想知道一個城市的底子到底是干凈還是臟,不能光坐在二十幾樓的辦公室里聽報告、看文件。那些東西,都是下面的人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你得親自下到那些最犄角旮旯的陰溝里去,聞聞那里的味兒。
是臭的,還是香的,一聞就知道。
這天下午,他把車停在了老城區的路邊。
這里是寧海市的“肚子”,或者說是“腸子”。
所有光鮮亮麗的東西,都在這里消化、排泄。
狹窄得只能勉強通過一輛三輪車的街道,兩邊是斑駁得看不出原色的墻壁,頭頂上蜘蛛網一樣亂拉的電線,把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
空氣里,混雜著下水道的臭味、小吃攤的油煙味,還有海邊特有的魚腥味。
他拐進一條叫“勤勞巷”的小巷子。
巷子很深,也很窄,兩個人迎面走過,都得側著身子。
巷子盡頭,有一家小小的面館。
連個像樣的招牌都沒有,就在那扇油膩膩的玻璃門上,用紅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陳記面館。
這是他姐姐,陳靜開的店。
他有十幾年,沒好好跟姐姐吃過一頓飯了。
他十六歲那年,考上了省城的警官大學,坐著綠皮火車離開這個小城。
畢業后,就順理成章地留在了省廳。
從一個戴著大檐帽都晃蕩的愣頭青,一步一步,憑著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和過人的腦子,干到了刑偵總隊副總隊長的位置。
忙。
忙得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
忙得連回家過年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他和家里的聯系,就靠那一根細細的電話線。
他只知道,幾年前,那個老實巴交的姐夫,在工地上干活時被掉下來的鋼筋砸中了,沒搶救過來。
姐姐一個人,帶著剛上初中的女兒,守著這家從他爺爺輩就傳下來的小面館,過得很辛苦。
他每個月都雷打不動地給姐姐寄錢,可每次,那些錢都會原封不動地被退回來。
姐姐在電話里,總是那幾句話。
“小巖,姐知道你出息了,當大官了。但姐自己有手有腳,還干得動。你外甥女婷婷也爭氣,學習好,不花什么錢。你的錢,自己留著娶媳婦用吧。別老是一個人?!?/p>
陳巖站在巷口,看著那家被油煙熏得有些發黑的小店,鼻子有點發酸。
他這次調回寧海,沒告訴家里。
他想給姐姐一個驚喜。
他整了整衣領,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面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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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很小,小得可憐。就七八張那種最廉價的、貼著木紋紙的折疊桌。因為常年被油污浸染,桌子表面摸上去,都黏糊糊的。
正是下午三四點,不早不晚的,店里沒什么客人。只有一個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小姑娘,趴在角落里最亮堂的一張桌子上,聚精會神地寫著作業。
那是他的外甥女,婷婷。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一個穿著灰色圍裙、身材有些發福的中年婦女,正在埋頭拖地。她的背有些駝了,頭發在腦后隨便挽了個髻,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著。鬢角,已經有了不少刺眼的白頭發。
是陳靜。
陳巖的腳步,像被釘子釘住了,停在了門口。
他記憶里的姐姐,是那個扎著兩條烏黑大辮子,愛穿碎花裙子,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的大姑娘。是那個會為了他被鄰居家孩子欺負,而拎著根竹竿去跟人家拼命的大姑娘。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被生活這把無情的刻刀,一刀一刀,刻得已經看不出當年的半點影子了。
“姐?!?/p>
他輕聲喊了一句,聲音有些沙啞。
陳靜拖地的動作一頓,抬起頭,朝門口看來。
看到陳巖,她愣住了,眼睛慢慢地睜大。她手里的拖把“咣當”一聲,掉在了滿是油污的地上。
“小……小巖?”她的聲音里,帶著不敢相信的顫抖,“你……你怎么回來了?”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回來辦點事。正好路過,就過來看看?!标悗r笑著,快步走過去,從她手里,拿過那根冰涼的拖把,靠在墻角?!绊槺悖氤阅阕龅哪峭肱H饷媪恕p捔撕枚嗄炅??!?/p>
“哎,哎!好!好!”陳靜回過神來,又驚又喜,在油膩的圍裙上胡亂地擦了擦手,把他按在一張她自己剛擦過的、最干凈的桌子邊坐下。
“你等著,你等著??!姐這就去給你做!給你多加肉,臥兩個荷包蛋!”
她像個得了糖吃的孩子,語無倫次地,轉身就往后廚跑。
她又回頭,沖著角落里喊:“婷婷,快別寫了!看誰來了!你舅舅!你舅舅回來了!”
婷婷抬起頭,看到陳巖,有些怯生生的,站起來,小聲地喊了聲:“舅舅。”
陳巖沖她招招手:“婷婷都長這么高了。來,讓舅舅看看作業寫得怎么樣了?!?/p>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牛肉面,就端了上來。
面是手搟的,寬窄均勻,一看就很有筋道。
牛肉是拿大料鹵過的,切得是那種厚厚的、帶著筋的牛腱子肉,鋪了滿滿一層,幾乎看不到下面的面條。
湯是牛骨頭拿文火慢慢熬出來的,濃白得像牛奶,上面撒著翠綠的蔥花和香菜。
最上面,還整整齊齊地臥著兩個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蛋黃還是溏心的。
陳巖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進嘴里。
還是那個味道。
和他小時候,餓得嗷嗷叫的時候,姐姐偷偷從廚房里端出來的那碗面,味道一模一樣。
“好吃嗎?”陳靜解下圍裙,坐在他對面,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像個等著老師表揚的小學生,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好吃?!标悗r用力地點點頭,又夾起一塊燉得軟爛入味的牛肉,“姐,你這手藝,不去開個五星級大飯店,真是屈才了?!?/p>
“開什么大飯店。就守著這個小破店,能把你外甥女供到大學畢業,我就心滿意足了?!标愳o被他夸得臉有點紅,不好意思地笑了。
陳巖的面剛吃到一半,面館那扇破舊的、缺了一個角的玻璃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地踹開了。
“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墻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門撞在墻上,又反彈回來,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三個小年輕,吊兒郎當地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二十出頭的年紀,個子不高,但很壯實。
頭發染得跟雞毛撣子似的,黃不拉幾的。
穿著一件印著骷髏頭的黑色緊身T恤,把身上的橫肉勒出一道一道的。
胳膊上紋著一條不知道是龍還是蛇的玩意兒,張牙舞爪。
他一進來,就把穿著高仿AJ的腳,踩在旁邊一張空桌的凳子上,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斜著眼,沖著后廚的方向,扯著嗓子嚷嚷。
“老板娘!人呢?死了?”
陳靜的臉色,在看到那個黃毛的瞬間,就變了。
那種剛剛浮現在臉上的,發自內心的喜悅,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習慣性的、帶著恐懼的卑微。
她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臉上堆起那種討好的、近乎諂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三哥,您來了???,快里面坐,我給您倒茶。”
那個叫“三哥”的黃毛,根本不理會她的殷勤,只是從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他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在店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陳巖的身上。
“少廢話!”他收回目光,看著陳靜,“這個月的‘衛生費’,該交了吧?”
陳巖看在眼里,沒有立刻作聲。
他放下了筷子,身體往后靠了靠,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水,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知道,這種所謂的“衛生費”,就是地痞流氓變著花樣收的保護費。
他沒想到,在今天這個掃黑除惡已經常態化的年代,在他這個新任公安局長眼皮子底下的老城區,還有這種最原始、最赤裸的敲詐勒索存在。
而且,看姐姐那副習以為常的樣子,顯然,這不是第一次了。
陳靜搓著手,一臉的為難。
“三哥,您看……這個月生意實在是不好做,學生們都還沒開學,店里沒什么人。您看能不能……寬限兩天?”
黃毛一瞪眼,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他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陳靜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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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限?你他媽跟我談寬限?老子的規矩就是規矩!一天都不能少!一分都不能少!一千五百塊,趕緊拿來!別耽誤老子去打麻將!”
店里原本還有兩個正在吃面的客人。
一個看樣子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另一個是個戴眼鏡的學生。
他們聽到這話,連頭都不敢抬一下,趕緊埋頭“吸溜吸溜”地,用最快的速度吃著碗里的面,像是想把自己變成透明的。
那個工人吃得快,幾口就把面吃完了,湯都來不及喝,起身,走到柜臺前,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扔在桌上,連找錢都不要了,低著頭,像躲瘟神一樣,快步溜了出去。
陳巖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變得有些冷。
陳靜還在那兒低聲下氣地說好話。
“三哥,我這小本生意,刨去成本,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千五,實在是……太多了。您行行好,發發慈悲,少要點行不行?”
黃毛被她磨嘰得徹底不耐煩了,猛地一伸手,一把推在陳靜的肩膀上。
陳靜一個踉蹌,控制不住身體,往后退了好幾步,后腰重重地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她“哎喲”一聲,臉都白了。
“你他媽是聽不懂人話是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黃毛指著陳靜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子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一千五!一分不能少!現在!立刻!馬上!拿不出來,你這破店,就他媽別想開了!”
他說著,抬起他那只穿著假AJ的腳,就要去踹旁邊的一張空桌子。
“姐?!?/p>
陳巖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很平淡,卻像有種魔力,讓那個黃毛抬起的腳,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把錢給他。”陳巖看著自己的姐姐,又重復了一遍。
陳靜愣了一下,她不明白弟弟為什么會這么說。她看了看陳巖,又看了看兇神惡煞的黃毛,最后,還是咬了咬牙,從她那個油膩膩的圍裙口袋里,掏出了一卷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濕的、皺巴巴的錢。
她蹲在地上,就著昏暗的光線,一張一張地數。
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的,二十的。最大面額的,是一張五十的。
她數了半天,手指都在發抖。
最后,她把那些錢,用手心捋了捋平,捧在手里,站起來,遞到黃毛面前。
“三哥,實在對不住。今天的流水,就這么多。一共是……八百七十六塊。您先拿著,剩下的,我過兩天,一定給您補上。一定?!?/p>
黃毛看著她手里那一捧五顏六色的零錢,臉上露出極度鄙夷和厭惡的神情。
他“呸”地一口濃痰,吐在了干凈的地面上。
然后,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陳靜捧著錢的手上。
“啪”的一聲脆響。
在安靜的小店里,格外刺耳。
那些被陳靜視若珍寶的、一張張帶著體溫的零錢,像一群受了驚嚇的蝴蝶,四散紛飛,落了一地。
“你他媽打發叫花子呢?”黃毛用手指著陳靜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子再說一遍,今天拿不出一千五,你就給老子關門滾蛋!”
婷婷在角落里,被這兇惡的場景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陳靜也紅了眼圈,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不敢反抗,只是蹲下身,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撿那些被黃毛踩在腳下的錢。
陳巖站了起來。
他走到姐姐身邊,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然后,他自己蹲下,不顧地上的油污和痰跡,把那些散落的錢,一張一張,全都撿了起來。
他把錢整理好,重新塞回到姐姐的手里。
整個過程,他一句話也沒說。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地轉過身,面對著那個一臉不屑的黃毛。
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就像一個脾氣很好的大學老師。
“這位小兄弟,差不多行了。大白天的,當著孩子的面,欺負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算什么本事。”
黃毛上下打量了一下陳巖。
看他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夾克,戴著副眼鏡,斯斯文文的,一點氣勢都沒有。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你誰???從哪兒冒出來的?英雄救美???我告訴你,別他媽多管閑事,不然老子連你一塊兒收拾!”
陳巖沒有理會他的叫囂和威脅。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
“錢,一分都不會再給了?!?/p>
“你們現在,立刻從這里離開,我可以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p>
這話,像一滴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
徹底把黃毛給激怒了。
他在這片地界橫行霸道慣了,別說是普通老百姓,就是派出所的片警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喊他一聲“三哥”。什么時候受過這種頂撞?
尤其還是當著自己兩個小弟的面。
他覺得自己的面子,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四眼田雞,給狠狠地扔在地上,還用腳碾了幾下。
他獰笑一聲,那笑聲像夜梟一樣難聽。
他指著陳巖的鼻子,罵道:“你他媽算老幾???敢這么跟老子說話?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誰?城西派出所的所長!趙衛國!在這片地界,我他媽就是王法!”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覺得自己牛逼沖天。
他狂笑著,猛地一伸手,抓住了我面前那張桌子的一角。
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把那張桌子,連同那碗我只吃了一半,還臥著兩個金黃荷包蛋的牛肉面,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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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一聲刺耳的、令人心驚肉跳的巨響。
那張老舊的四方桌,被他掀了個底朝天,在地上翻了兩個滾。
滾燙的面湯和筋道的面條、大塊的牛肉、鮮嫩的荷包蛋,全都朝著陳巖的身上,潑了過去。
滾熱的湯汁濺了他一身,他那件干凈的白色襯衫上,瞬間染上了一大片油膩膩的、黃褐色的污漬。黏糊糊的面條,還掛在他的褲腿上,狼狽不堪。
整個面館里,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無比兇悍的一幕,給嚇傻了。
陳靜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下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小巖!”
黃毛和他的兩個小弟,卻像是欣賞什么絕美的藝術品一樣,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黃毛用他那根又粗又短的手指,隔空點著陳巖的胸口,囂張到了極點。
“裝逼?你再給老子裝一個試試?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場無法避免的血腥斗毆。
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要么像個懦夫一樣忍氣吞聲,要么,就會被這三個窮兇極惡的地痞流氓,打得頭破血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