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有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p>
世人皆以為供奉神佛金身,便能求得功名利祿,殊不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在湘西的一處偏遠古寨里,流傳著一樁怪事。
村中最富庶的趙員外家,請了滿堂的神佛,香火日夜不熄,可家中卻是災禍連連,子孫凋零。
反倒是住在村尾的一位孤寡老木匠,家中四壁蕭然,連一張畫像都沒有,卻活得鶴發童顏,福澤深厚。
那年我作為民俗學者誤入此地,親眼目睹了一場關于“真佛”與“假魔”的博弈。
也是在那一夜,我才真正聽懂了老木匠口中那句關于觀音菩薩的夢中開示。
原來這世間最大的修行,從來不在廟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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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陸青,是一名專門收集民間失落古籍的收書人。
那年秋分,我循著一本清代手抄本的線索,來到了這座隱沒在云霧深處的“萬佛寨”。
之所以叫萬佛寨,并非這里真的有一萬尊佛,而是因為這里的村民有著近乎瘋魔的供奉習俗。
剛一進村口,一股濃烈得令人窒息的檀香味便撲面而來。
那不是讓人心神寧靜的清香,而是一種混雜了劣質油脂、受潮木料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氣息。
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著厚重的黃布簾子,門楣上貼滿了層層疊疊的朱砂符紙。
明明是正午時分,整個村子卻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煙霧中,顯得陰森而壓抑。
我要找的趙員外,是這寨子里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
推開趙家那扇沉重的楠木大門時,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偌大的庭院里,竟然沒有一絲活人的生氣。
取而代之的,是滿院子的神像。
有泥塑的,有銅鑄的,有木雕的,甚至還有紙扎的。
它們密密麻麻地擺放在回廊、天井、甚至臺階上,每一尊都披紅掛彩,面前的香爐里插滿了如手臂般粗細的高香。
煙霧繚繞間,那些神像的眼睛仿佛都活了過來,隔著繚繞的煙氣,死死地盯著每一個闖入者。
我只覺得脊背發涼,這里的風水格局極度怪異,神像多而雜,不但沒有莊嚴之感,反而因為過于擁擠,形成了一種“困煞”之局。
“是陸先生嗎?”
一個虛弱的聲音從正堂深處傳來。
我定睛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綢緞長衫的中年男人正癱坐在太師椅上。
他面色蠟黃,眼窩深陷,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仿佛所有的精氣神都被什么東西吸干了一般。
這便是趙員外。
“趙先生,您這是……”
我快步上前,想要攙扶他。
趙員外卻猛地縮回手,眼神驚恐地看向四周,壓低聲音說道:“別大聲,別驚擾了各位仙家。”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正堂的神龕上,供奉著一尊半人高的鍍金觀音像。
只是這尊觀音像的面部表情,在搖曳的燭火下,竟顯得有些猙獰,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詭異弧度。
趙員外顫抖著抓起一把香灰,胡亂地往自己嘴里塞,一邊塞一邊含糊不清地念叨:“我有罪,我心不誠,菩薩恕罪,菩薩恕罪……”
我驚愕地看著這一幕,這哪里是供佛,這分明是入了魔。
“趙先生,香灰不能吃!”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趙員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死死盯著我:“你懂什么!昨晚菩薩托夢了,說我貢品不夠豐厚,要吃我的肉……我不吃香灰贖罪,它們就要來吃我了!”
02
當晚,因為大雨封路,我不得不借宿在趙家西廂房。
趙員外千叮萬囑,入夜后無論聽到什么動靜,千萬不要開門,更不要直視院子里的那些神像。
西廂房里也擺著三四尊不知名的小神像,在昏暗的油燈下投下長長的陰影。
我躺在硬邦邦的雕花木床上,鼻端縈繞著那股揮之不去的怪味,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夾雜著風吹動黃布簾子的撲騰聲,像極了無數雙腳在地上拖沓行走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了一陣細碎的咀嚼聲。
“咔嚓……咔嚓……”
像是老鼠在啃食木頭,又像是牙齒咬碎骨頭的脆響。
聲音就在窗外,離我極近。
我屏住呼吸,悄悄從床上坐起,透過窗戶紙上的一個小洞向外窺探。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月光慘白地灑在庭院里。
那一瞬間,我頭皮一陣發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只見院子里那尊原本立在東南角的泥塑判官像,不知何時竟然移到了天井中央。
它原本怒目圓睜的表情,此刻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生動,那張涂著紅漆的大嘴似乎在微微蠕動。
而在它腳邊,蹲著幾個黑乎乎的影子。
那些影子只有半人高,看起來像是孩童,卻長著長長的脖子。
它們圍著那尊判官像,正低頭啃食著香爐里剩下的貢果。
那“咔嚓咔嚓”的聲音,正是它們啃食青蘋果發出的動靜。
“何方妖孽!”
我畢竟年輕氣盛,加之隨身帶著防身的匕首,大喝一聲便推門而出。
隨著門軸的吱呀聲響起,院子里的黑影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那尊判官像依舊靜靜地立在東南角,仿佛從未移動過分毫。
難道是我眼花了?
我壯著膽子走到天井中央,撿起地上的一個貢果。
那青蘋果上,赫然留著兩排細密的齒印。
那絕不是老鼠的齒印,也不像人類的,倒像是某種尖牙利齒的小獸,或者……鋸齒。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幽幽的嘆息聲。
“陸先生,你不該出來的。”
我猛地回頭,只見趙員外不知何時站在了正堂門口。
他手里提著一盞慘白的燈籠,整個人仿佛與身后的黑暗融為了一體。
“它們餓了,你也想喂它們嗎?”
趙員外的聲音冷得像冰,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
那是和正堂那尊觀音像一模一樣的笑容。
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卻感覺腳下踩到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
低頭一看,竟是一只死貓。
那貓的肚子已經被掏空了,內臟流了一地,但詭異的是,它的臉上并沒有痛苦的表情,反而像是在笑。
“看到了嗎?”
趙員外幽幽地說道,“這就是不敬神佛的下場。”
“我家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尊神佛,可它們還是覺得不夠?!?/p>
“它們說,這座宅子里,人氣太少,陰氣太重,需要更‘新鮮’的東西來鎮壓。”
說著,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手中的燈籠光芒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滿院子的神像上。
那些神像的影子交錯在一起,仿佛化作了一張巨大的網,正向我當頭罩下。
03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清越的木魚聲突然從院墻外傳來。
“篤——”
這一聲并不響亮,卻仿佛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間震散了院子里凝聚的陰霾。
趙員外那原本渾濁瘋狂的眼神,在這聲木魚響后,竟出現了一瞬間的清明。
他像是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一般,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吱呀——”
院子側面的角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緩步走了進來。
他手里既沒有法器,也沒有符紙,只拿著一塊還未雕琢完成的木料和一把刻刀。
這便是村尾那位傳說中“不供佛卻有?!钡睦夏窘常植?。
“趙家小子,你這滿院子的泥胎木偶,快把你最后一點陽壽都吸干了?!?/p>
林伯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看都沒看地上的趙員外一眼,徑直走到那尊泥塑判官像前。
只見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在神像的眉心處輕輕一點。
“咔嚓!”
原本堅硬無比的泥塑神像,竟然從眉心處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黑色的腥臭液體順著裂縫流了下來。
“這……這是什么?”
我驚魂未定地問道。
“人心里的貪念,日子久了,就化成了這種臟東西?!?/p>
林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年輕人,陽火挺旺,可惜心不靜,容易招惹是非?!?/p>
趙員外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他掙扎著爬向林伯,不停地磕頭:“林伯!林伯救我!這些菩薩都要殺我!它們要殺我??!”
林伯冷笑一聲:“菩薩慈悲,怎會殺人?殺你的,是你自己請回來的這些‘貪嗔癡’?!?/p>
“你為了求財,去請五路財神;為了求子,去請送子觀音;為了鎮宅,去請鐘馗判官。”
“你把神佛當成了你的家丁護院,當成了替你斂財的工具?!?/p>
“你日日燒香,求的不是解脫,而是更多的欲望?!?/p>
“這滿屋子的香火氣,沒熏來神佛,反倒把山里的精怪游魂都招來享受供奉了?!?/p>
林伯的話字字珠璣,聽得我心頭巨震。
我轉頭看向四周,在林伯的氣場壓制下,那些原本顯得猙獰詭異的神像,此刻看起來竟然只是一堆毫無生氣的死物。
哪怕是那尊我覺得在笑的觀音像,此刻看來,也不過是工匠拙劣技藝下的次品。
“那……那我現在該怎么辦?”
趙員外哭喪著臉,“我要是把它們都扔了,它們會不會報復我?”
林伯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請神容易送神難?!?/p>
“你已經在心里給它們塑了金身,若是心魔不除,就算把這些泥胎都砸了,你還是活不成?!?/p>
說著,林伯轉身看向我:“后生,你也別在這陰氣森森的地方待著了,跟我去寒舍坐坐吧?!?/p>
“這趙家的劫,今晚才剛剛開始。”
04
我跟在林伯身后,走出了趙家那令人窒息的宅院。
外面的空氣雖然潮濕,卻顯得格外清新。
林伯的家在村子的最尾端,是一間極其簡陋的茅草屋。
推門進去,屋內陳設簡單到了極點。
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幾個樹墩做的凳子,墻角堆滿了各種木料和工具。
正如傳聞所言,這里沒有任何神像,甚至連灶王爺的畫像都沒貼。
可奇怪的是,一進這屋子,我原本懸著的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
屋內有一種淡淡的木香,那是松木和柏木最原本的味道,干凈、純粹。
“隨便坐?!?/p>
林伯給我倒了一碗白開水。
我捧著碗,忍不住問道:“林伯,您是木匠,專門雕刻神像的,為什么自己家里一尊都不供呢?”
林伯正在磨那把刻刀,聞言笑了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顯得慈眉善目。
“我雕了一輩子的佛,見過太多像趙員外這樣的人了?!?/p>
“他們把佛像請回家,以為只要燒了香、磕了頭,佛祖就該保佑他們升官發財、長命百歲?!?/p>
“一旦愿望沒實現,他們就心生怨懟,覺得佛祖不靈,甚至毀壞神像?!?/p>
“更有甚者,為了在這個神像面前爭寵,不惜去詛咒別人。”
林伯停下手中的活計,目光深邃地看著跳動的油燈火苗。
“年輕人,你告訴我,這是供佛嗎?這分明是在和佛做交易?!?/p>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p>
“我家里雖然沒有佛像,但我心里有。”
“我不燒香,因為我那一呼一吸,皆是修行;我不磕頭,因為我那一行一止,皆存善念?!?/p>
我聽得入神,只覺得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境界遠非那些高僧大德可比。
就在這時,村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方向正是趙員外家。
緊接著,是一陣銅鑼聲和狗吠聲,整個萬佛寨瞬間炸開了鍋。
“不好,出事了?!?/p>
林伯臉色一變,抓起桌上的刻刀就往外沖。
我緊隨其后。
當我們趕回趙家時,眼前的景象簡直如同煉獄。
趙家的主屋竟然起火了,火光沖天。
但詭異的是,那火焰竟然是幽綠色的。
趙員外瘋了一樣在院子里奔跑,手里舉著一把斧頭,見什么砍什么。
那些珍貴的楠木柱子、精美的石雕,全都被他砍得稀爛。
而最可怕的是,他正在瘋狂地劈砍那些神像。
每砍碎一尊神像,那泥胎里竟然真的流出了猩紅的液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騙子!都是騙子!”
“吃了我的香火,卻不保佑我!”
“我要把你們都殺光!殺光!”
趙員外滿臉是血,神情癲狂,顯然已經徹底被心魔控制了。
周圍的村民圍在門口,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根本不敢靠近。
有人喊著:“這是菩薩顯靈懲罰他了!這是天火??!”
有人跪在地上拼命磕頭,祈求神佛息怒。
唯有林伯,一臉凝重地站在人群最前方。
他沒有看發瘋的趙員外,而是死死盯著火光中那尊最高的鍍金觀音像。
那尊觀音像在高溫的炙烤下,表面的金箔開始剝落,露出里面焦黑的木胎。
而隨著金箔的剝落,那觀音像的“眼睛”,竟然真的流下了兩行黑色的“眼淚”。
05
“林伯,這……這真的是顯靈了嗎?”
我感覺自己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正在崩塌。
神像流淚,綠火焚屋,這一切都超出了常理。
林伯冷哼一聲:“顯什么靈!那是尸油!”
“什么?”我大驚失色。
“那尊觀音像,根本不是正經木料雕的,是用泡過尸油的陰沉木做的!”
“這趙員外為了求財,被人騙了,請回來的是一尊邪物!”
“火是磷火,是從那些受潮發霉的貢品堆里燒起來的!”
林伯說完,不再猶豫,大步流星地沖進了火海。
“老林!你不要命了!”村民們驚呼。
林伯充耳不聞,他身手矯健得完全不像個老人。
他沖到趙員外身后,抬手在他后頸上一劈。
發瘋的趙員外兩眼一翻,軟軟地倒了下去。
隨后,林伯轉身面對那尊正在“流淚”的巨大觀音像。
此時,火勢越來越大,房梁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聲。
林伯并沒有用水去滅火,也沒有念什么咒語。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舉起了手中那把跟隨了他幾十年的刻刀。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他大喝一聲,聲音如洪鐘大呂,竟蓋過了烈火的呼嘯聲。
“破!”
隨著這一聲斷喝,他手中的刻刀脫手飛出,化作一道寒光,精準地刺入了那尊觀音像的眉心。
“轟隆!”
一聲巨響。
那尊看似堅不可摧的觀音像,竟然從內部炸裂開來。
并沒有什么妖魔鬼怪沖出來。
只有一股濃烈的黑煙騰空而起,那是積攢在木頭內部多年的尸油和防腐藥料被引燃的結果。
隨著神像的崩塌,那詭異的綠色火焰仿佛失去了源頭,漸漸轉為了正常的橘紅色,并且在村民們的潑水救助下,慢慢熄滅了。
一場驚天動地的“鬧鬼”鬧劇,就這樣戛然而止。
天亮時分,雨后的陽光終于穿透云層,灑在了滿目瘡痍的趙家大院。
趙員外醒了,人雖然虛弱,但眼神終于恢復了清明。
看著滿地的碎瓷片和焦黑的木頭,他放聲大痛哭。
“沒了……全沒了……”
“我的財運,我的福報,全都沒了……”
林伯站在一旁,手里拿著那把被煙熏黑的刻刀。
“趙家小子,你還沒明白嗎?”
“燒掉的不是福報,是你心里的業障。”
趙員外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林伯:“林伯,我不懂。”
“我供了一輩子的佛,難道真的錯了嗎?”
“如果家里不供佛,我的福報從哪里來?我的子孫后代靠什么興旺?”
林伯看著他,又看了看圍在周圍一臉求知若渴的村民們。
他緩緩坐在一塊還未燒盡的門檻上,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
“昨夜,我在夢中見到了觀音大士?!?/p>
“大士并沒有坐在蓮花臺上,而是化作了一個普通的農婦,在田間勞作。”
“我問大士:為何世人燒香磕頭,卻難求一福?”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掉一個字。
我也豎起了耳朵,手中的筆緊緊握著。
趙員外急切地追問:“大士怎么說?”
林伯伸出滿是老繭的手,豎起了五根手指。
“大士說,世人皆以為積德要看香火旺不旺?!?/p>
“其實全想錯了。”
“真正的福報,不看神壇,而看生活?!?/strong>
“若想家中興旺,福澤子孫,只需守住這五個習慣。”
“哪五個?”趙員外顫聲問道。
林伯目光如炬,盯著趙員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第一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