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在《警世通言》中曾言:“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由于一念之貪,便生出萬般毒計。”
世人只知錢能通神,卻不知錢亦能招鬼。
在這本泛黃的《陰陽賬簿》被翻開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些錢,借出去便是買命的契約。
暴雨如注的深夜,老宅的燈火忽明忽暗,那位被村里人稱為“守靈人”的詭叔,死死按住了我正要掏錢的手。
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眼神卻亮得嚇人,仿佛透過我,看到了身后無底的深淵。
他沙啞的聲音在雷聲中格外刺耳,告訴我老祖宗留下的規矩,絕非兒戲。
![]()
01
我叫林蕭,回村是為了處理二大爺的后事。
二大爺是個孤老頭,一輩子沒兒沒女,卻在十里八鄉攢下了偌大的名聲。
有人說他是“活財神”,誰家有個急難,只要開口,他從不推辭。
也有人說他是“散財童子”,借出去的錢,十筆有九筆收不回來,他也從不在意。
直到他去世那天,村里也沒幾個人來送行。
靈堂冷冷清清,只有那口柏木棺材孤零零地擺在正廳。
我作為他唯一的遠房侄孫,回來給他摔盆駕靈。
整理遺物時,我在床底的暗格里,發現了一個用黑布層層包裹的木匣子。
打開匣子,里面沒有金銀首飾,只有一本厚厚的賬簿。
那賬簿的封皮已經磨損得看不清顏色,邊緣卷曲,透著一股霉味。
我隨手翻開,里面的字跡卻讓我心里“咯噔”一下。
通常的賬簿,記的是“某年某月,借某人多少錢,利息幾何”。
但這本賬簿上,記得卻是紅黑兩種顏色的字。
黑字記錢數,紅字記的卻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備注。
比如第一頁寫著:“張三,借大洋五塊,紅字批注:賭鬼不可救,借之必死。”
再往后翻:“李四,借米兩斗,紅字批注:救急不救窮,此人心術不正,借之生仇。”
每一筆賬目后面,都跟著一句讓人背后發涼的批語。
更詭異的是,這些批語并非后來加上去的,看筆跡的陳舊程度,似乎是借錢的同時就寫下的。
我不禁納悶,既然二大爺早就看透了這些人,為什么還要借錢給他們?
就在我看得入神時,窗外突然炸響了一記悶雷。
老宅的木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仿佛有人在外面推搡。
我下意識地抬頭,卻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壽衣,手里提著一盞白燈籠,燈光慘白,照得他的臉如同一張揉皺的草紙。
我嚇得手一抖,賬簿差點掉在地上。
“你是誰?”我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邁著僵硬的步子,一步步走了進來。
隨著他的靠近,一股濃烈的土腥味撲面而來。
那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的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但這股味道里,還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氣。
他走到靈堂前,對著二大爺的棺材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緩緩轉過身,渾濁的眼珠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賬簿。
“侄少爺,我是村西頭的詭叔,是你二大爺生前的老伙計。”
他的聲音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聽得人牙酸。
我松了一口氣,原來是村里的老人。
“詭叔,這么晚了,您怎么過來了?”我客氣地問道。
詭叔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那本賬簿。
“這東西,不是你能看的,合上吧。”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意。
我雖然心里不舒服,但礙于長輩的面子,還是合上了賬簿。
“二大爺走了,這賬簿上的爛賬,怕是收不回來了。”我嘆了口氣,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
詭叔卻突然冷笑了一聲,那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收賬?這上面的賬,借的是錢,收的是命。”
我心里一驚,正要追問,門外卻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
那聲音沉悶而有力,不像是敲在門上,倒像是敲在人心口上。
詭叔的臉色瞬間變了,他一把吹滅了手里的白燈籠,壓低聲音說道:“別出聲,那是來借錢的。”
借錢?
深更半夜,二大爺尸骨未寒,誰會這個時候來借錢?
我剛想開口,詭叔卻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將我拖到了靈堂的帷幔后面。
透過帷幔的縫隙,我看到大門被緩緩推開了一條縫。
一陣陰風卷著雨絲吹了進來,吹得靈前的長明燈忽明忽暗。
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影擠了進來。
那人披頭散發,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皺巴巴的借條。
他走到棺材前,撲通一聲跪下,帶著哭腔喊道:“二爺,救命啊!再借我五百,就五百!我保證翻本了就還您!”
聽到這話,我心里的恐懼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名火。
原來是個賭鬼。
二大爺人都死了,他還跑來這兒鬧,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正要沖出去趕人,卻感覺到詭叔的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胳膊。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陷進了我的肉里。
“別動。”詭叔在他耳邊低語,“你仔細看他的腳。”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頓時頭皮發麻。
那人的腳后跟,竟然是懸空的。
在這個偏遠的村子里,流傳著一種說法:人死如燈滅,但若是有未了的心愿,魂魄便會腳不沾地,四處游蕩。
難道這人……已經死了?
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那人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靈堂里回蕩。
“二爺,您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錢我自個兒拿了!”
說著,他竟然真的站起身,朝著放賬簿的桌子走去。
那里放著我剛整理出來的幾枚銅板和一些零錢。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那些錢,詭叔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把糯米,猛地灑了出去。
“滾!”
詭叔暴喝一聲,聲音如洪鐘大呂,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那人被糯米打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像是被燙著了一般,連滾帶爬地沖出了大門。
我驚魂未定地從帷幔后走出來,看著地上的糯米和那人留下的水漬,心臟狂跳不止。
“詭叔,這……這是怎么回事?”
詭叔沒有理會我,而是走到門口,重重地關上了大門,并落下了門栓。
他轉過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林蕭,你知道你二大爺為什么叫‘活財神’嗎?”
我搖了搖頭。
“因為他借出去的錢,有一半是借給活人的,有一半是借給心里有鬼的人的。”
詭叔撿起地上的那本賬簿,輕輕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這本賬簿,不是用來記賬的,是用來鎮宅的。可惜,你把它打開了。”
“打開了會怎樣?”我顫聲問道。
“打開了,那些欠了債的東西,就會聞著味兒找上門來。”
詭叔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
“今晚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三天,才是真正的考驗。”
02
詭叔的話讓我徹夜難眠。
雖然我受過高等教育,堅信唯物主義,但這深山老林的氛圍,加上剛才那詭異的一幕,實在讓我心里發毛。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剛才的情況。
那個人雖然腳后跟懸空,但仔細回想,他走路的姿勢雖然怪異,卻并沒有脫離人體力學的范疇。
或許是因為鞋子不合腳?或者是某種畸形?
至于詭叔灑糯米那一手,更像是江湖術士的把戲。
那個賭鬼被嚇跑,多半是因為心虛,或者是被突然沖出來的人嚇了一跳。
我安慰自己,這世上沒有鬼,只有裝神弄鬼的人。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村里的霧氣很大,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遠處的山巒。
我起床洗漱,發現詭叔已經坐在靈堂里抽旱煙了。
他面前擺著那本《陰陽賬簿》,似乎在研究什么。
“醒了?”詭叔頭也不抬地說道。
“詭叔,早。”我應了一聲,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昨晚的事,別往心里去。”詭叔磕了磕煙袋鍋子,“那是村里的賴皮趙三,欠了一屁股賭債,為了躲債裝神弄鬼也不是一兩回了。”
聽到詭叔親口揭穿真相,我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我就說嘛,哪來的那么多怪事。”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詭叔話鋒一轉,“雖然沒有鬼,但人心里的鬼,比真鬼還可怕。”
他翻開賬簿的一頁,指著上面的一行字說道:“你看這個。”
我湊過去一看,上面寫著:“王大富,借款兩萬,紅字批注:貪心不足蛇吞象,借之必生禍端。”
“這個王大富,是村里的首富,做生意發家的。”詭叔緩緩說道,“當年他生意周轉不靈,來找你二大爺借錢。”
“二大爺借了嗎?”我問道。
“借了。”詭叔嘆了口氣,“你二大爺心軟,見不得熟人落難。結果呢?王大富翻身之后,不僅不還錢,還說是你二大爺入股賠了,賴賬不認。”
“二大爺沒告他?”
“告?”詭叔冷笑一聲,“在這村里,借條有時候就是廢紙。你二大爺被氣得大病一場,也就是那次落下了病根。”
我聽得義憤填膺:“這人也太無恥了!”
“這還不是最慘的。”詭叔繼續說道,“后來王大富生意越做越大,卻因為偷稅漏稅進了局子,家產也被查封了。現在老婆跑了,兒子也不認他,落得個晚景凄涼。”
“這就是報應吧。”我感嘆道。
“報應?”詭叔搖了搖頭,“這是規律。你二大爺這輩子總結出來的規律。”
他合上賬簿,語重心長地看著我。
“林蕭,你二大爺留給你的這本賬簿,其實不是讓你去收賬,而是讓你學會看人。”
“看人?”
“對。錢這東西,是試金石。一個人值不值得交,能不能處,借一次錢就看出來了。”
詭叔站起身,背著手走到門口,看著外面的大霧。
“你二大爺臨走前交代過,這三天,會有三個人來找你借錢。這三個人,分別代表了三種絕對不能借的情況。”
“哪三種?”我好奇地問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詭叔賣了個關子,“記住,不管對方說什么,不管對方是誰,只要觸犯了這三條規矩,一分錢都不能借。否則,不僅錢打水漂,你自己也會惹上大麻煩。”
我點了點頭,雖然心里還有些疑慮,但看著詭叔嚴肅的表情,我還是選擇相信他。
臨近中午,霧氣散去了一些。
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人走進了院子。
他手里提著兩盒高檔補品,臉上堆滿了笑容。
“哎呀,林蕭侄子回來了!我是你大表伯啊!”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依稀記得小時候確實見過這個人。
他是二大爺的一個遠房親戚,早些年去了城里發展,據說混得不錯。
“大表伯,您怎么來了?”我禮貌地迎了上去。
“聽說二叔走了,我特意回來吊唁。”大表伯放下禮品,對著靈堂鞠了三個躬,眼眶瞬間紅了。
“二叔啊,您怎么走得這么急啊,侄兒還沒來得及孝敬您呢!”
看著他聲淚俱下的樣子,我心里也有些感動。
畢竟二大爺走的時候太冷清,能有個親戚來哭兩聲,也算是一種慰藉。
哭完之后,大表伯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了一番,然后話鋒一轉。
“林蕭啊,表伯這次回來,其實還有個不情之請。”
來了。
我心里一動,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詭叔。
詭叔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表伯您說。”我不動聲色地說道。
“是這樣的,表伯最近看中了一個大項目,穩賺不賠,就是手頭資金差點周轉。我想著二叔生前最疼我,他留下的遺產……能不能先借表伯周轉一下?算表伯借的,利息按銀行的兩倍給!”
大表伯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一疊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種紅章和數據。
“你看,這是政府批文,這是項目規劃,絕對靠譜!”
他把文件塞到我手里,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我低頭翻看著那些文件,心里卻在打鼓。
我對生意一竅不通,這些文件我也看不懂真假。
但大表伯畢竟是親戚,而且開出的條件也很誘人,又是為了正事。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借,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我猶豫了,轉頭看向詭叔。
詭叔依然閉著眼睛,但他的手指卻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
一下,兩下,三下。
三下?
我想起二大爺留下的“三不借”規矩,心里猛地一激靈。
難道這就是其中一種?
我深吸一口氣,把文件遞還給大表伯。
“表伯,實在抱歉。二大爺走得急,遺產還沒清點清楚,我做不了主。”
大表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哎呀,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你是唯一繼承人,你說行就行。再說了,表伯還能坑你不成?”
他又開始打感情牌,提起小時候抱過我,給我買過糖之類的往事。
就在我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詭叔突然睜開了眼睛。
“林蕭,送客。”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表伯臉色一變,轉頭看向詭叔,眼神里閃過一絲怨毒。
“你個守靈的瞎摻和什么?這是我們要家的家事!”
“家事?”詭叔站起身,緩緩走到大表伯面前。
雖然詭叔穿著破舊,背也有些駝,但此刻他的氣場卻完全壓倒了西裝革履的大表伯。
“你那個所謂的項目,是非法集資吧?警察已經在找你了,你還敢跑到這兒來騙孤兒寡母的錢?”
大表伯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你……你胡說什么!”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里清楚。”詭叔冷冷地看著他,“趁警察還沒進村,趕緊滾。”
大表伯狠狠地瞪了詭叔一眼,抓起桌上的文件,連禮品都忘了拿,灰溜溜地跑了。
看著他狼狽的背影,我目瞪口呆。
“詭叔,您怎么知道是非法集資?”
“看面相。”詭叔淡淡地說道,“印堂發黑,眼神游離,滿嘴跑火車,一看就是走投無路的樣子。”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村口的小賣部有電視,昨天新聞里剛播了那個公司的詐騙案。”
我:“……”
原來詭叔不僅懂民俗,還關注時事新聞。
03
送走了大表伯,我對詭叔的佩服又多了幾分。
看來這老頭雖然看著神神叨叨,但心里跟明鏡似的。
“這就是第一種不能借的情況?”我問道。
“不算。”詭叔搖了搖頭,“這只是開胃菜。這種明顯的騙局,只要不貪心,很容易識破。”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賬簿。
“真正難防的,是那些裹著糖衣的炮彈,是那些讓你根本無法拒絕的理由。”
下午的時候,天又陰了下來。
山里的天氣就是這樣,娃娃臉,說變就變。
到了傍晚,村支書帶著幾個人來了。
村支書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皮膚黝黑,一臉憨厚。
他身后跟著的,是村里的幾個低保戶,還有那個總是笑嘻嘻的二愣子。
“林蕭啊,節哀順變。”村支書握著我的手,語氣沉重。
寒暄了幾句后,村支書說明了來意。
“其實這次來,是為了村里的修路款。”
村支書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也知道,咱們村這條路爛了多少年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上面撥了一部分款,但還差個缺口。村里人大家湊了湊,還是不夠。”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靈堂上的遺像。
“你二大爺生前最熱心公益,以前就說過要出錢修路。現在他走了,我們想著……能不能從他的遺產里拿出一部分,幫村里把這條路修了?這可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啊!”
村支書的話音剛落,身后的幾個村民也紛紛附和。
“是啊,林蕭,你是大學生,覺悟高,這事兒要是成了,村口給你二大爺立個功德碑!”
“對對對,全村人都念著你們林家的好!”
這是一個典型的道德綁架。
但在農村,這種“大義”往往最讓人無法拒絕。
如果我不出錢,就會被戳脊梁骨,說我為富不仁,連祖宗的臉都丟了。
而且修路確實是好事,造福鄉里。
這錢,似乎應該出。
我看向詭叔,想征求他的意見。
詭叔依然面無表情,只是默默地抽著煙。
“支書,修路是好事,我個人也支持。”我斟酌著詞句,“但這錢……”
“林蕭啊,你要是有困難,我們也不勉強。”村支書打斷了我的話,嘆了口氣,“只是這路修不起來,村里的果子運不出去,又要爛在地里。那些貧困戶的日子,難過啊。”
他身后那個二愣子突然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爛在地里,都爛在地里,好吃!”
這話聽著格外刺耳。
我心里有些動搖,正準備答應捐一部分。
這時,詭叔突然咳嗽了兩聲。
“咳咳!支書啊,我記得上面的修路款,半年前就下來了吧?”
村支書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掩飾過去。
“是下來了,但這不原材料漲價了嘛,不夠用啊。”
“哦?是原材料漲價了,還是某些人的腰包漲了?”詭叔慢悠悠地說道。
“詭老頭,你別血口噴人!”村支書有些急了,“我當支書這么多年,兢兢業業,誰不知道?”
“兢兢業業?”詭叔冷笑一聲,“那村東頭那棟三層小洋樓是誰家的?那輛新買的小轎車又是誰開回來的?”
“那……那是我兒子做生意賺的!”
“你兒子?”詭叔站起身,眼神凌厲,“你兒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賭債,連褲衩都輸光了,哪來的錢蓋樓買車?”
村支書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漲成了豬肝色。
“還有你們幾個。”詭叔指著那幾個村民,“說是低保戶,哪家不是好吃懶做?等著天上掉餡餅?修路是為了運果子?你們家地里的果樹早都被砍了當柴燒了吧!”
詭叔的話如同一記記耳光,抽在這些人的臉上。
那個二愣子似乎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嚇得躲到了村支書身后。
“滾吧。”詭叔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蒼蠅,“別拿死人當借口來填你們的無底洞。”
村支書見事情敗露,也不再裝模作樣,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痰。
“行,你們林家有種!這路要是不修,我看你們以后怎么在村里混!”
說完,他帶著那幫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原來所謂的“公益”,背后竟然藏著這么多貓膩。
“這也是二大爺教您的?”我問詭叔。
“這叫知根知底。”詭叔嘆了口氣,“在農村,有時候并不是淳樸,而是愚昧和貪婪披上了一層老實的外衣。”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記住,做好事也要長眼睛。把錢給這些人,不是行善,是助紂為虐。”
04
經歷了這兩件事,我對詭叔的信任已經達到了頂峰。
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守靈人,不僅洞察人心,而且消息靈通,簡直就是這村里的“百曉生”。
“還有最后一關。”詭叔看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色,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最后一關,最難過。”
“為什么?”我問道。
“因為前兩關是利益,這一關是情義。”
夜幕降臨,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淅淅瀝瀝的雨聲,讓人心里莫名的煩躁。
大概九點多的時候,院門外傳來了一陣怯生生的喊聲。
“蕭哥……蕭哥在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
我打開門,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雨中,渾身濕透,懷里抱著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
借著屋里的燈光,我看清了她的臉。
是小芳。
小芳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也是我曾經暗戀過的對象。
后來我去城里上大學,她留在了村里,嫁給了一個外地來的木匠。
“小芳?快進屋!”我連忙把她讓進屋里,找了條毛巾遞給她。
小芳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紫,懷里的孩子也在哇哇大哭。
她顧不上擦自己,先給孩子裹緊了被子。
“蕭哥,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小芳一進屋就給我跪下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快起來,有話好好說。”我伸手去扶她。
小芳哭著說道:“我家那口子,干活的時候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了,現在在醫院搶救,急需五萬塊錢手術費。醫生說,要是今晚交不上錢,人就……就沒了。”
她抬起頭,那雙充滿絕望的眼睛看著我。
“蕭哥,我知道我們家窮,還不起。但我給你打欠條,以后我做牛做馬也還你!求求你,救救孩子他爹吧!”
看著昔日的女神如今落魄成這個樣子,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疼。
這是一條人命啊。
而且小芳從小就善良,絕不是那種騙錢的人。
如果我不救,那不僅是見死不救,更是毀了一個家庭。
我下意識地看向詭叔。
詭叔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旱煙袋,煙斗里的火星忽明忽暗。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小芳,只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詭叔?”我試探著喊了一聲。
詭叔依然沉默。
我想,這應該是可以借的吧?這屬于救急,而且是真真實實的急事。
就在我準備去拿錢的時候,詭叔突然開口了。
“孩子多大了?”
小芳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道:“剛滿一歲。”
“一歲的孩子,哭聲這么洪亮?”詭叔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小芳懷里的襁褓。
小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
“孩子……孩子是餓了。”
“餓了?”詭叔站起身,走到小芳面前,“我看未必是餓了,是被掐疼了吧?”
“你說什么!”小芳猛地站起來,一臉憤怒,“你怎么能這么說!”
“還有,”詭叔指了指小芳的手腕,“你手腕上那條金鏈子,成色不錯啊,新的吧?”
小芳下意識地縮回手,用袖子蓋住了手腕。
“這是……這是假的,地攤貨。”
“地攤貨?”詭叔冷笑一聲,“你那個木匠老公,半年前就跟人跑了,去南方發財了,什么時候摔傷的?我怎么沒聽說?”
小芳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你……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你給醫院打個電話就知道了。”詭叔拿出手機遞給她,“打啊!”
小芳看著那個手機,就像看著一個燙手的山芋,遲遲不敢接。
終于,她崩潰了。
“我不借了!不借了行吧!”
她抱著孩子,轉身沖進了雨夜里,連那條毛巾都扔在了地上。
我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原來,連最純真的回憶,也可以變成騙錢的籌碼。
“她那個老公確實跑了,不過不是去發財,是跟別的女人跑了。”詭叔嘆了口氣,“她現在跟了一個混混,染上了賭博。那孩子,估計是借來的道具。”
我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感覺整個世界觀都崩塌了。
這一天經歷的事情,比我過去二十年經歷的還要精彩,也還要殘酷。
05
夜深了,雨越下越大。
老宅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經過這三次風波,我對那本《陰陽賬簿》和詭叔的話,已經深信不疑。
詭叔重新點燃了旱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龐顯得格外滄桑。
“林蕭,你看懂了嗎?”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看懂了人性的貪婪和虛偽,但我還是不懂,為什么二大爺要記下這些賬?既然知道收不回來,為什么還要借?”
詭叔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因為你二大爺是個明白人。他知道,有些錢借出去,是為了看清一個人;有些錢借出去,是為了買一個教訓;還有些錢借出去,是為了斷一段孽緣。”
他拿起那本賬簿,輕輕撫摸著封皮。
“但這世上,有三種錢,是絕對不能借的。一旦開了口,不僅錢沒了,人也就廢了,甚至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也就是老祖宗留下的‘死規矩’,也是你二大爺用一輩子換來的血淚教訓。”
此時,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將屋內照得雪亮。
緊接著,一聲驚雷炸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
詭叔的聲音在雷聲中顯得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敲打在我的心坎上。
“這三種人借的錢,分別是……”